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二哥。」
輕輕柔柔的女聲打斷了狄愁的沉思，他回過頭就和見狄愛抱著琴站到他在他
背後。比他們小好幾歲的狄愛和他是同父異母的妹妹，狄愛出生之後沒多久，父
親就在一場決鬥中下落不明。
「有事？」他的語調冷漠。
「如果我說沒事，二哥打算怎麼辦？」狄愛問道。
「叫妳滾。」狄仇看也不看她。
「二哥真是個薄情的人。」狄愛嘆了一口氣，這就是狄愁，她不懂，江湖上
的人眼睛是怎麼看的，竟然會把這個又冷酷有無情的男人看成一個溫文而多情的
俠客。也許是因為狄愁的面具做得太好，又或許是因為他太多情，才讓她錯覺他
很無情。
「反正，妳也不需要我的情。」狄愁冷笑一聲。
他和狄愛不親。
比起另外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狄情和狄恨，他和狄愛並不算親近。事實上，
在狄家中，除了狄仇之外，誰和狄愛都不親。
在其它人眼中，狄愛就像是個標準的大家閨秀，氣質優雅，總給人一種遙不
可及的感覺。但在狄愁的眼中，她既不是天仙也不是妹妹。記憶中，狄愛是總是
靜靜地站在狄仇背後，用一種奇特的眼光看著狄仇。
有時候，他甚至不知道狄愛是不是一個人，他看到，似乎是一個狄仇的影子
，一個明明可以很耀眼，卻甘願做影子的女人。就算他自己的妹妹，他依然不知
道狄愛在想些什麼。他很想知道，她所求的事物倒底是什麼？
和他一樣，狄仇回頭一眼嗎？
有誰能讓那個無情的人回頭看他一眼？
狄愁不能，狄愛更不可能。
「可是，有個人需要。」
「什麼意思？」
「大哥叫你過去。」狄愛睜大了眼，好奇的看著狄愁的表情在聽到狄仇叫他
時的一陣緊繃，然後在聽到接下來一句話時又放鬆了一些，「我看到慕容家的小
姐來了。」
「我不去。」狄愁不在乎的說道。
他也聽說了慕容當家對他一直很有好感，打算把女兒嫁給他，不過，他對慕
容家小姐是一點意思也沒有。
「二哥不喜歡慕容小姐嗎？」狄愛用著天真的表情問道。
「妳知道我討厭的是誰。」狄愁瞪了狄愛一眼。
他最不喜歡狄愛的一點，就是她總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明明就看得明白，
偏偏要裝作什麼都沒看，就像他最在乎的那個人，明明都看在眼裡，卻總是什麼
都不說的轉身離去。
狄愛並沒有被狄愁的不高興嚇退，她只是微微地一笑。
「二哥不去，旁人一定會以為二哥討厭慕容小姐。」
「妳……」狄愁不得不承認狄愛說得很正確，旁人並不會去深究你心裡的想
法，他們只會用他們自己的想法去解釋。
狄愛就是抓住了這一點。
如果你不想讓別人誤會，你只好作出解釋，想在這個武林生存下去，總必需
對一些事妥協。不過，如果狄愛以為他會在乎世人的眼光那就錯了。狄愁冷笑了
一聲，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全都被他裝出來的外表所騙。
他和狄仇是兄弟，狄仇又多無情，他就有多無情。他們全都是沒血、沒淚、
冷酷無情的怪物。
「我很討厭她。」賭氣的說出這句話。
他就是要當讓狄家的麻煩人物，他就是要跟狄仇過不去。明知道這樣很愚蠢
，他還是要和狄仇唱反調。
「可是，慕容小姐很無辜啊。」狄愛嘆了口氣，「又不是她自己想嫁，若是
被拒絕，不知道慕容小姐會不會很難過呢？」
「狄愛。」狄仇看著狄愛，「那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我可不會配合。」
「二哥，你是不是誤會了？」狄愛的臉上揚起了鬼靈精的笑容，「慕容小姐
要嫁的是大哥，怎麼會是二哥配合？」
「妳說什麼？」狄愁不自覺得提高聲調，站了起來。
「二哥，你應該不會希望我再說一次吧。」狄愛這次沒有微笑。
「妳也不反對？」
「我為什麼要反對？」狄愛看著他，一臉無辜，「大哥決定的事，在狄家從
來就沒有人敢有第二句話。他決定娶慕容家的小姐，那就是慕容小姐了。」
「哼，我就偏要反對。」只見一抹雪白飛掠過湖面，只留下幾圈漣漪，一陣
冷風就消失不見。
狄愁並沒有騎馬。
沒有特別的理由，他只是想奔馳。風從旁邊吹過的感覺讓他發覺到自己的不
自由，他是那麼渴望自由，可惜，只要他身在狄家，就注定不會擁有自由。他的
祖先們一定和他有同樣的感受。叛逆的理由只因為有情，他沒有辦法讓自己變得
像是狄仇那樣無情。
他沒有見過比狄仇更無情的人。依稀記得，他的童年是在別莊渡過。母親的
樣子在記憶裡完全沒有，因為母親在生下狄仇和他之後沒幾年，他和母親同時染
上一種病症，沒多久就因病去世，他卻活了下來。
他對母親的臉雖然沒有記憶，卻對母親溫暖的手有很深的印象。
因為對母親的懷念，所以，父親在他六歲時娶了另一個女人為妻時，最受傷
的人就是他。他不知道那個女人是美還是醜，因為他不願意去看那個女人。
不過，他曾聽下人提起，那個女人是某個青樓的歌妓，因為唱歌唱得很好而
得到父親的喜愛，最後將他帶回了家中。一開始，所有的人都以為又是一個妾，
沒想到父親竟讓她坐上了正妻的位子。
他曾想問父親倒底還愛不愛母親，但在他還沒有問出口時，父親就在一場戰
役中死去。
不管怎麼樣都不喜歡那個女人，他絕不可能像狄仇一樣，用面無表情的態度
接受了那個女人成為他們的新母親。這也許是因為他是由母親親手照顧長大，所
以他沒有辦法接受另一個人取代母親在他心中的位置，而狄仇出生之後就沒有被
母親抱過，而是接受成為繼承人的教育長大。
父親迎娶那女人的日子上，他不願意出現在大廳和父親一起接受來賓的祝賀
。他穿著一身黑衣在婚禮的中途闖入，嚇壞了所有的人。一片紅海中有一件黑衣
，非常不吉利。但他管不了這麼多，他只覺得母親在那一天真的死了，死在父親
的心中。
父親看到一身黑衣的他並沒有生氣，只是冷冷淡淡的叫他去別莊，別到大宅
來。他卻故意走到那個女人前面，他可以狠狠地羞辱那個女人。
結果有個人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到後院。在還有涼意的一月裡，把他甩進
水池。
波光搖晃，映在水上的臉模糊不清，他抬起頭，看到了一張和自己一樣的臉
。一樣的只有輪廓，表情卻完全相反。
他的臉上滿是怒火，和他完全相同的臉上卻充滿平靜。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兄長，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個只差一刻鐘出生
的兄弟。在他小小的心靈之中，受到的震憾可以說等同於崩潰。到現在他還沒有
辦法解釋那種感覺，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他說出來的話彷彿就是自己說的話，
他做的事彷彿就是自己做的事。
母親死了之後，因為太孤獨了，所以狄仇在他心中佔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
他很想接近狄仇，想交一個朋友，想依賴這個比他大不了多少，卻遠比它還
成熟的兄長。狄仇卻從來沒有回頭看他一眼。還是孩子的時候，他曾做過摘花討
他歡心，或是把玩具送給狄仇這種事，可是狄仇不屑一顧。
現在想想的確很蠢，在狄仇的心中，一般孩子的玩樂對他來說無趣至極，又
怎麼會在乎他那朵花，即使那朵花得來不易。狄仇最喜歡的東西是劍，他的目光
總是放在那把劍上。
狄愁開始憎恨劍。
他學劍唯一的目的就是把那把劍從狄仇手上搶過來，他想要狄仇把目光放在
他身上。而他以為拿到了那把劍，狄仇就會看他一眼。結果只證明了狄仇對所有
的一切全都不在乎，靜靜地看著狄愁在比劍中勝過他之後，把劍解下。
「我再也不需要用劍。」
他把劍交給狄愁，然後轉身而去。依然沒有回頭看狄愁一眼，對那把劍依然
沒有留戀。狄愁那時候才明白，狄仇根本什麼都不在乎。
絕望之中，他開始了世人熟知的流浪生涯──在杭州的妓院裡流浪。他不停
地惹出各種麻煩，卻意外的發現狄仇對他還是有一點在乎，雖然他在乎的是狄家
的聲譽而不是他。
於是，他故意落入那個女人的圈套。明明一眼就可以看出那個女人沒安好心
，他卻偏偏跟著那個女人走，又故意說了一杯酒付那女人幾百兩銀子的話。狄仇
來了，但他的擔心倒底是擔心弟弟，還是擔心狄家人的安危？
狄愁真的很想知道。
遠遠地，狄家的大門出線在路的另一端，他加快了速度，不管別人的喊聲闖
進了大廳。一走進去就看見了狄仇和慕容家的小姐正面對面在說話。
「我不准。」狄愁瞪視著狄仇，大聲說道。
慕容家的人和狄仇同時轉過身看著他，慕容家的小姐卻沒有回頭。
「二公子，請先別急……」
「和慕容小姐有婚約的是我，為何會變成大哥？」
「二公子不是不喜歡這門婚事？」司徒寒林苦笑了一下，現在怎麼會變成這
樣。但他也在心中卻佩服慕容日月的魅力果然驚人，不只是慕容家的人全都對她
尊敬的五體投地，連狄家的兄弟都會為了她上演兄弟鬩牆。
狄仇看了狄愁一眼，沒有生氣。他只是低下頭，看著他的未婚妻，說道，「
慕容姑娘，妳的意思怎麼樣？」
只見背對著狄愁的慕容日月微微點了下頭，轉過身。看到她時，狄愁倒抽了
一口氣，他沒見過這個少女，但少女的樣子卻讓他有點熟悉。尤其是少女的眼神
，讓他想起了一個人。是誰呢？
他想不起名字。
要在很久很久之後，他才會發現他在鏡子中看過，那個少女的眼神和他一模
一樣。他沒有理由的相信，慕容日月和他是同一種人，他們都著溫和的表情做著
殘忍的事，但是，再怎麼樣的溫和都掩藏不了他們心中的冷酷。
「二公子的青睞，妾身只能感激。」慕容日月向他低了下頭。
「你為何不願嫁給我？」他的目光掃向慕容日月，卻把焦點放在她身後的那
個人臉上。慕容日月沒有回答他的話，狄仇也沒有任何表情。看著慕容日月低下
頭的動作，還有狄仇的一臉漠然。他想也不想就將失禮的問題問出口，「莫非…
…妳喜歡大哥嗎？」
「……是的。」慕容日月猶豫了一下，才點了點頭。
「大哥，於理，這個女孩該是我的妻，於情，我應該把她讓給你。如果，我
硬是要搶這個女孩呢？」狄愁頓了一下，雙眼直盯著狄仇，「你會把她交給我，
還是留下她？」
司徒寒林聽到他這句話就站了起來。
「狄二公子，您這句話未免太過份了，慕容家大小姐可不是那群鶯鶯燕燕，
豈容你這般侮辱。」他轉頭看向另一個男主角，「大公子，您怎麼能容許這種事
？」
狄仇看也不看司徒寒林一眼，只是盯著狄愁的表情，好一會兒之後才開口，
「你真的喜歡慕容小姐？」
「是的。」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慕容小姐，他只是想和狄仇搶，他想把狄
仇的一切都毀掉，把狄仇喜歡東西搶到自己手上。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沒想。
「別太過份。我們慕容家的大小姐可不是……」司徒寒林幾乎要抽出劍來。
慕容家也許不是狄家的對手，但也不必受到這侮辱。
就在這時，狄仇舉起了一隻手，阻止了司徒寒林。
司徒寒林心想，以狄仇的身份地位，還有他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見識，一定
會給慕容家一個滿意的答案，但就在他才剛感到放心時，狄仇卻說出更驚人的話
。
「如果你喜歡她的話，我可以讓給你。」說完，將慕容日月推向狄愁，「婚
約裡只有和狄家的公子結婚，並不一定是我……」
在那一瞬之間，狄愁終於見到了狄仇的臉上有表情。
只是微微地揚起嘴角，這就是狄仇的表情。
可是，這是怎麼樣的一種表情，是欣慰、是憤怒、還是冷笑？他完全看不出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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