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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雙很溫柔的澄黑色眼眸,同是黑髮黑眼的亞洲人,他的雙眼卻是水晶般美麗。 後來我才知道,那樣熤熤的光芒原來是── 如此堅強的溫柔。 而笑容寬容無際如海,清新乾爽如風。 **** 滿月。圓而亮。彷彿走近一點便能在月球表面發出清脆的跫音。 塵霧般的光芒落在掌中,亮橙橙的美好,童話的夢幻。 我相信這絕對是人間最美麗的風景。 但那只是對於我而言。 尤其是13年前那比今夜更燦亮圓滿的金色月輪,看進「他」眼裡感受到的大概更勝地獄。 小我4歲的,我的堂弟。 有著清澄雙眸的少年。 ** 父親牽著他的手走到我與母親面前。 他怯怯跟著,瘦小的身影背對著我最喜歡的滿月,露出比哭更慘淡的表情。臉色慘白 ,一雙大眼睛盈滿的不是驚懼而是複雜的空白。 我完全不理解的空白。 父親說:「這是門睔,我哥哥的獨生子。門睔,這是我的妻子,也是你的嬸嬸,然後 這是我的兒子,門索。」 父親的嗓音抖著,強壓著痛苦卻溢出哽咽。 門睔,伯父的7歲獨生子。失父喪母的,孤哀子。 母親慈藹的環住他顫驚的肩,親親他的額說:「以後你就要住在這了,我們會照顧你 ,安心吧。」 那本是只屬於我的母親的抱與吻。 逆著光,他略矮的身型輪廓淡化著,就像將隨著風消逝般。 當時的我確實希望他就消失算了,一點也不希望多個人來打擾我ㄧ家三口的生活。 尤其多出來的是我沒什麼印象的,堂弟。幾乎是個陌生人。 為了他將分享我的家以及我的家人。 為了他讓我所喜愛的月夜變得糟糕。 為了他那雙,迷茫眼中的空空洞洞。 ** 他的父母是因為車禍死的。 據報導說是騎著機車時被闖紅燈的卡車撞上。 在八月十五日的中秋節。好個諷刺。 父親當時在大陸做生意,因為這件事趕回台灣,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成為他的監護人。 這樣的時間差裡,他在孤兒院待了一段時間。 不過,那又如何? 看在我眼中只是一則報導。 這則報導竟然可以將久久才回家、回家也待不了多久的父親,留這麼久。 我根本不接受他將住進「我的」家這個事實。 睡在同一張床上,床夠大而各自的被子也夠暖,我卻故意捲走他的被子。 飯桌上,我總是在母親不注意時將苦瓜青椒等討人厭的食物丟進他碗裡。 點心玩具等等我理所當然分享他的,因為我也跟他「分享」我的各種青菜。 在同一間小學上課,六年級的我常常趾高氣揚地走到他二年級的教室,羞辱他。 大夥聚在一塊玩樂的時候,我以不會爬樹的人沒資格參加的理由將他屏除在外。 在母親沒空帶我們去上課時,我們得自己走去學校。 畢竟是鄉下地方,其實路程至少要三十分鐘。這是對我而言。 走了六年,對捷徑是哪戶人家的矮牆或者哪家的狗特別兇暴,我熟悉的很。 第一次跟他走去上課,我的腳下貌似裝了強力運轉的馬達,步伐急湊快速,遠遠將他 撂下,有種將怪物拋下的快意。 一直沒到學校他的班導擔心地找過我。對於他的問題我回答他── 「因為今天早上他賴床,母親已經開車出去工作,我叫了他好幾次卻都叫不醒便先來 學校了……」 這當然是謊言。只要他解釋或許我便會被識破。 但是他沒有。 一直聯絡不到母親,幾個學校老師分頭在村中尋找。因為他是少有的轉學生再加上那 個事件,學校對他特別關注。當他的班導拉著他的手走進校門時,幾乎全校的學生都 擠在窗邊探看。 整整三小時的失蹤。 說來諷刺,是在村中最高的樹上找到他的,而那樹隔壁的人家養著兇出名的瘋狗。樹 葉隱翳,要不是因為輕輕的哭聲,要不是因為露出一截細細的小腳,根本不會有人發 現他。 我殘忍的想著如果沒人發現他該有多好。 他的導師帶著他到我的班級,他說: 「經過今天的折騰,門睔也累了,你們的母親一定也很擔心,門索你就帶他回家吧? 下午的課你要上的話再來學校就好。另外門睔,上課是必須的,學學哥哥早起,下次 記得別再睡過頭囉。」 聽到最後一句,他微微張開唇,不知道是想說什麼或是因為驚訝,最後只是垂下頭, 乖乖說好。 逃過了謊言被拆穿的危機以及隨之的懲罰,我吁了一口氣。 真是個笨蛋。竟然就這樣接受子虛烏有的過錯。 他走在我身邊,我冷冷瞥他一眼,問: 「怎麼不反駁老師的話?明明你是因為跟不上我而走丟不是?被誤會也不在意嗎?」 我臆測他不會回答我,畢竟這幾個禮拜來他幾乎不開口說話。像個自閉兒似,躲在窗 邊默默看著我與玩伴們在曬穀場遊戲,母親跟他說話也只是會「嗯」,像是個長得可 愛的雕像。 然而他竟然回應了。 小小嫩嫩的嗓音。 「哥哥,我會爬樹了喔!下次我可以一起玩了嗎?」 蠢!我轉頭瞪了他一眼,自顧自走遠。 這麼白癡的小孩,怎麼可能是我的堂弟! ** 他漸漸長大。 漸漸可以開口與人交談。 漸漸臉上笑容越來越多。 漸漸村人對他越加寵愛。 被子被我捲走,他縮縮身子睡到床沿邊。 苦瓜青椒等作物他能夠面色不改的吃下肚。 點心玩具拿到手他主動先遞給我,通常拿不太回來。 我說著「你這小孩討人厭到你父母都不要你!」時他什麼也不會說,只是低頭。 即使學會爬樹他也不再試著加入團體,他跟著母親蒔花弄草或獨自看書,有夠娘娘腔。 我對他依舊惡劣,什麼兄友弟恭,我全當是放屁。 他的語氣越是禮貌我越是覺得他做作。 他越逆來順受以為能討好我只是無謂。 笑容看在我眼裡根本是不自然的扭曲。 父親在我考進外地知名高中那年新年回家,給了我跟他各一套新衣。 十一歲他已經開始有著少年青澀的乾淨氣質,身材不是同年中最高,整體看起來卻很 賞心悅目。據我所知,他憑那在我看來故作溫和的微笑吸引了一堆女生。 尤其父親選給他的新衣襯得他看來俊逸無比。 而這些女生在我們兩個挨家挨戶跟村人道喜時,亦步亦趨跟在後面,不時發出小聲尖叫。 一直。 吵死人了。 所以回到家我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把衣服脫掉給我。」 他正把村人送的零食糖果遞給我,聽到這句話表情一愣。 黑黑的雙眼呆呆看著我,不敢置信。 「你沒聽錯,我說,衣服脫掉給我!你吃的穿的住的都是我家的,所以你的衣服也是 我的!不要忘記是我爸爸媽媽在養你,神氣什麼?脫掉!」 他靜靜看著我,刷白的臉上淨黑的眼瞳中是純然的不解。 他靜靜轉過身,當著我的面一件一件脫下,一件一件俐落折好。接著他挺挺站直,纖 瘦但堅實的身軀已經不再是過去的矮小薄弱。 我接過,然後摔在地上。哼一聲表達了什麼傷害了什麼,期待摧毀什麼。 別再一副乖孩子的樣子!惹人厭! ** 我期待平衡破滅。 傾斜歪倒殘毀碎裂。 他的心。 怎麼可能會有人沒有脾氣。我自己知道自己對他多惡劣。 對我大吼啊! 像個男人般動手啊! 用憎恨的眼神宣誓兩立啊! 明明不是不能打架不是不能保護自己會什麼要懦弱地用苦澀的微笑逆來順受!? 我等著。他忍無可忍的一拳。在我的臉上。 ** 雨。 水氣瀰漫的颱風暴雨。 躊躇於正對校門的走廊下,我咒罵著見鬼的爛天氣。書包一提往大雨衝去。 影。 校門附近的帶傘人影。 佇立在校門旁邊的人影,打著傘,靜靜等著。他跑到我身邊將我拉到傘翼下。 「哥哥,我們……一起回去吧。」 乖乖的,怯怯的,溫和的笑容。希望我接受的和氣笑容。小羊般膽怯。 我想起我陰狠的期待。 搭上傘柄,握緊。然後用力一甩。他的指尖飛離,身影為了平衡退了一步。 置身於暴力的大雨之下。 小巧的臉蛋慘白。我拍了拍肩上的雨珠,臨走前拋下輕蔑。 「誰要跟你一起走,慢慢等雨停吧你。」 轉身,跨步,離去。 大吼,動手,瞪視吧。 我等著從我背後揮過來的拳頭。夾著風暴與驟雨,以及對無理欺壓的反彈。 對我的恨。 然後我就能名正言順的討厭一個人。 即使是絳紅也比素白更讓人看得順眼。 腳下踏出一圈圈漣漪,飄動著蕩漾不安。天際響起的雷鳴是暴吼。連地表都顫動。 我走得很慢,不時轉過頭。 然而。 然而他只是佇立著,呆站著,在蒼灰斑駁的水泥牆前,幾乎溶進煙雨縹緲的水霧中。 然而。 那是,盛夏,消散在濕意裡,太淡太輕的嘆息。 我知道不久後,他的面前會駛來一輛車。 車上是他的叔叔。 敬愛兄長。疼愛姪子。勤奮工作。我的父親。 父親看著我緩慢踱步進家門,獨自一人。 我聳聳肩,對著離家工作、一個月只有幾天在家、在家的時間又特別關照討厭鬼寄生 蟲的,「我的」,父親。 「他說要參觀一下我的學校,所以我就先回來了。」 我不知道父親是否相信這個謊話。 父親遠去的車影及漸弱的引擎聲裡,我也正好想讓正在淋雨的「他」打小報告。 說出惡毒的話,像發臭的水果腐壞,黑色的話語。 我只是想撕下乾淨得虛僞的面具。 濕淋淋的,可憐兮兮的,他回來了。 病厭厭的感冒,痛苦的猛咳中,眼神卻是前所未見的晶亮。 比以往都更加澄澈的眼神。堅定而充滿希望。 不是迴光返照的最後一絲光明。真真切切擁抱著某種信念,那是近乎耀眼的眼神。 究竟,是怎麼回事!? 面對我的追問,父親回答說,在前往學校的路上,遇到他學校的導師牽著他的手一路 走回來。 嚴肅地凝視我,「不要太欺負你的弟弟。」,父親對我說。僅僅這麼一句。 我不確定他有沒有告訴父親真相。想來是沒有。 否則不會只有一句話這麼簡單。 究竟駱駝背上最後一根稻草,在哪。 ** 走進我與他的房間。可以聽見沉重的呼吸聲。 他熟睡著,冰袋在翻動時摔落。 用食指沾去他眼角的汗或淚。 悄悄地,含入口中。 這是我與他最後一個同在屋簷下的暑假。 離鄉唸高中後,我再也沒回來。 ** 因著我在離鄉的縣市裡放縱,母親擔心著也搬到同一個縣市,為了就近照顧,我。 母親本想帶著他一起,他卻異常地堅持自己可以照顧自己,希望她能全心督導「偏差 」的我。 目前是他的導師幫忙監護著。又是這個傢伙。這麼熱心,是因為膝下無子的原因嗎。 靠著他一向的乖巧聽話個性,要讓村人喜歡他真的很容易。 於是離鄉唸高中後,我再也沒回來。 然後便是13年後的今天。 20歲的他、24歲的我。 ** 到達這個在鄉下的舊家,滿月夜的月光明亮。 不明白為什麼只是因為半夜睡不著覺就衝動地開好幾小時的車回來。 一如我不明白時節如流消逝得竟如此快速。 只是眨眼,然後轉身。風襲翻騰一瞬間便是13年。 13年裡有9年是空白的,在我的記憶裡,之於他。 當年讀高中時母親將11歲的他託負給中年的教師及他的妻子,仍舊負擔他生活所需的 學費雜費,然後便搬來與我同住。一開始的週末母親常常回去看他,但他始終沒有跟 著她回來過,之後母親便少回去了。每次每次我總是藉口課業太重不肯出門而在母親 離家後找朋友打球閑晃或者盯著書發發呆。 7年後他18歲成年,唸過鄉下高中不再升學,從此守著偶爾我的父親母親會到訪的三 合院。 種種田賣蔬果,打打零工的農夫生活。大概會省吃儉用的靠父母親遺產及保險費過一 生。無趣乏味平淡枯燥。 我不想再看到他。 彷彿很安樂的他。 彷彿很知足的他。 彷彿沒出息的他。 讓我……如此愧疚的他。 我不想再看到他。 不想! 我不想看他勤奮卻將平庸的一生。 我不想在他溫和的微笑裡發現自己對於過去的幼稚竟是這麼的無力。 我不想體認他一直拒絕搬來同住是因為知道我厭惡他厭惡得希望他死掉。 我不想認清他對我惡意所有的如海寬容不是遲鈍而是害怕自己被「再次」捨棄。 ……然而我不明白。 不明白這9年裡我常常發著呆覺得身邊少了誰。 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好討厭他卻又默默掛念著他。 不明白為什麼只不過是聽母親說起他似乎跟某人同住就半夜睡不著覺。 因為不滿他任意收容來路不明的人如同他當年對我而言的冒然存在? 恍恍惚惚發動汽車踩住油門顧不得明天要不要上班奔馳於深夜的高速公路。 非假日,再加上半夜,路上的車斷斷續續駛過,彷彿冬季斷流只剩殘絲的南部河流。 在四輪推進的流暢感中,向前奔進的方向撞入腦海的印象,摔落片段回憶。 -- -- .還原氧化 之間跳盪。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238.27 ※ 編輯: cherry427n 來自: 140.112.238.27 (04/20 21:35)
RoyEdo:我還正在想說這文風我好喜歡...XD原來是煮劍樣>///< 04/20 21:50
RoyEdo:這哥哥讓人有點想揍他=W= 04/20 21:51
liberating:如果弟弟之後可以欺負回來就好了...只是不太可能= = 04/20 21:54
Fully:希望欺負回來+1......總覺得下篇有風暴來襲的預感?Orz 04/21 15:52
saraclaire:其實都是些小孩子的欺負,只是因為兩人個性的關係感覺 04/23 09:17
saraclaire:很嚴重......不過哥哥以後要多疼弟弟一些喔!>w< 04/23 0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