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總算見到你了！（感淚）」
聽到那句話，他轉過頭去，看了那個被稱為「學長」的男人一眼。
此時說話的人是他的大二學長，這位大二學長綽號「八卦羅」，
不知為何，講話的時候總給人一種好像是在用ＭＳＮ傳訊的感覺。而
八卦羅學長口中的「學長」不是別人，正是日後與他交往的那個男人。
他和男人第一次照面應該是在系上的迎新會，時間是八月底，地
點是金山活動中心，不過這兩個傢伙當時對彼此都沒有什麼印象──
畢竟他們全系加起來有兩三百人，一個忙著認人的大一新生和一隻來
去匆匆的大四老鳥也實在很難有什麼交集。
他和男人真正「見面」是在迎新後一個半月，地點是學校附近兼
賣簡餐的連鎖泡沫紅茶店，場合則是一個名之為家聚的活動。當時出
席的共有八人，包括另一位大四學長大福的家族。
是的，男人是高他三屆的直屬學長。
不過，男人原本的直屬學弟妹並不是他，而是他那屆的班花，也
就是家聚時現在坐在他隔壁的那位美女同學。至於男人為什麼會變成
他的直屬學長，中間有個小小的插曲──說穿了，是因為那位美女同
學是位鋒頭頗健的大美人。
他和男人唸的是工科，系上女孩子很少，男人的同班好友大福早
在大一新生入學名單尚未傳到各年級班代手上的時候，便從高中社團
學弟那裡聽說過這位學妹的芳名，等到學號確認之後，便興致勃勃地
磨著男人說要交換。
這件事男人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對一個早在國中時代就意識到自
己的性取向有點與眾不同的人來說，家族裡有沒有美麗的學妹其實無
關緊要；而對一個手腕靈活的傢伙來說，只要對方不是個直男──有
些事情還是不要勉強比較好──就算他在地球的另一頭，也總有辦法
可以追上手。
「學妹有男朋友了嗎？」他的直屬大三學長笑嘻嘻地問了在座眾
人最想問的問題。
「沒有耶，」美女同學大方地甜甜一笑。「學長要幫我介紹嗎？」
「那有什麼問題，」另一位大三學長不落人後，加入了戰局。
「學妹妳喜歡哪種類型的？」
桌上開始洋溢著某種別有用心的歡樂氣氛，完全不知該怎麼加入
話題的他低下頭去，切下一塊藍帶豬排送進嘴裡。
相對於另一邊的熱鬧氣氛，桌子的這一頭顯得有點冷清。大二和
大四的兩位學長原本在聊家教的事，氣氛還頗熱絡，然而一陣《骷髏
之舞》的手機鈴聲響起，中斷了談話。
「抱歉，我接個電話。」
大四學長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號碼，之後按下通話鍵。「喂？
是我。」
電話那頭隱隱約約傳來什麼人尖聲說話的聲音，不過學長只是聽
著，大約十秒鐘後才開口：「我今天家聚啊，你忘了？」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不過聲音低了下去。
「……這件事等我回去再說好嗎？」
之後大約有三十秒的時間，這位學長只是拿著手機靜靜地聽著，
連「嗯」、「喔」之類的聲音都沒有，電話那頭的那個人一定就好像
在和一塊放在熱鬧餐廳裡的石頭說話一樣。
他默默地叉起一朵青花菜送進嘴裡。
「喔，是嗎？可以啊，你說是就是了。」學長再次開口，語氣平
和，不過嘴角勾出一絲幾乎無可察覺的冷笑。「沒有。好，再見。」
結束通話之後，這位學長很順手地按掉了手機的電源。
「學長，盯得很緊呢。（ＸＤ）」一旁的八卦羅學長意有所指地
笑著，順便回過頭來對他做背景簡介。「學弟，我們這位大學長是個
萬人迷，不過特別喜歡外校的女孩子，到現在大家都不知道他女朋友
的廬山真面目喲。（ＸＤ）」
這篇簡介附帶了兩個笑得瞇起眼睛的「ＸＤ」符號。
他看了大四學長一眼，盡量讓自己臉上的笑容不至於顯得太過尷
尬。
對他來說，那種不會在單方對話中洩露出通話對象任何資訊的對
話，意味著某種秘密的存在。在這張餐桌上，不管打電話來的人是不
是學長的神秘外校女友，學長都不希望別人知道自己和對方的關係。
「學弟你不要聽他亂講，」那位學長伸出手去，敲了八卦羅學長
的頭。「這傢伙已經搞不清楚事實和八卦的差別了。」
「學長你怎麼這樣說呢？（淚）」
八卦羅學長正要含淚抗辯，一個端著餐盤的服務生出現在桌邊。
「海鮮焗飯是哪位？」
「是我！（心）」八卦羅學長連忙舉手答是，在自己和海鮮焗
飯中間畫上一個等號「＝」。
他和大四學長交換了一個有趣的眼神，之後分別低頭吃飯。
於是乎，在他大一、男人大四那年十月中旬，這兩個人在學校附
近餐廳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了一頓由男人買單的晚餐。不過，到這個
地方為止，別人問起他對這位學長的看法時，他只說得出「個性爽朗」
和「好像很忙」這兩個顯而易見的事實；而在別人問起男人對這位學
弟的印象時，也只得到「很乖」和「不大講話」的答案。
至於他們兩個人是不是在潛意識裡感覺到什麼，那都是不可考的
事了。
※
從高中開始，男人就和學校裡的人事物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對一個有秘密的人來說，這個距離就像生活中的柴米油鹽，是絕
對的必需品。
一個禮拜七天，有兼差的日子就占掉四天；學校宿舍的舖位住不
到兩個月就讓給別人，到離學校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和打工認識的朋友
合租公寓。班上所有同學對這個人惟一的印象就是這傢伙非常、非常
地忙，忙到只有在教授點名的課才會露個臉。
『聽說是因為家裡沒辦法給他生活費啦。』男人的同班同學阿吉
是這麼說的：『好像是在什麼電腦公司打工，還兼了幾個家教，滿忙
的。』
如果把公寓的租金也算在「生活費」裡面，這倒也不全是假話，
只是知道真相的人沒幾個而已。
總之，雖然這傢伙在大學時代忙得不可開交，但是不管做實驗還
是寫報告，都能夠找到同組的夥伴，考前也總有辦法借到筆記和考古
題，成績雖然不是很亮眼，不過再難的考試也都安全過關，甚至還加
入了社團──此君應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電影社社長之邀，是電影社常
年不見蹤影的幽靈社員之一。
『那傢伙在這方面是很有一套。』幽靈社員的好友大福如是說。
大福個子矮胖，個性隨和，家裡經營錄影帶出租店，地下室裡收
藏了滿坑滿谷的電影帶子，按照導演和出品年代排列上架。一直到高
中選組被老爸逼著進入理科班級之前，大福的第一志願都是要當導演。
不過這個人前腳才剛踏進大學門口，後腳就進了電影社，現階段
的第一志願是成為影評人，導演這個行當則是退休後的夢幻志願。
『大福，你之所想當導演是為了拍情色電影對吧。』某天晚上在
大福家裡觀賞了一部脫得很徹底也做得很徹底的法國電影後，男人若
有所思地說。
『這是藝術。藝，術。』大福一把將片盒搶過來。『這部電影想
表達的是人類內心的征服欲……』
『是。』男人看著ＤＶＤ封面全裸擁吻的男女主角，一本正經地
大點其頭。『如果你拍得出這種征服欲的話，我非常願意買票到電影
院去觀賞。』
大福瞅了自己的好同學一眼，之後將那片不知哪個五親六戚從國
外搬回來的ＤＶＤ放回盒子裡收好，順手將盒子上的中文片名撕掉。
幹，到底是哪個神經病把《L'ennui*》譯成《情欲迷宮》的？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
※
男人和大福之所以會從同班同學變成頗有交情的哥兒們，咸信是
因為這兩個人同系又同社團的關係。
無論事實為何，大福確實是少數知道自己這位同班同學離開學校
之後在做些什麼的人。
應該也是第一個知道這位同學對那位學弟有什麼看法的人。
上學期接近尾聲的時候，電影社主辦了一系列同志電影觀影會。
某日電影散場後，大福在放映室裡打開大燈，準備收東西回家，卻發
現不久前偷溜進來的某幽靈社員正站在放映室的小窗旁邊往下看。
「你在看什麼啊？」
「他。」那位幽靈社員說著用下巴比了比某個方向。
大福湊了過去，發現這位幽靈社員的直屬學弟兩隻手插在口袋裡，
低著頭，正排隊準備離場。
看樣子是一個人來的。
大福默默地踱了回去。
男生（必要條件一）會自己一個人（必要條件二）跑來看同志電
影（必要條件三），就大福所知，有三個可能：
１．他是同志﹙←那位幽靈社員屬於這類﹚。
２．他是個無所不看的電影狂﹙←大福屬於這類﹚。
３．發生了無以名狀之事的其他﹙←無法保證那位學弟是否屬於
這類﹚。
『喂，大福，』幽靈社員看著窗外，突然開口說話：『今天播的
是哪一部電影？借我看看？』
大福只覺得自己的眼皮不自覺地跳了一下。
那位幽靈社員前陣子是和某個有被害妄想症的醋桶分手了沒錯……
『我不知道你喜歡看《八美圖》？』若無其事的語氣。
『人總是需要做點不同的嘗試。』幽靈社員一臉無辜，非常順手
地摸走桌上那張《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丟進背袋裡。
大福嘆了口氣，轉身把放映機的電源關掉。『明天要拿去出租店
還片喔，不然逾期金你要付。』
『沒問題。』
『還有……』
『是？』
『《八美圖》滿有意思的，』大福一本正經地說：『你去還片的
時候可以順便借回家看看。』
『是什麼樣的片子？』雖然對片名沒興趣，不過大福會推薦的電
影通常還滿有趣的。
『這……』大福想了想。『算是謀殺案的黑色喜劇吧。』
註*：L'ennui是法文，意為「厭煩」。
--
LOVE conquers everything?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15.10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