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陸．伊緹雅曾是塊豐饒的大地。
夢般塵封已久的回憶裡，一方綠意盎然，陽光照射，宛如莫內畫像的庭院旁，座落著
一棟大而古老的洋房。
那是一塊罕無人煙之處，儘管此處寬敞，仍只有這棟洋房存在，周圍沒有鄰居，覷得
此戶特別寂寥，這麼大的天地裡，竟無人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也無人知曉他們的存在。
「希歐多爾、希歐多爾！」幾聲喘息急促地叫喚著他的名字。
花園裡，希歐多爾坐在樹蔭下，他靠著樹幹，身材與四肢都異常地纖細，膚色是病態
的白皙，青色的血管自他手背薄薄的皮膚直透出來。他抱著一本比自己的肩膀還寬的黑皮
書，內容是一頁頁泛黃的羊皮紙，圖紙上畫的是一個經典的撒旦教倒五芒星魔法陣。這時
，一顆皮球滾到男孩的腿邊，戛然而止。
「希歐多爾，把球打來我們這邊！」
希歐多爾遲疑地放下書，將散落一地的墨色長髮撇到肩膀後面。
叫喚他的人來了，是一名小麥膚色的小男孩，他笑瞇瞇地看著希歐多爾，對他露出一
對小虎牙。
「……」
希歐多爾看著他，他彎腰要將希歐多爾自地上拉起來，希歐多爾卻輕輕拍掉他伸出來
的手。
「希歐多爾，吾兒，過來－－」
聽見一聲厚實而有力的叫喚，希歐多爾明白這來自他的父親，他順著聲音望向那棟洋
房。
他瞟了那名男孩一眼。
那男孩還是同樣的笑容，如陽光般眨眼，「快去吧。」
可是希歐多爾一生中最討厭的就是太陽。
他沒有點頭，也沒有說話，拾起厚重的古籍，打開洋傘，朝洋房走去。
「你說這孩子叫什麼名字來著？」
「希歐多爾，『神所賜的禮物』之意。」
「你們又不信上帝，何苦取個基督一樣的名字呢？」回話之人，語意頗帶嘲諷。
「何事相找？父親大人。」
一個瘦小的人影，自暗處的角落裡走了出來，說話聲不情不願，眨眼間，希歐多爾已
挪步至大書櫃，將那本邪典塞進排列諸本古籍的空隙之中。
希歐多爾的聽力比常人要好得多，傳聞這是他們這一族特有的「蝙蝠的耳朵」，房子
雖大，遠遠地他就能聽見陌生人正在和父親交談，不知是敵是友。這嗓音溫潤、磁性，有
時輕笑，大體溫文，可是希歐多爾討厭這種人，這是個知書答禮的人，他知道，所以才覺
得格外虛偽。
「區區人類，為什麼要來攪擾這個寧靜的世外桃源？嫌家中的人類還不夠多嗎？」
希歐多爾逕自走到一張天鵝絨單張沙發上，翹腳坐下。
男主人穿著一襲潔白如新，毫無皺褶的白襯衫，領口繫著一條細細的紅緞帶，隨著希
歐多爾進入房中，他面帶祥和地看著還不懂人情世故的兒子，道：
「錫亞先生與我平起平坐，我敬重他，你也要敬重他。希歐多爾，過來－－」父親一
邊朝他招手，一邊把手比向他身旁那年輕男子，此時，風吹開窗戶的簾幃，強光射入室內
，那人正好站在窗子底下，背著眩目的陽光，清癯的長條身子被照成黑色，希歐多爾不由
得瞇起眼來，看不見此人的面容，只隱隱見到那人一抹細細淡淡，微微的笑。
希歐多爾知道，他不是在對父親笑，哪怕那對眼睛看不真切，他亦察覺到，那人只對
他笑，對他一個人笑，和方才小男孩的笑，是種完全不一樣的笑，如暗夜的笑，月光的笑
，是憐憫的笑，普渡眾生的笑，而自己在這抹笑面前，頓時成了微塵一般的渺小，讓他自
卑、害怕起來。
「你最近不是在看那本古老的黑魔法書嗎？正是這位紳士的餽贈。我想，你會需要一
位老師－－」
「他博學多聞，對任何種類的魔法，以至於黑魔法都富有研究，你會很榮幸認識他。
」
「希歐多爾，你好。」
他的嗓音澄澈得像是水一樣，讓聽者猜不透他的想法。
風逐漸停止，隨著窗簾布重新蓋上，希歐多爾的視線也跟隨著室內的黑暗，恢復到本
有的清晰。眼前對他伸出手，有意要與他握手的那人，蓄著一頭到肩的紫色長髮，柔順地
披散著，似是無心整理的模樣，卻不給人骯髒或是隨興的感覺。是氣質問題吧。希歐多爾
心知，此人釋出的善意可不能拒絕，否則父親會生氣的，他只好走向那人，與他握手。
－－明明是要與我握手，卻不親自走向我，而是要我走向他，對他表示臣服與親近。
「必須另外挑一天正式的日子拜師，畢竟，不是我有意要教學生，而是學生有意要學
習的。」錫亞與希歐多爾握手完，還是一貫的表情，轉頭對男主人笑道，男主人也輕搭著
他的肩膀，表示對他的親暱，這對希歐多爾而言是極為罕見的，雖然父親喜歡結交能人異
士，但也不是對每個人都表現得如此「輕佻」。
錫亞餘光瞥了他一眼，希歐多爾也跟著訕笑，他正仔細觀察著，錫亞身穿一件細麟製
作成的精細編織貼身黑背心，胸前覆有一片皮甲充當護心鏡，腰間插著三把匕首，職業明
顯是刺客、盜賊或者暗殺者……這樣的人，怎麼會懂魔法？
「我叫錫亞。」
暗色長髮的男人，此次轉頭對著希歐多爾，毫不避諱地望了過去－－
「既然我還沒認你為徒弟，你也還沒拜我為師父，你就像你的父親一樣，叫我錫亞，
好嗎？」
「……」
「叫我。」錫亞又說了一次。
希歐多爾一陣羞赧，叫不出口，反而火氣上湧。
「叫我的名字。」
「…錫亞。」
錫亞嘴角一彎，伸出手，摸了摸希歐多爾的頭頂，把他的頭髮弄亂。希歐多爾很忌諱
這事，覺得很倒楣。直到後來，百年後他自棺材中再度甦醒，還記得此生摸過他的頭的人
，只有父親大人，還有老師錫亞。
※
那男孩有一對紅色的眼眸，大而清澈，瞳孔的芯如同貓一樣是細的，最深處閃動著一
點粉紅色的光芒，是少數鬼族才具有的純正緋紅。
他的身材尤其削瘦，狹窄的肩膀，纖細的腰，血族的孩子自出生到成年，往往耗費一
、二百年以上，在這段還沒成年的期間，特別容易被誤認為女孩；相對地，鬼族的女孩除
了穿著女性化以外，由於胸部尚未發育，亦很難與男子作區別。即使是成年之後，許多血
族的男子也不過是身材抽高，身板變寬，除此之外，並沒有發育得更加強壯。
希歐多爾觀察著錫亞，錫亞也在觀察他。
錫亞今年二十七，在人類之中可說是出社會很久了，卻連希歐多爾一半的歲數都不到
。
他才遊歷過東、西、南三大陸一遍歸來，希歐多爾的父親也是他在這趟壯遊中結識的
，這花了錫亞十年以上的時間，對那位壯年的吸血鬼而言，卻不過是一次小小的度假，他
的家人也不以為意，相較之下，錫亞已經是孤家寡人了，連老母親都不在世上。
希歐多爾說：「父親，那本書，我看得懂，我不認為自己需要老師。」
男主人的下巴蓄著一小綹短鬍子，臉孔方正，當他威嚴說話時，看起來就像在發怒，
這讓希歐多爾很不習慣，畢竟在家中，所有人都讓著他，大部分的人也樂意作他的奴僕，
被他掌控。
「錫亞大人，請問您今年貴庚？」希歐多爾用刀子切下一口調味特別重的三分熟牛肉
，用叉子戳起，問畢，放入口中咀嚼。
錫亞一時不及反應，其實他沒什麼算自己今年幾歲，快要三十了，還沒結婚，也沒有
固定的居所，他是刻意要遺忘自己的年紀。
「過了今年，我就滿一百三十八歲，應該比您足足多一百歲以上，雖然您看起來如此
年輕，不可能三十八歲的。」希歐多爾調笑道，不經意間露出輕蔑的目光。
「希歐多爾，不可如此無禮。」
「對不起，父親大人。」希歐多爾說完，又切了一口牛排，叉進口中，若無其事地吃
掉。
錫亞知道他毫無歉意。「我不認為我不配作他的老師，但他既然認為我不配的話，他
來作我的老師，如何呢？」
「……！」希歐多爾被吞下的肉噎住，乾咳了好多下，一旁侍立的女僕忙來替他拍背
。
不只是吸血鬼，每一種鬼族其實都不擅長表達感受，他們就算能若無其事地騙人，真
的遇上喜歡的人事物，反而不會說出口。錫亞知道這回事，一生中打交道過的人也不少，
例如冥府裡那位有權無位的女王，她愛著鬼王那麼多年，卻情願用鞭子與下毒表達她這這
輩子無窮無盡的愛。他知道，他都知道。
希歐多爾也知道，就像當年，他的父親愛著他的母親，但是一個世紀過去了，人類已
經改朝換代，建立帝國，他們依然是朋友。
「希歐多爾，沒事就離開吧。」男主人似是很受激怒，他自位子上站起來，向錫亞鞠
躬：「對不起，小犬讓您失了面子，是我這為父的管教無方……」
「不，父親大人……！」如果是這個人，我願意試試看…！
「……」希歐多爾望著父親，忍不住露出無助的神情，他長吐了一口氣，這句話卻死
在腹中，都不肯出口，明明是這麼簡單的話。
他知道父親沒在看，父親在注意著錫亞的反應。他對父親點頭，輕輕鞠躬，女僕端來
洗手的水盆，他淨手，用手帕揩乾，方轉身離開餐桌。
「您可以讓希歐多爾留下，貴公子聰明又乖巧，並沒有做出任何不得體的事情。」錫
亞也自席上起立，向男主人敬酒，道：「孩子們都喜歡聽冒險故事，或許我該和他講講幾
則最近完成的任務。」
「你也看見希歐多爾在調侃你，這個孩子就是這樣，聰明是件好事，可是他太心高氣
傲，就連內人都懶得管，以後出去，鐵定要吃悶虧的。聰不聰明是其次，內斂謙虛反而是
首要的。」男主人也回敬。餐桌太寬，兩人無法碰杯，只得空中敬酒，雙方一飲而盡，而
後一起坐下，氣氛依然和暢。
「他可愛的孩子，性格又獨特，以後一定能接下當家的位置。適才的表現，不過是怕
羞罷了，青春期的孩子，不都如此麼。」
呆立在門外，希歐多爾依然能聽見父親與錫亞歡暢的交談聲此起彼落。
「不說那孩子了，你才從南大陸回來，那裡一向平靜，最近卻有點奇怪呢。」
「是的，我才任務回來。」錫亞的聲音有些虛浮，聽來心不在焉。「當地是爆發了民
亂，原因挺單純呢，就連我實際去探查，和我在公會裡耳聞到的，也並無二致……」
話說到一半，錫亞忽然停下。男主人殷切問他怎麼了。錫亞話鋒一轉，道：「我明白
，那孩子不可能一時間接受我。我暫時無處可去，不如先在此叨擾一陣子，聽聞他向來是
個孤獨的孩子，不如我來作他的朋友，陪他玩耍，您覺得這主意妥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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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浪請多指教XD(偷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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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大，我深信你將萬世流芳。我祝福你有好的子嗣，好的王儲，我祝福你…只
是我不禁害怕，在你娶妻生子以後，這一切將有所改變。
──赫菲斯欽。你是我的至愛，這世上，我只信任你一個人，你對我誠實，也教會我對
自己誠實。世界不會改變，而我對你，亦永言不變。
§ 永恆之國 ─ The Kingdom of Eternity ─ § ☆ﾟ.*･｡☆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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