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慕容劍二見慕容日月走遠之後，又折回地牢。
韓紹衡見進來是他，就安心地閉上眼。若是慕容劍二想說什麼自然會說，否
則他實在累得不想再醒來了。
「紹衡大哥……」慕容劍二推開地牢的門走了進來。
韓紹衡抬起頭來看他，眼中有著些微的詫異。
「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慕容劍二有些尷尬地看著韓紹衡，臉上有些發熱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
「只要你高興。」韓紹衡點點頭。
「謝謝你。」慕容劍二微微地一笑。
「……何必謝我呢？」
「你是第一個把我當成朋友的人。」慕容劍二坐了下來，「我很感激你。」
韓紹衡沉默了一會。他總覺得慕容劍二的背後有許許多多的心酸往事，想了
一想之後開口說，「說說你的事吧。」
「我的事？」
「嗯。」
「我的事……沒什麼值得提的。」慕容劍二搖了搖頭，「我沒有大哥的名聲
顯赫，也很少在江湖上走動，除了……」
「除了？」
慕容劍二支支吾吾地說，「除了偶爾替當家辦點事。」
韓紹衡知道慕容劍二指得是一些殺人的事，也聰明地不再往下問，「談談你
怎麼會成為慕容日月義子的事吧？」
「從我有記憶時就是待在慕容世家，只不過是住在山莊最裡頭，很少有人會
到的地方。蓉兒姑娘負責照顧我，有個老先生教我唸書識字，當家每十天會來看
我，教我武功。」
「她對你好嗎？」
「我也不知道。」慕容劍二搖了搖頭，「應該算是不錯吧，我從沒見過蓉兒
、老先生和當家之外的人，不知道其它人對我好不好。不管我做什麼都只是想讓
當家高興而已。」
「所以她說什麼你就去做了。」
「是的。」慕容劍二抬起頭來韓紹衡，「你要說我傻嗎？」
「……不。」韓紹衡搖了搖頭，「我沒有資格說你傻。」
「大哥？」慕容劍二疑惑地看著韓紹衡。但韓紹衡並沒有回答，只是示意他
繼續往下說。但慕容劍二已經說完了他的故事，他只能搖搖頭，「沒有了，之後
就是聽著當家的話去做事而已。」
「你啊……」韓紹衡想說什麼，可是剛張開口又把話吞了下去。
「太無趣了是吧。」慕容劍二苦笑，「不提我的事，不知大哥打算如何？難
道大哥真的不能和當家和平共處嗎？」
「如果要在她的裙擺下搖尾巴才能和平共處，我寧可不要。」
「是，那……」
「更何況，無法拿劍的我對慕容日月沒有任何幫助，只不過也不會有任何的
妨礙罷了。」韓紹衡淡淡地說，「現在就看慕容日月什麼時候放我走。」
慕容劍二忍不住又露出苦笑，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慕容日月對韓紹衡
的執著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沒有人知道當家究竟是怎麼了。慕容劍二原本
以為韓紹衡的話已經說完了，但韓紹衡的目光仍舊盯著他，頓了一會又接著說，
「或者，你什麼時候要放我走。」
「不，這……這我沒辦法。」慕容劍二的臉上露出了驚慌的表情，「除了這
件事之外，我可以替大哥想辦法。」
「把我手腕上的鐵鍊去掉。」韓紹衡輕輕動了動雙手。
慕容日月雖然封住了他身上的數個要穴，但是隨著麻藥的藥性過去，他的內
力正一點一滴的恢復，沖開箝制不成問題。但雙手筋脈被斬斷之後，真氣無法通
過使得雙手施不上力，因此對扣在手上的精鋼鐐銬也無可奈何。
「這……這我實在沒辦法。」慕容劍二搖了搖頭。
「看來著是太勉強你了。」
「若是有什麼我能做的，我一定會盡力去達成。」
「不管我說什麼，你對慕容日月不都不好交待嗎。」
「沒錯，但是……」
「讓我離開。」
「抱歉。」慕容劍二第一次為了自己的明明有能力去做卻無法做而掙扎。解
開鐵鍊是多麼簡單的一件事，可是他卻辦不到，「我，我不能違背當家的話。」
韓紹衡看了好一會兒之後嘆了口氣，「也許這太勉強你了。」
「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慕容劍二站了起來，慌慌張張地邊道歉邊走出
地牢。
等到慕容劍二的腳步聲完全不叫時，有兩個人從屋簷上躍下。韓紹衡一看到
這兩個人就露出了笑容。
這兩人自然是凌雲和雲樓蘭了。
凌雲一看到他，眼眶馬上就紅了。他衝了過去抱住韓紹衡，眼淚馬上就掉了
下來，「你……你沒事吧？」
「沒大礙。」韓紹衡微微一笑，「你們兩個是怎麼進來的？」
「當然是靠我了。」雲樓蘭笑著替韓紹衡解開身上的穴道，「慕容日月一定
想不到這裡的每一個地方我都很熟悉。不過也虧你老是拉著我四處玩耍，不然我
怎麼會知道慕容山莊有這麼多可以溜進來卻不被人發現的地方。」
「也還好我那時頑皮得很。」韓紹衡站起身的時候，眼前一陣頭暈目眩，幾
乎要站不住腳，「唔……」
「你受傷了？」雲樓蘭皺起眉頭。
「我的事待會再說。」韓紹衡舉起手，「凌雲，用你的刀將我手腕上的鐵鍊
斬斷。」
「好。」凌雲從懷中掏出他那把雲翻，那把像紙片般薄的小刀削鐵如泥，轉
眼間就將比手指更粗的精鋼鐵鍊給削斷。凌雲伸手去解開韓紹衡手上的鐐銬時，
摸到了手腕上尚未癒合的傷口，「紹衡，你的手？」
「筋脈被斬斷了。」韓紹衡用毫不在意的語氣說。
「什麼？」凌雲吃了一驚，抬起韓紹衡的手想要細看。
「先別管我的手，我們先離開這裡。」韓紹衡搖搖頭，「慕容劍二不知何時
又會回頭找來，他方才已經嚇了我一大跳了。」
「不錯，我叫燕歌行替我們引開一些守衛，但遲早會被他們發現。」雲樓蘭
點頭同意。
「好吧。」凌雲知道此時並不是追問的時機，就先按下心中的疑問。
凌雲攙扶著韓紹衡，三個人循著原路而行。
「紹衡，你要不要緊？」凌雲不時用擔心的目光注視著韓紹衡。
「不要緊。」韓紹衡搖頭表示不在意。
由於離開慕容山莊的路有兩條，他們兩人和燕歌行、雲樓蘭分成兩組離開慕
容山莊。他們走得是較不顯眼的小路，雲樓蘭和燕歌行兩人走的則是有層層關卡
的大路。
原本雲樓蘭有提過由他們走小路，韓紹衡等人則走大路。因為慕容日月應該
猜得到他們會走較不顯眼的小路。這原本是個好主意，但韓紹衡卻沒辦法走那一
條路。現在傷勢沉重的韓紹衡走那一條路一定會被發現，而且，就算他們改走大
路，也難保慕容日月會與他們有同樣的想法。
凌雲不時地會頭向後望，他總覺得背後有殺氣進逼而來，但每一次回頭總是
什麼也沒見到，「紹衡，你會不會覺得有人在追我們？」
「當然有。」韓紹衡頭也不回地說。他說得輕鬆，但內心卻完全不是那麼一
回事。若是平日的他，就算多帶了一個凌雲他也有自信沒有任何人能追上。但此
時他的功力尚未復原，而追擊他們的那個人輕功也不低，他甚至已經可以聽到那
個人離他們越來越近。
幾乎就在他們的身邊……
就在他們急奔之時，忽然一個黑影在他們前方落了下來。凌雲反應極快，從
袖中掏出刀就向上方一擋，正好就接住那凌空劈下的一劍。手腕不住地顫抖，慕
容劍二的力道和下壓之勢正好是凌雲輕薄短小的刀刃最不利的一點。
「我早該發現這其中有些不對。」追來的人自然是慕容劍二。
原來，慕容劍二當時慌慌張張地離開地牢，可是走不遠就想起了一件事。他
進地牢的時候並沒有留意，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有些不對。地牢的守衛不知
道哪裡去了，而他推開牢門的時候，牢門並沒有上鎖。
「糟糕。」慕容劍二來不及向當家稟告，只能向一名慕容家的精英交待一聲
就施展輕功奔回地牢，但韓紹衡已經先一步和凌雲等人離去，只留下空無一人的
地牢和地上的鐐銬。
他仔細地審視了四周，從自己離開到再回來，還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韓紹衡
就是走了也走不遠，而慕容山莊往狄家的路只有兩條，他現在追一定追得上。
他手緊握劍，想也不想就追了出去。正如他所料，韓紹衡的確還未走遠。他
在離開慕容山莊的那條小路上追上了韓紹衡。若是平時他一定追不上，但韓紹衡
負傷在身走不遠，這就給了他一些機會。
「我不想傷你，大哥。」慕容劍二手持著劍指向韓紹衡和凌雲，「只要你跟
我回去，我絕不會傷害凌雲。」
「你想阻止我走就拿出實力來。」韓紹衡並沒有回答慕容劍二，而是用力將
凌雲拉到身後。
慕容劍二眉頭一皺，手微微一動，劍尖直取韓紹衡咽喉。
「凌雲，退後。」只見韓紹衡張開口不知道在說什麼，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
「紹衡！」凌雲感到一陣血氣翻湧，五內翻騰十分不好過。他猜想是慕容劍
二下了毒。但是慕容劍二臉上卻也同樣的驚訝，因為他同樣也感覺得真氣亂流，
喉頭一甜，一大口血就吐了出來，手中的劍也握不住。
「這是？」慕容劍二連退幾步。
「殺人歌。」韓紹衡停下了腳步，注視著不到五尺之外的慕容劍二，右手緊
握著凌雲的左手。
「殺人歌？這真的是殺人歌？」慕容劍二的臉色大變。他並不是第一次聽到
殺人歌這個名字。殺人歌是狄仇的成名絕技，道理相當簡單，就是以本身內力牽
動敵人的真氣。功力越高的人，受到的影響也越大。慕容劍二的內力遠高於凌雲
，加上正面受到歌聲的衝擊，雖然只是短暫的接觸，五臟六腑卻都受到了傷害。
「我和師伯稍微將狄家傳下來的這門絕技改良了一下。」韓紹衡將凌雲拉進
自己。方才使用此招之際他推開凌雲是因為此招他和狄仇一起研究過之後，將招
式的威力縮小在施招者周身五尺的範圍之內，出招攻擊之人出招越狠，使用的內
力越強，受到的傷害也越大。不幸中的大幸是慕容劍二並不是真的想要殺韓紹衡
，他只是想要留下韓紹衡而已，因此只是受了一點傷，「幸好你並不是真的想要
殺我。」
韓紹衡說完，拉著凌雲就要離開。
「你非走不可嗎？」慕容劍二忍著疼痛，擋在韓紹衡的身前。
「……你傷得不輕，還是回去療傷吧。」韓紹衡皺起眉頭，他擔心再拖下去
慕容家的追兵就會追上了。
「我不是替慕容日月留下你。」慕容劍二抬起頭看著他，從韓紹衡在狄家別
莊時替他療傷，在唐門沒有下手殺他，一直到這幾天韓紹衡總是聽著他說話，他
覺得自己對韓紹衡已經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感情。那種感情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是
什麼，他只覺得那和他對當家的感情有著相同重要的意義。
他……他可以為了韓紹衡去做任何事。
「我是為了我自己留下你。」
「嗯？」凌雲一聽到這句話臉色就變了，手掐著韓紹衡的手臂。韓紹衡在凌
雲身旁輕輕地發出苦笑聲，提醒小傢伙掐得太用力了，讓他疼得不得了。
「劍二……」
「劍二？」凌雲掐得更用力了。明知道韓紹衡跟慕容劍二不是那種關係，他
還是忍不住想要抓著韓紹衡就離開這裡。
「我當你是大哥，你若也當我是弟弟的話，難道就不能為我留下來。」
「然後慕容日月又會把我關回地牢裡？」
「我……我就是性命不要，也絕對會說服當家待大哥為上賓。」
「那也不一定要我回去。」
「咦？」
「你也可以跟我去狄家。」韓紹衡的話讓凌雲和慕容劍二都嚇了一跳，「慕
容日月只當你是個殺人工具，但我當你是兄弟，只要在狄家，你就是我的兄弟。
」
「這……」慕容劍二一時之間竟無法下決定。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韓紹衡
的話竟然和慕容日月同樣重要，若是在一個月之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那是
不可能的事。
「凌雲，我們走吧。」韓紹衡不等慕容劍二回答，抓著凌雲就離開。要是他
再多待一會兒，恐怕那隻手臂就會被凌雲給捏斷了。
「可是，那個人……」
「他想跟我們走自然就會跟上來。」雖然這麼說，可是韓紹衡也知道慕容劍
二是不可能跟上來的。慕容劍二是即使知道慕容日月只當他是一個殺手也沒辦法
背棄她的那種人。
而事情也正如他所料，慕容劍二看著韓紹衡和凌雲離去卻沒有再一次阻止他
們，當然也沒有追上來，只是站在原地發愣。
慕容劍二此時才發現，他是如此地不自由。他不只是被慕容日月所限制，也
被他自己所限制。而韓紹衡在他的眼裡，彷彿有一雙翅膀，可以在天地裡自由自
在地飛翔。
※
他們順著山路避過慕容世家的追蹤，花了兩天才回到狄家。籠照在濛濛細雨
之中狄家的大門有些虛幻，韓紹衡幾乎以為自己要不認得著個地方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已經進入狄家勢力範圍的緣故，身上的傷全都開始發
疼，每走一步就像是一次煎熬。他幾乎是掙扎著爬進狄家大門。在走進狄家的那
一瞬間，終於放鬆下來的精神再也支持不住，幾乎是雙腿一軟立刻就跪倒在玄關
。
「紹衡。」凌雲慌張地扶著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從未見過韓紹衡
顯露出軟弱的一面，更沒有見過韓紹衡倒下。他只能著急地要家丁快點去叫狄愛
出來，「你的手……你的傷快點給小愛姑姑看看。」
「沒關係。」韓紹衡將凌雲拉近自己懷裡。凌雲身上的溫度讓他感到心安，
「我真的沒事。」
「可是，你的手。」凌雲看著韓紹衡滴血的手腕，覺得自己的心也在淌血，
「你的手不趕快治好的話……」
他看著韓紹衡身上的一道道的傷痕，此時此刻才真的是有心情去擔心，忍不
住就要哭了出來。
「沒事的。」韓紹衡搖了搖頭，雙手將凌雲緊緊地擁如懷中。
他任憑雨水從他的髮稍落到衣角，渾身溼透，卻只想要抱住凌雲，確定凌雲
平安無事地在他的懷中。
「我回來了。」韓紹衡輕聲地說，「我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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