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燕歌行一個人坐在綠花坊裡。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安靜得就像一座墳墓。
如果有可能,他真想將自己埋葬在這座墳墓。
門推了開來。輕緩地腳步聲,走進了他心裡的墳墓。從門鑽進來的冷風讓燕
歌行拉緊的外衣,也吹動身後人衣袖飄飄。轉過身,燕歌行的雙眼直視的雲樓蘭
。從窗外透進了光模糊了雲樓蘭身影,讓未來的一切顯得捉摸不定。
其實,他已經看不清了。
「你不該來。」燕歌行輕聲地說。
「那我該去哪裡?」雲樓蘭一隻衣袖飄到他的眼前。本來應該有隻手在那裡
只衣袖裡,但現在衣袖裡空空盪盪,只剩下遺憾拂上燕歌行的臉。
「你的手?」燕歌行伸手抓住那一只袖子,握在掌中。
「被我師父斬斷了。」雲樓蘭平靜地說,沒有太多情緒在其中。
「因為我?」燕歌行抬起頭看著他。
「因為我,不是因為你。」
「……我身邊的人只有不幸。」
「說這句話已經遲了。」雲樓蘭的聲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早在六年
前,你就該說這句話。」
「我現在說這句話,你至少還有離開的機會。」
「你會不讓我離開嗎?」
「如果我能的話,就是用綁的也要擄走你,帶你到什麼都不必管的地方去。
」燕歌行的表情中充滿了苦澀。這只不過是個想像,他能掌握的也只有夢。現實
中,他和雲樓蘭仍是站在兩個不同地方,除了決一死戰之外,他們不該有交集。
「就與你當年你擄走小樓同樣嗎?」
燕歌行避過了與雲樓蘭的目光相接。但他也知道這個問題是不能逃避,畢竟
,他從西方回到中原,就已經代表了他打算面對這個問題,面對小樓的死,面對
司徒峻。但他沒想過,他要面對的卻是一個他不認識的雲樓蘭。沉默了好一會兒
之後,燕歌行才開口,「……你已經知道整個故事了。」
「是的,所有的事我都已經知道了。」雲樓蘭點了點頭,「你能不能給我一
個理由。」
「沒有。」燕歌行搖了搖頭,他知道雲樓蘭希望他解釋,但他根本無話可說
。「我殺了那些人,這一點不會因為任何理由而改變。」
「不,我不相信你是這樣的人。」雲樓蘭搖頭,「你並不是一個會殺女人的
人。」
「我剛剛才殺了一個。」燕歌行轉過頭看著桌上的酒壺。
雲樓蘭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忽然之間明白他說的人是誰,臉色立刻一片慘白
,「不,你不會……」
「她想殺我。」燕歌行平靜地回答他。
他並沒有動手殺柳青青,但和他動手有什麼差別呢?他的確沒有阻止柳青青
,總覺得對柳青青來說是,死是一種解脫也是一種慈悲。在妻子去世時,他也有
個衝動想要一死了之。有個聲音告訴他死不是結束,所以他活了下來,希望等到
一個結束。
結果,他等到一個開始。
再度遇上「雲樓蘭」,再一次產生特別的感情,那麼,現在是不是會再一次
走上同樣的道路?還是說,這一次的結果不同,等待著他的將是一個結束?
「……也許,我也會殺了你。」燕歌行輕聲地說。
聽到這句話,雲樓蘭的表情反而慢慢地變得平靜,他輕聲地笑了,「一開始
,我們不就想殺死對方嗎?」
「是啊,的確是這樣。」燕歌行也笑了。
「我知道你沒有殺她。」雲樓蘭收起笑容,「即使你真的殺了她,我也不相
信。而我來找你的原因,也不會因為柳青青的死而有所改變。」
燕歌行看著他,想從他的表情看出一些端倪。但從雲樓蘭平靜的表情上看不
出什麼,只覺得有種通向毀滅的感覺,令人聯想起一些不祥的事。隱隱約約之中
,他似乎知道雲樓蘭要做什麼,但感覺一閃而逝。
「我聽說,你後天又去西域。」雲樓蘭說。
「是『回』西域。」燕歌行糾正他的說法。
「想逃避嗎?」
「二十幾年,我已經錯覺那是我的家了。」燕歌行微微一笑,接著又說,「
在中原我會想起小樓、會想起你,回到西域我會比較平靜。而且,這次我比上次
幸運多了,至少我不用殺你。」
「你就要這樣一走了之嗎?」
「不然我還能做什麼?」燕歌行苦笑,「我去西域就是為了逃避你,你來找
我又是為什麼?」
「我希望你抱我。」
燕歌行睜大了眼,雲樓蘭也毫無畏懼的看著他。燕歌行每一次想移開目光,
就感覺到自己被緊盯著不放。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不敢動彈,也不敢轉移視線
。
「你不了解……」
「我很明白。」雲樓蘭打斷他的話,「你要離開,我們有生之年不會再見面
。」
「對,我們不會再見面,所以你有何苦……」
「我並不痛苦。」雲樓蘭平穩的回答他,「我只是想留下回憶而已。」
「我不了解你的想法,這對你並沒有好處。」燕歌行站了起來,轉身就要上
樓。雲樓蘭擋在他的身前,擋住了上樓的去路。燕歌行往左移一步,他也往左移
一部,燕歌行後退,他就前進一步。
「即使要離開,也不願意留一點回憶給我嗎?」
「我只能給你痛苦的回憶。」
「沒有回憶更痛苦。」
雲樓蘭的堅持聽起來就像小孩子的任性,可是他卻拿這種任性一點辦法都沒
有。即使沒有道理,卻想不出任何語言來反駁。
他從一開始就該知道雲樓蘭並不像他外表般冷靜──劍客怎麼可能會不任性
?他們都是為了自己的理由,手上的劍任性而活。沒有考慮是不是會傷到別人,
只為了自己心裡熾熱的靈魂而活著。
最後,他退了一步,搖了搖頭。
「你會後悔。」
「那我寧可有機會後悔。」
雲樓蘭前進了一步。
※
房間裡很熱。
即使初春的夜冷得讓人顫抖,他仍然覺得熱。雲樓蘭半瞇著眼,感覺到燕歌
行的手指在他身上遊走。粗糙的手指皮膚是長期練劍的結果,看似粗魯實際上卻
十分溫柔的動作讓他渾身發熱。
其實他有些害怕,因為他沒有想過要走到這一步。只是憑著一股衝動,一股
不想要遺憾的心情將事情推向不可挽回的地步。但只有這樣他才能留下一點東西
,為他的人生留下一點什麼。
「你很瘦。」
燕歌行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講出這麼不解風情的話。他應該是阻止兩個人
走向不可挽回地步的人,但他卻像是在引誘雲樓蘭。至少,他沒有很認真的去避
免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也許,他才是那個想通往毀滅的人。
「和一般人比起來……和女人比起來,我很瘦嗎?」眼強一片朦朧,大概連
意識也是一片朦朧,只有心裡最深處的真正願望催促著他繼續往下走,至於走到
哪一步,他沒有想過。
「我不知道。」燕歌行也看不清他,只是搖了搖頭,「只是覺得你抱起來很
輕。」
彷彿隨時會飄走。
雲樓蘭又闔上眼了,像是嬰孩般摸索著燕歌行的胸膛、背脊,透過指尖去感
受燕歌行的存在,感覺除了劍之外,他們還有其它的交集。
燕歌行在心中掙扎著──知道自己現在抱的不是女人嗎?他知道自己現在正
在做什麼?他知道在這個晚上之後要面對的是什麼嗎?他懷疑自己會回中原來看
雲樓蘭。只是站得遠遠地看著雲樓蘭。
也許,還可以看著雲樓蘭閉上眼,露出誰也沒看過的表情……
燕歌行猛然一驚這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個好人,甚至不是個人。拼了命地將自
己的理智從衝動中抽離,講著違背原始本能的話,「你可以反悔。」
「我只想問你一件事。」雲樓蘭停下了動作,睜開眼看著他,「在你心中,
我是『她』的替代品嗎?」
燕歌行搖了搖頭。
「你永遠取代不了她。」
「那就好。」雲樓蘭笑了,闔上眼把燕歌行拉向自己。
雲樓蘭知道自己永遠取代不了燕歌行心中的妻子,但她也不可能取代他。
他們是不同的兩個人,不同的兩段感情。
只要這樣就夠了。
※
天空的一角剛發白,早晨的寒氣讓人不自覺地拉緊了外衣。雖然杭州難得見
到雪,但在陽光照射不到時仍是冷得讓人牙齒打顫。
一道身影一躍就躍過狄家別莊的圍牆。由於是清晨時分,街上並無來往之人
,所以沒有人去注意到有人闖入了狄家別莊。即使注意到了,也只看到黑影一閃
而逝,想在仔細看已經不見蹤影,多半會當作自己眼花了。
神秘人臉上蒙著黑巾,十分熟悉別莊的設計。穿過石板走道之後,別莊的幾
間小屋就在眼前。第一間屋子空無一人,第二間屋子裡坐著一名身穿綠衣的女子
,背對著門口,低頭看著桌面,似乎正在等人。神秘人觀察了一會,確定四下無
人,抽出劍,一躍而下。
綠衣女子還來不及反應,劍尖就從胸口穿透而出。
當場斃於神秘人劍下。
「咦?」吃驚的不是綠衣女子,相反的,發出聲音的是神秘人。
綠衣女子在神秘人眼前倒下,摔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音。傷口在在心臟的位
置上,一滴血也沒流,從綠色外衣的破口可以看到裡頭的金屬和木頭,這只是一
個製作精巧的木頭人。
「上當了?」韓紹衡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是誰指使你來的?」
「原來是你設下的圈套。」神秘人冷笑一聲,「柳青青在哪裡?」
「她將事情說明白之後就自盡了。」
「是嗎?」神秘人的話未說完,就抽劍刺向韓紹衡。劍勢極快,轉眼就到韓
紹衡臉前。
電光火石之間,韓紹衡不慌不忙地拔劍,格住神秘人的劍招。神秘人劍術不
凡,即使是韓紹衡也未能在一招半式之間佔到上風。
兩個人飛快交手數招之後,神秘人使勁彈開韓紹衡的劍,就撲向窗口跳了出
去。韓紹衡也沒有追趕上去,而是收起劍,向站在屋外的人說話,「世叔應該都
看見了。」
「沒想到……」司徒峻走了出來,嘆了口氣。雖然神秘人的招式他從未見過
,但出劍的方式、腳下的步法,他怎麼會不認識?
每一門派都有每一門派的特徵,學武之人可以創出新招,卻沒辦法改變自己
從小到大的習慣。神秘人出招的方位、腳下的步法,他每一天都會見到、會指導
有相同習慣的人,「是慕容世家的人吧。」
「可惜,從他的身形和招式看來,並不是慕容日月親自出馬。」
「你一開始也沒有期望她會出現吧。」司徒峻搖了搖頭,「是慕容世家的人
,雖然我不能肯定,但最有可能的人應該是慕容劍二。」
「慕容劍二?」韓紹衡疑惑地問,他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當家所收的徒弟,比樓蘭的年紀還要輕。我沒見過他,但當家對他十分重
視,也提過他的劍法不遜於樓蘭。」
「喔?那讓他溜走真是有點可惜了。」韓紹衡苦笑著說。
「你什麼時候猜到是慕容世家的人。」
「在南宮家也遇上一個蒙面人,從她的出手和身形看來,我猜是女子。能擋
得住樓蘭和燕歌行聯手,甚至可以接得下我的劍,當今武林能做得到的女子恐怕
不多。」韓紹衡頓了一頓,「她的出手和方才那個人出於同一門派,不知道世叔
有什麼看法?」
「你懷疑是慕容日月指使南宮家?」
「蒙面人曾對樓蘭下毒,所以我也想過是她可能是唐門的女子,但能接下我
的劍,恐怕只有唐門門主唐柔。」
司徒峻和韓紹衡都知道那天的蒙面人絕不是唐柔,因為唐柔的身材高大,即
使蒙面也很容易被人猜出身份。
「……嗯,依我的猜測,你是在唐小飛到狄家別莊掘墓之後,才肯定是慕容
日月而不是唐柔吧?」司徒峻不是傻瓜,聽韓紹衡一說,自然就能把這幾件事聯
想在一起。
韓紹衡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覆,司徒峻又嘆了一口氣。
其實,他隱隱約約也查覺到慕容日月有事瞞著他。小樓被燕歌行所殺之事,
他是由慕容日月之口得知,其實並沒有真的見到小樓的屍體。仔細想想,以燕歌
行深愛小樓到為了小樓退隱,之後又前前後後發生了不少難已解釋的事,除此之
外,還有這幾年她一直建議司徒峻尋找徒弟對付燕歌行。
有太多難以解釋的謎。
「世叔想起有關『小樓』的事了吧?」看著司徒峻迷惘的表情,韓紹衡大概
猜得到是什麼事。
「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司徒峻笑道。
「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不過,我可以大膽猜測,當年殺死小樓的應該不是
燕歌行。」
「喔?」司徒峻訝異地看向韓紹衡。
「師伯和小姑姑見過小樓的屍體,也知道當時的情況,小樓身上的傷有兩種
,其致命傷在左胸口上,這和燕歌行的劍並不相符。」韓紹衡頓了一下,又接著
說道,「如果我猜得沒錯,也許和慕容日月脫不了關係。」
司徒峻並未回答。但韓紹衡從他的表情看得出來,他心中受到不小的震憾。
「這些事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不知道世叔打算如何。」
「也許慕容當家做錯了很多事,但要我把劍向著她是不可能的事。」司徒峻
微笑說這句話時,似乎沒有像以前那麼嚴肅了,反而給人一種雲淡風輕的感覺。
「我想也是。」韓紹衡也揚起嘴角,「不知道世叔打算前往何方?」
「也許,我會先去祭墳。」司徒峻搖了搖頭,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往何分。只
能先去小樓的墳上看看,說不定祭墳之後他就會有答案。
「如果世叔有事想要告訴樓蘭的話,我想……」
「他大概不會回來了吧。」司徒峻此時才想起雲樓蘭的事。
「您所指是?」韓紹衡一臉疑惑。
「昨天,我告訴他說如果他殺不了燕歌行就別回來了。」司徒峻苦笑著說。
現在想想,忽然覺得什麼正邪不兩之類的話都不重要了。
韓紹衡愣了一會,忍不住嘆了口氣,「世叔,您老是把麻煩事留給我。」
「能阻止他們的只有你,能代替我照顧樓蘭的也只剩下你了。」司徒峻第一
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對另一個人低下了頭。
「世叔這是什麼話,樓蘭是我的朋友,我自然會幫他的忙。」韓紹衡拿著劍
,準備立刻出門時,司徒峻叫住了他。
「如果你見到樓蘭的話,替我告訴他……」司徒峻頓了一會,才緩緩地說,
「我希望他做他認為對的事。」
「如果能再見面的話,我會把您的話轉告樓蘭。」韓紹衡帶著微笑點了點頭
。
轉身出門的時候,他的表情又變得十分凝重。他很清楚雲樓蘭的個性,也見
識過雲樓蘭近乎癡傻的執著。
所以,他現在只希望自己仍能「很及時」地出現在該出現的地方。
※
燕歌行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天亮了。
雲樓蘭已經不見蹤影,只剩下一點殘留的溫度在床上。燕歌行帶著苦笑心想
,這樣就結束了嗎?
心中沉甸甸地,有種失落感。
也許他希望醒來之後有人在身邊,而不是以後再也不會見面的空虛。也許是
因為他沒想到,六年的時間就這樣結束在一夜。
起身下床時,手指在床邊抓到了一封信。
信上的字很模糊,但隱隱約約還是可以看得出「挑戰書」三個字。他想也不
想就扔向床腳,反正,他明天就要離開中原,繼續他的流浪生涯,什麼挑戰決鬥
都與他無關。這一次去西方,大概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穿好外衣,拿起劍。
心想著也許該把劍留在這,他再也不需要劍,也再也不會有和他的劍共鳴的
另一把劍,也許結束劍客生涯的時候到了。
雖然這麼想,他最後還是帶著劍下樓。也許這是將來的數十年他唯一的回憶
,他終究是沒忍心把劍丟下。
走下樓時,白衣的身影坐在樓下。
就像第一次景像差不多,雲樓蘭坐在一張桌子旁,看著舞台上。柳青青的歌
聲已經成為絕響,但目光掃過舞台時,耳邊仍然縈繞著最後的一首歌。
燕歌行搖搖頭,把聲音甩在腦後,「你還沒走?」
「我在等你。」雲樓蘭站了起來,倒了一杯酒,丟向燕歌行的方向。只見酒
杯平穩地落在燕歌行身前的階梯上,涓滴不落,力量用得恰到好處,「當時你給
了我一杯酒,現在我還給你。」
燕歌行拿起酒杯,脖子一仰。他將酒杯放在一旁,看著雲樓蘭,「然後呢?
」
「我是司徒峻之徒,雲樓蘭。」雲樓蘭抬起頭看著樓上的燕歌行,「我要向
你挑戰。」
「如果我拒絕呢?」
「那我只好在這裡自刎了。」雲樓蘭說得無奈,但話中的內容根本與威脅無
異。
「我明天就要離開中原,你和我的決戰毫無意義。」
「你要離開,更該做一個結束。」雲樓蘭說道,「你和我之間,一定要有一
個人生,一個人死。」
「……城外的樹林?」燕歌行沉默了一會才開口。
「傍晚。」雲樓蘭點了點頭,轉身走出客棧。
※
空氣在兩個人周圍凝結。
風止,雲不動,連夕陽都在停在最美的那一瞬間。
雲樓蘭和燕歌行相互凝視,眨也不眨一下。銳利的光芒從對決的兩人眼中直
射而出,如劍鋒在空中交戰了數百回合。
太陽將要落下,雲彩的顏色因而顯得格外的燦爛。
那種血紅色就像是天空泣出了淚。
像是在哀傷,但卻讓不明白天空在哀傷什麼?是哀傷他們不得不戰至你死我
亡的悲慘命運?還是哀傷他們那段沒有辦法結束,也沒有辦法停止的錯誤?
沒有人知道。
也許那顏色就是天空在哭吧。
太陽沒入了地平線之下,在最後的光芒也消失不見的那一瞬間,就像是有人
打開了開關,揭開了簾幕。兩人同時一躍而起,拔出了他們的劍。
持劍揮舞,劍氣揮灑而出將雲彩切裂成一片一片。看不見他們的身影,只能
聽見連綿不斷的金鐵交擊聲,他們飛旋的身影,還有,碎裂成一片片,向四周飛
散的雲彩。
那一瞬間,晚霞耀眼的讓人張不開眼。一聲巨響,他們同時向兩邊退開。持
劍的虎口滲出鮮血,袖口被劍氣割裂開來。此時,陽光已經完全隱沒,他們依然
站立在那裡。
「還要繼續下去嗎?」燕歌行喘著氣問道。
雲樓蘭沒有回答,已經沒有人能回答。
天空暗了下來,只剩下月光落在他們身上,再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那是最後的光芒。
他們同時躍起,再次交手。劍尖在極短的距離相接,兩個人的影子在地上形
成了無數碎片,旋身、出劍、格擋、踏步。又一次不分上下之後,他們各退了幾
步,相視而笑。他們都知道這一招要分出勝負。
兩個人同時舉劍,飛身刺向對方,一黑一白的身影交錯而過。金鐵交擊鳴聲
驟然停止,他們分向兩邊落下,兩個人就此靜止不動,像是睡著一般。
風又再次動了起來,雲遮去了月光,時間逐漸西移……
燕歌行先嘆了一口氣,臉上落下了淚水。在他身後,雲樓蘭倒了下來,嘴角
邊流出一絲鮮血,和滿足的微笑。燕歌行丟下劍,接住雲樓蘭倒下的身體。他用
手按住雲樓蘭胸口上的傷口,血仍然不斷冒出來。
「你贏了。」
「你,你根本……唉。」
在劍尖相交的那一刻,燕歌行見到了那一抹笑容。
像是永遠的再見。
接著,雲樓蘭收回了劍,讓燕歌行的劍刺入自己胸膛。如果他們一定要有一
個人死,一個人生,那他希望活下來的人是燕歌行。
他也不必矛盾,不必掙扎。
血流進肺裡,雲樓蘭掙扎地說著話。
「你不是會唱歌嗎?」
「別說話,拜託別再說了……」燕歌行用手按著傷口還不夠,扯下一大塊衣
袖蓋住傷口,但很快就被血浸濕。
「唱首歌給我聽……」
「好,我唱,你別說話了。」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
只記得柳青青最後唱得那首歌而已。
淚水從臉上滑下。
即使他已經看不見了,可是還能夠流淚。
「冬雷震震,夏雨雪……」
淚水落在雲樓蘭臉上,雲樓蘭眼前已經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見了。
回憶都在他的心底,並沒有消散。
他輕輕地闔上眼。
闔上眼時,天地很靜很靜。
我想,我應該會做個好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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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我寫小說永遠是因為寫小說這件事帶給我快樂也帶給你們快樂
如果有一天它變成為了達成某種目的的過程或是被強迫搾出來的東西
甚至是痛苦和失望時也就是我們說再見說謝謝說好聚好散的時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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