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健植關上門,五味雜陳。最後那一眼,他見到孩子空洞眼神,心
又軟下來,後悔方才惡劣言行。可現下更重要的是猶在家裡的李叡中。
若是……若是……
沉默回到客廳,李叡中看上去一點情緒也無。楊健植艱難地啟齒:
「剛的事……」
「什麼事?」李叡中微笑以應,彷若什麼都沒發生過。
楊健植知他不放在心上,暗暗感激。李叡中走後,楊健植入房想向
楊家佟道歉,只見那蒼白人兒仍呆立原地,看到他進來便想出去。
「佟!」楊健植抓住孩子手臂,卻被使勁掙開。楊家佟走到客房,
鎖上門,隔成兩個不同世界。趴在床上,他想哭,但連流淚的力氣都沒
有。他知道自己或許太衝動了點,然而他對父親為護外人而責罵自己的
行逕大不諒解。不過是想要保護而已,為什麼……
望著深鎖門扇,楊健植嘆了一聲。且由得他去吧,如果這樣他能平
靜一點也好。
這個深夜,七年以來,兩人頭一遭分房而睡。不同被衾,卻同樣難
眠。缺少彼此體溫,彷彿便不完整。楊健植忍不住去敲客房的門,然而
沒得到任何回應。楊家佟抱著枕頭,強抑住怔忡心緒。他不覺得自己錯
到不可原諒的地步,甚至不覺得那有什麼錯,不過是想保護愛情罷了。
如果現在出去,就等於認罪。所以才寧願僵持著──他不想輸。年紀越
長,他也越明白兩人的關係其實危險。他不要失去,對他而言這比一切
都重要。半晌,楊健植黯然回房,一夜不能闔眼。
星期日,楊家佟依舊窩在床上,不吃不喝,只是出神。楊健植三番
兩次在門外好聲好氣地說,他仍是一點聲息不給,也不知在裡面是怎生
情況。飯放在外頭,他也不出來。講得倦極,楊健植幾欲拿備份鑰匙強
行衝進去。然他懂,若真莽撞行事,依佟的倔強,幾個月不講話都有可
能──儘管兩人如此愛著。楊健植也跟著受到影響,整日心情低盪,見
到食物便反胃。這麼多年,兩人第一次整天沒交談。
由著孩子任性,隔天楊健植形容憔悴地去上班。異於往常,他桌上
沒再擺放禮物,但當他打開抽屜時,卻看見一張小卡。他謹慎地藏到口
袋中,趁隙到廁所。
「下班後,茶水間,不見不散。 叡中」上面便這麼幾個字。
楊健植不知李叡中在搞什麼花樣,可直覺告訴他不會是好事──去
?不去?
說不出為什麼,楊健植意識到時已然赴約,小室裡只他和李叡中兩
人。門被鎖上,隱約有股危險的氣味。
「健植,知道我為什麼找你?」李叡中勾起一抹笑,口吻與平時判
若兩人。
「……不知道。」眼前男人的反常令楊健植訝異。
「因為我喜歡你,這麼說夠清楚嗎?」那笑更張揚開,沒一點臊。
「什麼時候開始呢?大概半年前吧,其實也沒很久。」不理會對方回應
與否,他自顧自地說著。「你知道我憋得多辛苦嗎?每次都要裝模作樣
的。」
楊健植愣著,訥訥地講不出話。略一定神後才說:「對不起,我有
情人了。」
「情人?」李叡中笑得益發輕佻,深不以為然地啟齒:「你說你那
愛吃醋的小朋友?拜託,別傻了,難道你能把他帶到朋友面前說你們兩
個彼此相愛?別人只會當你是戀童癖,還會告你!」
「難道我就可以帶你出去說我們彼此相愛?辦不到。」
「至少我比他有資格!至少我是個大人,不是小孩!」
「我不愛你。」
李叡中欲待吼叫的動作停下,復又成方才的平靜。
「感情可以慢慢來。你說,我有哪一點比不上他?」
面對李叡中的苦苦追問,楊健植首次真正感到自己與楊家佟的關係
竟是如此難以啟齒。令他恐懼的並不僅此而已,若是李叡中以此為脅,
要挾自己若不與他在一起,便將他是同性戀一事訴諸主管,那麼這個飯
碗準是保不住的。一思及此,楊健植的額角不禁滲出涔涔汗珠。
「我知道你愛你的小孩,但他能跟你多久?」李叡中放慢了語速,
一字一句緩慢卻深刻地釘鑽在楊健植的心坎上。
「健植,孩子是無辜的,我們年齡相近,我們才有可能……」
「夠了。」楊健植打住李叡中愈形興奮的情緒,在悶熱室內不耐地
來回踱步。看見他這副模樣,李叡中心底悄悄揚起勝利的微笑。
終於還是被我打動了吧?李叡中為自己斟了杯水,故作優雅地坐到
椅上,一切正如他的預想,楊健植猶豫了。只要再一點時間,這個令他
日思夜想卻不得擁其入懷的男人就會成為自己的囊中物。近似高潮的愉
悅在李叡中血液裡迅速流竄,他忘我地站了起來,走向不知何時停下、
面對落地窗外一語不發的楊健植,從背後抱個滿懷。楊健植只微微一驚
,卻不反抗,這讓李叡中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於是他放大膽子,將唇
湊上。
夕陽顏色染在兩人臉上、身上,油畫一般。
「你不可能永遠留住他的。」吻了一下,李叡中慢條斯理地在室內
隨意走動,表情充滿嘲弄──或許也帶著點惱羞成怒的意味,「他現在
還年輕、不懂事,才會傻傻地待在你身邊。等到他翅膀硬了,就會背棄
你,到時吃虧的可是你自己吶!」
背棄?聽見這兩個字,楊健植不禁啞然失笑,楊家佟怎麼可能會離
開他呢?
「看看你自己,再沒幾年就四十了,也不懂得為自己好好打算,還
做不切實際的夢。」在室內繞了一圈回到楊健植身邊,李叡中無視於眼
前人的表情,將手輕輕放上他的頰,姆指來回摩挲。「嘖嘖,皺紋都冒
出來了,一定是那孩子讓你太操心了吧?」
楊健植霎時變色,拂開李叡中的手,沉默往外走去。
你會是我的。李叡中看著楊健植離去的背影,笑了。
回程,楊健植腦裡滿是李叡中的話語。為什麼自己任他擁抱?為什
麼自己任他親吻?為什麼不甩門離開?為什麼不果斷?悔恨及被屈辱的
憤怒讓楊健植狠狠按了喇叭,惹得前面的駕駛搖下車窗罵了聲幹。
若只這麼幹一聲便能若無其事該有多好?楊健植苦笑。
方進得家門,便見楊家佟失魂落魄的模樣,他終於肯踏出房間。餓
一天下來,顯得清瘦許多。楊健植心疼不過,張開雙臂走近他。在父親
懷裡,楊家佟僅是輕輕一掙,隨即停了。
或者真輸了,楊家佟想。輸就輸吧,至少此刻他心愛的植仍擁著他
、吻著他。
是夜,楊健植無度地需索楊家佟,兩人的喘息聲盈滿沉靜的暗室。
楊家佟起先疑惑於楊健植突來的熱情,但身體的反應讓他無法思考下去
,父子倆交纏著身軀,一次又一次,直至倦極。
楊健植睡了一陣,恍惚醒來,下身的疼痛在靜謐中格外清晰,汗水
及精液的氣息略微嗆鼻。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今晚竟如此不可自拔,這般
縱慾連他自己回想起方才的激情都忍不住要搖頭,大感荒謬。離開被褥
,楊健植拖著疲憊不堪的軀體,逕行往浴室走去。他打開蓮蓬頭,洗去
滿身黏膩。胡亂沖了一會兒,但覺洗不掉深入骨髓的倦,於是蓄起熱水
來。儲水的同時,楊健植聽著淙淙水聲,面對鏡子,端視自己的容顏。
在氤氳白霧中,鏡裡的人變得迷離不清。不知道是蒸騰的水氣過於濃重
,抑或是太久沒有仔細地看這張臉,明明就是自己的五官,卻變得有些
陌生。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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