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遷居
喚醒打盹中的警衛，蘇諾將通行證交給面前那個仍舊睡眼惺忪的人。等了好
一會兒，待到對方終於肯放行後，他接過卡片，禮貌地道聲謝、對著眼前的人露
出一個淺笑。
越過將左右兩邊隔開的鐵軌後他斂起笑容，轉而不悅地皺起眉頭。
對方表面的態度雖然沒有表現出嫌惡，但也絕對稱不上是親切，一想起方才
警衛眼中的蔑視蘇諾不禁惱怒了起來。
縱使那樣嘲諷的眼神是每日都要面對的，可他卻沒有因此而習慣、選擇忽略，
相反的對於那瞧不起人的態度反而愈發地不悅。
走上必經的斜坡，他停下腳步回頭望了圍牆另一端那與現下他所踩的地方截
然不同的世界一眼，再次轉過頭時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走回居所的途中蘇諾漸漸地被早起的小孩給包圍，也不知道是誰先起頭的，
孩子們開始起鬨，此起彼落的問題險些讓他招架不住。
「蘇諾哥哥昨天沒有回來喔！」
「你又沒趕上末班的飛空艇了嗎？」
「都幾歲的人了還那麼健忘，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唉唷，說不定蘇諾哥哥只是外宿，不過一晚沒回來，大驚小怪的。」
「跟誰呢？女朋友嗎？」
一路上蘇諾默默地由著他們嬉戲笑鬧，過了一會兒他看了環繞在身邊的那群
人一眼，認為情況已經差不多時他停下腳步。
與方才的吵雜完全不同，嬉鬧的聲音在蘇諾止住腳步的那一刻靜止了，孩子
們像是在等著什麼似地，專注的望著被他們圍在中間的人。
看著那些閃著期待的目光蘇諾不禁失笑，率先打破了僵持。
「拿去吧，禮物。」打開一直捧在手上的紙袋，蘇諾將裡頭的糖果一一分送
給身邊的人群。
得到甜頭的孩子們一反先前輕慢的態度，各個過分親暱的挨近蘇諾，連帶的
說得話也多了幾分甜膩。
「蘇諾哥哥人最好了！最喜歡你了！」
受了惠後原本聚集的團體一起說了幾句道謝的話，接著便一哄而散、各自朝
著不同的方向離去。望著那些瘦小的背影蘇諾不自覺的露出一絲苦笑。
拿出唯一剩餘的糖果，將紙袋折疊整齊後蘇諾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而後他
回過身喚住了正巧與他擦肩而過的少年。
「這個，給你。」
聞言，少年神色猶豫的伸出了手，就在快要碰觸到蘇諾手中的東西時他忽然
將動作收回，決絕地道：「還是你自己留下吧。」
「嗯？」
「……你可以不必如此的。」
蘇諾先是一愣，而後便了解了少年話中的含義。
「我希望他們能露出開心的笑容，僅此而已。所以，這個還是請你收下吧。」
硬是將糖果塞給面前的少年，沒有留給他拒絕的時間，蘇諾說完心裡的話後
便快步的遠離那個尚未反應過來的人。
※
打開電源的開關，良久過後室內仍舊是一片陰暗，嘗試了好幾次依然是相同
的情況後，他才想起燈泡早在好幾天前就已壽終正寢的事情。
將手上的東西一股腦兒往床上丟，蘇諾點燃備用的油燈，而後整個人無力的
往後方的床上躺去。近乎癡呆的望著窗邊微弱的日光，持續呆滯了好一會兒後他
才終於恢復思考能力的站起身。
拿起換洗的衣物進入狹小的浴室，簡單的沖了個澡後蘇諾開始整理起方才被
自己丟往床上的雜物。
蘇諾將物品全數移往一旁的方桌上，落坐後他提起筆，打算繼續未完的工作
時眼前卻忽然變得模糊起來。料想是一整晚沒睡太疲倦的關係，他放棄了堅持，
顧不得濕漉的頭髮是否會沾濕床鋪，他朝枕頭上一倒，很快地進入了夢鄉。
木板發出的聲響吵醒了熟睡中的蘇諾，他微微張開眼，下一個動作卻是逃避
現實的用被子摀住耳朵。半晌，那連續不間斷的敲門聲仍舊沒有停止，他無奈的
起身，帶著依然惺忪的睡眼迎接門外的客人。
「來了、來了……」
開了門，發現來人是誰後，蘇諾匆忙的搬出屋內唯一的椅子請對方入座，自
己則坐在床沿上面對著那個人。
知道對方來找他不可能是為了喝茶、聊天那麼簡單的事，所以即使對方遲遲
沒有開口，他還是有耐心的等著。
終於，眼前的人放下了一口都未減少的茶水，嚴肅地問道：「先前提過的事
情，還記得吧？」
尚未完全清醒的腦袋緩慢地思考著那個人曾經提過的任何事，想起對方露出
了無異於現下的嚴肅表情時的那一天他說過的那些話語，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蘇諾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說，政府打算派人來這裡……那件事？」
「嗯，原來你還記得，這樣就好說了……」
昏沉的腦袋像是被潑了一桶冷水般頓時清醒，那一天的對話一點一滴的回到
了腦海中，此時他完全記起了當天的事情。
那時，眼前的大叔，也就是這屋子的主人對他說，政府打算派人來改變貧民
區的生活環境，因此需要為那個人安排長久的住處，貧民區沒有多於的空屋，唯
一剩下的就是他這外來者暫借的屋子……
當時，蘇諾望著那個好心收留他的人露出的為難神情，自告奮勇的提出了離
開的打算。
「那個人昨天就到了，只是昨晚你沒有回來，我也不好意思替你收拾東西，
於是請她到旅館住了一晚……」沒有感受到蘇諾的心情，那個人絮絮叨叨的說明
了現下的狀況，最後才關切的問道：「你在外頭應該找到其他居住的地方了吧。」
「嗯……嗯，已經找到了，請你不用擔心。」聽到這個問句後蘇諾才回過神，
不想讓對方為難，他故作鎮定的撒了謊。
「那麼……」
沉默了片刻，蘇諾感受到了對方欲言又止的目光，明白他的意思蘇諾尷尬地
起身，笑道：「不好意思，麻煩你等我一下。我的東西很少，很快就能收拾好的。」
匆忙地整理好為數不多的物品，離去前他順道提醒了燈泡壞了、浴室的熱水
已經好些日子都是冰冷……等等屋內各處需要維修的事項，最後，門外的他恭敬
地彎下身朝裡頭的人鞠一個躬，關上了門。
一時之間也不知該何去何從，蘇諾在門外愣愣的站立了好一會兒，明白繼續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終於轉過身離開長年居住的地方。
踩在熟悉的石版路上，在快要接近階梯前他抬起頭，遠處的景象被高挑纖瘦
的身影給遮蔽，只見有一提著皮箱的女子佇立道路中央，迎著晨曦，醒目的桃紅
色長髮與紅色披肩隨風飄揚──那樣朝氣蓬勃的景象是蘇諾在這個地方未曾見過。
約略猜到了眼前為何人，蘇諾在意的多看了她幾秒，接著便收回視線，打算
由她的身旁繞道而行。
與她並肩的那一刻，那個人竟出奇不意的開了口：「那個地方很美吧。」
望著她遙指的、圍牆內的商業重鎮，蘇諾沒有回答。
「我啊，絕對、絕對會讓這個地方變得像那一端的世界一樣。」
聽見她的宣言時蘇諾好奇的偏過頭，映入眼簾的是她那充滿自信的笑容。
「所以，不好意思了。」
※
當飛空艇在毀葛停下時蘇諾站起身，一隻腳已經跨過出口時他忽然想起了昨
晚久芳說的話，他趕緊收回跨出的腳，讓出通道讓後方的人通行。
慢慢地走回飛空艇裡頭，蘇諾重新在方才的位子坐下。半晌，廣播器響起了
到達艾音布羅克的聲音，他思量了片刻，終究還是沒有離去。
蘇諾就這樣跟著飛空艇不斷的在四個定點循環，不知過了多久，在他完全回
過神時正巧對上了服務人員那充滿困惑的眼神。
他的臉瞬間泛紅，臉皮薄的他拿起行囊，匆忙的在剛好停下的地點離開。
出了大門蘇諾才發現自己又重新回到昨天停留了整整一晚的朱諾，看著眼前
再熟悉不過的景象，他一時間竟不知該拿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
同昨晚一般，蘇諾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遊蕩，不知不覺間一雙腳漸漸地往上回
穿越的小徑走去，待意識到時他已身在其中。瞬間他有些錯愕，但很快的調整了
心態，開始欣賞起周邊的風景彌補上次慌忙的遺憾。
一方面雖然覺得新奇，但另一方面蘇諾卻對空間中近乎死寂的安靜感到困惑。
沒有去多想，欣賞夠了的他依循記憶中的方向走去，本以為很快便能到達學
院，但在裡頭走了許久卻依然不見終點時，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心情又慌張了起
來。
像是被困住般，蘇諾繞了一圈又一圈，過了良久依舊走不出這怪異的小徑。
他氣息紊亂的蹲下身倚著矮樹叢，本就睡眠不足的他在經過方才的勞動後更是疲
累了，難受地眨了眨眼，蘇諾就著這樣的姿勢睡著了。
衣袂窸窣的聲響傳入了半夢半醒的蘇諾耳中，費了好大的勁才讓自己睜開眼，
他難受地抬起頭，還沒看清眼前的是什麼人，對方已先一步的蹲下身。
「終於醒了，我還在想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我……睡著了？」
「看樣子似乎是呢。」
維希伸手拍去蘇諾身上的落葉與塵土，接著將還未完全清醒的他拉起。沒有
詢問蘇諾願不願意，他逕自道：「走。」
跟上維希的腳步，經過了兩三戶人家便來到了上回紙張飄散的地方。看著消
失在門內的人，蘇諾在門口來回踱步了好一會兒，一直到聽見維希的邀請才敢踏
進門。
道了謝後他接過維希手中的毛巾，將身上多處不慎沾染到的髒汙給拭去。
「怎麼會睡在那種地方？」
雖然原因難以啟齒，但對於眼前這個人不知怎的就是無法說謊，蘇諾尷尬的
開了口：「我迷……」
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他望著維希那看著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轉而不解的
問道：「怎麼了？我的臉上還有泥土嗎……」
「聲音，有點沙啞。」維希淡淡的回道，視線依舊介意的看著眼前那個困窘
的人。
「是嗎？」沒有聽出聲音的異樣，蘇諾摸著喉嚨猜測道：「大概是昨晚吹到
冷風的關係吧。昨天維希先生前腳剛走，夜間巡邏的士兵後腳就跟著來了。運氣
不好被他們留下來盤問，解釋了好久才終於肯放行……也許是那個時候著涼了。」
「抱歉。」
「這又不是維希先生的責任，」不能明白維希為何要道歉，他自我解嘲的道：
「只能怪我的命運不好，時常遇見這樣的事情。」
維希起身走向放置藥物的櫥櫃，從裡頭拿出了醫治喉嚨的藥品。按照與水的
比例調配成能直接飲用的藥水後，他將杯子拿到蘇諾眼前。
「維希先生，」蘇諾望著眼前的液體有一瞬間的暈眩，他抬起頭用著自認為
稱得上可憐的目光看著對方：「這真的不是你的責任，所以，我可以不要喝嗎……」
「不可以。」
終究敵不過維希那不容置喙的笑容，蘇諾閉上眼睛一口氣將透明的藥水飲盡，
當怪異的味道開始在口中蔓延時他一手摀住了嘴，另一手則拿過維希手中的糖果
快速的含入嘴中。
好久沒有被人這樣逼迫，蘇諾拭去眼角邊還未流下的淚水，故作鎮定的道：
「嗯，喝完了。」
將所有動作都看在眼裡，維希嘴邊掛著一抹微笑，沒有忘記最初的疑問：
「那麼現在可以說明為何會出現在那種地方了？」
「我迷路了……」蘇諾吞吞吐吐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老實的回答：「繞了
好久都走不出去……後來可能是因為太累，所以睡著了……」
靜默了數秒，蘇諾抬起頭，沒有聽見預期中的笑聲，卻看到了維希沉思的表
情。
「這個地方的路比較複雜，」維希拿了一張紙和筆，一邊畫出地圖一邊解
釋：「從外頭走到這裡會遇見岔路，這裡和這邊，雖然有些隱密但其實還是有小
徑可走，今日你大概是誤入了……接著，這些會接連在一起……」
蘇諾全神貫注的聽著維希詳細的解說，一雙眼跟著他的手所指到的地方而移
動，大略的了解了以後他開始分心的觀察起眼前這個人。
罕見的墨黑髮色、到目前為止只見過兩次的紫色眼眸，還有那在朱諾可以稱
得上是稀少的職業……蘇諾看著眼前這個「特別」的人，思緒開始飄遠。
「懂了嗎？」
蘇諾先是困惑的偏著頭，接著才反應過來，收下桌上那畫滿路線的紙張：
「懂、懂了。」
「那麼第二個問題，你打算要去哪裡呢？」
順著維希的視線看往被丟在地上的行囊，想起了今早發生的種種的他神色黯
然的放下杯子，原先掛在臉上的歡愉亦跟著消失了。
「那個……嗯，沒什麼的。」
這一次維希僅是笑了笑，不再逼迫，轉而動手開始收拾、清理桌上的餐具。
良久，整頓好事物的他重新倒了一杯茶，回到原本的位子。
蘇諾看著眼前仍舊一言不發的人，他嘆了一口氣，又如先前般屈服在他的笑
容之下。大略的將事情敘述一次，語畢，他無語的低下了頭。
「接下來你打算如何？」
「先到旅館住幾天，等找到屋子的時候再搬過去……暫時這樣吧。」
「但是旅館的費用不便宜，若你遲遲找不著的話豈不是每天都得額外多了旅
館的開銷？」
蘇諾一開始只是拿出方才才決定的解決方法搪塞，話說出口後他才開始思考
計畫的可行度，而在經過維希的提醒後他完全明白了這個想法的實行性有多低。
「唔……」
回到了現實層面蘇諾反而一籌莫展，一點計策也想不出來的苦惱著。
「蘇諾，」
陷入沉思的蘇諾被維希的這聲叫喚給拉回思緒，疑惑地看著依舊帶著笑的人，
接著他聽見了讓他瞠目結舌的發言。
「要不，在這裡住下，如何？」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42.204.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