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貓和他與春天的圓舞曲(全)

作者dcain (清脆香甜可口蔥一把五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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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自創] 貓和他與春天的圓舞曲(全)

時間Wed Dec 31 03:23:33 2008

之前有貼過，修改好在重貼，感謝您的觀看：) 妻死了。在那個微風徐徐的春日早晨裡。為了一隻貓。 * * * 那是一隻不知道怎麼地，就攪和進你跟妻子生活的貓。不是全黑的，帶著幾塊的白色，還有點灰，眼睛綠綠的，不胖的臉上，兩個像是寶石般的眼睛，靈動而可愛。貓就叫貓，你跟妻沒有給牠名字，牠總是在清晨的時候來到你們位在六樓的陽台，一開始就像個過客，似乎是走累了所以趴在你們的陽台休息。那年，你跟妻新婚，二十八坪大的房子只有兩個人，甜蜜中帶點不足。妻早上拿著蘋果走到客廳，而後帶著驚喜的聲音叫著你。『欸，貓咪。』妻很開心，而意外的那隻貓並不怕生，所以妻一邊喵喵的叫著，一邊從廚房拿了昨天晚上做的小魚乾逗弄著貓。貓聞到魚乾的味道，優雅的靠近了，瞇起眼，喵喵的叫著。妻笑了，她蹲在陽台上，摸著貓，開心的對你說：『真好，貓耶。』你回答妻，『是啊，真好。』而貓從此之後，就像是你家的一小份子，一個有時候喜歡浪跡天涯，但總會記得回來的小小遊子般，進駐了你跟妻平凡忙碌，但又幸福的生活裡。牠有時候天天報到，有時候三五天消失不見，牠沒來時，妻的早晨總是有些有氣無力，而牠來了，妻的笑容總是燦爛耀眼。你很喜歡妻，所以你歡迎那隻貓。 * * * 但妻卻為那隻貓而死了，在那春天剛來，有點暖，又帶點寒風的春日清晨。貓好多天沒有來了，很少這麼久，你跟妻結婚四年多了，那隻貓也拜訪你們家三年多要滿四年了，貓很少會隔這麼久沒到你家報到，已經要一個多禮拜了。那是個禮拜六的早上，妻很早就起床，而你還在睡夢中可以聽到她的擔憂。『昨天晚上留的貓食還在呢……該不會被抓走了？哎呀，都這麼久沒來了……』妻細碎且小聲的說著，拖著腳步，在木板的地板上來回走動，你可以聞到烤麵包的香氣，還有煎蛋的滋滋聲，似乎空氣中有火腿的味道，妻在做早餐，你想。你其實醒了，或是說半睡半醒，而還賴在床上的你，正在腦海中可以建構出妻的畫面。那其實是一種小小的享受，想著妻的模樣，感受著彼此生活的感覺，假日這樣子，讓早年喪親的你覺得很幸福。你想……她一定穿著她喜歡的鵝黃色，前頭有著貓圖案的圍裙，在你們那個廚房跟客廳開放的空間內，小心翼翼的煎著蛋，妻知道你喜歡吃中心有點不熟的蛋，蛋黃滑滑嫩嫩的口感是你的最愛，所以她總是會小心的煎著，然後每次看你吃，都會殷殷的望著你，希望可以得到你的讚美。想著妻一邊作著早餐，一邊張望著陽台的模樣，你揚起了笑。然後在那個清晨中，你聽到了熟悉的叫聲，而後是妻歡喜的聲音。『哎呀小貓，你來了啊。』你聽到咚咚的小跑步聲音，貓的叫聲依舊不斷。『咦……你受傷了，怎麼了嗎，流著血呢……』原本以為會聽到妻很開心的跟貓的玩耍的聲音，卻出乎你意料之外的，得到的是貓受傷的信息，還想要賴床一下的你，那時也不得不爬起來。『怎麼了嗎？』你走出房門，伸了伸懶腰，卻還來不及放下手，就看到妻不顧危險的爬上你們的花臺。『欸，怎麼爬到那邊去呢。』你有點嚇一跳，六樓的高度不高，但也不是開玩笑的，雖然花臺很寬敞，可是你一點也不希望妻作這麼危險的動作。妻聽到你緊張的聲音，轉過頭安撫的笑著，『沒關係啦，這裡很安全的。是貓咪啦……牠前腳受傷了，好像有點緊張，所以都不肯靠過來呢。』妻對你說，還揮了揮手上的魚乾，那是貓最喜歡吃的東西。『看，我正在引誘牠過來呢，這個頑皮的小東西……』那是妻，說的最後一句話。你還記得，你正想要走過去把她帶過來，跟她說這麼危險的事情你做就好了，而你還記得，妻那時候笑得很開心，貓在花臺的角落窩著，一雙綠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妻正要挪動身體，卻不到為什麼的，滑了一下。跌下去了。 * * * 妻就那樣死了。沒有頭破血流，因為一樓處有開店的人搭了棚子。妻就那樣柔軟的像個曬在陽台的棉被一樣，被風吹掉似的，卻在也回不來了。而你卻是在那次才知道，原來有人摔下樓，不用頭破血流就可以……死掉。是頸椎折斷。來鑑定的法醫說，冷漠的口吻，冰冷的表情，他說，『衝擊力太大了，沒有防護到，所以脖子折斷了，斷氣的很快，放心，她不痛苦。』你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你只能麻木的點著頭，然後看著妻的屍體。你那時眼中還映著在樓上時看著妻的模樣。鵝黃色的圍裙，妻喜歡的襯衫，大字張開的身體，妻的表情甚至來不及驚恐，她的眼睛還是那麼明亮似的，望著天空，望著你，望著貓…… 貓在她的身邊喵喵的叫，不知道怎麼跑下去的，貓小小的頭，不斷的蹭著曾經跟牠最親密的妻的手，似乎在問妻，『欸，對不起嗎，我剛剛不過去是因為我受傷了很怕。可是現在我在碰妳呢，摸摸我吧。』但妻沒有回應。永遠不會回應了。你很想哭，卻不知道怎麼哭。死亡來得太快，你反應不及，心底甚至還無法凝聚悲傷。但你卻很清楚，妻走了。這個沒有雙親的你，也沒有雙親的妻，彼此在世界上最重要依靠的妻，走了。 * * * 不過，說是這樣說，其實妻有個哥哥。你跟他很不熟，但妻很敬愛的哥哥。妻送到醫院的時候，對方也來了。你茫然的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等著一個似乎叫做死亡證明的東西時，對方走了過來。那個跟妻有點相似，卻冷漠很多的臉，那個你跟妻結璃四年多，卻無法熟識的大舅子。男人的表情看不出一點哀傷，他沉默又比你高大，穿著黑色的西服，像是才從墓地而來的死神。你茫然的抬起頭，看著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緣，你說不出任何話，你甚至有點發顫，你不知道該怎麼跟男人說，對不起，我把你重要的詠婷給弄丟了。對不起，我明明說，會好好照顧她一輩子的。對不起……應該是我爬上那個陽台的…… 你想說，你很想說，卻說不出口…… 你在那時，只能發著顫，那種從血液深處，從心臟深處的寒顫，你克制不住，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哭不出來。你只是茫然的看著男人，張開了嘴，卻說不出一點話。你跟男人對看著，男人的眼睛那麼黑，跟妻一樣的眼睛，卻這麼沒有熱度。你不知道你們對看了多久，你總覺得那時候世界似乎都停止了。多麼令你恐懼，不知名的恐懼…… 而你只知道，在你終於快受不了的時候，男人終於開口。『不是你的錯。』男人說，聲音低沉。他傾身，抱住了你。他的聲音不帶一點溫度，懷抱卻溫暖的如妻。那瞬間，你淚如雨下。在男人的懷裡，為妻的死亡終於落下淚水。 * * * 妻火化了，在那個春天裡。貓不再出現了，在那個春天裡。妻的葬禮，你沒有多做什麼，幾乎都是那個男人一手操辦的。你很想要自己來，卻沒有辦法，因為從妻過逝那天，你就開始睡不安穩，身體也因為這樣而不好了起來，精神影響身體，無法控制的。而在妻送入殯儀館冰凍的第二天，那男人出乎意料外的在清晨敲開了你的家門，那個失去妻子的家。然後看著開門的你，皺起眉頭，那麼生動的表情──那是你認識男人後，第一次看到他那麼活生生的表情。跟總是活潑的妻不同，這個聽妻說，在十七歲就扛起照顧小他六歲的妻的責任的兄長，為了強迫自己長大，就像被冷漠同化似的，對外界冷漠，對任何人都不太抱感情，除了那個跟他相依為命長大的妻可以讓他露出點表情外，你在記憶中，甚至沒有這個男人對你笑過的印象。你只記得第一次跟妻求婚後，被妻帶去見面時，那男人看你的神情，那麼冷漠，只有在看向妻的時候，才展現眼底一點溫柔。而此刻，男人卻對你露出了不茍同的表情。「你沒有好好休息？」他說，而後伸出手摸了你的額頭，冰涼的手。你還一隻手握著門把，傻傻的看著他，有點不知所措。「啊……」你說。「……好燙。」摸了好一會，男人有點生氣似的把你給拖進了房子裡，你掙不過他的力氣，更甚來說是有點反應不及，這個跟你從來不親近的大舅子，突然跟你親近起來，對你來說就像是掉入了鯊魚的嘴巴裡面一樣不可思議。你茫然的被男人帶到了床上，那個從妻走後你一直不敢躺上去的床上，男人強硬的把發抖的你給塞了上去，用著棉被裹好，拿了毛巾蓋著你的額頭，甚至還找出了醫療箱，把溫度計塞進你的嘴巴裡面。你不太明白從來沒來過你跟妻的家中的男人怎麼會知道醫療箱的位置。「詠婷的習慣，跟在家裡一樣都沒變……」看著你用迷惑的眼神望著他，男人沉默了一會，這樣說。「放東西的位置，甚至連醫療箱都只放在客廳的櫃子第二格……都一樣。」「……三十八度半。」抽出了溫度計，看著上面的數字，他說。「……我不知道……」男人的眼睛不知怎麼的出現了溫度，那種你弄不清的溫度，可是你感覺的出他看到你發燒有點不太開心，你害怕的將頭縮進棉被裡，無辜的說著，「……對不起。」想來想去，你最後只說出這三個字。你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妻走了三天，這三天，你的世界頓時變了。工作的地方很體諒你，讓你請了一個月的假，但是這樣突然得來的假期，卻讓你無措，你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後來的事情，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原本兩人的空間失去了另一半這樣的事實。你知道自己該振作，卻振作不起來。你只記得自己穿著睡衣，光著腳，站在木板的地上，一遍又一遍的看著房中的擺飾，那個妻興致勃勃拉著你討論沙發放哪裡，櫃子放哪裡的家，然後你發現自己卻在也找不到了… …當初妻還在時，原本的樣子。你甚至不敢睡，你害怕如果睡著了，夢中出現妻的樣子。妻曾經笑著的模樣，都被她最後的樣子給取代了。那樣怪異歪著脖子，臉上也帶著怪異笑容的妻。你想要告訴自己，不要想了……卻無法。你睡不著，吃不下，出不了家門，只能喝一點點水，還會想吐。你，更也找不到誰可以安慰你，誰可以理解你。你跟妻的世界那樣小，因為你們有著類似的背景，類似的感情，所以你們總是活在自己小小的世界中，替彼此取暖。你們沒有太多的朋友，少數的朋友中更沒有知心的，妻或許有幾個，但你不熟，而你自己卻沒有半個。你茫然的眨著眼，看著男人，想著這一切，不知不覺間，淚水又滑落。「……不用對不起。」男人說，而後深深的嘆了口氣，他摸著你的臉，冰涼的手寬大的手，像是場救贖，「是我疏忽了……都忘記你是個很纖細的人……」男人輕輕的說著，說著你不太懂的話。「……你先睡一下，我煮東西給你吃。我看廚房的樣子你應該也沒吃東西兩三天了？」剛剛男人拉著你進房時有瞄過廚房的樣子，你聽著他的問句，點了點頭。然後又在點頭後，有點緊張的拉緊棉被。「吃粥好嗎？」男人說，還是沒有將摸著你臉的手移開。「……好。」你回答，聲音沙啞，腦袋有點暈，精神卻逐漸放鬆了，因為男人的撫摸，因為……這房裡終於出現另一個人。一個你不怎麼熟悉，卻在此刻關心你的人。 (中) 妻很喜歡圓舞曲，以及古典樂。『那是會令人喜悅的音樂噢。』妻這樣說，在你跟她兩個人小小的客廳中，放著小約翰‧ 史特勞斯的《春之聲》，柔美華麗的音樂瀰漫在房內，妻拉著你轉圈，一點一點的帶著你，『吶，我們要一直在一起跳舞哦。不斷旋轉的，兩個人的舞蹈。』妻那樣說，聲音溫柔清澈。妻的眉眼是那麼貼近你，那是春天的時候，春日柔軟的陽光灑落你們小小的客廳內，你跟她的影子貼近在一起，旋轉著，旋轉著。而《春之聲》正不斷的在你的耳朵內，像是森林裡面的鳥兒們一起齊聲歌唱般，不斷的迴響著……你握著妻小小的手，感受著她的溫度，春日陽光的溫度，好幸福……好想要這樣永遠永遠的下去…… ……你睜開眼，是天花板。「……是夢啊……」輕輕嘆著，你坐起身，才發現原來已經接近黃昏了，窗外紅色的光芒正流洩而進，「《春之聲》……」雖然夢醒了，音樂卻沒有消失，你傾聽著，發現音樂來自客廳……那個自從妻過世後就沒有在播放音樂的音響，此刻正播放著妻最喜歡的音樂之一。你下了床，推開門，隱隱聞到菜香。好像是回到妻還在的時候。音樂，飯菜的味道，甚至在你推開房門都會有人跟你說…… 「你醒了。」男人穿著圍裙，不是妻的那件圍裙，那件你早已經收起來了，而是家裡另一件藍色的，屬於你的。他穿著你的圍裙，手上端著一鍋湯，臉上淡淡的沒有表情，「你睡得很沉，我原本想要叫醒你，但想想還是算了。」「……我睡很久嗎？」你問，跟著他走進廚房內，有點不太清楚時間的感覺，雖然你還有印象對方是清晨來的，但是這幾天都沒有好好的睡，這一睡如此的沉，讓你都快忘記時間了。「還好，快十幾個小時而已……你太久沒睡了，多睡點也好。」將湯放下，男人替你乘了一碗飯，並且將碗塞進你的手上。「吃吧，我沒煮得很油膩，原本煮的粥你明天在吃吧。我冰在冰箱了。」「啊……謝謝……」聽對方說，你才想起來臨睡前他說要替你煮粥。頓時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對方明明都是跟自己一樣失去親人的人，卻比自己堅強多了。看著餐桌上的菜色，可口冒著熱氣的模樣，讓你想像不到是對方煮的。印象中男人讓你一直都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疏遠感，就好像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般的貴族。小口的吃了口飯，米飯粒粒分明，讓你更是驚訝，甚至連第一口菜的味道還比妻煮得好吃 …… 「很好吃。」你說，又吃了口。實在很驚訝，雖然曾聽聞過妻說過，其實她在家中都不太做事的……可是你從來無法想像得出來，男人洗手作羹湯的模樣，更沒有想到他的廚藝那麼好。原本沒有什麼食慾的胃口，都因為那充滿著熱氣還有香味的菜餚而打開了，就好像將活力給吃進去一樣，你忍不住一口又一口。「謝謝。」靜靜地看著你吃了好一會，男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明顯的笑，這樣說。「……這幾天，你都沒有好好吃好好睡吧。」他跟你沉默的吃了一會，而後突然說。「……恩。」不知道為什麼，你有點心虛，輕輕的點頭，你回答：「不太好睡……」「黑眼圈都跑出來了，甚至有瘦一圈。」他說，沉靜的口氣，目光直視著你，像是在看著你的黑眼圈，希望它不見似的，他夾了一口清蒸魚給你，「……詠婷說，你喜歡吃魚。」「……啊，是的……」其實有點不太習慣，你除了幾次跟妻一起跟他出去吃飯外，兩人幾乎從來沒有過任何交流。現在這樣面對面吃著對方煮的飯，幾乎是你一輩子都無法想像到的事情。不過對話卻很自然，你想，幸好沒有搭不太上話……對方的沉靜你也可以接受…… 「……多吃點吧。」又夾了些菜跟魚肉給你，他還順手拿了個碗添湯放到你旁邊，「睡飽了，吃飽了，要難過才有力氣難過，才有力氣……面對明天。」他說得很慢，聲音依舊是那麼低沉，卻似乎好像有點溫度了，不像你從前面對他那樣的冰冷，那樣有點冷淡卻又關懷的話，像是初春一道海中的暖流，緩緩劃開海的冰冷。你捧著碗，低著頭看著碗內的菜，嘴角終於露出了這幾天來第一個笑容。 ……有人現在陪著自己，真好。你想著。 * * * 晚飯過後，你原本打算收拾碗筷，對方卻拒絕了，只是把你趕去客廳，要你休息。你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只能笨拙的接受對方的好意。你呆呆的坐在客廳，手上拿著書，客廳還放著音樂，但已經換成蕭邦的《詼諧曲》。那有點意味但又讓人猜不透的音樂迴蕩在空氣中，而在廚房還傳出碗盤的聲音。妻走後的第三天，這房子內終於有了別人，可是你卻還是不太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你想起剛剛夢中妻的模樣，發現那是妻走後，你第一次沒有憶起她躺在那的樣子，而是回憶中她原本美麗的景象。「《春之聲》嗎……」看不下手中的書，你趴在沙發上，摸著書皮，音樂會讓你想起妻，她是一個愛音樂，喜歡美好生活的人，在跟她認識之前的自己你甚至有點回想不起來。世界的美好，有一半都是妻帶給你的，音樂，生活，閱讀…… 在遇見她之前你是多麼的貧乏，而如今對方帶著她的靈魂離開了，隨著春天的風，卻留下了這些給你。不知不覺間，想到有點眼酸，就好像大睡了好幾天後才終於清醒，填飽了肚子，腦袋清晰了，人真的才會想到自己該做些什麼。在你悶頭想著的時候，一雙腿出現在你眼前，你抬頭看著對方。他站立著，逆著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你卻一抬頭，眼淚不知怎麼的，就滑了下來。 ……像是聽到男人一聲嘆息。他的手掌摸上你的臉，大拇指輕輕擦去你的淚水。「去洗澡吧。」他說。 * * * 轉開了開關，溫水從頭頂噴灑而下，淚水還是止不住，不知道為什麼，有種悲傷卻又難以言喻的情緒從心底蔓延而起。你一直都是孤獨的，在人生裡，只有在遇到妻後你才嚐到了擁有家人的溫暖，當妻走後，你頓時覺得人生失去一切了。那種深切失去所有東西的感情是很難說的，你總以為會永遠擁有的東西，那樣珍憐且愛之的事物卻突然的從握著的手中消失時，是很失落的…… 你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這麼愛哭的，父母在你小的時候因為意外過世，丟下你一人後，年僅九歲的你自己一個人咬著牙也都渡過了。你沒有哭過，在知道父母的車子滑出車道掉入海裡後，你只是靜靜的坐在家中的客廳，等著搜尋到車子的電話到來，等著親戚上來處理你的事情。而你等到了爺爺，那個幾乎沒跟你見過幾次面的祖父。等到年邁的爺爺替你操辦好父母親的喪事，然後跟著爺爺一起住，一爺一孫，兩個人沒有特別親暱也沒有感情好的就這樣渡過了幾年的生活，到了高中的時候，爺爺也過世了。你在沒有親人了。原來偌大的世界中，跟你有血緣的人居然是這麼的少…… 當站在爺爺的墓前，任著雨打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你的眼角頓時有些酸澀。原來，這麼多的人……這世界這麼多的人，再也沒有人是你的親人了。體認到這樣的現實，你覺得心底頓時更空了，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做，你只能就這樣茫然的度過一日又一日。直到遇見妻。妻給予了你許多的關愛還有感情，是你從前沒有擁有過的。就像你給予妻的那些，也是你從未給過別人的。其實你跟妻都是很冷漠的人，除了對自己來說重要的事物，其他幾乎都是不重要。而對於這樣的自己，你曾經想，是不是家族遺傳呢？想著當年，祖父就算將你接回家，也沒有給你多大的關愛，他只是付出了一個身為親人的地位給你生活上的幫助。你更從未跟父親母親感情好過，葬禮上更未曾哭過……當初的眼角酸澀，恐怕還是對自己的身世感到難過的多……那種失去至親的哀痛在你身上完全看不見。甚至連養育你到九歲的父母，其實在記憶裡，他們給予你的關愛也少得可憐，但你卻也從未去奢求過他們給你多少愛情，因為連你自己也不太知道要怎麼給予他們關愛。你們就是那樣冷漠的一家人……想起父母不太帶笑的臉龐……就是因為有這一的家庭，所以……你才總是那樣吧？頓時……你感到有點恐懼，其實對於失去妻這樣一件事情，你感受到的不只是哀傷，更是恐懼。因為你發覺，如果沒有人來愛著你，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價值在哪裡了。從來不懂得世界美好的你，因為遇到了妻子才擁有這些，而如今她不在了，你害怕著，你絕望著……因為你太明白了，除了妻子外，沒有人會關愛你，在也沒有人會需要你。妻子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依靠，也是唯一可以與你共舞的人……你是這樣想著的。可是現在……將身體給洗好，你關緊了水龍頭，擦乾了身體，穿好衣服走出浴室，拉開浴室門時，你有點驚訝，因為男人正站在門外等著你。他冷漠且沉靜的臉上帶著因為突然看到你而沒有藏住的焦躁。「我……」看著你，男人說。「怎麼了嗎……」「我想說，你洗太久了。以為發生什麼事情……」躊躇了一會，男人說，他臉上的表情又在一瞬間消失了，而後他將手上的毛巾蓋住你的頭，「快去吹乾頭髮吧。」溫柔的聲音。還有寬大的手，男人的手很大，你可以感受的到在毛巾上的手，輕易的就把自己的頭頂都快蓋住了。「恩……」可是現在，這個男人在這裡。在這裡陪著自己。你想著，心底彷彿被一道暖流包圍住。你坐在沙發上擦著頭髮，男人也在一旁坐了下來，音樂還響著，而雖然音樂的聲音那麼清晰，你卻還是可以清楚的”聽到”男人的動作。拖鞋走過地板的聲音，在你旁邊的沙發坐下時，沙發發出的聲響。「……你還好嗎？」他問。「還、還好。」其實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好，還是不好，明明前兩三天一個人都是迷迷糊糊的過著，但是男人在這裡陪著你的時候，卻又讓你覺得很心安，似乎可以找回一點失去的自己似的。那個隨著妻子的死，而消失某些地方的自己。你不清楚是哪一塊，哪些部分，卻又是真實的自己的東西。「現在看起來是還好。」男人的聲音真的很溫柔，完全跟你記憶中的他大相庭徑。「恩……」你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有點茫然的擦著自己的頭，腦中剛剛的想法還在打轉著，你開始懷疑起自己……為什麼有人陪伴跟關愛你，你就會忘記那些痛跟傷呢？不，也不是真的忘記，而是去忽略了…… 「可是……」男人的手伸過來，放在你的頭上，那一瞬間你一震，抬起頭來，看向對方。「你一個人，果然是不行的吧。」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的口氣，男人說，英俊的臉上，冷漠的表情，深璲的眼睛裡，卻承載著許多的關懷。你一個人，果然是不行的吧。是這麼簡單的話語，卻好像包括了許多東西，那種知道你的寂寞，那種知道你的害怕與孤獨，那種明白你的話語…… 「暫時，跟我一起住吧？」這回，是疑問句。「咦？」你吃驚的抬起頭，看向對方。依舊是冷漠的臉龐，冷漠的眼睛──可是這次你知道了，如果仔細看，還是有溫度的，很深遠，卻很溫暖的溫度。 (下) 最後還是說好了…… 將自己埋在棉被裡，你禁不住握緊自己的手，不知不覺就答應了……那樣淡的溫柔，明知道不應該是自己的，卻又捨不得放手。好像會被撫慰般，對方的存在──原本對於自己來說，是個遙遠的人，是個有著既定印象的人，如今靠近起來，一切好像很不真實。而且……真的不行嗎，自己一個人。你茫然望著自己的手想著。心底好像破了一個洞一樣，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明明應該要振作的，但真的沒有辦法。那種失去的感覺就好像小小的螞蟻般，一點一滴啃咬著自己的心。然後會不自覺的想起，想起……所有關於妻的一切。連帶的也想起男人的一切。你跟他其實不熟，兩人間最大的聯繫還是妻子的存在。不過說來，會跟妻認識卻又是因為他── 妻跟你的認識是在醫院中，在高中時，祖父因病住院，由於年紀大了，你也有感覺最後一位親人離自己而去的日子不遠了，縱使跟祖父不親，但畢竟住在一起那麼多年，祖父也算疼你……一旦要面臨自己親人的離去，縱使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你還是無法真正平靜面對。在那乾淨卻又讓人難以忍受的病院中，你呆呆的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時，遇見了捧著一大束百合花，穿著淡藍色洋裝的妻。妻比你大了六歲，已經出社會的她，卻又清新美麗的像個少女，她那時正準備去探望不小心受傷住院的哥哥。兩人間，是妻先主動認識你的。捧著百合花出現的她，帶著溫柔的微笑，還有撫慰人心般的輕聲話語，像是拉起你的一條繩子，讓你禁不住緊緊抓住。她常說，那時候你啊，穿著高中制服，一臉茫然又寂寞的樣子，讓人看了好不忍。「不過呢，其實是哥哥先跟我說，我才會注意到你的。他跟我說，隔壁病床的老爺爺好像只有你一個親人，說你是那麼小的孩子，只有一個人實在太可憐了。叫我關心一下你呢。」妻笑瞇瞇的說著，溫柔的表情上頭帶著一點調侃：「別看我哥那樣，他其實很容易害羞，做人又很好……卻又不太敢主動跟人交際，……這麼彆扭的個性，說實在話如果不是那張臉有保護作用的話，他大概會一天到晚被人欺負哦。」「所以嘛，你也別太怕他啊。偷偷跟你說，他可是看鄉土連續劇，看到老爺爺被鄰居嗆都會哭得笨蛋呢！」對的，妻曾經這樣說過。他人其實很好……相信我吧。我覺得你們兩個一定可以成為好朋友的……妻揚著溫柔微笑的臉似乎還在眼前。像在說，沒問題哦。「我想要你幸福哦。」妻拉著你跳著舞，揚著溫柔的微笑：「……如果某天我不在了話，找哥哥吧。他可以的……偷偷跟你說，哥哥很喜歡你哦……只是他那個人太笨拙了。不過我想，你一定可以跟他相處的很好的。沒問題得哦！」明明是這麼不吉利的話，但妻說起來卻是這麼輕描淡寫。你可以的。沒問題的。就好像，當祖父過世那時，你終於承受不了而哭到睡著，那時，有個人在醫院中，握著你的手說，沒問題。沒問題的……那樣溫柔的聲音。記憶中稀薄的聲音，還有妻的笑臉跟話語……像是撫慰你，在思緒中那睡意如同浪潮般緩慢的撲打而來。在睡夢中，你覺得自己的掌心可以感受得到溫暖。那份溫暖是這麼的溫柔，這麼的令你感到懷念，那會讓你想起祖父過世那時，在醫院的那個夜晚。沒問題噢…… 一夜好眠。從睡夢中甦醒，一睜眼，眼前是一片燦爛的陽光從窗口灑進映照在天花板的模樣。光線燦爛又有些破碎，美麗的在天花板上舞動著。那點破碎是因為陽台上頭的小樹叢影響的關係。那光影帶著一點斑駁的春意，輕柔的轉動著…… 彷彿像是一場春日的圓舞曲，這份春日自己一個人擁著陽光、擁著風跳的舞蹈……好美。那份陽光。在著迷的看著那份光線的舞動時，你感受到自己的手上似乎還握著什麼。你緩緩的動了手，發現手被人握住，你轉過頭去，看見的是男人握著你的手，趴躺在一旁睡著的模樣。那個平素冷漠的臉孔上，嘴角此刻正揚著一抹淡淡的微笑，枕在手臂中，只露出半邊的臉上，正曬著陽光。光影不只在天花板上旋轉，更落在他的臉上、他與你相握的手上…… 明明是那麼平淡的景緻……明明，他只是跟你沒有什麼交流的人…… 是什麼時候他來握住自己的手呢？又是為了什麼……這樣的，照顧自己。明明，明明我們之間，是沒有什麼關係的。失去了妻……沒有妻這個橋樑在後，你為什麼還可以這樣照顧我？你問不出口，想要說得話，從妻離去的那天就像山一樣多，就像暴風雨中的風雨一樣狂亂、難以弄清。對方似乎也不打算說明。他只是這麼溫柔，用著不仔細看就會忽略的溫柔，陪伴在自己身邊。在自己哀傷、寂寞到難以保有自己的時候，靜靜的出現。靜靜的給予陪伴。然後在深深的夜中，握住了自己的手…… 看著男人熟睡的模樣，你只覺得心不知不覺間跳得有點快。你用著模糊的視線，看著那張在陽光中的臉龐…… 這樣的景緻……卻是這樣的美麗，那樣生活中本就隨處可見的光影，讓你的心靈受到了某種撼動。像是被洗滌掉所有哀傷般，你不自覺的哭了出來。對方的手，好溫暖。春日早晨的陽光，也好溫暖…… 而自己的淚水，也是溫暖的。「……怎麼了？」男人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手似乎感到痠麻般的動了幾下，沉靜的臉龐在看到你的淚水時，慌亂了一下。「……為什麼你……」你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抽抽噎噎的反而問起他來，你看向兩人之間握著的手，意思明顯。注意到你的視線，他的臉微紅了一下，卻又沒放開你。「昨天晚上，你好像在做惡夢。」他說，垂著眼，他握緊著你的手，「我聽到你在呻吟… …所以……」他坐直身子，輕柔的摸著你的手。「……你真的很難過。」他輕聲說，那聲音那麼溫柔，像害怕震碎這樣的早晨，這樣的晨光，更像怕，讓你害怕。「我想……你一定……很愛……」他越說越輕，卻又握的你那麼緊。 ……不，其實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愛噢。我很喜歡詠婷，很喜歡很喜歡……可是當失去她，我卻最難過的是自己失去了她……而不是難過我不能再愛她……我其實沒有你愛。沒有你愛她那麼多……你很想要這樣說。這幾天下來，你其實最清楚自己的心情，卻張了張嘴，沒說出口。這樣的話說出來，他可以理解嗎？那種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需要的喜歡……連你自己都不覺得這是普通人可以明白的…… 他沒有看向你，只是那麼專注的，看著你與他相握的手。「我沒有別的辦法……我無法像詠婷一樣，無法給你什麼安慰……所以只能這樣……」將你的手握的好緊，他聲音在這剎那間，帶些顫抖，「握著你的手……像那次在醫院的時候 ……」啊……原來那時候是你來握住我的手嗎？你眨著眼，想起記憶中的那個溫度。「雖然這樣說，很不對……可是可以的話，請讓我在你真正可以之前……」他顫抖的抬起頭，原本那樣淡漠的臉龐上，帶著一點紅，眼神是那麼認真。「……我、我看了你很久… …」像感到極為羞恥般，他閉起眼，聲音沙啞而破碎：「雖然我知道你喜歡的是詠婷……可是 ……」「……請你陪伴我。」你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他的，這樣說。他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你。「請你……陪伴我。」你輕聲說，將頭靠向他的胸前。對不起，我想，我只是一個很自私，不懂得什麼感情的人……我不太知道什麼叫做愛，而你的妹妹，我的妻，也是一直知道的……但她卻一直陪伴著我。她始終笑著說，你可以的，一定可以跟哥哥好好相處的。沒問題噢。我……我只是需要一個需要我的人……需要一個可以讓我需要他的人……而他也需要我的人……只要有人需要我，我才能知道自己的價值在哪裡。所以，只要你願意伸出手…… 「請陪伴我……謝詠生……」你說。腦海中，妻正微笑著。她說，沒問題的……只要你幸福。就可以了。那聲音是那麼柔軟而包容，像春天一首柔軟的圓舞曲般。妻其實一直是看得最透的那個。你想。那樣溫柔的包容、關懷、給予……其實都是你跟謝詠生兩個人最欠缺的。而你們彼此也在她身上得到最多……所以……沒問題的……她說過的啊。在感受到肩膀上溫暖的擁抱時，你聽到陽台傳來了一聲貓叫聲。喵…… 是貓。牠回來了噢。 (完) 這是個，很…… 總之感謝您看完。 -- 我們總是不停的在telnet://bbs.bs2.to P_dcain 這個寂寞的世界跳著只有一個人的舞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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