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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才十歲，有很多的事根本不懂也不知道，一直到這幾年他才開始明白
──狄愁不喜歡他和狄仇親近。
非常地不喜歡。
狄愁對於攣生的兄長抱持著一種極為微妙的感情。
超乎兄弟，甚至也超乎情人，是更為親密、更不可分割的感情。他深愛狄仇
也同樣憎恨狄仇，因為他愛另一半的自己，卻也憎恨另一個自己。
也許是太多的感情都灌注在一個人的身上了，狄愁對其它人─包括他親生弟
妹─都相當冷漠。能引起他注意的事物也不是沒有，比如說，對於韓紹衡他就不
是完全無情，否則他就不會主動說要收養他了。但是，其它的事和狄仇相比之後
，就一點也稱不上重要了。
偏偏，卻讓他看到那種景象。
韓紹衡坐在狄仇的腿上，在湖邊說笑。他努力說服自己那只不過是父子之間
的情感，卻在狄仇親吻紹衡的額頭時，理智全然崩潰。
他當然清楚和十歲的孩子嫉妒一點意義也沒有，但他就是無法停止去想。
最後，他選擇了最糟糕的方式去表達他的不高興──去傷害韓紹衡。
正因為他比誰都聰明，所以他傷人也最聰明。他知道怎麼樣讓對方一定會憎
恨他。能讓狄仇恨他的方式不是傷害狄仇，而是傷害狄仇最關心的人。
狄仇剛回到狄家大宅時，狄情就面帶憂色地跑過來，「大哥，你終於回來了
。」
「你的表情不對，發生什麼事？」狄仇覺得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對。
「大哥，只有你能阻止二哥。」狄情說，「四弟和五妹在那裡看著，我們都
很擔心，要是二哥下手太重……」
「下手太重？」狄仇不明所以皺眉。
「紹衡被二哥關在地牢裡。」狄情示意狄仇一邊走一邊說，「不知道紹衡做
了什麼惹火了二哥，結果被二哥處罰。」
狄仇想也不想就往地牢的方向飛奔而去。狄情緊跟在他身後，一臉擔心。
他第一次看到那麼生氣的二哥。他不知道紹衡做錯了什麼，惹來二哥那麼大
的怒火，不過肯定不是小事。因為他沒看過二哥出手這麼狠，每一鞭都紮紮實實
的用上了力，鞭子一打在身上就是皮開肉綻。一開始紹衡還咬著唇不敢出聲，但
他畢竟才十歲，幾鞭之後他就連哀嚎的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不敢看，卻又沒有辦法阻止狄愁，只能等狄仇回來。幸好狄仇並沒有出門
太久。他跟在狄仇身後說明情況，狄仇就往地牢趕去。
一推開地牢的門口，血的味道就撲鼻而來。
狄愛和狄恨站在地牢的一側，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阻止狄愁。順著他們的目
光看過去，
狄仇看到了被懸在半空中，渾身是血的紹衡。而狄愁卻面帶著微笑，拿著鞭子一
鞭一鞭的抽
在紹衡身上。
「在這樣下去……」狄情擔心的話還沒有說出口，狄仇就一個躍起掠過他的
身邊，落在狄愁身旁，一隻手扣住了狄愁的手。
「夠了。」
狄愁一轉頭就看見了一張和自己完全相同的臉。會阻止他和能阻止他的人都
只有一個──那就是狄仇。他的表情在看到狄仇的那一刻變了，「你放手。」
狄仇不但沒有放手，反而抓得更緊，其他三個人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立刻飛
奔到紹衡的身邊，把已經昏過去的紹衡從半空中放下來。
狄愁被他抓住的右手腕動彈不得，生氣的揮出左掌斬向狄仇的手臂，狄仇不
得不放開他的手，但同時身出左手兩指刺向狄愁肩膀。兩個人就這樣一來一往，
在地牢裡打了起來。
「小愛，紹衡還好吧？」狄仇頭也不回的問道。
「傷得很重。」狄愛手指搭在紹衡的脖子上，表情凝重。
「把他帶到妳那裡去，三弟、四弟，你們也離開。」
狄愛聽到他這麼說，立刻抱起韓紹衡往地牢出口奔去。狄情和狄恨也跟在狄
愛的身後離開地牢。
這時，兩人你來我往，狄愁一掌劈向狄仇的肩，狄仇沉下身子閃過之後，一
記掃堂腿踢向狄愁的下盤。狄愁攻勢一陣接一陣，狄仇卻沒有傷他的意思，一招
一式之間都有所保留。
幾招之後，狄愁就抓著了個機會一掌打在狄仇胸口，打得狄仇連退幾步，氣
血翻湧。
「大哥。」狄愁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停手，伸手想扶狄仇，「你
……你沒事吧。」
但他卻沒能扶到，狄仇揮開他的手之後退了幾步，靠在牆上喘氣，「別再鬧
脾氣了。」
「我不是鬧脾氣。」狄愁咬著牙根，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紹衡做錯了什麼？」
「沒有，他沒做錯什麼，只是……」
「只是？」狄仇抬起頭來看他，對這個弟弟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只是你心
情不好要找個人出氣？」
「當然不是。我只是……」要說破嗎？只要他一輩子都不說的話，狄仇永遠
是他的兄長，永遠會疼愛他。若是不說的話，一輩子就這樣嗎？
狄愁自己也不太明白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只當狄仇是個兄長而已？
從什麼時候開始，原本的感情變了質？
「只是什麼？」狄仇催促著他說下去。
狄愁看著和自己一模一樣那張臉，他可以肯定兩個人流著一樣的血，有著同
樣的一顆心，可是，在皮膚底下的想法是一樣的嗎？猶豫了一會之後，狄仇緩緩
地開口，「……我只是討厭那個孩子而已。」
終究，他還是無法說出口。
他是個膽小的人，沒有辦法去斷絕自己的退路然後看看能不能更進一步。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討厭紹衡，當出你第一個說要收養他吧。」狄仇嘆
了口氣。
狄愁咬著嘴唇不講話。
「你真的這麼不喜歡他嗎？」
「也不是這樣，我……我只是不想看到……」狄愁搖了搖頭，幾乎就要說他
不喜歡狄仇和紹衡親近的模樣，可是每一次話到喉嚨就又說不出口，只是讓自己
難受，「沒事，我會試著他和他好好相處。」
「好吧，這次就這樣，我希望你們真的可以好好相處……」狄仇拍了拍弟弟
的肩膀，打從心底這麼希望。
那是十幾年前的記憶了，詳細的情節已經模模糊糊，但感覺上和現在的處境
卻有幾分類似。
奇怪的是，在這個時刻他卻想起過去的事。
韓紹衡疲倦地睜開眼，月光穿過窗戶在地上形成光影格子，不知道為什麼讓
他有種恍惚的感覺。
慕容日月不久之前又來了地牢，想要說服他幫助她卻又再次遭到他的拒絕。
拒絕的後果就是惹惱了慕容日月，免不了就招來一頓皮肉之痛。
肩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這個傷口可能比手腕的傷需要更久的時間才能復原
，但傷得卻不像手腕那麼重。韓紹衡無奈地苦笑，這個時候他似乎不該再去想手
腕的傷，但他卻無法不去想。
再怎麼豁達的人，失去等同於自己生命一半的東西時，就算不難過，也難免
會生出些感傷的情緒。韓紹衡的人生裡一直握著劍，從今之後他卻連握著筷子時
手指都會顫抖，說完全不在意那肯定是騙人的。
可是他現在卻沒有辦法集中心力在任何的事物上，每一樣東西都像是隨時會
散開一樣在他眼前旋轉。他知道是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而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
力正隨著流血而消逝，血流得越多，他的體力就越衰弱。
「凌雲……」他喃喃自語。
牢門悄悄地被打了開來，慕容日月繃著一張臉看著他的樣子，好半晌都不說
話，韓紹衡也不去理會她。他實在太累了，已經累到無力和任何人說話，更何況
和慕容日月說話又要比和其它人說話累上幾倍。
「你為狄家付出這麼多，值得嗎？」
「值得？」韓紹衡迷迷糊糊的看著慕容日月，但眼前身影晃來晃去。
慕容日月抓著他的下顎，強迫韓紹衡非得看著他不可，「你幫著狄家有什麼
好處？」
「呵，既然妳一直說狄仇是我的父親，我終究是狄家人，幫著狄家有什麼奇
怪？」
「但你也是我慕容家的人。」
「……我絕對不承認妳是我母親。」韓紹衡睜開眼，狠狠地瞪著她，「妳最
好是不要讓我離開這個地牢，一但讓我離開了，就算我沒了武功也一樣會阻止你
。」
「你！」慕容日月手指收緊但卻拿韓紹衡也沒有什麼方法，「哼，我遲早會
想到讓你屈服的方法。」
說完之後她就離開了地牢，站在地牢入口沉思。
狄仇的模樣和韓紹衡重疊在一起，她幾乎已經分不出兩人了。她甚至還記得
第一次見到狄仇時，狄仇所說的話。
而她也從來就沒有忘記過狄仇和她第一次見面時的模樣。
那一天下著大雪，隨著風飛揚的長髮偶爾會遮住狄仇的臉。她記得那一晚狄
仇手提著一名魔教劍手的頭顱，在一片雪白的地面上留下一道血紅的痕跡。她不
知道拿時自己是太震驚還是太害怕所以說不出話來，可是她很肯定她對這個人一
見鐘情。
她愛這個人。
「妳讓他逃走了。」狄仇將頭顱放在她的面前，「還是妳要告訴我，妳也不
是一定要殺他？」
這個人好像不會哭，可是也好像不會笑。
他沒有嘲諷之意，也沒有刻意地想要討好她。她很清楚的知道這個人做這件
事只是為了一個承諾──他和她賭了一場。
「他不是殺我父親的兇手，我要你替我抓到殺我父親的兇手。」
「殺你父親的兇手是誰？」
「是……是魔教的人。」
狄仇帶她到魔教總壇，一個、一個地殺給她看。
魔教早在幾年前就分崩離析了，真正剩下來的也不過那幾個人，在總壇附近
搶奪一般民家過活。她其實不在意那些人的性命，但當她看到狄仇將人的頭顱一
個斬下時，身子卻動不了。
她不是害怕。
而是打從心裡顫慄。
「……妳沒殺過人？」狄仇看著慕容日月。
嘴角微微揚起的表情簡直就是在嘲諷。
慕容日月沒有回答，她也不看狄仇放在她面前的頭顱一眼，彷彿那個東西沒
有任何的存在價值。她緩緩地張開口，講了兩次才發出聲音。
「你是誰？」
「我？」狄仇因為她的問題而愣了一下，接著才回答，「狄仇。」
她明明知道這個名字啊……
慕容日月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認識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但她很真切
地知道，自己的目光不會離開這個人。
正在她沉思之際，慕容劍二卻迎面而來。她皺起了眉頭，「劍二，我不是告
訴過你沒我的命令不准到這裡來了？」
「容兒跌傷了腳，屬下替她拿東西過來。」
「東西給我，你就可以離開了。」慕容日月將東西接了過來。
「……是。」慕容劍二點了點頭就走了出去，但只走到一半就躲了起來。慕
容日月當他是離開了也沒多去追究，就回到書房去處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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