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狄雷、雲樓蘭、燕歌行還有其它狄家人都到門口送行，但放眼望去，唯獨不
見凌雲的身影。
「真是，偏偏沒有那小子………」燕歌行苦笑地說，
「不要緊。」韓紹衡只是微微地笑了，並沒有多說什麼。雖然，他的注意力
也不時地分散至周圍，「其它的事情就拜托你們了。」
「放心吧。」雲樓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對於彼此的想法他們並不需要透
過語言就可以互相理解。
韓紹衡望了一眼狄家的大門，沒有說什麼就躍上馬匹，策馬離去。
雲樓蘭等人目送他和狄愛所乘的馬車離去，而凌雲卻一直到韓紹衡的身影已
經完全看不見了，才從門後走出來。雲樓蘭和燕歌行一看到他，就馬上你一言我
一語的數落起來。
「所有的人都在，你是跑去哪裡？」燕歌行皺著眉。
「你不知道你躲著紹衡，他是有多失望嗎？」其實韓紹衡只是說他能了解之
後苦笑，但雲樓蘭卻故意說得十倍誇張，也許是因為他心中多多少少有替好友出
口氣的想法。
即使認同了韓紹衡對凌雲那股除了他之外其它人都不行的執念，還是覺得在
這段感情裡，總是韓紹衡付出的多，凌雲付出的少。他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你給別
人多少，別人就能還給你多少，可是總替韓紹衡有些不值。
「我當然知道。」凌雲嘟起了嘴，露出了孩子般的表情。
「那你還躲？」燕歌行給了他一記爆栗。
「我就是不想看到背影漸漸遠去的樣子。」凌雲的眼眶紅紅地，開始盈滿水
氣。
「以前你並不是這麼想，怎麼突然……」看他那個樣子，好像隨時眼淚都會
掉下來。這下真是嚇壞雲樓蘭了。
他認識的男人裡沒有一個會哭。
至少不會在他眼前哭。
司徒師父的眼淚他一次也沒見過，燕歌行的灑脫讓人不會想到他也會哭，而
韓紹衡……雲樓蘭倒希望他真能哭一次。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很不好的感覺。」凌雲看著已經看不見的道路盡頭，
有股不安一直湧出來。
他討厭訣別。
凌雲的姊姊在雨中乘上花轎，嫁到他沒有辦法去的地方。
這一次他也有同樣的感覺，明明知道韓紹衡只是陪著狄愛去唐門，並不是一
去不歸，也不是去一個他不能到的地方，但就是有一種訣別的感覺不斷地湧上來
。
好像會發生什麼事。
他很想抓住韓紹衡告訴他說別去。但是他不能允許自己這樣的任性。這和對
韓紹衡說不想練功，想要吃桂花糕之類的任性。他的任性是被他自己限制在一個
範圍，不對韓紹衡造成麻煩，在不要讓韓紹衡為難，他一直很珍惜這樣不說出來
的界線。
那是他很喜歡很喜歡一個人才會設下的界線。
可是，這是他第一次有即使背叛自己也要留下韓紹衡的想法，卻只是因為心
中的不安，因為一個說不出來的理由。
「我希望他能為我留下來，可是這句我卻沒辦法說出口。」
「……但你知道他不得不去。」雲樓蘭說。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得不去。」凌雲搖了搖頭，「我希望能像當初一樣，
自由自在地在江湖中行走。」
他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他以為每一件事情都可以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做。
燕歌行大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你原本並不覺得江湖和狄家有什麼差別，
來到狄家之後，你卻發現韓紹衡似乎有太多的事要去做？」
「對，可是他並不想狄家的權力，為什麼不能離開？」
「你想知道為什麼嗎？」
「我想知道。」凌雲點了點頭。
雲樓蘭想了一想之後，拉著凌雲的手往狄家的內院走去，「我帶你去一個地
方。」
「去哪裡？」
「去了你就知道了。」
穿過幾條迴廊和院子之後，雲樓蘭拉著凌雲，後面還跟著燕歌行，三個人走
到狄家祠堂前的院子裡。
微微的檀香味撲鼻而來，那是前一次祭拜時留下。
祠堂的外表簡樸，裡頭供奉了一塊塊的木牌，上面寫買了狄家歷代祖先的名
字。燕歌行的目光掃了一圈之後又忍不住皺起眉，因為掃視所有的狄家先人，卻
沒有看到狄仇的名字。
不只是沒有狄仇，甚至也沒有狄仇的父親狄經，還有狄仇的祖父狄瀾。正確
的說，狄家歷代的當家名字都沒有被列在上頭。
怎麼看都有些奇怪。
祠堂的中央的桌子上，放著一把劍。
光看劍身就覺得著把劍異常的沉重，不是一般人能拿得起。
韓紹衡除了隨身的軟劍之外，還有兩把名為「驚蟄」和「雨水」的劍。這兩
把劍原本是一名當代鑄劍大師替狄家兄弟鑄造，但狄仇已經不再用劍，就把驚蟄
劍給了韓紹衡，而雨水劍本來是狄愁的東西。
這兩把劍之中的雨水劍比一般的劍略短一些，也略薄一些。驚蟄劍卻正好相
反，它比一般的劍還要長上一些，相當地有份量。
驚蟄劍已經不輕，這把劍卻比驚蟄劍還要更重上一些。但真正讓人感到沉重
的並不是劍本身的重量，而是那把劍上有一股沉重的壓力，當他的目光放在那把
劍上的時候，就能感覺到千斤重擔往身上壓下來。
「這是……」凌雲轉頭看向雲樓蘭。
「這是一把很悲哀的劍。這是狄家的象徵，只有狄家的當家能夠拿著把劍。
這把劍原本是屬於狄仇的東西，現在交到韓紹衡手上。」雲樓蘭抬起頭，看著那
一塊塊地牌位，有一種想要全部砸碎的衝動。
「不是應該在狄愛手上嗎？」燕歌行感到十分意外。
「做為狄家的當家，並沒有什麼權力，只有義務。狄家代代都是經商，成為
武林中的門派之一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狄家當家有義務要守護狄家每一個人的安
全，維護狄家的每一分利益，即使手上沾滿鮮血，即使殺了自己喜歡的人，即使
犧牲了自己的一切。」雲樓蘭看著那把劍，「當我和他都還是孩子的時候，他曾
帶我到這裡玩。他那時候就說那把劍遲早會是他的，即使他很厭惡那把劍。」
「所以……」凌雲大概明白了，可是也說不什麼出來了。
「只是被當作工具般利用而已。」雲樓蘭厭惡地說，「這裡面看不到狄仇的
名字，也看不到狄仇之父狄瀾的名字，就只是因為這些人手上沾了血，沾了血的
人不能進狄家祠堂。」
「但是永遠有人要接下這把劍，難道就沒有人心甘情願嗎？」燕歌行問道。
「也許有吧。可是韓紹衡是不得不接，因為在這一輩裡，只有他接得下。」
雲樓蘭轉過頭對凌雲說，「我希望你體諒他的難處，他不是一個自由自在的人，
頂多擁有的只是自由自在的心而已。」
「這樣值得嗎？」凌雲伸出手想去觸碰那把劍，但是手觸及劍的一尺範圍，
就被一股灼熱感逼了回來，「我們能不能為他做些什麼？」
「現在只能求神。」雲樓蘭搖了搖頭，用一種自嘲的語氣說，「雖然我不相
信鬼神，而且就算相信我也很討厭這些牌子上的名字，但是不安心的話我還是誠
心的請求這些人保祐他。這些狄家列祖列宗為了自己的利益，應該無所不用其極
地保護韓紹衡吧。」
※
韓紹衡回過頭看向狄家的方向。
明明已經離開狄家好幾百里遠了，他總覺得還聽得到凌雲的聲音。
「怎麼了？」狄愛也回過頭去看，卻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整條路上，
也只有他們剛剛遇上，唐門放哨的人。
「不，只是我的錯覺吧。」韓紹衡搖搖頭。
「你太緊張了。」
「也許。」韓紹衡苦笑了一下，「畢竟這裡是唐門的地盤，我不得不多小心
一點。」
「我倒是不認為唐柔會想對付我們，他們一定不想在還沒摸清我們兩方的底
，確定哪一方較有利之前和慕容站在同一立場。」
「這我可沒有把握。」韓紹衡搖了搖頭，「我倒希望他們看在兩家有貿易往
來的份上，不要站在慕容家那一邊去。」
「唐柔不是愚蠢之人，何況他的女兒唐非還在我們的手裡。」狄愛微微揚起
嘴角。唐非自然就是被韓紹衡和凌雲帶回家的莫非，讓人不敢相信的是狄愛的態
度。莫非常常黏著狄愛，和狄愛很親，可是到了必要的時候，對於犧牲莫非這件
事狄愛甚至沒有一點猶豫。
「別再提莫非了。」
「……是因為你不喜歡把她當作一樣威脅唐柔的武器？」狄愛斜眼看著他，
問得很尖銳，「是還是因為她很黏凌雲，所以你才不想把她當棋子？」
「我答應了收她當妹妹，既然是妹妹，那就算是狄家的人而不是唐門的人，
只要是狄家人，我就不能容許任何人傷害她。」韓紹衡用嚴肅的表情看著狄愛姑
姑，臉上已經沒有溫和的表情，「而且，就算是不談情感，我想唐柔也不會讓她
成為威脅。」
「你的意思是……唐柔必要的時候護犧牲她嗎？」
「為了唐門的利益，她當然只能犧牲女兒了。」
「但試試看也無妨，不是嗎？」
「有些事，我不想做也不會去做……」
「哈，哈。」狄愛反而笑了出來，「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咦？」韓紹衡愣了一下，不明白狄愛為什麼笑了出來。
「我就是擔心你會把她當成人質才問的。」狄愛嘆了口氣，「雖然外人不知
道，但狄家裡的人都很清楚，你才是真正的當家。狄仇會把那把劍交給你的，是
因為只有你能接得下那把劍，只是那把劍對你而言真的太痛苦了。」
「姑姑。」
「我很擔心，你有一天會為了狄家的利益絆住了你自己。我只希望……」
「姑姑，別再說了。」韓紹衡的語氣已經有些嚴厲了
「……是我說得太多了。」狄愛露出了些微畏懼的表情閉上了嘴。在韓紹衡
回過頭時，她低聲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你這孩子真是和大哥越來越
像了……」
「唐門到了，姑姑。」韓紹衡打斷了狄愛的話，倒不是因為他聽見了狄愛說
了什麼，而是唐門入口處高聳的牌樓已經在他們可以目視範圍了。
穿過牌樓之後，一名唐門的管事將他們領往正廳。
懸掛著第一代唐門門主手寫草書的扁額掛在正廳上頭，唐柔已經得知道他們
到來的消息，盛裝以待了。
「狄當家，韓公子同時光臨，讓唐門蓬蓽生輝啊。」唐柔站了起來，用一種
熱絡地態度招待他們。
這不是韓紹衡第一次見到唐柔，不過，距他最近一次見到唐柔也有十年已上
的時間了，但她的外表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就和十幾年前韓紹衡見到她時一模一
樣。
不同於狄愛的嬌小，唐柔相當高大，深刻的五官和較中原人淡的髮色說明她
身上流有西域人的血緣。韓紹衡的個子在成年男子裡算是相當高挑了，但是唐柔
還要比韓紹衡高上一些，和燕歌行相差無幾。
「唐門主客氣了。」狄愛微笑以對，「唐門主多次到江南拜訪，也該是換狄
家前來拜訪了。」
韓紹衡只是用一張沒有表情的臉站在狄愛的身後，思索著唐柔如此熱絡的可
能性。
他還不至於愚蠢到以為唐柔是單純地為狄愛前來拜訪而感到高興，所以唐柔
的笑容就只有兩個解答了。一個是設了什麼陷阱等著他們跳下去，另一個是唐柔
已經決定要和狄家站在同一陣線。
而前者的可能性又比後者大得多。
當狄愛和唐柔寒喧幾句時，韓紹衡已經開始思考要怎麼樣才能全身而退的問
題。幸好他的劍在手上，只要驚蟄劍在他的手上，他就不害怕任何人，唐柔雖然
精通暗器和毒藥，兩樣都是當世第一高手，但要攔下他是絕不可能。
「無事不登三寶殿，狄當家前來唐門絕不是想和在下敘舊吧？」寒喧過後，
唐柔很快地切入正題。
「門主是聰明人，應該已經知道我們的來意了。」狄愛點了點頭。
「狄家和慕容家對立之事已經傳遍全武林，在下怎麼可能完全沒有聽聞。」
唐柔笑道，「狄當家前來肯定也是為了此事吧。」
「不錯，在這件事上，希望唐門能夠和狄家站在同一陣線，將來絕不會虧待
唐門。」
「狄當家說得可大方了，但唐門和狄家、慕容家都有生意來往，若是幫了狄
家，就對慕容家說不過去了。」唐柔故作為難的模樣，並非真的為難。狄愛和唐
柔都很清楚彼此的意思，只要狄家提得出唐門想要的東西，唐門這一次是幫定了
狄家。
考量了一會兒，狄愛大膽地提出了條件，「……如果真能唐門站在狄家這一
方，讓慕容家的勢力退出武林，狄家也會幫住唐門將勢力打入中原。」
這個條件太過優渥了，連唐柔也不禁露出驚訝的表情。
她預期的是瓜分中原武林的勢力，沒想到狄愛卻願意將慕容家從狄家那裡搶
來的武林勢力全數讓出，「狄家和慕容家之爭不就是為了中原武林的權力，為何
狄當家會心甘情願讓出呢？」
「自從大哥死後，狄家已經失去了逐鹿中原的能力，若是唐門主想取代慕容
日月的地位，爭奪武林盟主，狄家也會全力支持。」
「我倒不這麼認為。」唐柔目光放在韓紹衡身上，「韓公子看來絕不遜於前
當家，未來可期。」
「紹衡還差大哥差得遠了。」狄愛笑著說。
韓紹衡也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絲不像笑容的笑容。
「這條件非常好，但慕容當家前幾天也來找過我，她提出了條件絕不遜於狄
當家啊。」
「喔，不知道慕容日月提出怎麼樣的條件？」狄愛沒料到慕容日月已經捷足
先登，又聽唐柔說慕容日月提出更好的條件，不由得愣了一下。
「慕容當家說要讓出狄家整塊商業版圖，狄當家，您說這是不是相當誘人呢
。」
狄愛只能苦笑著同意。
武林門派也是要用到錢，不同於狄家人習武是為了保護生意，其它武林人─
例如唐門和慕容世家─都是藉著在武林勢力來謀生。狄家據說中佔了全國三分之
一的財富的確相當吸引人。
「而且，慕容當家也不曾要求唐門站在慕容家身旁。」
「哦？」韓紹衡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因為唐柔的目光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而且還帶著一種奇特的戲謔表情。
「慕容日月要的只有韓紹衡一個人。」
「這……」狄愛回頭看向韓紹衡，也有些困惑。她不明白慕容日月為什麼對
韓紹衡如此執著。不但培養了慕容劍二來對付韓紹衡，還願意用狄家整塊商業版
圖來交換。
「但這條件太詭異了，我並沒有答應慕容當家。」唐柔笑了笑，又說「而且
唐門畢竟是武林人不是商人，武林盟主的位子聽起來是更讓人心動一點。兩位今
晚何不留在唐門，在下一夜思考之後，應該就會有答案了。」
狄愛回頭看了看韓紹衡，又看了看唐柔，最後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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