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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闌深處重相見   顧貞觀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入獄已是第七天了。   他抬頭,想透過窗子看看外邊的天色,可是黑壓壓的一片遮住了天空,現在究竟是 白天還是晚上呢?他無從分辨。   獄卒說著他聽不懂的滿州話,大口酒、大口肉,豪氣干雲的說說笑笑,他披頭散髮 、蓬頭垢面,一身骯髒穿著囚服,雙眼無神沒有半分生氣,哪裡是門貴第高的相府西席 ?哪裡是響譽天下的江南才子?   「朋友,你也是因為文字獄被抓進來嗎?」   「正是。」   「唉…原來是同病相憐…。」   「這位朋友也是因為文字獄?」   「可不是嘛,本以為皇帝親政會有一番作為,讓我們這些讀書人有一展長才的機會 ,可惜根本換湯不換藥,漢人始終不人滿州人,作個詩填個詞就說我們反清復明,一股 腦兒全抓進來,也不問是非對錯。」   此話一出,關在一起的囚犯了全都騷動起來,人人一下子圍了過來,七嘴八舌說成 一團,什麼髒話俚語都出來了,實在很難叫人相信裡面關的全是熟讀經史的知識份子。   「狗皇帝年紀輕輕根本不懂儒家文化,不過學了點皮毛就班門弄斧,弄了個文字獄 把我們全抓起來,根本是殺雞儆猴,耀武揚威罷了。」   「說什麼不分滿漢,其實根本對漢人心懷芥蒂,誘騙我們出仕,卻又設伏把我們全 抓起來,老子不過提了兩首詩而已,狗皇帝就判我死罪,還有王法嗎?」   「是啊是啊,我不過寫了句『明日夕陽映殘紅』,硬說明日象徵明朝,殘紅意味朱 氏,說我大逆不道,要斬首示眾!」   「老子根本走在路上沒做什麼,買了本畫集就被說是天地會(註十)的聯絡人,任憑 我怎麼叫屈都不理,一關就是三年,還打斷我一雙腿!」   顧貞觀靜靜聽著,這些人從南到北各地人士都有,口音不全,有幾個還是他的同鄉 ,他們因為寫詩作賦莫名其妙被抓進來,胸口一股憤恨之氣無法平息……那自己呢?自 己又為什麼被抓進來?   笑了笑,當一個人的權力越大,就越會作一些無聊的事,雖然說朋友本來就是互相 添麻煩的,但容若這次還真給他添了不小的麻煩。用文字獄這種方法抓他…唉,看來英 名偉大的皇帝陛下還真不是普通憎恨自己。   「朋友,既然進來了就別想出去,在這裡的不是關一輩子就是斬首,你是哪一種?」   「我是斬首。」   「哇!那你還這麼輕鬆?」   「不輕鬆還能怎麼?成天愁眉苦臉就會無罪開釋嗎?」   「倒也不可能…。」   「古人尚且秉燭夜遊,我輩中人聊自愉以銷憂,倒也不失附庸風雅。」   「好膽識!好氣度!壯哉!」   「不敢不敢。」   「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無錫顧梁汾。」   「顧梁汾!顧貞觀!」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顧貞觀的詩名遠播不是他們在場任何一個人可以比擬的,加上他這幾年與納蘭容若 交好,春風得意,又受聘相府西席,理應意氣風發才是,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虛名不過身外之物,一但大禍臨頭,保得了我嗎?」顧貞觀微微一笑,明明一身 骯髒,鬢鬚滿臉,但骨子裡透出的書卷詩味卻怎麼也掩蓋不住,一代大儒畢竟不同凡響。   「梁汾兄好膽色,爾等自愧不如。」   「不必自謙,關在這裡的眾位兄弟各個都好膽色,否則不會明知有文字之刑,為著 書立說而甘願下獄了。」   「慚愧慚愧…爾等真是慚愧…。」   「顧貞觀!顧貞觀是哪一個?」   眾人正在交談,門外獄卒操著不成熟的漢語大喊,顧貞觀回頭一看,揮著手道:「 在下顧貞觀,有何指教?」   「有人要見你。」   「見我?」   獄卒又退了出去,領著一人進來,來人披著厚厚黑色大衣,寬大的帽子遮蓋住半邊 臉蛋,看不清楚容貌。   「納蘭公子,您要見的人在這裡。」   「嗯。」   「容若!」顧貞觀喜出望外,他的好友果然營救他來了!   「梁汾…。」容若脫下帽子,一臉疲憊,憔悴了好幾分,素來充滿靈氣的雙眸生了 兩輪大大眼圈,不曉得多少個日子失眠,又不曉得為了他奔走了多少地方。   「你…你還好吧?」   「還好。」容若草草回答,在顧貞觀耳盼低語,「此處不宜多話,回去再說。」說 罷一揮手,對著獄卒吩咐:「把門打開。」   「這…這個…。」獄卒面露難色,裡面關的都是一等衣的朝廷欽犯,不是死罪就是 永罪,即便他是宰相之子,哪能說放就放?   「我讓你開門你沒聽見嗎?」   「不如請公子稍待片刻,待小人請示皇上…。」   「不必了,皇上已經下旨釋放,我是來宣旨的。」   「啊?」獄卒瞪大雙眼,皇上下旨釋放?有這回事嗎?他怎麼沒聽說過?   見他一臉茫然,容若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當場拆開閱讀:「還不快跪下接旨?」   「啊?是…是是…。」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   「等等。」顧貞觀及時喊住了容若,嘴唇微顫,有話哽在喉間不知該不該說出,容 若看了卻是一笑,畢竟相交多年,他想說的,他還能不知道嗎?   「其他人也一併放了。」   「啊?」   顧貞觀對容若投以一記感激目光,二人相視一笑,完全忽略獄卒難看到快要哭出來 的神色。   「聖旨在這裡,你自己慢慢看,有問題問皇上去,我們先走了。」容若拉著顧貞觀 走出大牢,索性唸也不唸,把那封天下人視為神物的聖旨塞到獄卒手裡,朝關在牢裡眾 人一拜:「納蘭容若素聞諸位詩名,恨不能一一拜見,今日就此別過,盼他日再論詩詞 歌賦。」   眾人先是一愣,接著大聲歡呼起來,一各個拍掌叫好,「納蘭公子豪情壯志,爾等 必不辜負,他日定專程上府拜訪!」   「納蘭公子名不虛傳,今日一睹公子風采,死而無憾!」   「滿州旗人也有公子這等英雄,天下畢竟有望!」   容若又是一揖,與顧貞觀相偕而去。   生死關頭走一遭,顧貞觀恍若隔世,拖著一身骯髒,他換上容若帶來的乾淨衣裳, 深深吸了一口氣──唉、活著真好!   太陽高掛,蟬鳴據傲,七日牢獄生涯就這麼充滿戲劇性的結束,自他認識容若以後 天天都不無聊、天天都新鮮有趣,就拿這次入獄而言,雖然獲判死罪,但他一點也不擔 心,他知道容若必有辦法救他出去。   「容若啊,你用了什麼方法讓皇上下旨釋放我的?」   「……」   「容若?」   朋友停下腳步,顧貞觀理所當然也跟著停下,他本來只是隨口問問,但容若的表情 實在太不尋常,莫非…莫非……?   他們太熟悉彼此,都是一個眼神就能讀出對方心思的人,顧貞觀突然衝上前,用力 搖晃容若的肩膀,臉色大變,「皇上他…皇上他是不是…?」   容若咬著下唇,反手握住顧貞觀,「梁汾,你說過這一生無論我做什麼都會支持我 ,今次也…。」   「不!」顧貞觀推開容若,後退三步,拼命搖頭,「你做什麼我都支持,惟獨犧牲 自己我不同意!」   「士為知己者死…。」   「你讀書讀傻了嗎?難不成人人都要為朋友而死,才算是知己嗎?那只是打個比方 ,書上沒真叫你去死啊!」   「我想不到…我想不到其他法子了!」容若也跟著大吼,「皇上非要置你於死地, 你知道嗎?文字獄只是個藉口,他想殺你很久了!不這樣…若不這樣…你以為你有命出 來嗎?」   「那我寧可不要出來!」   互相對著對方嘶吼,兩人吵的面紅耳赤,空氣凝滯在二人尷尬的氣氛裡,明明都是 為了對方好,明明為了對方連命都可以不要,一次又一次互罵愚蠢,其實真要說到那股 傻勁,他們都是天下第一癲痴人。   「梁汾…我這一生就你一個知己…你若出事,我活不下去的…。」   「但你也沒有必要…沒有必要這麼做啊!」   「有什麼關係?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皇上從很久以前就…就……」   「容若!容若!」   顧貞觀接住容若毫無預警重心傾斜的身子,他的手在發抖,他第一次覺得天崩地裂 ,世界似乎會因此毀滅。   懷中人雙眸緊閉,不知承受了多少痛苦與憂愁,在他被關的七天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事情?容若什麼也沒說,但也什麼都說了,他們之間不需要言語,一?一笑都是默契。   顧貞觀不住嘆氣,僱了量馬車直奔太師府(註十一),他緊緊握著容若的手,心下驀 然一驚,為何如此冰涼,簡直沒有體溫?   寒疾…是寒疾嗎?容若的寒疾又復發了?   『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裏。然諾重,君須記。』   容若,你總要我守住承諾,來生繼續結為知己…但今世、今世呢?   你若先我而去,九泉之下我不會原諒你!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74.155.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