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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家祠堂平常總是冷清的很，現在卻一口氣聚集了幾十個人。為首的人是狄
忠英，其貌不揚，個子矮小的他是狄家十大長老之一，負責執掌的是狄家的錢莊
生意，可以說是十長老之中最有權勢的人。
「雨，你過來這裡。」狄忠英對一個狄雨揮了揮手。
狄雨點了點頭，走到狄忠英的身旁。
十二歲大的孩子臉上帶著努力壓抑著恐懼的表情。
在他面前是他以前從未有資格進入的狄家祠堂，聽說裡面擺滿了狄家列祖列
宗的牌位，以及一把象徵狄家的劍。只有有資格握住那把劍的人，就有資格主掌
狄家。
「你害怕嗎？」另一名足足底狄忠英高出一個頭的長老狄鴻飛問狄雨。
狄雨回過頭看了一眼。
沒看到他的哥哥狄雷，更沒看到平常總是很疼他的韓紹衡。他在心裡告訴自
己，一定要冷靜下來，不過是一座祠堂，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事，「我……我不怕
。」
「不怕就好。」狄鴻飛給了他一個鼓勵性的微笑。說完之後他拉著狄忠英退
後一步，表情馬上轉換為嚴肅。
「怎麼了？」狄忠英臉上有些不耐。
「這孩子真的可以嗎？」
「他是狄家這一輩之中最好的人選了，還是你要狄雷來接。」
「狄雷要和紹衡比還差得遠了。」狄鴻飛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那不就得了。」
「狄雷都比不上了，狄雨又怎麼能和紹衡相比，你找狄雨來接劍，真的有把
握嗎？」
「此時除了試，還有別的辦法嗎？」
「……比起這麼小的孩子，我還寧可相信紹衡的本事。」
「你也聽到狄愛說了，紹衡的手永遠不會好了。」狄忠英嘆了一口氣，「這
也不是我們能預料到的事，難得我們盼了這麼久，才盼到紹衡這樣一個和狄家沒
有血緣關係、武功高強卻又忠心守護著狄家的人。」
「……的確。」狄鴻飛點了點頭，「總是得試試。」
「不錯。」狄忠英點了點頭，他走到祠堂門口，打開了門，「雨，你只要伸
手將案頭那把劍取下來就……咦？」
不只是狄忠英，其它長老的臉上都露出了驚異的表情。
祠堂如往常一樣安靜，所有狄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都排列在原來的位置，但案
頭上的那把墨色長劍已經消失無蹤。
空無一物的架子彷彿在嘲笑他們。
嘲笑他們的愚蠢。
「劍，劍呢？」
「那把劍不見了。」狄鴻飛連忙走了進去，可是到處都沒有劍的影子，他對
著帶來的部下大吼，「全部都給來找。」
「不用了，鴻飛。」狄忠英舉起手阻止他。
「要是那把劍不見了……」
「我是說不必找了。」他抬起頭看著祠堂頂上。
韓紹衡就站在那裡，那把黑色的劍就立在他的身前，輕輕晃動著。
白色的外褂隨著風飄動，他的人和劍形成一黑一白的強烈對比，但人和劍卻
又相配的不可思議。韓紹衡渾身散發出強烈的殺氣，人和劍的氣息已經合而為一
。
那是他的劍。
一瞬之間，這個想法閃過所有的人腦中。
「大少爺。」狄忠英不自覺地低下頭。這個年紀還不到他一半的青年所散發
出了強烈壓迫力讓他心生恐懼。
「你們到祠堂來做什麼，秋祭還沒有到。」
「這……」狄忠英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說，明明知道韓紹衡再也無法用劍，
武功亦大損，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眼前的這個韓紹衡並不像是他所熟知的韓
紹衡，反而像是前一任當家狄仇。
在溫和的表情之下包含著讓然不寒而慄的恐怖感覺。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也說不上來。
「我們帶狄雨到這裡來的理由想必大少爺比我們更清楚。」開口的人狄鴻飛
。
「為了這把劍嗎？」韓紹衡腿一抬，劍就從屋頂飛落地面，正好落在狄鴻飛
的面前，劍鞘的尖端插入土中，在地面上微微晃動。
狄鴻飛不自覺地退後一步。
這把墨色長劍殺死過無數狄家的敵人，沾染了上千人的鮮血，長久之下，自
然而然產生出一股陰森之氣。
「想拿就試試看吧。」韓紹衡從屋頂上睨視著他們，「如果你們自認可以駕
馭這把劍，就不妨拿去吧。」
狄忠英等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上來拿。好一會兒之後，所有人的眼光全都
落在狄雨身上，催促他去拿。
狄雨卻不自主地往後退。
他從未見過祠堂裡的劍，只聽紹衡大哥說那一把很重的劍，那時他並不明白
，雖然這把劍長七尺，比一般的劍重上五兩，可是比這把劍上重的兵器也不少，
紹衡大哥怎麼會說是一把很重的劍？
現在他終於了解了。
拿起那把劍，他就必需背負狄家的責任，背負劍上無數的亡魂，那不是一般
人可以拿的劍。
他對那把劍，竟然生出一種不由自主的害怕。
但他一退後就碰上了站在他背後的狄鴻飛，狄鴻飛手放在他的肩上，讓他不
能退後。
「世伯？」狄雨抬起頭。
「你一定要試試看。」狄鴻飛推了他一把。
「我，我……」狄雨眼中滿是恐懼，他不願意去拿那把劍。
那把劍上好像有無數的鬼魂，只要他一碰到那把劍就會緊纏著他，直到他死
之前絕不離開。
「你一定要試。」
狄鴻飛強迫他向他一步，狄雨之好不甘不願地伸出手，握這了劍柄。
「你一定要記得，回來殺我。」
「只要是狄家的敵人，全都得死。」
好多好多。
無數的回憶在一瞬之間湧入狄雨的腦海之中，巨大的悲哀從劍上留入他的身
上。不知不覺之中，眼淚就落下來了。
這些回憶是怎麼留在劍上？
這些悲哀為什麼一直在把劍上。
他的手緊緊握著劍，想要放開手卻無法放開手。他抬起頭看著站在屋頂上的
韓紹衡，張大了嘴卻喊不出聲。
韓紹衡從屋頂上一躍而下，落在他身邊，手放在狄雨的手上。
「放開它吧。」
說也奇怪，那股感覺竟然在一瞬之間消失了，眼前的劍雖然和原來一模一樣
，可是殺氣彷彿收進了劍鞘裡。
狄雨慢慢地放開手。
「紹衡大哥，我……」
「什麼都不必說。」韓紹衡拿起劍，將劍放回祠堂的案上。
狄雨注視著韓紹衡的動作，終於明白為什麼那把劍不是一般人可以觸碰。那
把劍需要一個劍鞘──不是可以看見的鞘，而是收納那把劍上殺氣和悲哀的劍鞘
。
一個可以駕馭劍的人。
韓紹衡是這把劍唯一的鞘。
「大少爺，難道這把劍……」狄忠英在韓紹衡闔上祠堂的門時搶前一步問到
。
「狄雨不能拿這把劍，他現在拿不起。」韓紹衡說。
「那該怎麼辦，大少爺你的手不是不能……」
「不用擔心，我的武功並不只劍一項。」韓紹衡淡淡地說，「雖然我不能拿
劍，但只要功力復原，即使慕容日月親自出馬，也未必能贏過我。」
「是，是。」狄忠英等人低下頭，帶著人離開了祠堂。
狄雨看著長老們離開，不知道該不該跟過去。他抬起頭看了看就站在他身旁
的韓紹衡，有很多的話想說，「紹衡大哥，我……我該怎麼辦？我是不是做錯了
什麼？」
「不用擔心，你什麼也沒做錯。」韓紹衡對他露出了微笑，「如果可能的話
，我希望你永遠不要拿那把劍。」
※
別莊的亭子。
凌雲左看、右看，一點看不出來韓紹衡的臉上有半點不對。可是他就是覺得
有哪裡不對勁，別人也許看不出來紹衡有心事，但想要騙他可就難了。
在一起久了，人與人之間就會產一種感覺。
「怎麼了，我的臉上有東西嗎？」韓紹衡坐在欄杆上，靠著柱子，手拿著酒
杯一邊喝一邊看著亭子外的景色。
「沒有。」凌雲搖了搖頭，「不過你心裡有事。」
「喔？」
「你有心事的時候，鼻子會有點紅。」
韓紹衡露出微笑，卻沒有伸手去碰鼻子，「這種小把戲騙不了我。」
「果然。」凌雲聳了聳肩，「我知道騙不了你。但我肯定有事發生，我感覺
得出來。」
「……看來我也騙不了你。」韓紹衡將凌雲拉進自己的懷裡，「陪我一下。
」
「怎麼了？」凌雲伸手握住韓紹衡的手。
手指冰冷。
是氣血凝滯的現象。
他忍不住在心中嘆了一口氣，狄愛說紹衡的手再也不能拿劍時的表情他這輩
子大概都不會忘記。
「長老們要狄雨去拿那把劍，不過被我擋了回去。」
「那把劍？為什麼？」
「因為我的手不能再拿劍了，總要有人能拿起狄家那把劍。」
凌雲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紹衡才好。紹衡總是把手傷的事輕鬆帶過反
而讓其它人更加擔心。
「紹衡，我想……」
「不用擔心，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狄雨永遠不要拿那把劍。」
「為什麼？」
「拿那把劍的人遲早會殺人。遲早會……不提我的事，剛才我看了你練刀。
」紹衡拿起桌上的筷子，比畫了兩下，「在招與招之間的連貫我可以教你。」
「紹衡。」
「嗯？」
「先別提武功，我想問你有關狄仇的事。」
「大師父的事？為什麼突然想問？」
「我一直不明白，你盡可能地不想傷人，為什麼你要殺狄仇呢？」凌雲一直
想不透這個問題，「你說他殺了狄愁，可是從你講過的故事看來，我一點也不覺
得你會為了狄愁而報仇，聽你說了這麼多狄家的故事，怎麼想你都該和狄仇較親
才對。而且……」
在凌雲說話的同時，韓紹衡露出了笑容，「而且？」
「照你的說法，狄仇在狄愁離開了那幾年裡性情大變，但狄愁不過是外出雲
游，若沒有發生什麼事，又怎麼會讓狄仇性情大變？」
「有道理。」韓紹衡點點頭，「還有嗎？」
「還有，狄仇的功夫雖然比狄愁高，但以狄愁的武功，就算那兩年毫無進步
，狄仇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韓紹衡點頭的同時露出微笑，「你說得都很對。」
「而且，狄愁為什麼要把你留在雲樓蘭那裡，自己回到狄家呢？」
「他是刻意要避開我。」
「對，他是刻意要避開你。可是為什麼要避開你？」凌雲說完之後，抬起頭
看著韓紹衡，等著唯一知道當年事情的人回答，「雖然我沒有實際的證據，但我
一直在想，會不會是狄仇和狄愁的身份，在沒有人知道的情形之下調換過來了？
」
韓紹衡沉默了一會，最後點了點頭。
「……你猜對了。」
「真的？」凌雲睜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這麼容易就猜中了，「他們的身份
真的調換過了？」
「沒錯，不過這是個秘密。」韓紹衡笑了笑。
「咦？」
「所以，你要保密。」
「只要我保密的話，你要告訴我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囉？」
「可以答應我不告訴除了狄愛之外的任何人嗎？」
「……我保證。」
韓紹衡將凌雲抱得更緊了一點，「大師父和二師父在晚年生了一種病，病的
原因不明，不過只有大師父和二師父會得這種病。知道自己的生病時，大師父只
剩下兩、三年的生命，二師父提出和大師父交換身份，而大師父也同意了。」
「所以，眾人所知被你殺死的狄仇事實上是狄愁？」
「嗯。」
「若是這樣，他為什麼要殺狄仇呢？」
「我不知道。」紹衡搖了搖頭，「我想，和狄愁想死在我劍下的原因相同吧
。」
「為什麼？」
「想在自己選擇的時候死。」韓紹衡的下巴靠在他的肩上，「一個人無能為
力的時候，連自己的生命也不掌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至少還活著。」
「是啊，至少還活著。」韓紹衡的聲音裡有一種苦澀的味道，「雖然活著，
可是因為只有一個，常常會感到寂寞，那種寂寞揮之不去，痛苦得叫人發瘋。」
「紹衡？」即使是凌雲這麼遲頓的人也察覺韓紹衡有些不對勁。
「沒事。」韓紹衡笑了笑，他今天已經說得太多了，「可能是因為今天發生
了太多的事，感覺有點沉重吧。」
「你在害怕嗎？」
「嗯……我想我是真的有些害怕吧。」
「害怕什麼？」
「害怕失去你。」
「我？為什麼會失去我？」
「我說不上來。」韓紹衡搖了搖頭，「我以前從來不怕失去什麼，我什麼都
沒有，所以也不害怕失去。」
「紹衡……我不會離開你。」凌雲輕聲地說。
「嗯，請你不要離開我。」紹衡將臉埋進凌雲的頸間。
遠遠地，慕容劍二就看見了韓紹衡和凌雲。
他的右手抓著雨水劍，左手緊握成拳，指尖深深地刺入掌心之中。
韓紹衡抱著凌雲的樣子十分溫柔，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的模樣。
他莫名地感到嫉妒。
他很羨慕凌雲，就像他曾經羨慕過韓紹衡一樣。他曾經希忘慕容日月認同他
，就像現在他希望韓紹衡認同他一樣。哈哈……他有一種想要大笑出聲的衝動。
他當然不曾見過韓紹衡溫柔的表情，他們相交不深，而且一直是敵人。一般人對
敵人怎麼可能會露出這麼溫柔的表情？韓紹衡當然也不會是例外。
「那又如何。」他緊握著拳頭，提醒自己別忘了他來此地的目的。
還劍，然後刺殺韓紹衡。
只要完成任務，然後就可以死了。
他微微地揚起嘴角，然後去做他人生中的最後一件事。
※ 編輯: unreal 來自: 140.119.150.112 (01/03 15: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