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澄黑色眼眸-下-

[cherry427n (煮劍)]

高中時期我交過女朋友。那應該算是我的初戀。
即使有人說初戀給人的記憶最深刻，我卻連她的名字也記不太住。


只記得那是留著削薄黑短髮，感覺很乾淨的女生。



高中生，體力旺盛，下課便是往操場衝，唯恐搶不到球場。

操場邊總是有人做著各式各樣的活動。動態的激烈的奮力的揮汗的。

所以她靜坐在白椅上看書的身影寧靜得特別。



遠遠看著她悠哉翻閱的姿態，我躁動的情緒莫名地平靜。


固定在日落前闔上書優雅離去，我慢慢習慣在時光遞嬗裡，她隨著夏季常佇、冬日暫留。


然後高二秋楓飄散的金色季節，某日走向球場前，我繞到她的背後對她說了幾句話，

而她沉靜地遞給我一片落在身旁的楓葉。


我接過。並在球場激戰後走近她，右手攤開從懷裡拿出的葉片。

纖纖五瓣葉，細細的齒緣，平整完好。

然後她輕輕搭上我的右手掌，疊在青綠淡黃的美麗楓葉上。

左手握著她的手。這是我第一個女朋友。




她很靜、很沉穩、很成熟。
在她身邊的空氣安詳而令我感到放鬆。


如春日花綻，夏季蟬響，秋夜風颯，冬晨陽暖。

好自然。
溫和且熟悉。


沖淡煩躁、撫平不安、減滅暴戾、驅除闇念。


總是讓我不經意便沉溺於如此美好的氣圍。醺迷。
彷彿沉睡在靜海下，隨著平穩的洋潮，吸呼──呼吸──




然而……

驟雨直襲的颱風日，雷聲與閃電縱橫的天。

在我撐開的傘下，她拿出總是帶在身邊的書籍，任疾風迅如箭吹開書葉。


淡黃色紙張猛烈拍擊，她沉靜的眼眸低垂，停在夾著當年那片楓葉的段落。

輕柔地，她閤起書，交到我手上。連同溫潤卻淒冷的話語：


「……再見了……」

「為什麼？」


直覺的回應。從沒想過總有分開的一天。

我驚愕望著她，發現她的黑短髮早已默默地過肩，在風息間飛舞。


凜然、秀氣的美。


她直直望著我，美麗的眸醞滿堅定，卻哀傷。




「你看著的，從來不是我──」

這是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在風中，慢慢切割著我的知覺。

她轉身退出傘沿的遮蔽，素白的裙悠揚飄舞，慢慢走遠，走遠，走遠──



刺眼的閃電倏地射遍天際，雷鳴震耳的瞬間我想到她的深褐色雙瞳，以及，「他」。


……不一樣……




總是追尋著身邊與他相似的身影。

然後我才明白其實很在乎他。





路燈與星光疾箭般飛離車窗，我第一次因為直接面對內心而嘗到悔恨。

不斷加壓的壓力鍋終於在瞬間的釋放時爆破、爆發爆炸爆裂。擊碎某種堅硬物質。


濃濃的厚重的情感一直都在，只是我總是刻意忽略，猛然發現的真相壓得胸肺激喘幾

近窒息。




滿月夜的月光明亮，光攏中我輕舔頰與唇邊的液體。
與九年前他十一歲因病昏睡時眼角垂著的水珠相同的鹹。





將車靜靜停在大門附近，拉下車窗我望著。

今年第二個颱風剛過的氣候，隱隱藏著浮動未散。

與記憶相同草香清新，連空氣都是馥郁的甜。

他呢？他是否依舊是那笑得天真的單純少年？



我熄火關掉響著回音的引擎聲，關不掉震耳欲聾的寂靜吶喊。

在那裡在那裡在那裡他就在那裡啊！！



小小的淡淡的燈光穿透主臥室的窗折射成矇矓。
住著莫名人士的客房沒點亮燈，我疑惑著。

但我更在意的是燈光下他閉合著的雙眸。


清澄的曜黑，水晶的美麗。
細細的睫翼如羽，羽毛微歛地輕壓。
大大的雙眼如湖，湖面躍動著波光。


如今我才知道，那樣熤熤的光芒原來是──



如此堅強的溫柔。



漫漫迢迢趕來，以為想責備他隨意收留外人，說到底原來只是想見他。



**

默默地我守望，想親眼見他一面卻不知表情話語到時該如何呈現。

其實我根本沒有心理準備。

從口袋隨手掏出菸盒，打火機啪擦一聲吹出火焰燃著煙支瘦弱的身軀。
煙若白霧裊裊飄升。

我看了一眼然後徒手捏熄。

怎麼也不希望汙濁的空氣有任何可能侵染他天生的純淨。


指尖顫顫灼痛。
很明白這遠比不上我施加在他身上的殘酷。



然後。鳥鳴雞啼，破曉了。



**

日光如虹，漸漸照進開啟的大門。

柴色的古舊木門後的人影暴露在光下顯得清晰。

他走出。平靜閒適。踏在緩階的一步步都悄悄地揪緊我的呼吸。


隨著晨風輕飛的清爽短髮。
晶黑的眸閃著碎碎的瑩光。
和諧融入週遭氣氛的柔和。


即使遙望，也是如此清新。



他隨意的抬頭，意外地看著我。

與澄黑色眼眸突然相對，我的心跳也在剎那靜止。



「……堂哥？」

乾淨的嗓音，與記憶的稚嫩不同，低沉中卻聽得見溫柔。和暖如秋日午後的微風。

他驚訝地跑向前。



這是我的堂弟。




「……嗨。」

打了招呼後，我便不知道該再說什麼。

所有的雄辯多語在他面前只是無言。

而天空也在此時跌落絲絲細雨。

「……我只是來看看你留了怎樣莫名奇妙的人在家而已！」

最後在他疑惑地看著我時，我只擠出一句粗言粗氣的口是心非。

「……嗯，不過他不是莫名其妙的人……」

他眸中的光淡了淡，然而還是伸手拉住我，說：

「無論如何，請進來躲一下雨吧。」



問出我是徹夜開車後，他連忙張羅著早餐。

坐在廚房餐桌旁，不會做菜的我看著他俐落地忙進忙出，「早餐你都自己做嗎？」

他正在洗菜，回應隨著青菜與水的攪動聲傳來。


「嗯，我喜歡作菜，而且雖然叔叔把這裡當做父親的財產轉給我，還是省吃儉用比較

好嘛。馬上就好了，請等等喔。」


他端上了稀飯以及燙青菜，遞給我碗筷，邊脫著圍裙走離。


「我去叫箴，啊，就是你說的客人，堂哥你先吃吧。」


將圍裙掛上門旁的架子，他往臥室方向走去。



身子被熱氣蒸騰的飯菜烘暖，我看著他走遠。

連好幾年不見的、一點也不疼他的堂哥，也能毫不遲疑地照顧。

這就是我的堂弟。





他牽著客人走進廚房。要是沒看錯的話，好像是從主臥室牽出來的？

不曉得該在意「主臥室」還是「牽」，愣愣地我看著前方有著金髮的纖瘦身形。

少年？少女？

太中性的容貌，甚至可以説是秀麗，雌雄難辨。



「箴，這是我堂哥。堂哥，這是目前跟我住在一起的箴，鍼巫 箴，他是男生喔。」

喔，是男生。



我盯著眼前這面無表情的俊美少年對我輕輕頜首，忍不住開口：

「真的是男生？」



少年給我的回應太震撼，因為他髒話一句外加一瞬間射出好幾根銀針。根根在我的臉

頰旁擦過。



「啊、啊啊！箴！堂哥不是故意的啦！堂哥，你沒事吧？」


他夾在兩個人當中周旋，一方面忙著架住少年衝動的手腳，一方面擔心地看著我瞬間

的呆滯。


因為我脫口而出的問句，吃飯的氣氛很明顯殺氣森森，心裡不禁感到大意，又納悶他

與少年如何相識。


看著他不時夾菜進少年的碗，而少年總是一句悶悶的「謝謝」，然後他再回以溫柔的

笑容。兩人理所當然的就這麼吃完早餐。

之後少年幫著他去洗碗，看著他們偶爾交談的背影相靠，有種奇妙的感覺。




是……的關係嗎？



安靜在一旁直到他們工作完成，我開口告別。


「咦？可是才剛來啊？」

他問，少年也微微偏頭。


「嗯，因為我想做的事都做了。」

站起身，擺擺手走向門口。


「唔……」

「來吃早餐的嗎？」

他還想說什麼，少年更快速反問，他聽到問句呆了一下。


「才不是。」

「啊，那麼，我撐傘送你到車那。」

他急急拿來傘，跟著我一起走入雨中。


雨勢比剛剛更大更猛，雨點落在傘上的聲響劇烈，稍稍側頭看著他，想起他的坦率，

我明白了那是屬於我的暮鼓晨鐘。


鐘響，肅穆莊嚴，沉沉撞散萬里迷霧，以及我莫名的猶豫，及彆扭。




從十三年前的初識，到分別後的追憶，而至重逢後的感動。

他始終是我的堂弟。



不論我怎麼否認怎麼欺負怎麼想推離。


他始終是，小我四歲的弟弟、該被好好疼愛的孩子。




握住傘柄，我伸手攬住他的肩，將他微微露在雨中的右半身拉進傘下，他驚嚇地微微

顫了一下。



「門睔，」

「是，堂哥？」


「我不會干涉你留那少年在家，我也不該說他莫名奇妙，你們兩個自己要注意安全，

然後……」

「嗯？」




「你要幸福。」


「咦？」

他呆了呆，與剛才聽到少年說的話一般的反應，很可愛。

打開車門，從沒對他如此溫和說過話的我，很尷尬。

但是難為情中，卻又很高興自己終於說出口。


他回過神，突然撲向我，用力抱緊。「嗯，我會的，謝謝！」



用沒握著傘的手環上他的背，拍了拍。好暖好暖的溫度。



交換著彼此的體溫，這樣的溫度沾染了靈魂，發現他細軟的短髮輕搔著有點癢，我笑

開了。這是我欠他好遲好久的笑容。


道歉的話語我不會說，因為我的所作所為不是我用三言兩語便能消除的。



凝視著笑容燦爛的他向我揮手道別，心中長久壓輾著的巨石終於落下，碎碎落下濺上

地面化作輕靈的雨點，悅耳清脆，如歌。





門索。這是我的名字。
總以為指的是自私自我索求無度。


如今才明白，那是要我記住所有接受賜與的事物並感恩圖報。

尤其是對待他，我的堂弟。





他撐著傘慢慢走向在屋簷下等著他的金髮少年。


挺挺的身影迎著風雨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再也不黯淡模糊。
彷彿美麗的美麗的美麗的真實神話。




第一次見面我就一直想讓那罕見清靈的氣質墜入深沉的泥澇，而他始終能保有著天生

的純粹。



真是太好了……







他有一雙很溫柔的澄黑色眼眸，同是黑髮黑眼的亞洲人，他的雙眼卻是水晶般燦亮美麗。

縱使遭遇黑暗籠罩，卻能不改本質的閃耀。

最後我才知道，那樣熤熤的光芒原來是──


如此堅強的溫柔。



寬容無際如海，清新乾爽如風。
溫柔的寬和的優雅的珍貴的，我的堂弟。

他是我的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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睔。
倉頡輸入法：月山人一月。
音同棍。
取其「雙眼明亮圓大」之意。



這是去年的舊文。

第一篇讓我不知不覺寫到清晨六點的就是這篇XD
讓我學到了快速推進度，
門索不知不覺從11歲少年變成24歲大叔了(喂)=3=

雖然對很多大手來說上萬是小CASE但是要我完成簡直就是去了半條命XDDD
堪稱「用肝爆出來的文章」XDDD|||

那麼請多多指教囉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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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還原 及 氧化 之間跳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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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238.27
推 zere:雖然看完還是嘆了口氣 不過門睔能幸福真是太好了
推 liberating:24歲哪是大叔啊←已經迫近24的人
推 nuageduciel:好看推　很喜歡營造出來的氛圍
推 Fully:還好沒有像我所想的風暴...雖然在門索心中是狂風暴雨吧T___T
→ Fully:被暴雨滌盡的心終於沉澱看清 那個純真少年在自己靈魂中留下
→ Fully:的深刻印記    很喜歡這樣細緻綿密的氣氛 蕭索卻又動人
推 han0612:很喜歡這篇的感覺~ 雖然看完忍不住嘆了口氣,真的很棒
推 saraclaire:唔、雖然跟我想像的不一樣，不過哥哥的確開始懂得對弟
→ saraclaire:弟好了，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