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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陽光落在湖面上,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光之波浪。   狄家別莊包含了一座小山和一片湖泊,在建造別莊前,這裡只是一片低窪地 ,後來引水而入才形成這一片湖,在湖心處建了一座亭子。   冬季的風移動速度似乎特別的慢,雲樓蘭和燕歌行沉默地坐在亭中,不約而 同地想找些東西轉移注意力。偶爾視線交會,又飛快地轉過頭。最後,雲樓蘭選 擇了盯著他面前的酒碗,不敢抬起頭,也不敢轉移視線。   如果可以的話,雲樓蘭真希望自己長了雙翅膀,這樣就不用待在氣氛尷尬的 亭子裡。   除了乘船之外,要從岸邊到水閣的唯一方法就是凌波虛渡的絕頂輕功。能不 靠船到亭子裡的人從別莊建立以來只有三個,雲樓蘭和燕歌行都不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們也只能乘船來往亭子和湖岸。現在,船已經被韓紹衡和凌雲乘去玩了。   奇怪的是,韓紹衡明明就會凌波虛渡的輕功,卻特意要帶凌雲去划船。   沒有小船,被困在亭子中的雲樓蘭只能盯著酒碗,思考著要不要喝下他人生 中的第二杯酒──第一杯已經是在他與燕歌行第一次在太平樓遇上時他沒想太多 就灌了下去。   那兩個人的笑鬧聲傳進了雲樓蘭的耳中,讓他轉過頭去看笑聲的來源。   從小在北方長大的凌雲很怕水,緊緊抓著小船兩側不敢動彈。這樣的舉動似 乎讓韓紹衡覺得很有趣,但他至少很有風度的沒把船搖晃的更厲害。   雲樓蘭小時候待在北方,很少接觸到水。至少,在到慕容世家之前他從沒看 過這麼多的水。第一次乘船時他也和凌雲差不多,緊抓著船緣不放,不過那時年 紀還小的韓紹衡就不怎麼客氣地用力搖晃船身,讓他嚇得差點沒自己跌進水裡。 想到這些往事,雲樓蘭忍不住露出微笑。   「那兩個人讓你覺得很有趣?」燕歌行不知從何時開始就盯著雲樓蘭的側臉 不放。   「我和紹衡認識很久了,卻是第一次知道他是這樣子的人。」   「我倒認為這才是他的本性。」   「也許吧。」雲樓蘭點了點頭,到現在,他才真有自己以前完全不了解韓紹 衡,「有一陣子我和紹衡走得很近,做什麼事都在一起。他是我的目標。以他為 目標的劍客應該不會少吧,我只是其中之一。」   「你很嚮往他?」   「不,倒有點像是很想保護他。」雲樓蘭自己先笑出了聲,「說保護有點奇 怪吧,紹衡一直是那副天下無敵的樣子,真希望有人能治治他。」   「你......羨慕那男孩嗎?」燕歌行試探性地開口問。從他認識雲樓蘭之後, 韓紹衡這三個字從來就沒有在他們的話題中消失。去冀北時也講,來江南也講, 次數多得讓他很難不去嫉妒比他早十年認識雲樓蘭的韓紹衡。   他總能從雲樓蘭的目光中看到了羨慕,和一種帶著無奈的遺憾。   「是有一點。」雲樓蘭自己也笑了,「以前總覺得他的武功非常高明,但對 人就不是那麼高明了,總是有點疏離感,好像不太願意對人敞開心胸。」   「這可真看不出來。」燕歌行的聲音中有點難以察覺的酸意。   「沒想到紹衡也可以接受對象是男人。早知道的話,或許坐在那條船上的人 不是凌雲,是我也說不定。」   果然。   燕歌行在心中替雲樓蘭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表情那麼凝重。」雲樓蘭轉過頭時看到燕歌行沉重的表情忍不住 笑了,「先不管男女之別,我和紹衡好像就是不會走到這一步。」   「是......」燕歌行的話還沒有說完,凌雲的驚叫聲就打算了他的話。   「糟糕。」雲樓蘭轉過頭去,就看到凌雲一個側身不知道在看什麼,整條船 就傾向一邊,幾乎要翻覆。韓紹衡似乎對凌雲喊著坐好,但慌張的凌雲反而站起 身來,小船就這樣翻了過去。   「別過去。」燕歌行看到雲樓蘭恨不得能過去幫忙的表情,連忙拉住他。   「可是......」   「韓紹衡都救不了的話,我們去也幫不上忙。何況你我兩人都不識水性。」 燕歌行的話才剛說完,就看到韓紹衡右手環著凌雲的腰,躍出水面。施展凌波虛 渡的輕功往亭子的方向而來。   雲樓蘭看著韓紹衡和凌雲進到亭子裡才放下了心。   「水......怎麼這麼多水。」凌雲吐出一大口的水,他差點以為自己會淹死, 「怎麼會有人喜歡划船這種鬼玩意。」   「都告訴你坐好別動,偏偏你就是愛動。」韓紹衡苦笑著回答,「下次我就 知道別和你一起乘船了。」   「說得好像都是我的錯?」   「唉,都是我不好,不該讓你上船。」韓紹衡寵溺地看著他,「好啦,我帶 你上岸更衣,冬天風冷,要是染上風寒就不好了。」   韓紹衡說完就去拉凌雲,這時燕歌行插進話來,「兩位大少爺,你們把船弄 沉了,我們 該怎麼上岸?」   「喔。」韓紹衡看了看周圍,接著露出詭異的笑容說,「我不知道。」   說完,手搭著凌雲的腰,施展輕功踏上水面,把兩個友人的呼喊聲扔在後頭 。   凌雲和雲樓蘭都已經就寢,韓紹衡和燕歌行兩個人坐在岸邊,看著岸邊芒草 隨風搖曳。兩個人都不是多話的人,也都喜歡寧靜的時刻,所以只是一杯接一杯 地喝著,沒有說話。   韓紹衡優雅緩慢,好像沒有停過,但喝得不是很多。燕歌行則是大口大口的 灌下,沒兩下就喝掉一整壺。   「那小子叫什麼名字?」   「哪個?」韓紹衡愣了一會兒,隨即明白燕歌行指的是凌雲,「他的名字叫 凌雲。」   「你的人?」   「是啊。」   燕歌行懷疑自己在韓紹衡臉上看到某種得意的表情,忍不住興起某種作弄的 念頭,「你和他做了嗎?」   「......他還未成年。」韓紹衡差點失手把酒碗摔落地面。   「成年這種事重要嗎?」聽到這個回答,燕歌行難免開始懷疑眼前的人是不 是他認識的韓紹衡,還是說是哪個易容高手假扮,「差那幾天又不會多出幾塊肉 。」   「多出幾塊肉那麻煩的就是我......等等,這問題與你無關吧?」韓紹衡打斷 他的話。   「如果你有那方面的需要,可以找我。」燕歌行難得找到機會調侃韓紹衡, 抓到把柄絕不放過。   「敬謝不敏,我可是挑剔得很。」韓紹衡不客氣的反擊,「如果是雲樓蘭我 還會考慮,閣下請不要靠近我。」   「說到雲樓蘭,你和雲樓蘭認識多久了?」燕歌行把話題順勢轉到雲樓蘭身 上。   「從他叫雲樓蘭這個名字開始,應該有十幾年了吧。」韓紹衡帶著意味深長 的眼光看著燕歌行,在心中偷笑。   「雖然由我來說這些話有些奇怪,你應該多注意一下他。」   「我?」韓紹衡愣了一下,疑惑地看著燕歌行。從他的表情,燕歌行可以看 得出韓紹衡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該注意樓蘭什麼?」   「雲樓蘭對你的感情。也許是你們太過熟絡,所以你沒有發覺雲樓蘭對你... ...」   聽到前半句完全愣住的韓紹衡嘴角抽動。他把酒碗放在小桌子上,然後開始 不顧燕歌行奇怪的眼光,只是一個勁兒地大笑。   「你不要覺得奇怪,我原本以為你對男人沒什麼興趣,但看到那小子,我想 也許該告訴你,也許你很喜歡照顧人,而雲樓蘭不太需要......」   「不,不......你完全搞錯了。」韓紹衡又氣又好笑地用手支著下顎,手靠在 小桌緣,以充滿同情的眼光看著燕歌行。雖然他是看著燕歌行,但他的同情卻全 給了雲樓蘭。千挑百選,雲樓蘭竟然挑到了一個這麼呆的呆頭鵝。他真忍不住要 為雲樓蘭舉一把同情之淚。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該試著去看看......」燕歌行以為韓紹衡不相信他 的話,苦口婆心地勸道。   「你完全搞錯方向了。」韓紹衡收起笑容,正色道,「雲樓蘭和我以前不曾 在一起,未來也不會在一起。」   「但是......」   「他心裡有一個人,但那個人不是我。」韓紹衡有一種想狠狠踢眼前這個人 一腳的衝動。每個人都會犯錯,也都有很蠢的時候,但這個人實在蠢得有點過頭 ,所以他決定幫雲樓蘭一把,「該多注意雲樓蘭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燕歌行為之一愣。   「沒錯,就是你。」韓紹衡不客氣地用手指著他,「雲樓蘭心裡的那個人現 在就坐在我的對面,那個人自己卻完全不知道。」   「這是......這是他跟你說的?」   「不是,沒有把握的事樓蘭不會說。」韓紹衡同情地看著燕歌行,「但他想 要的東西,誰也阻止不了他。」   「這一定是有哪裡搞錯了。我和他相差二十幾歲,他只是把我當作目標、對 手,好吧,也許會是朋友。但是,這不可能......」燕歌行一邊說一邊搖頭,事情 發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讓他有點措手不及。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句話我送還給你。」韓紹衡說道,接著臉色一沉 ,語調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威脅了,「原來這幾年來你一直這麼認為的話,我只能 替樓蘭嘆口氣。」   「不,我想......」   「如果你還是搞不清楚的話......」韓紹衡瞪視著仍是一臉無法置信的燕歌行 ,認真地說,「我會殺了你,然後丟進這座湖裡餵魚。」   天空的一角已經泛白。   燕歌行仍坐在岸邊,酒碗已空,風已止。湖面平靜無波,連一點起伏都沒有 。雲樓蘭一起床便看見他,披著外衣走到湖邊。晨間寒冷,湖邊風更冷,燕歌行 一個人坐在岸邊,感覺很是分外的清冷。   「沒睡?」   「人老了,睡不好。」燕歌行笑了笑,「那兩個人呢?」   「應該還在睡。」雲樓蘭沒看見那兩個人出來,「紹衡會早起練劍,但我沒 見著他。」   「你呢?」   「我?和我有什麼關係。」   燕歌行看了他好一會兒之後才會過頭,「......沒什麼。」   兩個人就沉默地坐在岸邊,看著湖上的霧逐漸散去,雲層在太陽升起的時間 裡不斷地變色。氣氛有些尷尬,雲樓蘭卻不知道為什麼。他環顧四周,試想有什 麼話題可說。他該提那天在茶館沒說完的話嗎?不,他希望不要破壞現在的關係 。還是該提兩個人明年的決戰?不,他更不想在此時問這種煞風景的問題。或是 提起韓紹衡?不,他似乎不應該常在燕歌行面前提韓紹衡的事。   想來想去,他只是越來越煩惱卻沒有想起任何的事。但不找些話來說,他似 乎要被凝重的空氣給悶死了。就在他慌張地找話題時,燕歌行卻搶先他一步開口 ,「這氣氛還挺像地一次去西湖的時候,你我還是敵人。」   一有話題,好像就變得比較輕鬆了,「是啊,當時我只當你是魔頭,連半句 話都不肯和魔頭多說。」   「不過還是被我硬拉去了。」燕歌行笑了一笑,「當時你還是個孩子呢。」   「我當年是什麼都不懂,才會被你騙了。」雲樓蘭也笑了。   「但你現在已經不是孩子了。」燕歌行的話題一轉,竟轉至一個意料不到的 地方,「打算何時成家?」   「成......成家?」突來的一問讓雲樓蘭幾乎招架不住。   「你也二十五了,再不成家是否有點遲了?」   「我?」雲樓蘭連忙搖頭,「我還年輕,不曾想過成家立業......」   「呵,我在你這個年紀的確還沒成家立業,但紅粉知己卻已經不少。」看到 雲樓蘭投過來責難的眼神,燕歌行連忙說,「這也許不適合你,但不少姑娘在等 你去提親。」   「我是沒父沒母的孤兒,不會有姑娘看上我。」   「但上一次我們去冀北,那個姑娘不是很喜歡你嗎?」燕歌行提得是之前兩 人去冀北時路見不平,救了一個女孩。那女孩對燕歌行只道了一聲謝,卻恨不得 對雲樓蘭以身相許。   「這......」不知該如何回答的雲樓蘭連忙把問題拋回給燕歌行,「江湖人成 家不易,燕大俠也沒有成家吧?」   「不,我有。」   「咦?」這倒是讓雲樓蘭吃了一驚。仔細想想,燕歌行已經近五十歲,有妻 子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說不定還有成群的兒女了。想到這裡,雲樓蘭的心中升 起一股失望。   「我『曾經』有個妻子。」燕歌行帶有深意的眼光看向雲樓蘭,又再說了一 次,「我有一個妻子,和你有同樣的名字,不過她已經去世了。」   「雲樓蘭?她的名字和我相同?」   「是的,她的名字也叫雲樓蘭。」燕歌行轉過頭去看水面。   接下來的幾天,天氣很悶。   凌雲和韓紹衡一起出門,說是要去海邊找朋友。少了這兩個人,一下子忽然 冷清了很多,也變得安靜許多。雲樓蘭對這種安靜並不生疏,在凌雲出現之前, 一直都是這種清冷的氣氛。這也是雲樓蘭習慣的環境。   但他現在只覺得難過。   他心中有很多疑問,為什麼燕歌行的妻子和他一樣都叫「雲樓蘭」?   為什麼從那天開始,燕歌行總是避著他?   是不是燕歌行發現了什麼?比如說,他對燕歌行的感情。   太多的疑問讓他心煩意亂,除了僕婢送來三餐和打掃之外沒有一個人狄家別 莊讓他感到寂寞。忍耐了幾天之後,雲樓蘭終於下定了決定,出門去找燕歌行。   他相信燕歌行還沒有離開杭州城。   事後想想,雲樓蘭也不知道自己當初怎麼那麼有自信。不過,事實證明他並 沒有猜錯。   那天說過話之後,燕歌行就離開了狄家別莊。因為他認為兩個人之間的尷尬 也許只有暫時不見面能解決。雖然不留在狄家別莊,燕歌行卻也沒有因此離開杭 州,這是因為他在綠花坊這間妓院裡中遇見了一個他已經很熟悉的人。   見到柳青青身著樸素的綠色衣著出現時,燕歌行無法掩飾他的訝異。柳青青 是太平樓的招牌歌妓,怎麼會離開太平樓,還到了杭州來?當柳青青端酒給他的 時候,燕歌行忍不住問了,「妳怎麼會在這裡?」   「綠花坊的紅牌是我的結拜姊妹,好久沒見面,就過來了。」柳青青答道, 「燕大俠又 怎麼會來這裡?」   「這句話可就有點不像柳姑娘的冰雪聰明了,男人來妓院能做什麼?」燕歌 行伸手接過酒碗卻差了一段距離沒能接著,讓酒碗落了地。   「似乎不是如此。」柳青青看著他,搖了搖頭。   想露出笑容卻只能抽動嘴角,看起來像苦笑的表情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自 然,更何況是心細如髮的柳青青。   「......果然是瞞不過妳。」燕歌行笑了聲。   「以你我之間的交情,我怎麼會看不出來。」柳青青嘆了一口氣,接著說, 「如果你當我是朋友,不妨與我說說。只不過,我看這事你大概不會對我說。」   「謝了,青青。」燕歌行笑了笑,卻沒有說出口的意思。   柳青青因為他叫了那聲「青青」而愣了半晌,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你還 是第一次叫我青青。」   「是嗎?我倒沒有注意。」燕歌行若有所思,隨口應了一句。柳青青臉上的 笑容變成了苦笑,手上的酒也變成了苦笑,這一句隨意的話,讓柳青青的心裡有 種說不出來的苦,「你看來似乎不希望有人打擾?我先離開吧。」   「嗯,麻煩你告訴老鴇,如果有人來找我,就說沒見過我這個人。」   「會來找你......是雲公子嗎?」遲疑了一會,柳青青就猜到了燕歌行要躲得 人是誰了。   「我的心事好像什麼人都能猜得到了?」   「我不用猜。」柳青青又露出了苦笑。   「為什麼?」燕歌行疑惑地看向她。柳青青還沒有開口回答,一陣匆促的腳 步聲就傳進燕歌行的耳中,接著就是用力推開門的聲音。   這已不需要回答,因為雲樓蘭已經到了。燕歌行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最近, 他似乎要把這一輩子能嘆氣的次數都用完,每一件事的發展似乎都出乎他的意料 之外。   「終於找到你了。」雲樓蘭看到燕歌行時則是鬆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 看到燕歌行時,他覺得天氣似乎沒有那麼悶了。接著,他才看到了柳青青站在一 旁,連忙收起臉上欣喜的表情,恢復成平常的平靜表情,「柳姑娘?怎麼會到杭 州來?」   「沒什麼,有個姊妹在這裡,很久沒見就過來看看了。」柳青青重覆著同一 句話,仍是笑著,表情卻比剛才更苦了。她知道自己只是這齣戲裡的一個小小的 角色,也到了該退場的時候了。   「原來如此。」雲樓蘭隨口答了一句,就坐了下來。   柳青青是聰明人,她知道自己再不離開,也許就有點煞風景了。她拿著已經 空了的盤子,走了出去。離開的時候,還順手替兩人帶上了房門。   燕歌行低下頭,雙眼凝視著酒杯,沒敢看雲樓蘭。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敢看。或許是怕一看就無法扼止住自己的情感,也或 許是他心裡有愧,即使雲樓蘭和「她」不是同一個人,但因為兩個人有相同的名 字,所以他總會不自覺地將兩個人的臉孔重疊。   「燕大俠,我......」雲樓蘭的話才要出口,又收了回來。因為一瞬之間,他 也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麼才好。   燕歌行應該不久之後就會離開杭州,他也該動身回慕容世家向師父和當家報 告這次決戰的經過。所以,他應該是要問他下次決鬥約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 但在方才一瞬間,他想問的卻是那個也叫「雲樓蘭」的女子是誰。不,也許他真 正想問的,是在茶館時他問過的那個問題──究竟在燕歌行眼中,他是怎麼樣的 一個人呢?   雲樓蘭很清楚,這個問題就像是危橋,另一邊也許很美,但有太多可能讓眼 前一切崩坍的危險。他一只都很小心,把這一切都藏在心裡。只有在茶館的那一 次,是個意外。   當時,他問出了口,可是沒有得到答案。現在呢?他是不是該再問一次?   問、還是不問?如果要問,又該問哪一個問題?考慮了一會兒之後,雲樓蘭 才鼓足了勇氣,「我在你眼中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他終於還是把這個問題問出了口。   燕歌行似乎愣了一會,才想起來這是茶館裡他來不及回答雲樓蘭的問題。當 時,他想說的似乎是「一個最了解他的對手」這句話。但是,他現在已經知道雲 樓蘭問這句話的原因,他反而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才好。   雲樓蘭,對他而言是什麼?   他不曾問過自己這個問題,隱隱約約之中,他知道這是一個太難回答的問題 。   一開始,他當雲樓蘭是一個很有資質的劍手,也是很好的對手。後來,漸漸 變成了忘年之交的朋友,一開始是因為他勉強雲樓蘭和他一起到各處遊玩,最後 ,在一起就變成了一種習慣。   除了相約決戰的那一天之外,一年之中有一半的時間和雲樓蘭一起,偶爾會 多個韓紹衡。漸漸地,很少再說些什麼,只是兩個人靜靜地坐在一起,雲樓蘭喝 茶,他喝酒。不知不覺之中,有什麼東西變了質。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但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變的很微妙。雲樓蘭很快地找 到了答案,而他,燕歌行,卻在逃避。   但總有不能逃避的時候。   「你有聽過只有一隻翅膀的鳥嗎?」   「嗯。」雲樓蘭應了一聲,卻不知道是聽過還沒聽過。   「我在西方的時候,有個女人抓著我不放,一直對我說這個故事。」燕歌行 苦笑了一下,「那時候,我壓根兒把她的話當成放屁。哪知道......你相信真有這 種鳥嗎?」   「不知道,我該相信嗎?」   「如果你見過的話,應該就會像我一樣相信的吧。」怎麼樣都不會忘記,第 一次在夏天裡看到雪,第一次在冬天裡聽到雷聲,還有第一次與雲樓蘭相遇。在 那一瞬間,忽然體會到『命運』兩個字的意義。   傳說中,有一種鳥,生來只有一隻翅膀。每一隻的翅膀都長成不同的樣子, 有的長,有的短,有的是白色,有著帶著斑點。一生之中,他們都找尋找完全相 反的另一半。只有找到的那一天,才能飛上雲端。   所以他們不離不棄,所以他們一出生就注定要相遇。不管等待多久,不管相 遇的時間有多麼短暫,只有他們相遇的那一刻燦爛。   他知道自己也是一隻鳥。等著敵人,等著朋友,等著遇見另一半翅膀的單翼 鳥。只有等到一隻完全一樣的翅膀,他才能夠飛上天空。要斬斷自己的翅膀,是 一件多麼痛苦的事。他比誰都更清楚,只有和雲樓蘭在一起燕歌行才是真正的燕 歌行。   「你是我......」這句話忽然變得很艱難,他發現自己說不出那個字。掙扎了 好久,他終於說了一句,「我最關心的人。」   這對他來說,這已經是他所能回答的極限。   同樣地,對雲樓蘭來說,這句話也就夠了。但雲樓蘭還來不及歡喜之前,燕 歌行又說了一句,「但我無法和你在一起。」   「我能問理由嗎?」   「我曾有個妻子,她的名字叫雲樓蘭,我都叫她小樓。」燕歌行抬起頭,注 視眼前的這個雲樓蘭。在他的眼中,雲樓蘭的臉忽然之間變成了小樓,但只有一 瞬間,又變回原來的樣子,兩個人的輪廓在他心變得模糊,分不出來誰是誰。卻 又慢慢地變得清晰,他很清楚地知道哪一個是小樓,哪一個是雲樓蘭,「在二十 幾年前,她就已經死了。」   「很遺憾......」雲樓蘭也不知道這時該說什麼。   「她是因我而死。」   「我很愛她。」燕歌行輕聲地嘆了口氣,「她是我一生中唯一愛過的一個女 人,但他卻因我而死。」   燕歌行不記得那一天發生什麼事,只記得他醒來的時候,他的身邊躺著小樓 。而搭著他脈膊的是一個少女,還有一個青年站在一旁。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那個少女叫做狄愛,而那個青年是他的兄長狄仇。那兩 個人告訴他,他身中劇毒難解,唯一的方法只有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壓住毒性,而 他的妻子小樓已經死去多時。   是他的所殺。   能砍出那種傷口的只有他的劍。   「她不該和我在一起。」燕歌行苦笑著。   「......原來如此。」雲樓蘭此時才明白了一些事,「你怕我是下一個『小樓 』嗎?」   「你和她有同樣的名字,和我在一起,不會有好事。我的朋友也沒有好下場 。」二十幾年了,他以為小樓死在他面前的景象已不再是他的夢魘。但他依然害 怕,雲樓蘭同樣也會死在他的手裡。即使只是朋友,都可能會替雲樓蘭帶來危險 ,更何況是更進一步呢?   「我與她不同。」   「嗯?」   「她不懂武功,我懂。她無力自保,我卻可以。」雲樓蘭說道,「難道你認 為同樣的事也會發生在我身上嗎?」   「我當然不認為,但是......」   「紹衡也是你的朋友,你曾擔心過自己會失手傷了他嗎?」   「呵......以我的功力,要傷他恐怕不太容易。」   「那也給我個證明的機會吧。」   「證明什麼?」   「證明我不是小樓,我也不會有和她同樣的下場。」雲樓蘭接著說道,「難 道你以為這是宿命嗎?就算是,難道你不想試著改變命運嗎?」   「你......」燕歌行愣了下,好一會兒之後笑了出來。是啊,他什麼時候變得 這麼膽小了?是因為二十幾年流浪西方讓他忘記了自己魔教出身該有的不顧世俗 和狂妄,還是因為他仍不能從當年陰影中走出來?   他忍不住在心中嘲笑自己,燕歌行啊燕歌行,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呢 ?他點了點頭,對雲樓蘭說,「是啊,你說得對,我們未必會步上同樣的路。」   也許,他少的只是一點勇氣而已。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9.15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