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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他記得自己微瞇著眼坐在亭子的欄杆邊,半闔著眼打盹。   一整疊的帳冊他看了一半之後就快要分不太清楚一、二、三了,要不是狄愛 叫了幾個人來幫忙,他可能看個三天也看不完。趁著所有的人都去用午膳的時間 ,他躲在別莊的亭子裡偷閒。   凌雲昨晚被狄雷拉著去看戲,很晚才就寢,不知道現在醒了沒有……韓紹衡 才想到這裡,兩雙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將他推向亭外。   身體立刻失去平衡,往湖的方向傾斜,但韓紹衡反應很快,睜眼的同時手拉 住欄杆,將自己拉回亭子裡。   「唉呀,沒成功啊。」凌雲吃吃地笑了。   韓紹衡帶著苦笑看了一眼凌雲,接著又瞪了一臉心虛的狄雷一眼,「連你也 學壞了。」   「對不起,大哥,實在是我賭輸他了……」狄雷低著頭,「我想,大哥你和 凌雲應該有話要講,我就先離開了。那個……小愛姑姑有事找我。」   「去吧。」韓紹衡笑了笑,這個鬼靈精。   等狄雷走了,凌雲就老實不客氣地坐在他的懷裡,「為什麼你的警覺性這麼 高呢?」   「高?還不是樓蘭呢。」韓紹衡笑著說,「你和我開玩笑是沒關係,可別在 樓蘭睡著時靠近他,要是被一劍刺死可別怪我沒告訴你。」   「那燕老頭怎麼沒事?」   「他啊,是那個例外的例外……」   「就像我靠近你也沒事對不對?」   「對、對。」韓紹衡笑了笑,伸手環住凌雲。   懷中的凌雲卻在瞬間化成一灘水,全都落在他身上。   冰冰冷冷,不存在了。   韓紹衡心中大驚,轉頭看向四周,這也是玩笑嗎?四周的景物全都變得模糊 ,身上開始流出血來。韓紹衡這時才回想起一些事……對了,他受傷了。   慕容劍二刺傷了他,然後慕容日月……   完全這一切不是夢。   傷口還在流血,他卻毫無感覺。   闔上眼前,只記得雨在落。   無止無盡的雨,終將他淹沒。   第二天,雨終於停了。   從一大早開始,整個狄家的氣氛都不對勁。所有人路過韓紹衡的身邊時,都 忍不住會關心一下,彷彿他隨時都有可能死掉。但一整天下來,韓紹衡除了和每 個人說話的時間之外,都是沉默地坐著,一臉沉思的表情。   「紹衡,你要和我談一談嗎?」雲樓蘭坐在他旁邊,擔心的看著韓紹衡。   「紹衡老弟,我嘴饞得緊,你要不要跟我出去喝一杯。」燕歌行也向他提出 邀請。   韓紹衡只是搖搖頭,「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靜?   連他自己都忍不住要笑出來。   他現在心裡還不夠靜嗎?已經靜到任何東西掉進他心湖裡沒有聲音。他不知 道在他心裡原本有什麼,但現在只剩下空空盪盪的一個大洞。   「樓蘭,狄雷想跟你討教幾路武功,你先過去吧。」   「我?」雲樓蘭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先不提韓紹衡,燕歌行的武功比他高 ,見識也比他廣,狄雷若是要找人討教武功為什麼會是他而不是燕歌行?   「我和紹衡老弟有些話要說,隨後就到。」燕歌行對雲樓蘭使了個眼色。   「好吧。」看來是要說些他聽不得的話了。雲樓蘭轉念一想,又皺起眉頭, 「你可不要亂說……」   「我知道,我知道。」燕歌行點點頭。   等雲樓蘭離開之後,燕歌行坐在韓紹衡旁邊,自顧自地開始倒酒。但他一倒 進杯子裡就發現那是好茶不是酒,雖然味道和香氣都是一等一,但他就是喝不順 口。   燕歌行喝了一杯之後,突然開口,「紹衡老弟,你是不是在想要怎麼樣殺慕 容日月?」   韓紹衡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微微地搖了搖頭,「當時很想,但現在已經不 ……」   當時非常、非常地想要殺死慕容日月。   只要他能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殺了慕容日月,不管過去的承諾,也不管以 後的事。以後的事等到殺了慕容日月之後可以再想,至於承諾──死人又能責怪 他什麼。   但是,在他醒來之後報仇的念頭就像被雨水沖刷掉一般,變得淡薄了。   為什麼呢?他也說不上來。   連報仇的意念都煙消雲散。   「燕兄,燕夫人的去世時,你很傷心嗎?」   「很久的事了……」燕歌行握著茶碗的手微微縮緊,「我傷心到殺了很多人 。」   「殺人就能不傷心嗎?」   「不能。」燕歌行閉上了眼,當時的一切仍歷歷在目,染血的小家,流不出 來的眼淚。說你來,和韓紹衡這次發生的事,倒是有幾分相似,「但我從不知道 殺我妻子的人是誰,如果知道……」   「你會殺了他嗎?」   「當然。」燕歌行加重了語氣,「就算他躲了起來,我也會把這世上的一草 一木全都翻遍,找出他來。」   「即使過了這麼久了?」   「我依然憎恨那個人。」燕歌行說,「隨著時間流逝,我對殺我妻子的人的 恨意漸漸隱藏在心底,但只是越來越深,從未消失過。」   「即使樓蘭也不能改變?」   「……沒辦法。」   韓紹衡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只是接過燕歌行手中的酒碗,向湖心擲去。只 見酒碗劃過一條漂亮的弧線落進水中,濺起一片水花。距離雖遠,卻只是一般人 手力,以韓紹衡往日的功力,同樣是落進水裡,卻可以不濺起任何一滴湖水。   燕歌行一時之間也無話可說。   無論平日如何豁達,接連遇上失去至愛,武功盡失,要說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事。即使是韓紹衡,也無法避免。   「紹衡老弟……」   「呵,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韓紹衡搖了搖頭。   燕歌行看著他拿起桌上的茶灌進嘴裡,忍不住也感到些許的心痛。換成他的 話,肯定要大醉一場,因為喝醉的話肯定能暫時忘了這一切,但韓紹衡就是太清 醒了,寧可面對也不願意喝醉。   唐柔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狄愛忙進忙出,一點也沒有要幫忙的意思。這也 是理所當然啦,她和慕容劍二非親非故,這傢夥又差點害死狄愛最疼愛的韓紹衡 ,她怎麼想也沒辦法想出一個救慕劍二的理由。   所以啦,他對狄愛的行徑是非常、非常地不能了解。為什麼要救一個差一點 殺死自己喜歡的人,又和自己沒有辦點血緣關係的人呢?   為什麼呢?   她真的完全沒有辦法理解。   她從小被灌輸的觀念裡,人就只有兩種,對她有用的人和對她沒用的人。   這兩種人非常的好區分,比如說她的丈夫就是屬於有用的人,所以她才和那 個人生下孩子,可是生完之後那個男人就沒有用了,還變成了危害她和她孩子的 人,所以她就順手把那個男人收拾掉了。   如果說真有什麼例外的話,就是狄愛了吧。那時候只是好奇想來看看能夠破 解她的毒是怎麼樣的人,卻不由自主地迷上了狄愛。但對她來說,狄愛對她沒什 麼用,可是卻很特別。但特別的理由她卻又說不上來。唐柔眼中的慕容劍二是屬 於那種既沒有用處還會危害狄愛的人,既然對狄愛有害,就是對她自己有害。   「小愛、小愛。」   狄愛聽到唐柔這樣叫她時雖然心中有一百萬個不高興,但還是轉過頭來,露 出一貫的笑容,「有事嗎?」   「嗯,我覺得妳的笑容很可愛呢。」   「……是嗎?」狄愛真想拿個什麼東西往這個女人頭上丟。   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唐柔更不正常的女人嗎?她知道要掌握一門一派是件不容 易的事,像是慕容日月啦,唐柔啦,她自己啦,多多少少都有一點和普通人不一 樣的地方,但唐柔這個女人未免太奇怪了。大老遠從蜀中跑到杭州來,就只為了 看她笑嗎?叫那個什麼天下第一名妓笑給她看好了,保證笑死她。   最近她的事情又多又煩,病患也多到讓她有點手腳發軟的程度,實在不需要 再多這個女人來攪局了。如果紹衡的手沒問題的話,她一定會叫紹衡把這白癡女 人的腦袋砍下來讓他研究研究。   想到紹衡的手,她忍不住就嘆了口氣。如果有辦法再續經脈就好了……   「怎麼啦?」最注意狄愛的唐柔當然沒有錯過狄愛從高興變成生氣的表情,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的,妳總是一下子高興一下子生氣。」   「難道你不會高興或是生氣?」   「有必要嗎?」唐柔不覺得這兩種情緒有其必要性。   「我和妳……」唉,她沒辦法和這種怪女人溝通,「我只是想到紹衡的經脈 壞死這件事,我明明有辦法救他,卻又沒辦法救他。」   「妳不是完全沒辦法嗎?」   「當然不是,妳聽說續脈之法嗎?」   唐柔搜尋著記憶,她似乎在哪本書裡看過,啊,是醫經吧,「嗯,似乎在醫 經上有記載續脈之法,但需要與續脈之人相合的經脈不是嗎?」   「是的。」   「韓紹衡是身世不明的孤兒,要去哪裡找相合的經脈?」   「並非如此。」狄愛闔上了眼,「我的經脈可以給他使用。」   「妳?」唐柔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難道,韓紹衡真的是狄仇的 ……」   「並非只有親人可以相合,而是親人的機會比起一般人大得多。」狄愛苦笑 了一下,「在紹衡受傷沉睡時我已經試過,他的體質和我的相合,也就是這世界 上只剩下我和他的經脈可以相合。當然,還可以嘗試其它人,只不過就是碰運氣 了。」   「但若是你將雙手的經脈給予他使用……」   「我就無法替他行續脈之法。」狄愛搖了搖頭,「因為一但經脈取出,我的 雙手就再也無法救人。」   「……這可真是兩難呢。」唐柔沉默了一會,「但若是沒有續脈,韓紹衡的 手就一輩子都不會復原。」   「不錯。」狄愛點了點頭,「但我剛剛想到了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由妳來執刀,行續脈之法。」   如果在場還有其它人,一定會因為唐柔的表情而大吃一驚。唐柔的嘴張得大 大的,下巴差一點就要掉下來,「小愛,你總是會想出一些讓我想不到的想法呢 。」   「怎麼樣?」   「由我執刀不是問題,但這種事我是絕對不幹。」   「即使我求你也沒用嗎?」   「我喜歡的人是妳,當然也包括你那雙神醫的手。」唐柔理所當然地說,「 妳要是沒了手,那就沒意義啦。」   「妳……」狄愛一時之間也找不出什麼話來說,「對妳來說,只有我這雙手 有意義嗎?」   「我不知道,不過萬一妳沒了那雙手之後我就不喜歡你了,我不是很吃虧嗎 ?」唐柔偏著頭,「這樣的事情我是絕對不幹的。」   「要是救不了紹衡,我這雙手還有什麼意義。」狄愛雖然很少生氣,外表看 起來也不像衝動的人,但她的個性極烈。拿著藥刀,眼看就要去割自己的手腕。   「妳等等啊,讓我想想……」唐柔連忙阻止她,在心中琢磨。從她在江湖上 闖出名號之後,還沒敢用這種話威脅她。但她偏偏就是沒辦法對唐柔硬下心不管 ,不是有人說什麼關心則亂,她現在可是明白了,「還有別的辦法吧?」   「什麼辦法?」   「試試看其它人的筋脈,既然妳的可以,我們何不找幾個人來試試。」   「妳可也是個大夫,怎麼不想想有什麼人會讓我們把他的手割開,將筋脈抽 出來?」狄愛沒好氣地說,「手沒了筋脈,就算不殘,這手也等於廢了,這輩子 別想再練武。」   「這有什麼好麻煩的,若是哪個人不肯,我就殺了那個人。」唐柔笑起來的 模樣看似天真,說出口的話卻是可怕得很,完全不把人當人看。   「就算妳覺得沒問題,紹衡可是不會同意。要是讓他知道是用旁人筋脈,他 不把自己的手給砍了才怪。」   「……他這個性還挺像妳呢。」   「好說。」狄愛哼了一聲,「想點別的法子吧,紹衡也通醫術,這點花樣騙 不了他。」   「何必要說服韓紹衡,直接讓他昏睡,等妳我將他醫好了,他想後悔也來不 及。」唐柔頓了一頓又說,「雖然我並不了解韓紹衡,但我看得出來他現在滿腦 子都是對慕容日月的恨意,要說服他先報了仇再說也並非不可能。」   「妳竟然把腦筋動到那兒去了。」   「別光是提我,我也看你試了慕容劍二的筋脈和韓紹衡合不合……」   「噓,小聲點。」狄愛轉過頭去看躺在床上的慕容劍二,後者的呼吸平穩, 似乎仍在沉睡之中,並未聽到她們的談話,「他也許聽得見我們在說什麼。」   「被他聽到也無所謂,這事情他也有一份。」唐柔倒是對慕容劍二一點也不 同情,「當初韓紹衡可是因為沒能痛下殺手把這小子給宰了,才有今天這無窮無 盡的禍患。」   「妳這倒也提醒我。」狄愛揚起嘴角,但那表情與其是笑,不如說是怒極反 笑,她瞪了唐柔一眼說,「若我沒記錯,這事情也有你的一份,別以為我真的忘 得了。」   「我也只是順勢而為,妳們若是不自己送上門,我打算要拒絕慕容日月的提 議了。」   「哼,現在知道了?」   「就算不知道也知道了。連自己養了十幾、二十年的兒子都捨得殺,慕容日 月還有什麼做不來的事?」唐柔看了一眼慕容劍二,「話又說回來,他的筋脈和 韓紹衡的是否相合?」   沉默了一會之後,狄愛沉重地點了點頭,「……相合。」   「那不就得了,用慕容劍二的筋脈。」   「妳這方法……紹衡一定不肯。」   狄愛想要說什麼,卻一下子說不出話來,躺在床了慕容劍二卻突然開口了, 「只要不讓他知道不就好了。」   慕容劍二突然出聲讓唐柔和狄愛都吃了一驚,同時轉過頭來看他,狄愛連忙 走過去審視他的傷勢,「傷口會疼嗎?」   「還有些疼,到不打緊。」慕容劍二掙扎地要爬起來,卻被狄愛按回床上。   「麻醉退了些,等會你就會疼到哭爹喊娘了。」   「我才不會……」慕容劍二的臉微微發紅,他在慕容山莊裡從來沒人敢對他 說這些話,也沒有人願意對他說這些話。   「到時候你就知道會不會。」狄愛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妳剛剛說我的筋脈和紹衡的相合,意思是可以用我的筋脈來接續他的腕傷 ?」   「理論上是可以,但是……你知道這其中嚴重性嗎?」   「什麼樣的嚴重性。」   「你可是個劍手,這經脈給了人,你這輩子就別想再拿劍了。」狄愛慢慢地 、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說,「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是……」   「我知道,我也很清楚。」慕容劍二平靜地說。   狄愛愣了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她看向唐柔,後者同樣是一臉不 解。同樣是不能理解,唐柔很直接地就問出口,「既然你知道一但筋脈給了人, 你的手就不能再拿劍了,為什麼你還肯把自己的筋脈給韓紹衡呢?」   「因為……」慕容劍二只講了因為兩個字就沒再說下去。他只是闔上了眼, 輕輕地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9.15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