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胸口好悶。我跟朋友這樣講……..。
朋友問我是不是感冒了？
「沒什麼其他症狀，應該不是吧….」我回答，順便還咳了兩下。
「這不是症狀嗎？」朋友說。
「這是胸口悶的症狀。因為肺部吸到的氧氣不夠，所以引起反射性的咳嗽。」我說。
「是喔……真有水準…..」朋友轉頭去弄他的電腦，沒再繼續說話。
我湊過頭去看朋友在做什麼，「不要偷看我的電腦！」朋友把我趕到距離他電腦兩公尺
以上的位置。
我在距離朋友電腦二公尺的位置上手足無措的痴呆了一下，睜大了眼睛從朋友的頭頂髮
旋開始掃描，頭髮算黑而且還看不到多少頭皮，繼續往下的途中經過掛在朋友臉上厚厚
的近視鏡片跟鏡片後面瞇著的不大不小雙眼、不會形容形狀的鼻子、顏色不算鮮豔有點
黯淡而緊抿的雙唇、淺灰色的棉質襯衫、因為有點熱而捲到手肘的袖口下露出典型蒙古
人種漢民族男人的偏黃膚色、不算濃密的毛髮下隱約可以見到毛孔、比甜不辣細一點又
比柴枝粗一點的手指在有點發灰磨損的電腦鍵盤上飛快的動來動去造成因距離而看不清
楚的電腦螢幕不停閃爍、再往下瞄看到米色的防皺長褲、有點發青的腳踝、黑色的軟布
拖鞋以不明的節奏踩點著灰白色的磁磚……..看太久而有點發酸發直的靈魂之窗正決定
再由下往上二度掃描的時候………
「去找點事做，不要在這裡晃來晃去！」朋友皺著高度近視的兩眼間的眉頭回頭看我，
又把我趕離到更遠的地方去。
「呿~」站著不動哪有晃啊.....我走到距離朋友與他的寶貝電腦三點五公尺遠的沙發坐
下，打開電視轉到一個新聞台不專心的看了起來。在胸口鬱悶的症狀沒有改善的情況下
，我發現胃也開始有發熱與隱隱作痛的現象。
「你這裡有鬼！」我側頭大聲的對遠在三點五公尺外的朋友說。「我每次來都覺得不舒
服。」我繼續抱怨。應該是每次看到你就不舒服......我心裡嘀咕。
「那就不要來呀~」朋友頭也不回懶懶地回應我。
朋友的話讓我發熱的胃抽痛了一......好幾下。「你胃藥放哪？」我問。
「你是沒來過喔~就那邊抽屜啊。」朋友死盯著螢幕說。
我捂著發疼的胃走去吃了一顆胃藥後，又靠近朋友跟他的寶貝電腦。「你到底在忙啥啊
，今天是假日耶！」我問。
「你放假還是別人過什麼週休的關我鳥事啊！我要在下午五點前把這個案子弄完送出去
，然後我的生活才會跟『假日』這個名詞有關聯。」朋友終於回頭對我唸了三句話。
「現在四點半了耶！」我指著鐘說。
「弄完啦，不然哪有空理你。」
「啥~你有理我喔？」
「現在不正在理你。」朋友說著說著又轉過頭弄他的電腦。
「現在又幹麻？」我不滿的問。從我踏進朋友家門起已經過了三個多小時，不但一直覺得
喘不過氣來，而且現在胃又灼熱發痛，重點是一直沒被這個做主人的正眼瞧過五秒以上，
來者是客，就算我們之間的交情已經有十年以上，熟到可以穿同一件褲子，這也太過分了
吧！
「我在收email。」朋友回答。
「收......，喔~~！」這事很重要嗎？
「你胃痛喔？」
「啥？」
「你剛不是去吃胃藥？」
「喔...嗯...對啊......」總算還有點良心，有記得關懷老朋友一下。
「你不要沒事寄那麼多無聊信件給我好不好！」朋友結束了為期五秒的關懷後指責我。
「我哪有~！這些都是能提昇你心靈層面與知識水準，順便還能強化你如沙漠般乾枯的幽
默感的優良文章，都是我精挑細選的欸~，比起那些網路流傳的謠言與一堆不實又愚蠢的
白痴養生訊息有用不知多少倍，像那種常寄白痴文章給你的人你應該全部從通訊錄刪掉，
而且直接把他們設定為拒收信件用戶......」
「那你寄這些給我幹麻？」朋友打斷我的演講，指著幾封標題為『同志運動一路走來倍
嚐辛苦』、『第一對公開同志婚禮紀錄片將於x月x日於xx電視台首度播出』…等等的郵件
向我質詢。
「啊……那些喔……就是……其他朋友轉寄給我的，我寄給你增廣見聞一下啊，關心一下
我們社會的現況嘛~」我邊回答邊覺得胸口愈形發悶，胃部漸形絞痛。
「你是同志喔？」豬頭朋友居然問這麼直接！？拐彎抹角、委婉這幾個字知不知道怎麼寫
啊！
「嗄~...不知道耶.....說不定.....搞不好.....有可能....也許....大概.....是吧！」
心臟快要從我不怎麼健壯的胸肌跳出來了。
「嗯，現在同類好像蠻多的。」朋友不置可否的說。
「嗯嗯....對啊.....現在這個社會真的還蠻多同志的.......。」我附和。
就這樣？我剛剛可是擺脫了如泥沼纏身般的掙扎後向你這個多年老友做那個什麼...coming
out ....的欸~
「等..等一下.....！你剛剛說的好像不是這樣，你剛剛是說『現在同志好像蠻多的』...
還是....『現在同類好像蠻多的』？」我渾沌的腦袋突然覺得有點不對頭，因此趕緊跟朋
友確定一下。
「後面那句。」朋友回我。
「那...那...那.....你也是囉？可是每次跟你走在路上，你看到漂亮妹妹都會多看個好幾
眼順便評論幾句啊！」我質問。
「帥哥或是可愛底迪我也看啊~」朋友用那種白開水般的語氣回我。
「這麼多年交情了你居然從來沒說過！？」我還是繼續給它質問下去。
「攀什麼交情啊~~你又沒問，我說幹麻！」朋友冷冷的說。
「那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有這種性向的？」我突然覺得我好像那些思想硬化的父母強拉著
被認為是精神異常的兒子想要帶去進行思想矯正的心理醫師。
「發現？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是男人？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是人類？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是異
性戀？」啥？我剛剛不是跟大哥你坦白吐實說我是那個……了嗎！？
「什麼時候發現很重要嗎？是就是，自然而然就是啦！還是你以為我小時候被隔壁的大哥
哥或是什麼變態叔叔誘騙到河堤公園的橋下進行了好像是性侵害其實是開發身體潛在性向
的行為後從此沉迷於這種墮落的深淵不可自拔！？」大哥~~你講這麼大一串話不用換氣實
在蠻令人敬佩的。
「沒沒沒....我只是請教一下嘛~~因為突然知道你是....想說你會不會比較瞭解同志會面
臨到的問題啊~~~因為....因為...我心裡有一些掙扎.....也有一些疑問.....我又不知道
問誰好....好像只能問你...所以....」看到朋友一付冰山要裂開冰塊要砸在我頭上的樣
子，我趕緊澄清一下我的態度。
「人類......什麼時候真的能暸解到別人的問題了！每個人要面對的內在掙扎跟外在壓力
都不一樣，別人的經驗也不能真正解決你的問題呀......」大哥~你沒事不要用那麼沉重的
語氣說話好不好，害我覺得胸口的氧氣有急遽減少的現象發生。
「你什麼時候講話變的那麼有哲理了……唉唉~我不是要說這個，我是說...就算你的經驗
不能解決我的問題，我也可以拿來參考一下啊....更何況不管你是不是也是同志，我本來
就要找機會跟你討論一下那個……那個……我到目前為止人生中所面臨到最大的困境……
就是....就是.....那個.......」
「你到底要說什麼！？」朋友開始有點不太想繼續理我的感覺，居然又轉頭去盯著他的螢
幕，手還順勢摸上了那個……灰灰藍藍的小滑鼠。
「嗯~~….我是想說………就是…………，對了，那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有跟誰交往啊？」
不知該如何啟齒的同時，我突然想到我從來沒有朋友有跟哪個特定人物走的比較近一點的印象。
「像你這麼遲鈍怎麼會知道！」朋友轉回來的臉上厚厚的鏡片後面出現了一種好像叫做
睥睨還是鄙夷的眼神。
「那就是說有囉？」胃快要燒起來。
「………………很以前有……」朋友從還算整齊潔白的牙縫中緩慢吐出四個字。
「喔~所以是我不知道的人囉……那現在沒有嗎？跟以前的那個是怎樣？分手了嗎？為什麼
？同志戀情壓力真的很大對不對？我也覺得很大所以一直不敢踏出第一步........。後來
都沒交喔？是因為之前受到很大的傷害嗎？你還會想跟別的人交往嗎？」胃痛燃起的火焰
八成燒到了我萎縮的大腦致使控制言論的機制失常，居然讓我做出了像是踏上滿是裂痕的
結冰湖面的危險舉動。
啪嘰！？咦~我好像聽到冰塊破裂的聲音！仔細一看，原來是朋友老舊滑鼠的塑膠殼有一點
快要脫落的樣子所造成的聲響。沒事不要抓滑鼠那麼用力嘛！要不然換一個新一點的也只
要幾百元而已啊~。
「干你鳥事！問那麼多幹麻！？」
「瞭解一下朋友啊~~那你現在都不想有交往對象了喔？」
「沒空！」回答的真是斬釘截鐵。
「沒空？可是我看你不會很忙啊~」
「你放假的時候沒事就往這邊跑，我放假的時候你也不識相的跑來打擾我，我哪有空？」
「那……我妨礙到你囉？」胃酸有如凌遲般的正在進行鑿穿胃壁的工作......。
「還好。」
「是嗎？……………………」真的嗎？
「你剛剛不是說要跟我討論什麼你人生最大的困境？」
「...................」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怕放了臭到你..........」
「快說啊~是男人還那麼龜毛，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啊要六點半了，我們先去吃飯好不好？」
「真是....給你浪費那麼多時間，不要出去吃了啦，家裡還有點東西，我來煮好了。」
嘖！拖延戰術失敗！
「真賢慧........」依我對朋友瞭解的程度，半小時內就可以上桌吃好菜了。
「快說啊，否則以後找我討論就別怪我不想聽！」
「那我吃飯的時候再說好不好~.......要不要我幫忙？」我討好的對朋友說。
「呿~好啦好啦，去幫我把蔥拿過來......」
........................
一陣忙亂後，我隔著簡單的木製餐桌坐在朋友的對面默默的扒飯。
「說吧！」朋友吃完了飯已經開始在喝湯了。
「我......我們認識了很久了對不對......？」
「嗯。」
「就是......我有了喜歡、想要交往的對象......是個男人.....所以我想......」
「要我幫你評論、幫你背書嗎？」
「不是啦.....也算是......我想要跟他表白，可是我跟他認識很久了......彼此交情還
蠻根深蒂固的.....突然要跟他講這個.....我怕會引起他的困擾......」
「怕困擾那幹麻講？」
「因為......我很喜歡他啊........覺得實在是憋不住了......而且.....我也是思考了
很久....應該有好幾年了吧.....想說我真的喜歡男人嗎？仔細考慮那好像也沒什麼大不
了的.....所以.....」
「所以你就不管那個人困不困擾，反正就是要達成你自私的心願就對了！」這個朋友好
狠~~。
「啊！你怎麼這樣講….我也是有旁敲側擊、投石問路探聽一下的啊……剛好那個人也是
這個圈子的.....我就想說……」
「剛好！？剛好個頭，你是說那些所謂”一般”的異性戀者看到上眼的人”剛好”是個
女人就可以準備上她了喔！？」
「喂！你是挑剛（台語：挑釁之意）喔！我又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樣剛好...
或許....比較能彼此交流一下........不是有人說，友情轉變過來的愛情更能持續長久
嗎......所以....我決定......要跟那個人說清楚.......」
「是嗎？那就去說吧~」朋友把手中碗裡的湯一口喝掉起身準備收拾餐桌。
「就這樣？你到底有沒有要幫我啊？」是不是朋友啊~真是！
「幫什麼~？你就去說啊~然後看那個人要不要理你再來討論！還是你要我幫你演練.....
或是幫你推測那個人的反應.....難道要我幫你去說.....不然還是要我鼓勵你給你勇氣...
.看你想要我怎麼幫，雖然你這個朋友有點煩，但是我還是有點願意勉強幫忙的.......」
「呿~！那....那.....那我說說看囉！............先來練習一下好了..........咳！...
你.....我蠻喜歡你的，你要不要跟我有更深入的交往.......？」我深呼吸了三口然後
說。
「幹麻加個”蠻”字！還有你要怎麼”深入”？嗄~？」
「你怎麼這麼吹毛求疵啊~~！那......我喜歡你很久了，你願不願意接受我這種情感..........
....怎樣？」
「可以！」
「那…………如果我說…………這不是練習呢？」我又深呼吸了十口然後說。
「也可以啊~」
「！！」「.........喂！我是說............」
「我知道你說什麼.....可以！」
「你.....早就知道.......」
「我沒像你那麼遲鈍！」
「那……………」
「無話可說了喔！你思考了好幾年就這麼點成果？不是要”深入”嗎？想怎麼”深入”啊
？」
「深…………」我的臉開始很應景的配合現在的蕃茄季！再想下去就要流出民眾趨之若鶩
的蕃茄汁了！
「要不要再給你幾年思考個夠？反正你也打擾我這麼多年了....不差這幾年....」
「夠了夠了.....只是....你...真的.....也...喜歡....我....嗎？」
「去翻開那本書第六九二頁！」朋友指著電腦桌邊一本厚厚的書要我看，我乖乖的打開到
六九二頁，赫然出現”蠢”字！哇咧~背這個頁數有何意義嗎！？
「也不想想這幾年你是怎樣打擾我的生活，你去看哪種好朋友可以做到這種程度？」朋友
冷酷的數落我。
「喔………」
「吃飽了沒？」
「嗄？啊....嗯..嗯....」
「胃不痛胸口不悶囉？」
「現在還好....」原來話說開了就可以改善那些症狀….那我真是白痛了那麼久！
「人生困境解決了嗎？」
「根本問題的解決方案是有大致的輪廓了，可是執行細節我還不是很瞭解……」
「那走吧！」
「走？走去哪？」
「走去瞭解執行細節啊~像是”深入”的方式啦、或是任何你想知道卻還沒機會親身體驗的
一些執行措施啊….等等之類的。」
「………………怎麼瞭解…………？」
「你跟我到房間裡我們來仔細討論一下就知了..........還是我們要先進行心靈層面上的
交流......嗯？」
「………………………」
「走吧！」朋友親熱的拉起我冒汗的手。
我知道，過了此時此刻，過了今晚，我們還是交情很好的朋友......只是我們之間.....還
多了一些有點懶的跟別人解釋的關係，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我相信我們會...
執行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