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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短篇】馮河的匹夫 一(孔子X子路) 【一、徒手降虎】   公無渡河,   公竟渡河。   墮河而死,   當奈公何!   「知其不可而為之者」--別人總是這麼形容老夫,或是讚許,或是恥笑,吾其實未 曾故意選擇這條路,只是做該做之事罷了。   仲由,堅持為之,哪怕犧牲性命亦在所不惜,你認同嗎?   「夫子。」   子路望著孔子,「要是我明知你的道不可能被任何國君採納,還一直跟著你,是不是 很笨?」   子路所言已是現狀,孔子聞言,還是忍不住幽幽嘆了口氣,「……是,你也真笨。」   子路細聲道:「此為蒼生之不幸……」他搖搖頭,「難得夫子也有不知道的事。」   他笑臉盈盈地看著孔子,語氣有了微妙的不同,「夫子,我跟著你是因為我笨,那麼 願意被我跟從的你,豈不是更笨?」   子路才說了頭,不願繼續說下去,孔子等了一會兒,知道子路偶爾也想賣弄一下,才 雙手抱拳,「願聞其詳。」   「我知道夫子之道乃濟世之道,那些大王卻不能知。俗人不能變心以從夫子之道,正 為此故。」   子路先是替孔子斟了一杯清茶,輕煙裊裊。孔子接過,悠悠啜飲。顏淵煮茶,真是又 香又醇。   「夫子,我願作你的知音。你……願意接受嗎?」   歷經陳蔡被困、楚國遭圍,孔子歸來時已年近古稀,任憑再有匡國濟世之心,也已生 歸與之感。   在魯國他空有聲名,卻不被任用,儘管如此,這還是他最愛的家鄉,是他離開時會忍 不住遲疑的地方,所以孔子帶領弟子們回到魯國。   熟悉的房屋,是當年他與子路一天一天構築的學堂,寂靜多年的講壇,終於再見弟子 們舖設蓆子,準備聽課。孔子坐到弟子們的中心以後,振聲:   「跟隨老夫周遊列國十餘年,你們還有許多人,是未曾出仕,或是尚未好好奉養父母 、成家立業的,都走吧。」   立時,眾人譁然。   「……夫子!」   學生們紛紛起立,有的面帶哀求,有的彷彿不可置信。   孔子的表情很嚴肅。他是有一腔濟世熱血,然而連自己的事都做不好,還有什麼資格 再教導學生?「……是時候讓我清靜了。」   隨後,不待眾人留他,他自拂袖而去。   老師都走了,儘管無奈,還是有人開始收拾竹簡與蓆子,其他人也效法,唯有幾個人 動也不動。   「夫子果然心懷憂思,我們卻無能替他老人家遣懷……」子貢搖搖頭,惆悵使他的俊 顏平添幾分蒼白。   子夏在蓆子上攤開竹簡,遍覽詩三百的內容,感嘆:「平時學《詩》,便是留待學以 致用,現在卻怕拿詩安慰夫子,是不合時宜的,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子貢心有戚戚焉,「憂傷的夫子像月亮,有浮雲來遮蓋,陰晴不定;生氣的夫子像太 陽,光輝烈烈,讓人不敢接近。」   一旁子路忽然起身。   顏淵出聲喚道:「師叔,夫子的心情不好,你還想越雷池嗎?」   子貢也想叫住子路,畢竟夫子一向對子路很不留情。子夏攔住他:「你知道師叔的個 性,對夫子那麼要緊,至少也要被刮一刮才肯放棄,你就讓他去吧。」   顏淵目送子路急急奔出門的身影,心道,哪怕子貢這麼會說話的人,此時也不能安慰 夫子,能作夫子解語花的,唯有師叔一人耳。      「咦?發生什麼事了?」   去備琴的子游,才悠悠地抱著孔子的琴走進講壇,卻發現在場只有寥寥數人。   「子游,你終於回來了!」子夏朝他揮手。   「?」我不在的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夫子!」   今日的天空正藍,園中雜植松竹,春草青青,幾塊園石靜靜佇立,孔子沿著一條小徑 信步而行。   子路匆匆追了上來,彎著腰,扶著膝蓋,一派氣喘吁吁的模樣。   孔子對來人一點也不感意外,他回過身來看著子路,不待子路再說什麼,只恬靜地擱 下一句話。   「仲由,你陪為師走走。」   再怎樣的急難,子路都不會離開,就是在眾門徒都快要餓死的時候,他抱怨,他怒吼 ,卻還是把自己的糧食攢下來,只為給他最重要的夫子;他有妻有子,家離曲阜也不算遠 ,曾在魯國為官還得到大夫的好評,但他願意拋家妻子,只為與孔子長相伴,這一陪,就 是四十餘年,未曾改志。   四十年,已相當於當時的許多人一生的年歲長度。師徒倆在這四十多年間培養了某種 默契,孔子一天沒見到子路就心神不寧,子路更是時時不能離開孔子,夫子曾幾何時早已 成為他生活的重心,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孔子號稱「長人」,身材非常高挑,在眾弟子中唯有身形同樣魁武的子路,能與他齊 頭而不必仰望他。   最近時常憶起往事,子路從他辦學之初一直扶持至今,自己儼然對他有極深的感情, 兩人之間的關係,不但是師徒,也是兄弟、朋友、家人,還是超越這些的……   子路與他並肩齊走,靠得極近,在靜謐的氣氛下,他的心思不由得輕柔地飄移起來… …回過神來,自己的手掌已經按在子路的頰側,撫娑著那張有彈性的臉。   「夫子?」   子路的叫喚令孔子猛然抽手,從來不願在子路面前出糗,就怕自己的神態有異,他面 不改色道:「……仲由,你允文允武,何等傑出,現在當是天下用人之際,為何不出仕? 前些時日衛國國君還在召喚你呢,他需要像你這樣的能人來輔弼。」   「我為何要出仕?待在夫子的身邊打雜也好,倒茶也罷,偶爾與門人一同比武射箭, 日子好不快活!我還喜歡幫夫子駕車,跟夫子在路程中聊天,或是一起彈琴,為你調絃, 夫子在家在外,總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望著孔子,子路的臉上咧著如陽光般燦爛而明媚的笑容,一雙漆黑大眼裡流光溢彩, 「--夫子,只要有你相伴,如此一生足矣。」   子路的眼神如此敦厚,說話的語氣又是何等真摯。孔子埋在層層袖擺下的拳頭攢緊又 放開,放開又攢緊,聚滿說不完的壓抑。子路的話讓他好心疼,他在子路身上投注多少心 血,如今子路已不再是往日的莽夫,是一等一的人才,怎能就此見棄於人世間?「為師是 怎麼教導你的?你忘了挽救世道的責任嗎?」   「你在魯國的政績證明你的才能,不能用於世,怎能算得上吾之得意門生?」   一句話聽得子路眉鎖重重。孔子心虛了,其實在子路面前亂了步子的次數不少,例如 南子夫人那一次,他給子路責怪得啞口無言,連忙向天發誓;還有佛肸自立為王的那回, 孔子自暴自棄,差點要去輔佐奸人,卻被子路說得羞愧不已……只是子路好像很少發現夫 子的窘態。   文過是非罷了,孔子明知子路不會答允,才敢說這些話:「儒家合該入世,我已經沒 了機會,而你的未來依然廣闊,別浪費了才能。」   愛子與顏淵相繼離世,在顏淵死後一年,就連傍他半生的子路也隨風而去,只因他在 戰場上至死都要作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仲由,君子死,冠不免。   就算把孔子看得再重,也不能為了夫子的一句話,就在戰場上結纓而死……   子路時常與孔子鬥嘴,讓孔子罵也不是,笑也不是,子路的死卻讓孔子很想大罵,仲 由,為何不再違抗我的話!   孔子大嘆,拯救世界對他這個凡人而言從來只是夢想,連自己最重要的人都無法好好 守護,談什麼舉廢國,繼絕世?   沿著滿徑落紅,穿越滄桑小園。竹木珊珊,舊景依舊,可惜偌大的中庭寂寥,往日長 伴左右的那人,應是魂消九重。   自古以來沒有老師哭學生的事情,違反禮法的事使得門人紛紛走避。   「是吾!害死仲由的……是吾。」   孔子向來樂觀,無獨有偶地,在得知子路的死訊,還有聽聞麒麟被捕獲之時,他的心 情同樣地絕望,如墮冰窖。   是他叫仲由去的衛國,這麼亂的國家,竟然捨得仲由過去嗎?……身為人父,作為人 師,他沒有哪一方面是令自己滿意的。   那日的天色依然湛藍,中庭的慟哭聲裊繞不絕,壓抑的咽嗚中只有無盡的自責。   我今與子非一身,安得死生不相棄?   四十四年,四十四年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消逝不過一瞬!   「仲由!仲由……!」   子路走了以後,孔子抑鬱寡歡,隔年亦不幸往生。   遙想初見,子路年方十九,孔子長子路九歲,兩人不只是師徒,子路早就把孔子看作 大哥一般的存在。   在兩人相遇以前,孔子就已經聽聞過子路這個人。子路雖然出身卞邑,是鄉下的小村 落,為人忠信至誠、勇武好義卻是附近有名的,鄉里間的人都喜歡跟子路結交。相傳他為 奉養父母,十年如一日,不遠千里地揹負獵物到都城換米,再扛著米回家。   當時,孔子已經有施教於世的壯志,然而經費有問題不說,更糟的是不論在哪裡落腳 ,都會遇到流氓來索要保護費,還有的看不慣孔子的作風,便侵門踏戶來大肆搗亂一番, 新事物總是不見容於世人,在他「自吾得由,惡言不聞於耳」之前,眾人的非議也令孔子 煩不勝煩。   一天,孔子正欲往卞邑拜訪子路,他沒車沒馬,走得累了索性在路邊一塊大石歇下, 卻不願乾坐,自包袱裡拿出竹簡來,就算頂著大太陽,依然勤奮苦讀。   路邊有個年輕人,身穿粗虎皮,頭繫五色雉羽,看上去竟是有些風騷的粗野人。他綁 著袖子,背負弓箭,腿繫獵刀,背上竹簍裡還裝著獵物,是附近的獵戶。   孔子見那年輕人正仰頭喝水,也不由口渴,於是開口叫喚他:「這位小哥,能否向你 要點水喝?」   哪知方才僅有的水已經被他一飲而盡,光是去裝水都覺得麻煩,那名獵戶早就想強忍 口渴,直接回家,如今被人叫住已經夠悶了,這人還是個頂著大太陽在路邊看書的怪人, 獵戶平生最看不起那些對鄉里毫無貢獻的秀才,觀感自不必說,雖然一點都不想答應,然 而路邊人怔怔望他,一對眼竟是看得他一點都拒絕不了,只好答允道:「先生,我這就去 為您取一點水回來。」   往上坡路攀去,才到一口清澈的山泉處,泉水碧涼沁人,噴吐的泉水是飛珠濺玉,在 日華之下晶瑩生華。   才取下腰繫的葫蘆彎腰接水,就看到一叢金晃晃的東西在面前晃來晃去,好像金色的 大花朵,質地卻是毛絨絨的,沿著漂亮的骨骼一看,生著鮮明的紋路。   「嘿,是頭老虎!」子路興致一到,好久沒有逮過這麼大的獵物。那頭老虎絲毫沒注 意到背後還有個人,明明可以相安無事地離開,卻刻意走近,要挑釁那頭老虎。   「吼嗚--!」   隨著人的氣息逼近,老虎猛然轉過身來,朝子路張口咆嘯,儘管氣勢凌人,見對方亦 是來勢洶洶,老虎向來是較有智慧的動物,按在地上的前腿隨時做好撤退的準備。   子路也不按劍,赤手空拳就向老虎撲去,一陣纏鬥,衣服被虎爪撕裂,還沾染了血跡 斑斑。   「吼嗚--!!」猛虎一陣嘶吼,竟是連滾帶爬逃走了。   「嘿……」狼狽兮兮地自地上爬起來,子路的手上竟捋著一條又粗又大的毛茸茸虎尾 ,接痕處鮮血帶肉。   他心滿意足地裝了一大壺清涼甘甜的山泉水,心道等等非嚇死路邊那位讀書人不可, 那種小儒鐵定沒有看過新鮮的老虎尾巴,看他眼珠子會不會嚇得掉出來呢!   「先生,請用。」將葫蘆遞給孔子以後,瞧孔子早就等得滿頭大汗,喝得很滿足。   他還斟酌著該怎麼開口,孔子就將旁邊讓開來,「雖然有點擠,小哥你也走累了,不 妨一起坐吧。」   子路忙回道:「不必了,先生請坐。」對孔子已有些轉念,想這人倒是有些熱心的。 他一心想炫耀那根虎尾巴,假託問道:「先生,我看你是讀書人,想必懂得不少,能請教 你打虎的方法嗎?」   讀書人怎麼可能知道要怎麼打虎?就是聖賢書都不會教導人怎麼打虎啊,這個年輕人 怎麼這樣問人問題。孔子旋起葫蘆,以袖擺拭去嘴邊水漬,若有所思,方答道:「上智者 ,必先擊其首。」   子路聽著覺得還有道理,這個人果有見地,興致一起,接著問:「中庸之人呢?」   「揪虎耳。」   這一聽,子路就開始氣惱,剛剛他打老虎的時候可沒有揪老虎的耳朵,難道自己連平 庸之人都不如?且慢,勿動怒,可能是這位先生忘記了也不一定?他小心討好地問:「先 生請看,擰虎尾如何呢?」   「擰虎尾的人,是最膽小的人,不敢面對老虎就算了,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非得抓住 什麼,否則心中惻惻難平,不如不打老虎。」   這話讓子路氣急攻心,緊握手中的老虎尾巴立刻丟到地上,孔子一見立刻明白子路為 何問這些問題。他手按髀側短刀,怒目圓睜,「縱然先生為殺虎的高手,敢問先生能否指 教一下殺人又是如何?」道你敢再猖狂,等等便用你自己的方法來殺你。   孔子神色未改,依舊侃侃而談:「最上乃在遠方以箭或矛射之,中等則是以長鋏刺之 。」   子路認為這些都是膽小鬼的作法,「那麼最下呢?」   「最下則是以割雞刀殺人,有勇無謀之舉,實不可取啊。」   對方忽地站起身來,子路才發現先生看似溫文儒雅,竟是身長九尺六寸的彪形大漢。 才在奇怪這麼一位彪悍長人,不作堂堂正正的戰士,為何反要來作那受人保護、手無博雞 之力的書生。   孔子退後一步,兩袖帶風,向子路抱拳一揖。子路一驚,小刀掉在地上,發出鏗鏘聲 響。孔子見子路輕易變色,喟然嘆道:「閣下就是卞邑千里負米的仲由,久聞大名,可惜 你的喜好原來就是捋虎尾,彈小刀這些君子所不為之事。」   而今孔子這個讀書人還比他這個野蠻人的氣勢更大,這讓子路大大改觀,無法再生氣 了,反而俯首貼耳,恭恭敬敬地回答:「在下的興趣乃是長劍,只可惜今日見笑於先生之 面。」   「以你的資材,又何止限於長劍而已呢?」沒想到孔子一點都沒有忌諱子路先前的行 為,反而對他有好評價,這讓子路更是誠惶誠恐。   子路不是不同意,只是性好爭辯,不禁回問:「長劍有何不對?南山生長一種箭竹, 只要割下來削尖,就能刺穿一切皮革。好的事物有好的本質,我既習長劍,哪還需要再多 學別的?」   孔子笑了笑,彷彿對子路的話非常滿意。他悠悠回答:「為何不把那竹子切段,在尾 部插上翎羽,讓普通的竹子成為功用更廣的箭矢?難道要讓竹子永遠待在山裡,只有野人 來使用它嗎?」   子路一愣,望著孔子,不能所以。   孔子說:「你是那翠竹,我就將你打磨削尖,使你不只在這鄉野間田獵,終日無所事 事;我還讓你大放異彩,成為頂天立地的能人。」   自此,子路揮別過去。放下古劍,戴上儒生巾,子路不再只是子路。   他立誓,自己生生世世,是夫子的大徒弟,是夫子一個人的子路。 【Continue】 -- '. . .  玉壺買春,賞雨茅屋。 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白雲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陰,上有飛瀑。    落花無言,人淡如菊。 書之歲華,其曰可讀。  . '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0.105.218.134
ffnc:終於(?)有人寫了 05/10 16:30
其實想寫很久,不過查資料有點煩,寫了很久
akiryo:終於有人寫了+1。而且貌似是系列文~但為何子路是師叔? 05/10 20:10
其實我手邊已經有13000的存稿...不過都還沒有稍微檢查錯字 因為子路少說也跟顏淵差2X歲,幾乎是顏淵的爸爸輩,不能同輩而論
nilzero:看到子路想當知音就忍不住爆笑了 XDD 05/11 04:38
後面會寫他在孔子家門前彈琴~彈得很爛XD
yingkinB:期待( ^ω^) 05/11 22:27
( ^w^) ※ 編輯: comet1224 來自: 120.105.218.134 (05/13 0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