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統要離開紅心劍衛府的日子愈來愈近。
雅梅碟並沒有因此感到慶幸，反而心裡充滿了不明所以的焦慮。
他到底在焦慮什麼？雅梅碟指尖陷入蓬鬆的金髮中，煩躁地抓了
抓，另一隻手取過白紙，行雲流水般地列下一條條項目。
——每一點都和范統有關。
那天實驗結束後，雅梅碟一直待到范統睡著才離開。
如同他所預測，范統在睡著後就沒有再流淚了，當然也有可能是
因為時效的關係。這魔法施展到范統睡著，大約經歷了一個小時。
雅梅碟一邊在心中記著要給恩格萊爾陛下的魔法觀察結果，一邊
偷偷用沾濕的手巾擦拭范統的淚痕。
在拭去范統眼角的淚水時，睫毛輕顫觸及他的指尖。
雅梅碟心頭一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害怕他的動作驚醒了對方，
抑或是驚訝對方的睡顏像個孩子？
總之，雅梅碟心慌發現——他的目光從此離不開范統了。
——目光離不開范統。是雅梅碟在項目中列下的第一點。
他曾經在小說中還是說書人那裡聽過這一種形容詞，他原以為這
是一種誇大的說詞，沒想到卻是形容得萬分貼切！
他不由自主地比平常更早起床，開始在范統吃早餐時出現。
看著他拿刀叉的方式，觀察他喜歡不喜歡吃的東西，他甚至發現
范統會把最喜歡吃的東西留著慢慢吃。
他也悄悄地吩咐廚房不要再送上范統不喜歡的食材──儘管有某
些是他愛吃的。
雅梅碟一邊執行著將食物送入口的動作，一邊觀察范統的模樣。
看他早上的頭髮沒整裡亂翹的樣子；看到他頭帶隨手綁上的結是
死結；看他的流蘇隨著他的動作擺盪；看他覺得困惑會搔頭的習慣動
作。
若不是因為舉止太過於奇怪，他甚至擔心自己會不自覺想要亦步
亦趨地跟在范統後面。
當范統第二度在叉子叉上火腿送入口前掉落，雅梅碟含著湯匙想
自己這樣到底在做什麼？
但是也才理解自己一直以來對范統的視而不見。
——早出晚歸。
雅梅碟又在紙上寫下這四個字，還用紅墨水畫上幾個圈。
他開始注意到范統出門時間一天天提早，回來時間也一天比一天
晚，偶爾還會請廚房幫他準備中餐。
而且有幾天范統會帶著傷回來，有幾天進門時笑容滿面。
是和陛下出去嗎？還是回夜止找友人。
雅梅碟在紙上用華麗的花體字寫下疑問，隨即又被劃掉。
因為其中幾天陛下被伊耶壓著來聖西羅宮，雅梅碟在跟伊耶抗議
對陛下過於無禮和粗暴之餘，略為失望地注意到范統並沒有在陛下身
邊。
明明陛下和范統離得愈遠愈好，自己到底在失望什麼東西？
——笑起來很可愛。
這是第三點。
雅梅碟沒辦法想像他會用「可愛」去形容伊耶以外的男人——當
然他絕對不會說出口。
可是當對方吃到好吃的食物或是有什麼令他開心的事，不由自住
向上揚的嘴角很可愛。
但是譏笑他的笑容除外！
他咬牙切齒用藍墨水特別標註這件事。
他到現在還是不明白到底對方對他的名字有什麼意見，對於一個
繼承貴族的高尚和父母親給予期望的名字，他怎麼想都不覺得自己名
字有什麼可笑的地方。
——夢到他。這是雅梅碟最為猶豫的一點。
這……到底……？
雅梅碟的眉頭重重打了死結，拿起紙張看了看，又揉成一團丟進
紙簍子裡。
雅梅碟氣餒，要去分析自己的心情真是一件無比麻煩的事。
他曾猶豫要不要告訴伊耶自己最近的轉變，他想知道自己出了什
麼問題。若不是他知道他根本沒有遇上任何意外或偷襲，他甚至懷疑
自己被下咒了。
但是當按下魔法通訊器之前，他又猶豫地收回手指。
不知怎麼的不想讓伊耶知道，雅梅碟心想。反正伊耶也都要自己
去想清楚，那他是不是該花點時間好好想一想。
可是他想不透。
即使他每天晚上腦袋瘋狂轉動思考，他還是想不透。
只有一天天加深的黑眼圈、在他發呆中愈疊愈高待處理的公文山
和來自貴族婦人們愈來愈多的關心及補品。
＊＊＊
「虛空一區。如果你想跟來也沒關係。」
雅梅碟聽見褐髮青年這麼說，才意識到在思考范統每天去向的同
時，不小心將心裡話也一併問出來了。
「沒、沒關係嗎？」結結巴巴地問。手中湯匙滑落「噗通」一聲
掉回早餐的餐前湯裡。
范統聳聳肩，表示他不在意。
於是，雅梅碟難得和聖西羅宮請了一天假，跟著范統來到虛空二
區，見識一下范統口中所謂的「度假」。
雅梅碟不自然地堆著笑容，看著眼前的魔獸群，和衝向前去廝殺
的范統。
現在是什麼狀況？跑來虛空一區殺魔獸？難道之前他送的毛不夠，
陛下還需要高級魔獸的毛？
雅梅碟無比震驚。
但是往他的方向跑來的魔獸愈來愈近，他也拿出武器來應對。
面對這些野獸，金線二紋還是可以輕鬆應付的，雅梅碟揚起笑容。
范統實力不差。這是雅梅碟的新發現。
如果用西方城的階級推算，范統應該也會有金線二紋。
和自己差不多的實力……再加上伊耶描述的拂塵，達到金線三紋
應該也不是問題，也難怪伊耶打不贏。
在回身抵擋魔獸攻擊的空檔，雅梅碟知道自己的眼光不住地往范
統的方向飄去。在戰鬥中不專心是大忌，但是他就是忍不住。
范統擁有比他想像中還要好的身手，以及意料之外精純的符咒，
甚至還有不明顯的魔法波動。
為什麼會有魔法波動？范統明明是夜止居民不是嗎？雅梅碟納悶。
難道是陛下教導范統的？
夜止的新生居民擁有魔法天賦的事情雅梅碟並不是沒有聽過，甚
至他在沉月通道搶來的新生居民中，就有使用魔法的人才。
一想到范統的魔法會是陛下所傳授，雅梅碟砍殺魔獸的力道又多
了幾分。
＊＊＊
『范統，你真的要讓那個金毛跟啊？』
『沒關係吧？』
『本拂塵覺得那個金毛一定有問題。』噗哈哈哈不屑的語氣傳入
腦海中。
『嗯……住手先生最近怪怪的。』范統很難對雅梅碟最近的舉動
下一個明確的評論，『不過看在他實際也沒有做什麼的分上，讓他跟
一次也沒關係啦！』范統幫雅梅碟求情，然後默默察覺最近幫住手先
生求情的次數怎麼愈來愈多啊？
『本拂塵看他礙眼，金毛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跟假黑毛都是同一
類的。范統我不准你因為他就荒廢練習！』
『好啦好啦……』
『范統你在敷衍，本拂塵不用看就知道你在敷衍……』噗哈哈哈
的聲音在范統腦海中喋喋不休。
自從那次讓他覺得無比丟臉的魔法事件後，范統覺得雅梅碟對他
的態度愈來愈奇怪。
明明是互相厭惡的關係，經過那一天之後，范統覺得在府邸中見
面的機率變高了。對方也似乎試圖想要跟他搭話，不管是因為雙方不
熟還是范統的反話影響，他們之間的對話總是不了了之或是尷尬收場。
明明是一直以來都是分開吃飯的——如果有什麼特別招待他也不
習慣——但這幾天雅梅碟都會在吃早餐的時間找他一起用餐，吃飯時
還老是盯著他看。
就算范統的神經大條也開始察覺不對。
難道是對方厭惡他的新方式？
他沒有忘記在月退登基之後，雅梅碟對他的處處針對。明明在人
前裝的彬彬有禮，另一面卻說話苛薄。
從小到大的生活中也不是沒有遇過這樣的人，對於這種表裡不一
的人，他的態度總是盡量避免接觸罷了。
但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對方還會主動找他的情形。
所以他乾脆主動問了，讓范統意外的是，對方說他想跟來看看符
咒練習。
『說不定捲金毛想要偷學本拂塵的符咒。』噗哈哈哈的發言讓范
統砍向魔獸的劍勢頓時砍偏，趕緊再補上一擊。
『他是西方城的魔法劍衛，還是金線二紋，不需要來學東方城的
符咒吧。』
『那是范統你不識貨，在本拂塵的調教之下，就算是最常見的御
火符也不是普通的御火符。先說好，本拂塵的符咒絕對不能教人，范
統你也不准外傳。』
『好好。』范統趁著魔獸衝上來的空檔，觀察雅梅碟的情況——
在一開始被魔獸群嚇到過後，憑著直覺拿出武器抵禦攻擊的雅梅碟現
在也快要解決完魔獸了。
等魔獸砍完，也該是時候好好找住手先生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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