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之日。

　　韓紹衡將驚蟄劍立於身前，雲樓蘭站在他的右側，狄愛站在左側，燕歌行和
唐柔則理所當然地站在他們應該站的位置上──雲樓蘭和狄愛的身後。

　　慕容家的人已經到了，但慕容日月卻還沒有出現。

　　「故意嗎？」雲樓蘭小聲地在韓紹衡地耳邊說。

　　「在頂尖高手的決鬥之中，使小手段並沒有用。」韓紹衡說，「也許對其它
人有用，但對我並沒有影響。」

　　「我相信你不會受影響。」雲樓蘭笑了笑，「不過，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慕
容當家會想要和你決戰，這很不可思議。」

　　「沒錯，我不認為她挑起武林動亂，針對狄家，針對凌雲只是因為我。」韓
紹衡點了點頭。

　　「可是，若她的目的不是逼你一戰，這一切不都變得完全不合理。」雲樓蘭
說，「或者說有什麼事情讓她突然轉變了？」

　　「也許吧，但是我不清楚。」韓紹衡搖了搖頭，「我也不關心。」

　　「這也許是勝過她的關鍵……」

　　「樓蘭，我不想變得太在乎她的行為、她的舉動。」韓紹衡淡淡地說，「當
我去追究她的所做所為，我就難免會恨她或是愛她。」

　　「這我第一次聽說。」

　　「我知道只有她不斷地想要和我的人生糾纏在一起，不管是她所認定的母親
與兒子，或是不斷地侵犯到我心中不想與任何人分享的部份……」

　　「你是指狄仇嗎？」

　　「是凌雲。」

　　「……我大概可以明白。」雲樓蘭點點頭，「我對燕歌行也有同樣的私心。
」

　　「我只是找了個機會說服我自己去結束和她之間的牽繫。」韓紹衡頓了頓，
「不管是她死或是我死。」

　　「紹衡。」

　　「我說過我會盡力，但我不保證。」韓紹衡對雲樓蘭微笑，但那笑容總讓雲
樓蘭有不好的預感。他不是一個相信命運或是感覺的人，但韓紹衡的表情卻讓他
感到很不安。

　　但在雲樓蘭還想要說什麼的同時，慕容日月從慕容家龐大的陣仗中走了出來
。在場眾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慕容日月穿著紅色的短衣，手裡拿著雙劍，略彎的劍
身有點像刀。她的臉孔看起來從未老過，依然精緻美麗地像是狄仇初次見到她的
樣子。臉上並沒有施以脂粉，但她身上的殺氣就足以讓她的臉上帶上一張可怕的
修羅面具。

　　燕歌行嘆了一口氣，「即使是綠花坊的頭號名妓都不如她的美麗。」

　　雲樓蘭咳了一聲，「燕歌行。」

　　「但卻讓人不敢靠近。」燕歌行笑出了聲，「你放心吧，我可不會笨到把她
和那些女人相提並論。」

　　「我到是很想看看你對慕容當家說這些話。」雲樓蘭皺起眉頭，「紹衡，我
從未見過當家使用雙劍，你要小心些。」

　　「別擔心，我可以應付。」韓紹衡拿著驚蟄劍，走至中央，「我們可以開始
了嗎？」

　　「迫不及待想殺我？」

　　「也許。」韓紹衡將劍橫舉於身前，「驚蟄劍，妳已經見過它的樣子。」

　　「我在慕容山莊見過。」慕容日月微微一笑，拍了拍背上的雙劍，「大寒、
小寒，和你手上的驚蟄是同一個鑄劍師父鍛造。」

　　「所以我知道它們應該是什麼模樣，雖然我從未見過？」

　　「不錯。」慕容日月間雙劍抽出，「這會是你最後一次見到它們。」

　　「那再好也不過。」韓紹衡冷笑一聲，「我人已經來了，慕容劍二呢？」

　　「決戰之時你還記掛著別人？」

　　「這是我們一戰的目的，我可不想忘了。」

　　「好。」慕容日月揮了下手，一旁部下將被迷昏的慕容劍二扛了出來，抬至
狄家等人的身前，「我沒有動他一根寒毛。」

　　「小愛姑姑？」韓紹衡頭也不回地問。

　　狄愛連忙替慕容劍二檢查一番，接著點了點頭說，「他沒受傷，只是被迷昏
了，幾個時辰後就會醒。」

　　「那我就放心。」韓紹衡微微揚起頭，將劍自鞘中抽出。

　　幾乎是同時，兩個人足尖點地，縱身而起。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之前，金鐵
交鳴之聲在空中響起。

　　陽光之下，可以看兩人的身影拖得很長，就像是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

　　背負的東西太多、太多。



　　什麼樣的對決才算是高手對決？

　　雲樓蘭自己和燕歌行每一年都會比試一次，一招就決定了勝負。但在出手之
前，他們總是靜待時機。

　　慕容日月和韓紹衡的決戰並不是。

　　他們一拔出了劍就動上了手，彷彿已經等待許久。

　　而他們也的確等待了很久，不管是慕容日月還是韓紹衡。他們出手的速度、
變化、招式，都是雲樓蘭從未見過，卻似曾相識。也許因為兩人的劍法修為都已
經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所以每一招每一式在他們的眼中都已經沒有名字，只有
適合與不適合。

　　雲樓蘭不自覺地握起了手。他見過韓紹衡使劍，他也知道韓紹衡在劍上的修
為有多高。但他從未見過慕容日月使雙劍，他並不是慕容日月在劍上的修為有這
麼高。單論招式，武林中無人能與韓紹衡比美，他本身就是劍，他的人也已經和
劍融為一體，有時候，你會覺得他就是一把劍。像在他手中握著驚蟄劍，劍本身
的剛毅和柔韌都和他化為一體，分不出來是韓紹衡還是驚蟄。

　　慕容日月的劍術修為出乎雲樓蘭的意料之外，但還及不上韓紹衡。有些微妙
的變化、轉折還是無法像韓紹衡一樣與劍合而為一，但是慕容日月比韓紹衡多了
近十數年的人生，兩人之間的內力修為，足以彌補劍術上的差距。

　　韓紹衡是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慕容日月也是。

　　他們如此相似，卻又如此不同。

　　招式變化精細，速度卻奇怪無比，眨眼之間他們已經交手了數招。若不是因
為他們的對手是彼此，每一招、每一劍，都會奪走人命。

　　雲樓蘭緊握著手，額頭上滲出了汗水。他不知道自己希望誰贏，因為他知道
雙方的每一劍都要置對方於死地，輸的一方肯定不能存於世上。因為韓紹衡和慕
容日月都不會允許對方活在世上。

　　兩人像是飛鳥般在場中交手，內力形成狂風，在兩人周圍形成一道外人不能
侵入的氣牆。風同時捲起飛沙，將兩人隔絕於外。

　　雲樓蘭、燕歌行等人舉起，用手遮掩狂捲而來的黃沙。

　　他們什麼都看不見了。

　　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韓紹衡的目光變了，慕容日月的眼神也變了。

　　總是帶著微笑、毫不在乎的表情變得嚴肅，總是包含野心、笑看武林人間廝
殺的表情也變的純粹。他們都沒有停手，但他們心中的明白，這場戰的結局即將
來臨。完美防禦已經充滿了漏洞，揮劍的手再也跟不上心裡想達到速度。

　　「終於等到了。」慕容日月逆持著雙劍。

　　韓紹衡沒有開口，但他的目光注視著慕容日月，滿含肅殺之氣。黃沙慢慢沉
落，變得越來越稀薄。

　　他們同時刺出一劍。

　　同時突破了對方的劍圍，同時刺向對方的要害。

　　巨大的鳴聲響起。韓紹衡手中的劍脫手而飛，慕容日月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兩把劍一斷一彎，皆不能使用。韓紹衡的劍脫手而飛的同時，順勢一掌擊向慕容
日月。看到韓紹衡突來的一掌，慕容日月也隨之棄劍。

　　兩個人相距不到三尺，用肉掌對起招來。兩個人的出招一個比一個還狠，幾
乎沒有半點猶豫。這時候已經稱不上是高手對決，兩個人扭打成一團。兩旁的人
幾乎都不忍再看下去。韓紹衡和慕容日月不是為了爭勝，而是為了殺死對方。

　　一掌擊在韓紹衡肩頭，接著就被韓紹衡一腳踢中側腹，慕容日月趁勢一滾，
揀起地上的劍。另一邊，韓紹衡見她拿起劍，手一抄拿起地上的劍。幾乎是反射
性地，兩個人同時往對方身上一次。

　　太近的距離代表的是必殺也是無可躲避。

　　這是最初，也是最後。



　　黃沙靜止了下來。

　　但雲樓蘭仍覺得腳下的地面仍在顫抖不已，為這頂峰一戰。一瞬之間有個想
法閃入他的腦海，但他沒有細想。他現在只想知道到底是誰勝誰敗。塵埃之中，
兩個人都站立著，劍分別穿過了對方的身體。

　　兩敗俱傷嗎？

　　雲樓蘭第一時間想要衝上去，但燕歌行拉住了他，「別上前，注意你的腳下
。」

　　「腳下？」雲樓蘭低下頭。

　　「我總覺得地面在搖晃……」

　　「沒錯。」燕歌行說得沒錯，地面的確是在搖晃，而搖晃的原因是因為……

　　地面突然向下滑落。

　　眾人在同一時間反應過來，由於韓紹衡和慕容日月的內力遠超過懸崖的地面
所能織持的重量，因此墜落。雲樓蘭連忙往未向下滑落的地方跳，一邊對決戰後
的兩人大喊，「紹衡！當家！」

　　兩人並未聽到他的聲音，但雲樓蘭清楚地看見韓紹衡慕容日月隨著石塊、土
堆一起往下落。



　　在懸崖上的所有的東西落入懸崖底，但不包括慕容日月和韓紹衡。

　　當塵埃落定時，狄愛等人在崖邊發現了兩人的身影。雖然並未落入崖底，但
也搖搖欲墜。只見韓紹衡以右手五指抓著隨時可能崩塌的崖壁，支撐著兩人的身
體。

　　「你為什麼不殺我？」

　　最後那一招，慕容日月的劍離韓紹衡的頸子只有不到一寸的距離。但韓紹衡
的劍尖比她更加靠近。些微的距離，足以讓韓紹衡避開她那一招，劍只刺入右手
臂。而韓紹衡的劍刺入了他的左肺，和心臟只差些微的距離。

　　其實韓紹衡可以殺了她，不知道為什麼劍在最後一刻偏了一些。

　　「這已經無關緊要。」韓紹衡提起一口氣，想要躍上，可是內傷太重，他光
是撐著兩個人不滑下去，就已經耗盡了全力。奇妙的事情是，他的內心在這種時
刻卻意外地清明冷靜。韓紹衡一邊思考著該怎麼樣讓兩人都渡過危機，一邊回答
慕容日月的問題，「如果殺了妳能換回凌雲，我一定會殺妳。」

　　可是換不回了。

　　「難道你不恨我？你應該要恨我，就像我恨狄仇一樣。」這樣我和狄仇之間
的恩怨才會生生世世的糾纏下去。慕容日月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慕容日月的表情與其說是被羞辱的憤怒，還不如說是沮喪。在她的人生之中
，傾覆武林這這件事比什麼都重要，包括她的生命，還有她的愛情。但到頭來，
她的目光還是一直注視著狄仇，她無法停止愛上狄仇。

　　「恨他？我以為妳很愛他……」

　　「我很愛他。」

　　韓紹衡發現自己已經無話可說。

　　「比你想像得要愛得深，愛得多。」慕容日月揚起了嘴角，露出了一種嘲諷
似的微笑，「為了傾覆武林，我可以放棄我的一切。但等我失去狄仇，我才知道
我絕不能失去他。」

　　「所以你只好恨我？」

　　「我既然已經決定了，就不會後悔。」慕容日月說，「但是你太像他、太像
……我看到你就會想起他。」

　　「所以才會傷害我身邊的人？」

　　「我希望你殺了我。」

　　「妳希望我殺了妳？」韓紹衡感到不可思議。

　　「你不會理解，殺人的手有多麼溫暖，裡面充滿了恨和愛。」慕容日月笑出
了聲，手指尖刺入韓紹衡的手臂，「現在你贏了，放開你的手，讓我死，你就完
成了你的復仇。」

　　「復仇嗎？」到了最後一刻，復仇的念頭卻莫名其妙地煙消雲散，「已經不
需要了。」

　　「你不殺我，我們之間的決戰根本毫無意義。」

　　沒錯，的確是毫無意義。韓紹衡笑出了聲。看到唐柔和狄愛從懸崖上探出頭
時，他下定了決定，提起最後一口氣氣將慕容日月的身子往上托，低聲地說，「
沒錯，你對我已經毫無意義。」

　　「你……」慕容日月的身子飛上半空，正好落在剛才用來決戰的平台上，唐
柔反射性地接住她。慕容日月先是吃驚地睜大了雙眼，接著推開唐柔，「放我下
來。」

　　「我才是巴不得妳趕快下來。」唐柔皺起眉，「真是讓人不舒服的女人。」

　　慕容日月連忙跑到崖邊，只見韓紹衡正從崖壁上往下滑，「你為什麼要救我
？你應該要殺了我啊。」

　　「真是……」韓紹衡只覺得手指失去力氣，他好像看見唐柔和狄愛對他喊什
麼，可是他什麼也聽不見。血從右手鄙滴的了臉上，他想伸手去抹掉，卻連手也
抬不起來。

　　他轉過頭去看懸崖底下。

　　河水流速極快，深不見底。不知道落下去會是什樣的感覺。

　　「紹衡，不要放手。」

　　韓紹衡忍不住此笑，「我也不想放手，不過……」

　　什麼也抓不住了。

　　手指從崖壁上滑開，韓紹衡闔上眼，任由自己往下落。

　　跌落谷底的時間並不長，但對他來說就像是一輩子。所有發生過的事眼前一
閃而過，包括狄仇、狄愁、狄愛、雲樓蘭、燕歌行……還有凌雲。

　　死了似乎也不錯。

　　有一陣子他拼命地想活，活著報仇。現在他卻覺得死了也不錯，雖然不一定
見得到凌雲，但總比完全沒機會強得多。

　　反正，他也不怕死亡……

　　什麼也不怕了。



　　慕容日月呆愣著看著韓紹衡往下墜。

　　你為什麼要救我？

　　你為什麼要為了我犧牲你自己？

　　韓紹衡在空中就像是一片落葉，往山崖底下飛落。她看過多次韓紹衡從崖壁
上躍下，在慕容山莊的絕壁上，他優雅的姿態就像一隻美麗的大鷹展開雙翅落下
。但現在韓紹衡卻只是任由下墜之勢將他拖向死亡之谷

　　「紹衡……」慕容日月伸出手，想要抓住抓不到的韓紹衡。在她想跟著跳下
去的時候，唐柔和慕容劍二從背後架住了她，將她拖離岩壁，「你們不要阻止我
，不要阻止我。」

　　「慕容當家！」

　　「不要阻止我。」慕容日月死命的掙扎卻掙脫不了唐柔和慕容劍二的壓制，
最後她跪坐在地上，不再像冷靜的一派掌門，只像是一個絕望的女人，「我想跟
他走，狄仇不在這個世上了，我為什麼還要活著……」

　　在她眼中，韓紹衡和狄仇的身影已經合而為一，再也分不開了。為什麼……
她還要看著狄仇死呢，她為什麼抓不住他呢？

　　終於，慕容日月再也無法抑制自己，完完全全地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