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平浪靜的太平日子持續著,夏天轉眼即過,秋天到來。
皇帝的肩膀要扛起一整個國家,工作壓力必定比平常人重太多,因此更是需要適當的
休閒娛樂來放鬆工作壓力。
宮郊遊獵是皇帝比較常從事的休閒運動,有調劑身心及強身健體的作用,尤以秋季的
遊獵為多。
今年的第一次出宮秋獵,皇帝召了數名文官一塊去,李從青便是其中之一,理由是文
官亦需擁有健康的體魄,才能盡力為國家朝廷效命。
李從青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文人,別說策馬入林的豪氣,更沒有持弓射獵的本領
,不從馬上摔下來跌個四腳朝天就謝天謝地了。況且他今年春天才受過重傷,雖然在細心
的調養下已復原,可受傷的肩膀偶爾還是會不舒服,尤其是天候有所變動的時候。
他挑選了一匹十分溫馴的牝馬,連騎馬都慢條斯理,遠遠落在隊伍最後頭,比老牛拖
車快不了多少。
皇帝獵了二隻鹿後即回到皇帳中休息,聽取政事報告,其餘人展開狩獵比賽。
當別人爭先恐後的追趕狐狸小鹿時,李從青依然故我的晃悠晃悠,閒閒散步看風景。
他對狩獵興趣缺缺,追趕小動物跑來跑去的,小動物可憐人更累。
想當然耳,李從青連隻小鳥兔子都沒獵到,兩手空空,敬陪末座。他完全不在乎,反
正又不會因此丟官丟腦袋,頂多叫人嘲笑沒用。
一個人有沒有用,不在於能獵到多少狐狸兔子,他明白自己的價值在哪裡,別人怎麼
評價他是別人的事,與他沒多大關係。
傍晚時分,眾人浩浩蕩蕩地回到行宮,許多人對皇帝獻上獵物,欲討龍心歡欣。最後
這些獵物全部進了膳房,再端上桌祭入大家的五臟廟,所以有沒有獵到都無所謂嘛,反正
一定都吃得到。
倘若能吃到皇帝親手所獵的鹿肉,那才叫聖恩隆寵,功德圓滿,比吃了唐三藏的肉更
受用。
令眾人吃驚意外的是,皇帝將李從青召到身旁,與他分享今天獵得的鹿肉,當然也有
其他人分了一小塊,可都沒有李從青的那塊大。
甚至於,皇帝把最肥嫩的腹肉賞給了磕睡侍郎?!好吧,姑且說是因為他曾救過聖駕,
也算功在朝廷,皇帝賞他一塊小小的鹿肉沒什麼了不起。眾臣從不敢置信到找到好理由,
便不把這當回事了。
李從青很安份地坐在皇帝身邊,一小口、一小口咬著鹿肉,自顧自的細嚼慢嚥,不跟
旁人周旋。皇帝則和不斷上前敬酒的臣子們開懷同飲,誰都沒再看誰。
直到酒足飯飽,才散了宴,各自三三兩兩的續攤。
「李大人,可美死你了!」這次也被召來遊獵的耿百佐跑來攀談。同是去年科舉進士
,他算是少數和李從青較熟稔的人,目前為工部侍郎,早朝大殿站在他旁邊的位子。
「什麼美死了?」
「能吃到皇上獵的鹿肉,真羨慕死我了。」
是哦,那可不可以換成你美死,我羨慕死?我倒想把那塊肉讓給你哩。李從青暗忖,
淡道:「不過一塊肉,沒啥好羨慕的。」
「別人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知道方才有多少人看著你嗎?」
我能不能不要這個福?他一點都不想成為皇帝和眾人注目的焦點,差點露出苦瓜臉。
剛剛那塊鹿肉好吃是好吃,烤得皮酥肉嫩,一口咬下去鮮美的肉汁就噴出來……可他現在
只覺得它和包裹糖衣的砒霜差不多,要毒死他了。
再如何遲頓,也能感受到皇帝對他「另眼相看」了,使得一向鬆散的李從青微微緊繃
,心裡不由叫苦。
夜愈深,行宮中的歡笑喧譁聲逐漸平息,玩累了,人們都去休息了。
李從青卻反而沒睡,獨自走出行宮,往不遠處的一片大草原漫步而去。
仰首,今夜弦月如勾,星辰燦燦,銀河橫亙過浩瀚的夜空,一座座星官脈絡分明地映
入眼簾。
「北斗、勾陳、虎賁、靈台、少微、太白、長垣、陰德……」專注觀察,喃喃默唸出
所見之星官名稱。
「是什麼能讓你看得如此專心?」
呃?陡然揚起的聲音叫李從青嚇了一跳,回首,赫然看見皇帝站在身後,很近。
「微臣叩見皇上。」忙轉身要叩首。
皇帝伸手扶住他,阻攔他跪下。「李卿不必多禮,以後見著朕不用再行叩首大禮。」
李從青頓了頓,揖道:「微臣謹遵聖意。」
「看什麼呢?」
「星星,今夜與此處十分適合觀看星象。」
「時常夜觀星象?」
「是。」
皇帝終於明白,原來他除了本來就喜歡睡覺之外,夜觀星象是造成他白天打磕睡的主
要原因之一。
「可有觀出吉兇禍福?」
「回皇上,微臣觀星僅是興趣,覺得有意思而已,非是要測天災、觀人禍,所以從未
在星象中觀出什麼吉兇禍福來。」李從青應道,雙眸在夜色中閃閃發亮,竟是前所未見的
光采煥發。「人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不是決定在遙遠的星空中。」
皇帝笑了笑,說:「要不,再調你至欽天監?」
「感謝皇上,但還是不了,當興趣變成非做不可的工作時,就不有趣了。」由這話可
窺見李從青遊戲人間的人生觀,悠閒渡日子擺第一,有趣過生活擺第二。
也許是談及李從青最感興趣的喜好,也許是皇帝的態度太親和,他們一句、二句的隨
意閒聊起來,漸漸的彼此都放鬆了,不再拘束緊繃,不再有如天涯海角的疏遠。
「譬如熒惑守星之象,自古認為是天災國禍與上位者死亡的預兆,事實上不過是自然
規律的運轉。」李從青指著星星,非常難得的打開話匣子。「星星無論在天空中如何運行
,最後都會回到相同的地方。」
滿天星子宛若破碎一天空的冰晶,閃爍著,似乎每顆都埋藏了一個故事。
皇帝發覺,喜歡聽李從青慢悠悠的說話聲音,微笑傾聽。
李從青發覺,喜歡看皇帝那溫和得幾近溫柔的微笑,這使他幾乎快忘了他們一個是君
、一個是臣。
前幾個時辰還在煩惱皇帝對他另眼相看,這會兒聊一聊,便把煩惱拋諸腦後,忘事忘
得快倒也是他的特長了,更何況皇帝要用哪另一種眼看他,他也控制不了。懶得多煩惱,
不如不煩惱。
他們站著說話,站累了,並肩隨興坐下來。
二人之間靜默下來,氣氛卻不會因為安靜而不自在。
只這樣悠悠靜靜地坐著,什麼話都不說,也很好。
嗜睡的李從青坐著、坐著,不知不覺睡著了,頭一下一下的點著,身子晃了晃,十分
大不敬地往身畔的皇帝肩上靠。
皇帝轉頭凝視他。
二人的臉靠得那麼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溫暖的呼息,不自主地睇著近在咫尺的紅
潤唇瓣。
你的唇,好吃嗎?讓我也咬一口嚐嚐好嗎?
想著,克制不住地俯下頭,輕輕印上緋色春花……霎那間,連自己都嚇了好一大跳,
彈開身,刷地霍然站起。
李從青傾身跌在草地上,驚醒了過來,睜開矇矓的雙眼,茫茫不知所以然的仰望他。
皇帝無言瞪視著他,向來溫文爾雅、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此時顯得有些懊惱慍怒,眼
神複雜卻又深沈若海。
「怎麼啦?」李從青眨了眨眼問。
皇帝的喉頭一緊,眸中瞬逝過一道不明光芒,表情不怎麼好看的別開臉,不再看他,
不發一語地轉身走開。
「他生什麼氣啊?」李從青不解的噥噥自語,晃了晃昏昏欲睡的腦袋,倒頭又躺下來
,用很神奇的速度墜入夢鄉。
反正他在家時常常在庭院草地睡,習慣了,沒考慮到家中會有人拿被子蓋在他身上,
而這裡是荒郊野外,老天爺不會好心的掉下一床暖被給他。
然而叫他詫異的是,當他隔天醒來時,發現自己不知在何時回到行宮的屋裡,亦不清
楚是誰帶他回來,他的熟睡和昏倒幾乎沒差別,對外界呈現隔絕的狀態。
嗯……會是皇帝嗎?噯,怎麼可能嘛!
李從青想錯了,帶他回房的,正是他認為絕不可能的皇帝。
當時皇帝走開一段距離後,忍不住回頭再看看李從青,竟然沒起來,躺下去繼續睡,
直教他又想氣、又想笑,懶也不是這種懶法,真是太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了!
秋夜寒涼,不忍心他吃風受凍,只好踅回他身邊。本想命令他回行宮,卻見他已然睡
熟,猶豫了下,彎腰打橫抱起他,避開守夜的衛兵,安置於一間空房中,放下他便匆匆離
去,不曾稍停。
慣於自我控制的皇帝,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即將失控。
(註)熒惑:中國古代火星名稱,熒惑守心為火星與心宿(天蠍星座)重疊的星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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