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
楊家佟自睡夢中驚醒時，身邊已不見楊健植蹤影，聽見水聲傳來才
讓他稍稍寬心。他掀開被單，裸著身信步往浴室走去。楊健植看到他先
是一怔，接著便拿起蓮蓬頭沖淨孩子胴體，抱著他一起浸入澡缸。水倏
地漫出，滿室霧籠，好不迷濛。
狹小的空間讓兩人的身體幾無縫隙，卻不代表心亦同。沉默之中，
獨楊健植瞭解，有些什麼正在發酵。或者其實楊家佟也感受到了，然他
只是闔上眼睛，靜靜讓父親圈在懷裡──未嘗不是幸福，他仍有這年紀
該有的天真。
「植，可不可以說你只愛我？」楊家佟此刻的嗓音和身體一樣懶洋
洋的，他越來越睏，囈語似地問著。楊健植心頭一緊，摟著孩子的手向
自己更收近許多，欲將他揉進骨血般。
「植，痛……」
「只愛佟，植只愛佟。」不理會楊家佟微蹙的眉，楊健植沒有鬆手
，幾個字沉沉落下。說著，眼淚竟爾爬過臉頰，在水上漾起環環漣漪。
抱著兀自酣睡的楊家佟到床舖，夜色仍暗得讓人心安。那麼天亮後
呢？楊健植坐在床邊愁眉，而孩子那張端秀寧靜的睡臉始終無改。
意外地，翌日再見時，李叡中並沒逼著他立刻給答覆。但楊健植清
楚得很，事情怎可能這麼輕易結束，若真有如此簡單，便不會生出今日
這麼些煩惱。不出所料，李叡中明著不給壓力，卻常不經意透露暗示，
楊健植因而越是煩躁，也越是忡忡。
楊家佟自也發覺楊健植近來不對勁，可問了卻得不到足信的理由，
夜裡抱著楊健植的手一天比一天緊，好像一個不當心便會失去。楊健植
怎麼敢告訴孩子，李叡中正在將他們逼上絕路。
楊健植的精神益加緊繃。一日，他正欲與楊家佟親熱，卻猛然給眼
前畫面懾得定定的。那身體……那臉龐……他想到李叡中曾說過的：「
嘖嘖，皺紋都冒出來了，一定是那孩子讓你太操心了吧？」楊家佟不明
所以地看著父親，卻看得楊健植癡了。
「我知道你愛你的小孩，但他能跟你多久？」
「等到他翅膀硬了，就會背棄你。」李叡中的話魔咒一般在耳際盤
旋不去。
楊健植雙目發直，隱隱的燄在眼底燃燒。彷彷彿彿，楊家佟這些年
都憑藉著啃囓他的青春以茁壯。他記起自己幾天前鏡中的面孔。
「夠了！」楊健植大叫。「你走……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失
去理智以後，楊健植吼出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的逐客令。
「植……」楊家佟僵著，話聲既低且沉，卻不帶半點疑問。喚著，
默默起身，僅帶著一副身軀走出家門。有一剎那，他以為父親會拉住他
──只是以為。如今楊家佟已淪入比他當初認定的「輸」更要落魄的境
地，他不知道楊健植也是。
眼睜睜看孩子消失在視線裡，楊健植不由憶及過去父親將他逐出門
庭的往事。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將楊家佟趕走，如同他的父親所為。難
道這是某種宿命的繼承？
──不，若是沒有李叡中，事情何以至此？
楊健植頹然跪坐在床上，失神至極。楊家佟沒有了他該怎麼辦？那
孩子連十四歲都還沒滿吶……那副瘦弱的身子能經受外頭多少風霜？那
副單薄的肩膀又能抵擋外頭多少不善？
街上，楊家佟人在熾熱豔陽下，卻凍結冰裡似的地發紫冷著。光正
穿透他，切割、剝蝕。眼底有些酸楚，可連滴淚水也無。他想，這一切
或許早有預兆。他邁著步子，看不清前方，陣陣惡寒在血裡沒有盡頭地
竄。可以回頭的，是嗎？即使是，然此刻往家的路已太漫長，他沒有勇
氣走。
楊健植終於再忍不住，牙一咬，飛奔出門，可哪裡有孩子的蹤影？
他憂心如焚地開著車到處尋找，毫無斬獲。
楊家佟已不知自己走到哪裡，四周景物他全然陌生。街上人群熙來
攘往與他無關，現在他只是一個人。能夠去哪裡，他不知道，一逕走，
沒有目的地。腿痠了，他便在路邊坐下，說不清是否在等待救贖。
終於找到孩子是一個小時以後的事情，楊健植在市郊看見他，不由
分說將他強抱上車，口裡兀自不斷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滾燙
的淚水打濕楊家佟衣襟。到底，楊健植放不下孩子，那是逃避不了的事
實。孩子望著父親哭泣的樣子，也染上那股漩渦般的哀傷。可那漩渦一
片黑暗，沒有光明，來源不詳。
收乾涕淚回到家，仍是那個溫暖明亮的廳房，並未改變什麼。父子
倆交握的手嵌合得緊，都要麻痹卻不肯鬆開。陽光耀眼，滿室生輝，卻
照不清兩人心中混沌，他們執著濃重心事各據房間一端。楊家佟瑟縮在
角落，抱膝坐著，把頭埋進膝間；楊健植倒在被衾上，端視孩子。
隔天楊健植把李叡中單獨找出來。李叡中笑了笑說：「怎麼樣，想
好要跟我在一起了嗎？」
「不可能的事。我只想問你，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因為我想要你。」
「你非得毀了我才甘心？我跟佟明明可以過得……過得很好的。」
楊健植拳頭緊握。
「可以跟你過得很好的人是我。」堅決不容反駁，語罷轉身就走。
楊健植忍無可忍，上前去便是一拳。李叡中聽聞腳步聲時回首，也
不閃躲，任他打在臉龐，神情恍若無事。
「如果現在我們兩個都沒穿褲子不是很好？」李叡中笑得燦爛。
原來這時楊健植跨坐在他身上，姿態曖昧至極。楊健植臉色一陣青
一陣白，連忙站起，凝重地再問：「你……放過我好嗎？」
「我如果說不好呢？恐怕你也不能怎樣，不是嗎？」
「……是。」
「我的答案絕對是不好。我要得到你，我要跟你在一起。不要只是
夜裡看你照片打手槍，知道嗎？」這番告白露骨直接，楊健植卻獨覺得
暈眩。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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