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笑聲傳進了韓紹衡的耳中。
那笑聲聽起來既沉重又悲哀，如果可以的話，韓紹衡實在是不願意聽到這樣
的笑聲。他現在又疲倦又不舒服，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但他再怎麼不想聽也不得不聽，因為那聲音就在他的耳邊。
慕容劍二拿著劍，走到了他的身前。
難道慕容劍二要違背慕容日月的命令？
當然不是。
不管慕容當家怎麼對待他，在他的心中，慕容當家的命令仍是絕對的，就算
在怎麼痛苦再怎麼難受，慕容劍二也不會違逆她說的話。唯一的一次是他背著慕
容當家，就是他私自到狄家去找韓紹衡。那一次的結果讓他發誓再也不會做第二
次。
慕容劍二將劍放在地上。他沒有把握自己能不控制得了情緒，再衝動之下殺
了或是傷了韓紹衡。
韓紹衡抬起頭看著慕容劍二。這時候，他才發覺慕容劍二和自己長得有幾分
相似，如果不相識的人見到了，也許還會以為他們兩個人是兄弟。
「你……」慕容劍二也看著韓紹衡，他憎恨這張臉，憎恨韓紹衡這個名字，
但他無法憎恨這個人。他無法不想起韓紹衡把他當作朋友時的真誠態度，那是他
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當作一個平等對待的人，而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少爺，或是一
樣工具。
他很想在這時候說句話，可是，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他一句也說不出口。
「我們似乎沒辦法像朋友一樣說話了？」韓紹衡苦笑著說。他看得出慕容劍
二心裡的掙扎，卻也幫不上忙。此時此刻，他連自己都救不了，更談不上救人了
。
「我還是想當你的朋友。」
「那你就是我的朋友。」
「……朋友有刀劍相向的嗎？」
「我和雲樓蘭常常比劍，他依然是我的朋友。」
「我……我沒辦法說出那兩個字，可是，在唐門的事，我還是要謝……」慕
容劍二有些困窘，他從沒說過謝謝兩個字，這讓他有些難為情。
「你不必說。」韓紹衡微微一笑，「對朋友不必說謝謝。」
「……要是你不是當家的敵人就好了。」慕容劍二勉強地扯出一個笑容，可
是怎麼看都像是一副快要流出淚來的難看表情，連苦笑或是冷笑都辦不到，「當
家是你的母親，你若是能……」
「她不是我的母親，永遠也不是。」韓紹衡打斷了他的話。
「你這又是何必……」
「這是為你，也是為我。」韓紹衡輕聲地自言自語。
「就算你不能幫她，至少別反對她。」
「我無法認同她的作法。」韓紹衡搖了搖頭，「殺盡武林人，並不見得就沒
了紛爭。」
「你……你知道了。」慕容劍二吃了一驚。他以為無人能看出當家真正的目
的，沒想到韓紹衡早就明白了，「是當家自己告訴你的？」
「不是，狄仇師伯很早就明白了慕容日月的企圖，十幾年前就看透了慕容日
月的龐大計畫，也很清楚她每一步動作的目的。」
「既然他早就知道了，為什麼這十幾年來都只是冷眼旁觀？」
「那是因為……」韓紹衡頓了一頓，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出口，「那是因為…
…師伯也不願意傷害慕容日月。」
「為什麼？」
「我不知道。」韓紹衡搖了搖頭，「也許就像是我當你朋友，他也當慕容日
月是……」
「但狄仇還是傷害了當家，他明知道當家喜歡他，他也知道當家和他有婚約
，卻偏偏要傷害當家。若他真的對當家有情份，又怎麼會做出退婚這種事。」慕
容劍二的聲音提高了起來，「若不是因為狄仇，當家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
韓紹衡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也許狄仇真的負了他，但這與
慕容日月要殺盡武林人的計畫毫無關係，這也不能說服我幫助她。你應該也明白
，以殺止殺的方式，永遠平息不了紛爭，這種作法只會造成更大的紛爭。」
「你又怎麼知道紛爭之後不會有和平呢？」
「過去也有幾個人和慕容日月有同樣的想法，其中武功高於慕容日月，勢力
大過慕容世家的並不是沒有，但他們也沒能成功。」
「我知道，但是……」慕容劍二欲言又止。一方面，他相信當家一定能達成
前人沒能達成的豐功偉業，但另一方面，他也曾有同樣的疑慮。
但不管別人怎麼說，不管成功的可能性有多麼微小，他都不會背叛慕容日月
。他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慕容日月的話對他而言就是聖旨，不可違逆，他就算
傷害自己也不願意去違背慕容日月的話。
他沒能再說些什麼，只能咬著牙，默默地離開了牢房。
一開始就錯了，就只能一直錯下去。
※
狄愛醒來的時候還躺在她睡著時的那張床上，可是她推開門時看到的不是韓
紹衡，而是正端著裝滿早點的木盒子走進來的唐柔。
「妳、妳……妳怎麼會在這裡？」狄愛也被她嚇了一大跳，「紹衡呢，他去
哪兒了？」
她知道韓紹衡不會離開她的身邊，見不到韓紹衡就表示事情有些不對了。
「慕容日月將他帶走了。」
「慕容日月？這是什麼意思？」
唐柔沒有馬上回答她，將木盒子放在桌上，將裡頭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
每一樣都是唐門廚子精心製作的小菜，不論是外觀味道，都不輸給皇宮內院裡的
御廚，「你睡了三天，現在應該餓得很了，先吃點東西我們再談。」
「我睡了三天？」狄愛愣了一愣，馬上就想起了唐柔，「是妳下的毒。」
「我只下了一點麻藥。」唐柔的臉上沒有半點覺得羞愧的表情，「妳先吃點
東西。」
「妳該不會又下了毒？」
「放心，這些飯菜裡絕不會有半點毒藥。」唐柔看狄愛沒有動筷的意思，又
接著說，「妳若是不吃，我們可就沒法子談下去了。」
狄愛瞪了她一眼，拿起筷子扒了一口飯。
不吃還好，一吃她就真的覺得餓了。也顧不得唐柔就在旁邊看，一口接著一
口，狼吞虎嚥地將飯菜塞進肚子裡。
唐柔微笑地等她吃飽了之後才開口說話，「你和韓紹衡都沒能察覺我在空氣
中下了毒，這讓我得意得很呢。」
「妳這……」狄愛差點就要破口大罵，可是還是忍了下來，「這麻藥雖然無
色無味，但妳下的一定不重，下得中了我們不會到夜裡才發覺，可是下得輕了，
卻又制不住紹衡……」
「我的藥是沒能完全制住他，我也沒想到他中了我的毒後只剩下三分功力，
還是能躲過我手中的暗器。」唐柔輕聲地嘆道，「不過，我也有幾個幫手，這幾
個幫手加起來，正好能勝過他一點點。」
「武林中還有幾個人勝過紹衡？難道是……」
「妳猜得不錯，就是慕容日月，他還帶來了個我不認識的少年，叫什麼慕容
劍二的，你也許聽過他的名字。」
「我當然聽過了。」狄愛聽到慕容劍二的名字就忍不住皺起眉頭，「原來妳
和慕容日月結為盟友了。」
「這倒是沒有，我不喜歡那個陰陽怪氣的女人，只不過她答應我，若是把韓
紹衡交給她，她就把唐小飛交還給我。」
「……妳就這樣將紹衡賣給了慕容日月？」
「韓紹衡也不是我的什麼人，將他賣給慕容日月對我有什麼損失？再說，唐
門的名譽絕不容任何人破壞，為了抓到唐小飛這叛逆，這個交易很划算了。」唐
柔頓了一頓又笑著說，，「但我也沒有忘了妳，這交易中我可沒讓她傷了妳。」
「紹衡到了慕容日月的手上肯定是有死無生，傷了他豈不跟傷了我沒兩樣。
」
「這……我想慕容日月是不會殺韓紹衡。」
「紹衡是她的眼中釘，妳怎知她不會殺紹衡？」狄愛恨恨地說，「要是你或
是慕容日月落到我的手上，我不把妳們這兩個混蛋千刀萬刮才怪。」
「這妳大可放心，慕容日月怎麼忍心傷自己的親生兒子？倒是妳，怎麼忍心
將我……」
「兒子？」狄愛大吃一驚，打斷了唐柔的話，「誰說了紹衡是慕容日月的兒
子？」
「慕容日月自己說的，她很肯定韓紹衡就是她和狄仇的親生兒子，我第一次
聽到時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狄仇和慕容日月之間的婚約早就沒了，怎麼可能有
個兒子？但我仔細想了想，韓紹衡不只和狄仇長得很像，和慕容日月也有幾分相
似，說不定真有這麼回事。」
「若是相似就是母子，那我的兒子豈不數不清了？」狄愛冷笑一聲。
「就算是如此好了，慕容日月這麼肯定韓紹衡是她的兒子，一定有她的理由
。」
「她隨便說了幾句妳也相信，虧你還是唐門的掌門？」
「我看她倒不像是在說謊。」
「妳、妳……」狄愛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張開了口要說什麼，但還是一個
字也沒能說出來。最後她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這絕不可能啊，才那麼一個
晚上……」
「一個晚上？」唐柔十分好奇狄愛所謂的『一個晚上』是什麼樣的晚上。
狄愛瞪了她一眼，閉上嘴不再說話。
現在，她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因為她是唯一知道狄仇和慕容日月在杭州城的
最後一個晚上發生過什麼事的人。也因為她清楚慕容日月是什麼樣子的人，就越
是擔心這不是一樁玩笑。她越想就越覺得紹衡長得有些像慕容日月。但只因為長
像相似這一點就認為兩人真是母子，卻也太過武斷了。
何況，就算「那個晚上」真的發生什麼事，慕容日月也真的有個兒子，她又
是怎麼把她的兒子弄丟了？再者，慕容日月真的把自己的兒子弄丟了，韓紹衡只
是千萬個孤兒中的一個，她怎麼能肯定韓紹衡就是她的兒子？
除非，是慕容日月自己將兒子丟到狄家的門前。
但她越想就越覺得不對，慕容日月為什麼要刻意把兒子丟在狄家的門口，彷
彿刻意要被狄家人揀到？而且，慕容日月怎麼能肯定她把兒子丟在狄家的門口，
狄仇就一定會收養她的兒子，而不是將他當作僕役來養大？
「這不合理啊……」狄愛脫口而出的同時仍不住地搖頭。
「哪裡不合理了？」
「若她真的有個兒子，又真的把兒子丟在狄家，她又怎麼能肯定大哥一定會
收養這個孩子？」
「韓紹衡的骨格精奇，你們五兄妹中的老三狄情又恰好是個命相、易算大師
，他一眼就可以看出韓紹衡天生是個練武的材料，也許慕容日月早就算到了這一
點。」唐柔接著又說，「我記得紹衡是個孤兒，狄仇收養了他，你們五兄妹將他
培養成狄家第一高手。有這樣資質的人，妳不會去懷疑他的身世嗎？」
「難道劍客的父母一定是劍客，木匠的父母一定是木匠？」
「劍客的父母也許不一定是劍客，但韓紹衡的母親哪裡不丟，卻偏偏丟在狄
家門口，妳不覺得有些刻意？」
「不，這絕不可能……」狄愛雖然仍是搖頭否定，但也沒有那麼肯定了，「
就算紹衡真的是她的兒子，她為何要把紹衡丟在狄家？」
「也許她是要讓狄仇知道她有了狄仇的孩子，讓他心生愧疚？」
「這是絕不可能的事。」
「也許他要報復狄家？」
「讓狄仇的孩子回到狄家算什麼報復？」
「這……也許他本來是希望你們不會善待這個孩子，那當你們知道的時候是
不是會有些痛苦？」
「但我們卻好好將他養大了……」
「所以她把韓紹衡抓回去了？」
「這麼說是有點道理。但紹衡若真是她的兒子，她抓紹衡回去莫非是想要紹
衡成為她的幫手嗎？」狄愛總覺得還有哪個地方不對，「但紹衡是絕對不可能幫
她的啊……」
「誰知道呢，人若是對一件事或是一個人有執著的話，什麼也做得出來的，
再怎麼樣不可能的事，也會抱持著一點希望。」唐柔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目光溫
柔地放在狄愛的身上，偏偏狄愛卻沒能看見她的表情。
「執著啊……」狄愛苦笑著嘆了口氣，她不得不承認唐柔說的沒錯，人一但
有了執著，很多事都可以做得出來。
「執著原本只是個人的事，但礙著了別人那可就不好了。」唐柔點了點頭，
看了看天色，已經接近正午時分，「時候不早了，妳也準備準備吧。」
「準備準備？」狄愛不解地看著唐柔，不明白要準備什麼。
「妳該準備回狄家了。」
「妳……妳要放了我？」
「我本來也想多留妳幾天，但狄家那些老頭子們肯定會來找我的麻煩。何況
，韓紹衡若是不在了，可有堆成一座山那麼高的事情等著妳做。我想來想去，最
好的方法還是我跟著妳去狄家。」
「什麼？」
「我不是已經說了嗎，我不喜歡慕容日月那個陰陽怪氣的女人，所以我會幫
妳。」唐柔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狄愛用手支著額頭，她開始感到頭痛了。她不知道唐柔的天真是假裝的，還
是真的只是厭惡慕容日月而已。她以前總認為唐柔的心思很複雜，精明仔細，但
她現在卻不這麼認為了，也許，唐柔只是隨心所欲的去做。
的確，唐柔是一個很難對付的敵人。
但是，她也不是一個好應付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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