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楚聞喜感到冷汗濕了背,一旁的柯筠白等人也因這景況而呆住在原地。
「他問什麼耶!」
「他問什麼?嘻嘻嘻……」
「他居然問什麼?他自己知道呀……」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大大小小的人面瘡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又尖又刺,響徹整個房間,那些人面瘡眼珠子咕
溜咕溜的轉著,露出嗤笑的表情。
他自己的臉,江寧的臉,都在嘲笑他。
楚聞喜抬頭,看向其他人。
一旁的顧頤然用著他像怪物的表情看著他,柯筠青則是露出害怕的表情緊靠在床上的江寧
旁不斷發著抖,柯筠白則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咬著指甲,嘴裡喃喃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
樣,而侯夏生的……他不敢看。
楚聞喜狼狽的別過頭,想把自己縮小。有種恐懼,恐怖的感覺湧上身體。楚聞喜想,這真
的是他的身體嗎?現在是不是他在作夢……
「不就說了嘛,聞喜,我們都是你啊。」他胸前那張同樣是楚聞喜的臉這樣說,他露出同
情的表情,翻著白眼:「聞喜,你這個膽小鬼……唉……好可憐……」
「聞喜,我現在是你的一部分了喔,我是你最愛的江寧。」另外一張臉,江寧的臉這樣笑
著,他舔著舌頭:「我不回去,不會回去身體裡的,永遠在這邊陪你,你不用怕了,頤然
不會搶走我了。」
他不懂,他不懂,楚聞喜用力搖著頭,好想把自己縮起來,變得很小很小,把自己塞進垃
圾桶裡之類的地方,他想逃避這一切,想遠離這一切。
「哎喲,別逃避了,就說我們是你啊,是楚聞喜喔。是那個可悲可憐的楚聞喜,是那個自
以為自己是悲劇主角的楚聞喜啊……」
「聞喜,別理他,他忌妒你,只有我愛你,就算你很可憐我也愛你……我愛你比躺在那邊
那個江寧還愛你喔!」
兩個在胸前的人面瘡不斷爭執著,吵鬧著,卻又一下調情起來,而其他小小的人面瘡在笑
著。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你們走開……我才沒有要你們……」楚聞喜被弄到腦袋一團亂,那些話都深深地鑽進他
的腦裡,他不明白,他無法理解,看著那樣熟悉卻又噁心的臉孔讓他感到恐懼與害怕,他
終於承受不住,崩潰似的哭了出聲。「我不要你們……你們說謊……」
「楚!」侯夏生靠了過來,他不管楚聞喜對他揮動的手,又一把抱住了他,他的手壓在那
些人面瘡上,卻沒有露出半點不舒服的神情,「你冷靜一點!」
那些人面瘡在他靠近時尖叫起來,異口同聲地喊著,走開!他不要你!走開!笨蛋!那個
天師也滾開!滾開──
「我……我……」楚聞喜抖著身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該靠近侯夏生,該讓柯筠白幫助他,但情感上卻有著一份恐懼。他恐懼
著這些人臉,恐懼著自己……恐懼……
「楚,不要逃避了。」侯夏生溫柔的捧住他的臉,他半跪在楚聞喜面前,那張漂亮的臉蛋
上,沒有顧頤然那樣的神情,沒有柯筠青那樣的表情,沒有害怕,沒有嫌棄,沒有討厭,
只是溫柔,彷彿要溢出來一樣的溫柔。
「我在這邊。」侯夏生說。
「我陪在你身邊,別怕。」
那些人面瘡似乎都忌憚侯夏生,聲音小了些,但還是不斷發出詭異的笑聲,說著難聽的話
。
「會不見的,這些都會不見的。你會好的……來。看著他們。」侯夏生的聲音軟軟的,柔
柔的,但很堅定,楚聞喜想,他第一次聽見侯夏生的聲音時,就覺得上天對他太過寵愛…
…那樣的聲音彷彿清泉一樣的流淌進楚聞喜的心中。
「楚,還記得三太子說過什麼嘛?」
什麼?
「萬般諸因惡果由心起,汝等各去自看智慧。」侯夏生低聲道,他握住了楚聞喜的手,又
說了一次,「萬般諸因惡果由心起……你應該知道的,知道發生了些什麼。」
萬般諸因惡果由心起?
「萬般諸因惡果由心起……」楚聞喜跟著喃喃道,而在此時,侯夏生把柯筠白叫了過來。
柯筠白有些失了面子,心不甘情不願的挪步,然後在侯夏生對他咬耳朵後又露出微妙的神
情退了開。
這些楚聞喜都沒有發覺,他專注地咀嚼那兩句話。
而就在他專注想著時,他耳邊還是不斷迴響著那些人面瘡的聲音。那幾個人面瘡不斷說著
話,難聽的,好聽的,什麼樣的話都有。他胸前那個甚至低低開始唱起歌來。他在唱歌。
那歌聲突兀的響起,在偌大的房間內迴盪著。
楚聞喜已經很久沒唱歌了。甚至很久沒有特地去找歌來聽了。這些年來,他連句歌都沒哼
過。此刻突然聽見自己的歌聲,感到十分的奇妙。
而在聽見那歌詞時,他的身身體禁不住的一震,原本專注的思緒也被打斷。
「心若倦了,淚也乾了,這份深情,難捨難了。曾經擁有,天荒地老,已不見你,暮暮與
朝朝……」
萬芳的《新不了情》。
江寧過去最喜歡叫他唱歌。而這首是江寧最喜歡叫他唱的歌之一。
萬芳的《新不了情》,羅文的《塵緣》,林慧萍的《情難枕》……外表洋派,做事也洋派
的江寧,卻對這樣的老歌情有獨鍾,他喜歡音樂,喜歡這樣有些悲傷,有些惆悵的老歌,
更喜歡叫楚聞喜唱。
他說:「聞喜,你的聲音好美。幸好你沒被挖掘去當歌星,要不就我沒辦法跟你在一起了
。聞喜,你是我一個人專屬的歌星。」
瞧,過去聽起來多可愛的情話,如今想來多可笑……
江寧常常撒嬌說著他想聽什麼,然後要求他唱,從老歌到情歌,從兒歌到國歌,西洋歌曲
,有時候興起,江寧也會拿吉他替他伴奏。而江寧要他唱什麼,他都會乖乖的唱。就算他
覺得一個大男人唱《新不了情》很怪,就算他不懂為什麼江寧會這麼喜歡這樣一首悲傷的
情歌,但只要江寧開心,他什麼都好。
那段過去,回憶起來多麼的愚蠢,卻也多麼的美好。多少夜裡,他們纏綿過後,江寧就會
要求他唱,他們裸著身子,倚靠著彼此,他唱著,江寧伴奏著。那時,楚聞喜真以為可以
就這樣天荒地老。
「回憶過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為何你還來,撥動我心跳……愛你怎麼能了……今夜
的你應該明瞭……緣難了……情難了……」
「聞喜,好棒,聞喜最棒了。」江寧的人面瘡說著。
「江寧,我愛你。」那個是他也不是他的人面瘡這樣說著。「江寧,我愛你……我好愛你
……求求你不要再拋下我了,江寧,江寧,江寧……我再唱歌給你聽,好不好?你最喜歡
我唱歌了……唱那首吧,《情難枕》……江寧,我們是不一樣的,對吧?我們不像那首歌
說得,我跟你之間不是遊戲,是真心的,對不對?」
一時間,整間屋子都靜了。只有那人面瘡的歌聲綿延不斷,其他所有的人面瘡也都跟著靜
了下來。
楚聞喜覺得雞皮疙瘩爬滿了他的全身。那些歌聲包圍著他,讓他快要呼吸不過來,他的頭
皮像有毛毛蟲在上頭爬一樣令他發麻,他的喉嚨彷彿吞了塊燙鐵,有什麼呼之欲出的東西
要從喉頭滾出來似的。
不要唱了,不要唱了,不要說了,我不愛他了──他很想這樣喊。卻喊不出來。許多回憶
,都隨著歌聲而湧上。彷彿要將他溺死一般的,那些回憶,那些過去的感情,都隨著歌聲
像是場洪水一般的淹過他。
我不愛他了,不愛他了……不愛他了──我真的,真的不愛他了,不愛他了!
他的耳邊又響起那時侯夏生起乩時所說的那句話。「萬般諸因惡果由心起。」
「楚……」侯夏生仍舊抱緊著他,他的聲音在那歌聲中顯得清亮,他的手有力的握住楚聞
喜的手,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望著他,那麼溫柔,那麼的包容,那樣的,讓楚聞喜覺得自
己不堪。「楚,面對自己。」
他這樣說。
而突然間,一陣手機鈴聲響起。是楚聞喜自己的。
那是楚聞喜特地設給母親的鈴聲,鈴聲響起,人面瘡頓時也靜了下來。一片寧靜中,鈴聲
顯得很突兀,手機一陣又一陣,滅了又響,固然是尋常的鈴聲,但卻讓人有種急促的感覺
。
「是我媽……」聽見那鈴聲,讓楚聞喜又清醒了幾分,雖然全身疲軟無力,雖然明知道此
刻不是講電話的好時機,但他仍伸手去掏塞在口袋裡的手機:「我媽……不接不行……」
雖然對父母很不孝,離家多年也沒回去過,但楚聞喜對母親的電話是能不漏接就不漏接的
。母親年紀大了,又是個容易想東想西,事事操煩的老好人,剛逃去台中那年,有幾次楚
聞喜沒接沒回電話,她就嚇得直奔台中找他,而今他又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實在不敢讓她
更擔心了。他已經讓她傷心太多,難過太多,擔憂太多。
侯夏生幫忙他拿過電話,問道:「你可以嗎?」
「可以。我接一下……我不回她她會擔心……」雖然身體還是異常的沉重,但身上的人面
瘡卻安靜下來,楚聞喜不免猜想,是不是他們也知道,這是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
「還是我幫你回個簡訊?」侯夏生摸了摸他汗濕的額頭。
「她不太會看簡訊……手機還是最陽春的那種……而且我從來都沒傳過簡訊給她。讓我接
。」手機又再度響起,楚聞喜拿過手機,立刻接起。
「小喜!」
「媽……」在聽見母親聲音的那剎那,楚聞喜突然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鬆許多,「怎麼了,
大白天打電話給我……」
「哎喲,媽媽有沒有吵到你?媽剛剛才想你會不會在工作啊……可是你不是說來台北,媽
就想說應該可以打一下……有沒有吵到你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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