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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厭無間   雪地裡延伸的猩紅,一滴滴、像淚;赭淚暈染靄靄積雪,花般鮮艷;紅 花朵朵綿延不絕,攀山串成蜿蜒血鍊。   非人的返峰血路,彷彿用性命畫就的歸途。   紅髮魔物見狀揚眉。   縱使捨棄造化之鑰,非人在踏上雪峰後,應能輕易吸納水氣止血自療幾 番重創的傷勢,不該出現這般景況。   沿著血道前行片刻,魔物倏然停步,猛然想起覺醒之初,亦曾踏過幾分 相似卻又不同的場景。   赦道。   他計殺魔胎,以血祭出的赦道。   魔胎之血開啟的赦道終點,解除異度魔界最後封印,讓魔界戰神的聲名 再添一筆功勳彪炳;眼前血道的盡頭,卻是他為修補魔心破綻,用來以欲毀 情的替身。   絕情、斷欲,魔心修補的最後一道手續。他原以為成功修補魔心破綻後 ,取非人之命應是輕而易舉。   怎料事到臨頭,他竟數度違背自己的初衷。   第一次對非人留手不殺,他說服自己非人尚有利用價值。   面對奪戟功成後第二次的取命時機,他身為魔界戰神的高傲脾性突如其 來,自信不需取非人性命亦能達到絕情斷欲的目標,於是再度留手。   只是這樣的信心,在諸事辦妥後,不復堅定。   臨別前那雙黯然失色的冰藍瞳眸,竟讓完成任務暫時鬆懈的魔物心生罣 礙,一如當日草色煙光中,與敵陣大將對決時曾有過的分神。   不復記憶的草綠身影,與腦海中的紫氅黑衫奇異疊合。   未及多想,紅髮魔物不自覺間回到平水窟,意外發現孤懸岩壁的療傷聖 物後,追隨非人朝雪峰而來。   沒有考量算計、只憑直覺的行動,心機魔人向來不屑為之,卻因難得的 煩躁心緒破例。   昔日赦道、眼前血路,面對幾分相似卻又不同的場景,石光電火間,紅 髮魔物頓時恍然。   以欲毀情、以欲填情,只是以新一道痕跡覆蓋前一道痕跡。   和尚鑄劍封印令他南柯一夢、至友交命導致魔心破綻的後果,他再也無 法回復冷血魔物的純粹初心。   對待非人或殺或留的前後矛盾、二度留手的舉動便是最佳證明。   非人竟成為他主動招惹的另一道破綻。   暗讚和尚層層疊疊的深沉機心,紅髮魔物攢緊手中玉墜,閉目復睜。   前一道破綻不復記憶,他能爽爽快快一刀殺卻;這一道破綻印象鮮明, 該如何了結?   思忖間,雪花紛飛,半空隱約傳來悽悽梟鳴。   再度踏出的腳步彎過幾處山坳,血路已至盡頭。   抬眼望去,凝晶花塚旁,幾乎已被重重雪華淹沒的紫氅黑衫靜靜蜷縮側 躺,身下隱約可見大片冰凍紅霜。   金瞳瞇起,魔物刻意發出陣陣殺氣,向來反應迅捷的非人竟是一動不動 。   魔物大步上前,袖風撥飛雪片,只見非人周身凝結寸許薄冰密密覆蓋、 緩緩增厚,不消半日即將形成另一座冰塚。   低身俯瞰透明冰層下非人側首微微半闔的湛藍瞳眸,神采盡失、空空洞 洞。   紅髮魔物冷笑數聲──被創造者丟棄荒原自行覺醒的逆天造物,何時學 會了懦弱人類的尋短招數?   「逃避現實、放棄生命是弱者的行為,宵,汝令吾失望了。」   面對魔物的譏嘲,冰下非人毫無動靜,夜梟依舊盤空哀鳴。   魔物反持朱厭,對準非人冰塚催動魔燄;赤火烘烤下,冰霜遇熱消融, 化為瀰漫水氣,過得片刻,非人凍結軀殼漸漸軟化裸露寒風之中,鮮紅血液 自拒絕吸納水氣自療的傷口緩緩流出。   劍鋒斜勾,紅髮魔物挑敞非人本就破碎的衣襟,收起朱厭探出大掌,彎 身以掌心玉墜熨貼因融冰而濕透的胸膛;裂開的傷口一經造化之鑰觸及,立 即收攏止血,恢復白皙肌理;將玉墜收妥後,魔物成竹在胸地等待非人醒轉。   片刻過去,冰藍瞳眸空洞依舊,毫無清醒跡象。   「嗯?」   微微訝異的魔物伸指扣住非人下巴,肌膚相觸只覺透體冰涼。以雪為生 的非人雖然沒有高如人類或魔物的體溫,如此低溫亦是超乎尋常。   按下惱怒的情緒,魔物冷靜推想──非人一路來耗損過劇,加上拒絕吸 納水氣的舉動,即使用造化之鑰治癒傷口,看來仍不足以恢復流失的元氣。   「……汝當真想死?只怕沒這麼容易。」魔物彎身環抱非人冰冷軀體, 喃喃道:「吾倒想試試,是汝死志堅決,亦或吾意志堅定?」 *     *     *     *     *     *   創造之父說,他是完美的造物,也是失敗品。   疑問、不解,他是失敗、是累贅、是錯誤。   他的生存沒有意義。   他的無知好奇成為自私人類與心機魔物利用的工具。   歸還造化之鑰,他拖著傷體回到雪峰,揮退意欲近身的雪梟,蜷伏姥無 艷冰塚旁,肆意釋放僅存的能量,企圖冰封自己。   為了避免失去意識後身體自行吸納水氣逐步復原,他力持清醒,不間斷 地逆轉體內外能量流動、維持進少出多的趨勢,直到眼前視線一黑,確定體 內能量已流洩至超出能自行修復的最低界限,方才停止逆出能量的舉動。   不動不看不聽不聞,非人專心致志仿效姥無艷形容的人類睡眠。   一片黑暗之中,他彷彿回到自行覺醒前的渾渾噩噩、恍恍惚惚。   模模糊糊中,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外來的灼燙暖和他冰眠的企圖;他想 張眼、想聆聽、想疑問、想動作,卻赫然發現自己洩盡能量的後果,竟是看 不得、聽不得、說不得、動彈不得。   無色無聲無香無味的世界裡,唯一的感官僅存觸覺。   當環身的灼熱暖意熨貼他的冷透冰涼,他想起姥無艷說過,人類在睡眠 中偶爾會作夢──夢是一種特殊的意識活動,夢中以為自己清醒經歷的事物 ,醒轉之後才知只是自己的腦袋騙了自己。   讓人愉快喜悅的,是好夢,讓人恐懼憂傷的,是惡夢。   他是不是正在作夢?   這般使人心安、堅定包圍的溫暖,是不是姥無艷所說,好到讓人不敢奢 求的──美夢?   若真是夢,姥無艷會否現身夢中? *     *     *     *     *     *   廢棄獸穴內,持續以烈燄功體溫暖懷中冰冷軀殼的魔物,伸指揩拭青年 半闔瞳眸流出的兩行水珠。   如此反應,表示非人已略為恢復知覺,他消耗半日的體能總算沒有白費 ,只是……   「傻子,汝以為吾是誰?」紅髮魔物瞇眼。 *     *     *     *     *     *   他的唇瓣被扳開,灌入大量熱燙液體,無處可去的水氣立即被體內迅速 吸收,一如驟雨的荒土。   突如其來的水氣補充讓他驚愕之餘意欲反抗,然而消耗過劇的身體本能 ,不容他再行逆出能量的舉動。   難道…這不是夢?這股灼燙包圍的溫度不是幻夢、不是姥無艷……有人 執意要他恢復機能!   不要…他不想復原……不想回到那個險惡狡詐的世間……!不要為他補 充能量……停下來! *     *     *     *     *     *   白皙手掌凝冰成刀,迅雷不及掩耳地盲目劃出,魔物側首閃過,堪堪在 嘴角留下淺淺血痕,大掌隨即探出,輕易格落非人兵刃。   「馬上便有力氣相殺,汝之復原能力真是可敬可佩吶。」   魔物低笑,伸舌舔舐唇畔腥味,嘖嘖道:「這血,浪費便可惜了。」 *     *     *     *     *     *   下顎遭扣,唇瓣被迫持續開啟,灼燙的溫軟濕滑不由分說探入口中。   似曾相識的氣味、似曾相識的技巧。   挑、舔、攪、纏,帶著不容拒絕的霸道。   那是不久前,溫泉池畔曾經歷過的沉溺渴求   執意打擾他冰眠的人,難道是吞佛童子?   胸臆悶痛。   吞佛童子為什麼要來雪峰?難道自己還有利用的價值?   這世間他已厭了……倦了……為什麼不讓他靜靜守在姥無艷身邊?   他不要醒來! *     *     *     *     *     *   面對黑髮青年突如其來的掙扎力道,魔物並不相逼,任由非人掙脫自己 懷抱。   看著非人如同初生幼獸,以顛顛倒倒的姿態跌跌撞撞朝洞穴深處退離, 紅髮魔物饒富興味地挑高眉稍。   迷茫失焦的眼神、盲目慌亂的動作,黑髮青年顯然尚未完全恢復正常。   「心機……欺騙……無知……利用……魔物……憎厭………」   長臂探出尚未觸及非人肩膀的瞬間,黑暗中幾近哀鳴的艱難口吃,令魔 物動作一頓。   「這是汝對吾的觀感嗎?」低低一笑,五味雜陳。如此直截了當嫌惡自 己的對手,偏偏是令自己數度留手的破綻。   到底該拿非人怎麼辦?   魔物闔眼沉吟的當下,非人倚壁垂首,轉眼冰封再現。   「嗯?」   袖風隨意揮過,熱浪瞬間消融脆薄凝冰,魔物伸手攬擁非人入懷,以自 身高熱體溫煨烘非人持續散出的冷凝水氣。   「汝休想再縮回冰裡去!」   無名火起,魔物扛著黑髮青年出洞,將非人身軀拋入雪地中,手持朱厭 提氣揮舞,劍鋒燄火過處,冰雪消融,轉眼以非人為中心蓄出大灘水窪。   單手取出袖底玉墜,吞佛童子凝精聚元匯集高熱注入其中,承受魔燄熱 能的造化之鑰片刻間隱隱透出赤紅光華。   魔物單膝點地,倒轉劍鋒,在非人裸裎胸膛上拉出長長血口,凝力指掌 ,將造化之鑰穩穩塞入非人血肉之中。   「啊………!」   玉墜入體瞬間,隨著一聲哀叫,非人猛然仰首開眼,窪地水氣暴漲沖天 ,以勢不可擋的姿態,鑽進黑髮青年周身孔竅。   雪花紛飛裡,魔物露出滿意的笑容:   「宵,這是第三次,記住,汝之性命、唯吾能取,汝之生死,由吾決定!」   縱使佛門費盡心機,讓他留下破綻又如何?吞佛童子仍是異度魔界屹立 不搖的戰將,不論過去、現在、未來!   風雪中,白衫戰袍凜凜佇立,血紅束髮逆風飛揚,抓準非人元氣盡復悠 然醒轉的前一刻,魔物倏然轉身,腳踏業火飄然遠颺。 *     *     *     *     *     *   利刃剖胸,異物沉入血肉的剎那,傷口急速收攏的感觸讓他清楚明白, 埋入體內的異物是造化之鑰。   與前幾次不同,這回植入的造化之鑰,帶著燙人的灼熱。   體內甫補充的少許水氣受這股熱能牽動,竟似沸騰蒸燒,正覺詫異不及 反應的當下,隨著胸前血肉迅速癒合,造化之鑰以盤踞的心房為中心,引得 體內冰雪凍氣滾沸蒸發。   燙──!!心、好燙──!!   頃刻間,能量蒸煮乾涸;頃刻間,熱能直竄腦識。   危機一瞬間,身體本能壓過腦智驅使,以意志力強行閉鎖的周身孔竅急 遽開啟收納水氣,凝入體內的雪渦冰華迅速凍結灼燙高熱的中心。   當吸納的水氣令熱源降至適當暖度,身體能量盡皆復原。   而遭受熱能烙燙的腦識,不生不滅,不增不減。 *     *     *     *     *     *   雙眼一睜,月映白靄,雪落無聲。   紫氅黑衣的青年仰躺雪地,衣襟微敞,以掌捂胸,對於體內隱隱透出的 莫名暖意不明所以。   伸手撫上額邊,非人微微蹙眉。   上一刻自己還為了對燕歸人的愧疚自傷自憐,為何眨眼之間竟有歷經劫 數的錯覺?   疑惑間,純白夜梟歡聲高吭,張翅飛掠,一頭撲進主人懷中。   「雪梟,你在興奮什麼?」張臂擁抱寵物,黑髮青年探指輕輕梳順夜梟 蓬亂細羽。   「咕──!」靈禽發出愉快的咕嚕聲,益發地挨挨蹭蹭。   「雪梟,我是怎麼了?為什麼有好像忘記什麼事情的感覺?」   習慣對著寵物自問自答的青年側首疑問,不自覺地再度伸手撫摸自己似 乎充滿暖意的心頭。「莫非是造化之鑰的作用?好像發生過什麼,可是又什 麼都想不起來……」   彷彿作了一場夢,又彷彿有人說了一句話,他卻沒聽清楚……   正在苦苦思索間,突來烏雲掩蔽月光,熟悉的殺意排山倒海洶湧逼至。   「嗯?」揮退雪梟,黑髮青年嚴陣以待。   「失敗品,今日特來取你的生命!」   一聲長嘯穿透夜色而來,正是創造奈落之夜‧宵的始作俑者──天蠶蝕 月‧夜重生。   因爭奪造化之鑰引發衝突,黑暗邪首對失敗作品的執意逼殺,早已令非 人滿腔孺慕之情蕩然無存。   漫天亂雪中,黑髮青年緩緩凝刀出袖,平板語調一字一頓。「夜、重、 生。」   創造之父,亦是毀滅之敵。   「宵,你不該存在這個世上。」統宰黃泉之都的黑暗君主輕蔑冷哼,掌 發氣勁,邪之刀自冰層下破雪而出。   ──汝之存在,不需要藉由他人言詞肯定。   創造者的負面評論鑽入耳中,青年忽然想起不知何時何地何人的言語。   沒聽清楚的話似乎不是這一句,不過……   「該不該存,我將不再問任何人,而是憑我自己。」   夜刀凝冰,雪渦捲起,呼嘯冷風中,冰藍瞳孔異彩燦燦,黑色髮絲張狂 飛揚:   「我的性命、我的生死,由我自己決定!」                        夜月曙星 2007/06/23 -- 觀雲舫 http://www.bl.idv.tw    夜來雙月滿 曙後一星孤    http://blog.yam.com/akila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1.74.123.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