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輕飄飄地浮在水面上，他明明沉到水裡了……想活的時候拼了命都不一
定能活下來，想死的時候卻偏偏死不了，韓紹衡忍不住苦笑。

　　有個身影踏水而過。

　　韓紹衡睜大了眼。天下間只有三個人有這種輕功，一個是他自己，另外兩個
人應該都不在世界上了。他親眼看著其中一個被殺死，另一個則死在他自己的手
中。雖然容貌近乎一模一樣，但韓紹衡第一眼就認定那個人是狄仇。

　　「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

　　韓紹衡眨了眨眼，但狄仇依然在那裡。

　　不可能，狄仇已經死了。但不是狄仇又會是誰呢，能站在這座湖上而不沉落
下去的人，在他二十幾年的武林生涯中，也只見過兩個，加上他自己，也不過是
三個。韓紹衡的理智告訴自己，狄仇已經不在了，他所見到的不過是自己心裡投
射出來的幻影，但他仍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五歲之後，他一次也沒過哭過。

　　當凌雲落下山崖的時候，大雨中他好像哭了。但他很清楚，那是已經哭不出
淚來了，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學著不哭，到該哭的時候他卻連眼淚也掉不下來了。

　　幸好天空下了雨。

　　「你，你不是……」

　　可是，即使知道那並不是真的，有的時候，還是好想、好想再見他一面。因
為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是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像孩子一樣什麼都不在乎。
只有近似冰雪卻有著溫暖的微笑是他唯一可以卸下面具的地方。

　　「我一直都在你的心裡。」除了韓紹衡之外，沒有人都見過狄仇的笑容。

　　倒不是說狄仇從來不笑。只是他的笑會因為不同的人而有不同的弧度，因為
他是韓紹衡的父親──雖然不是親生的。不，也許是親生的也說不定，只是在他
們有生之年都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方面是因為他們不關心，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
們不認為是不是親生父子，會讓他們的關係有所改變。

　　「你好像一直都沒辦法睡得很沉。」狄仇彎下了腰。

　　「……我很怕當我閉上眼，你就會消失不見。」他像個孩子一樣地說。事實
上，那時的他也只是一個孩子，一個才十三歲的孩子，「對不起，我不是要殺了
他，我只是想……」

　　只是一個很單純的念頭。

　　自己一個太孤單了，所以他很明白被留下的感覺。

　　他並不想殺狄愁，可是卻想成全狄愁的願望。

　　「我並不是在責怪你，紹衡。」

　　狄仇的臉開始模糊了起來，韓紹衡才發現自己哭了。原本被隱藏在表面之下
的悲傷，全都傾洩了出來，「我一直都很愛你，你是我唯一的……」

　　唯一的孩子，唯一不想傷害的人。可是到最後，韓紹衡也是狄仇唯一可以託
付的對象，卻也是在所有的謊言之中真正被傷害到的人。

　　「我答應過你，就絕對不會後悔。」韓紹衡看著他，狄仇的身影有點虛幻，
像是透過水面看見他一樣。

　　「但我很後悔。」狄仇深深地嘆息，「是我讓你變成這個模樣。」

　　「……是我自己讓我自己變成這個樣子。」韓紹衡輕聲地說。

　　「如果讓你選擇的話，你想怎麼做？」

　　「我真的很累了，累到不想爬起來。」韓紹衡想伸出手，可是身體卻漸漸往
水中沉，怎麼樣也無法觸及狄仇，「我想見凌雲。」

　　有某種東西分隔了兩個世界。但他非常、非常地想去另一邊，他想去有狄仇
的世界，想去有凌雲的世界。

　　他總是被孤單一人留在這個地方。

　　「可是，我希望你活下去。」狄仇的身影在水波搖晃之間失去了蹤影。忽然
覺得很冷很冷，身體重得像是石塊一樣，完全沒入了水中。

　　忽然產生了一股求生的意志，韓紹衡在水中掙扎著。被水凍僵的四肢拼了命
地移動，將身體帶出水面，就在他浮出水面時，有一股力量抓著他，將他往上拖
。

　　「天啊、天啊……怎麼這麼巧。」

　　聲音很熟悉，韓紹衡卻想不起來。

　　「我不就說了嗎，你們這些人真是無聊透頂，要不是從上頭跳下來，就是亂
丟些東西下來。」從聲音聽起來是有點年紀的老者。

　　「我不想知道你那些胡說八道，紹衡、紹衡，你醒醒啊……」

　　一雙手搖晃著他的身體，紹衡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勉勉強強地睜開眼，在
看到那個人的一瞬之間，呼吸幾乎停止了。

　　已經絕望到不能再更絕望，卻在幾乎不可能的狀況下，發現了奇蹟。

　　你以為已經到死了的人，現在卻活生生的在你面前。

　　就算是假的也好。

　　韓紹衡伸出手，將凌雲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