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不知道是誰先說了快跑，兩個人飛也似地奔入雨中，把一切能丟的東西通通
都丟下。這大概是他們這輩子最拼命跑的時候。
從中學開始，季秉儒就很不喜歡馬拉松這一類的活動。
他想不出來馬拉松究竟有什麼好玩的地方。除了很累之外，還有別的意義
嗎？現在他很慶幸當初還是有勉強自己去跑，才能免於被後面那群怪東西將他們
吃掉的命運。
他一面跑一面回頭看，不看還好，一看就發現那種透明的怪物正向他們追
來。速度和他們差不多，可能不是追不上，只是要等到他們累的時候才趕上來
吧。
「我的天，那是活著的東西嗎？」徐瀨光在他的旁邊驚呼，「簡直像是果凍
一樣。」
「你該不會想說這是果凍吃太多的報應？」季秉儒發現自己還有心情說笑話
的時候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難得地，徐瀨光露出了苦笑，「那我發誓回去之後再也不吃果凍，你想這些
怪物會不會放過我們？」
「……你是笨蛋嗎？」季秉儒瞪了他一眼就不再說話，他們現在不但沒有說
笑話的心情，也要盡苦能保留體力來逃命。
「往這邊。」徐瀨光用力地將季秉儒拉向另一個方向。
「幹嘛？」
「車子停在那邊。」徐瀨光指著停在那邊的車子，「用跑的遲早會被追上，
開車吧。」
兩個人跳上車之後，徐瀨光立刻熟練地發動車子。季秉儒才想起來到現在還
沒看到森下夫婦，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預感。該不會也被吃掉了吧？
「應該等森下和犽子吧？」
「如果我們不走，那就永遠不用等了。」徐瀨光看了一眼離他們不到五十公
尺距離的透明怪物，以近乎冷酷的動作踩下油門。
「等等，這樣……」
這樣不行啊。
季秉儒沒來得及把這句話說出口，迎面而來的風雨就讓他睜不開眼。
「你開太快了。」耳邊可以聽到風聲混雜在雨聲之中，季秉儒坐在助手席
上，幾乎看不見眼前的景像，「開慢一點。」
「開慢一點我們就沒命了。」徐瀨光反而用力地踩下油門。
「萬一翻車的話……」季秉儒想說要是翻車的話會更糟糕的同時，回過頭去
看車後的景象。不看還好，一看就發現那種透明的生物正用一種令人匪夷所思的
方式向他們撲過來，雖然追不上他們，但也沒有落後太遠。
看到情況不妙，季秉儒立刻改口，「再開快一點。」
「真是的，剛剛是誰叫我開慢一點？」徐瀨光嘴上雖然這麼說，還是踩下了
油門加快了速度。
「對不起，是我……」季秉儒還想說話時，地面飛濺的泥水從他的嘴巴裡灌
了進來，讓他不得不立刻閉上嘴。
他並不喜歡水，就像他到海邊去也不喜歡衝浪，更不喜歡游泳，最大的限度
就是讓海水淹到膝蓋著樣的程度。任杰就很喜歡衝浪，聽說任杰從大學時代開
始，幾乎每年夏天都要找幾天的時間去海邊衝浪。
季秉儒雖然討厭水，但他並不討厭雨天，雨天有一種介於興奮和悲傷之間的
感覺，讓他覺得鬱悶又愉快。
不過，他對雨天的喜愛肯定是到今天為止。
這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任何人在雨中被一大群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怪物追
殺的時候，都會和他有同樣的感覺。
最後他決定把目光放向前方，假裝後面什麼東西都沒有。
※
水族箱裡有一種生物以極為安靜的方式在往上飄，似乎想浮上水面。
他第一次聽到「水母」這兩個字是在小學一年級的自然課上，
一隻半透明的生物在老師帶來的玻璃瓶裡飄著。
第一個想法是，不知道水母在想什麼呢？
那時候，他曾經問過老師，這種生物是怎麼進食的呢？因為水母沒有嘴巴
呢。
老師回答他：嘴巴是在沒看到的地方呢……
不知道為什麼，季秉儒在這個時候忽然想起了和任杰去渡假時參觀水族館的
往事。感覺有點荒謬，在這麼緊張的時刻，他竟然只想起這種無關痛癢的小事。
他甚至覺得心裡住了一個不認識的自己，這隨時可能沒命的關頭，還能冷靜─甚
至可以說是反應遲頓─地維持著平常的思考。
這種生物的長像倒是和水母有一點點相似，可是和吃浮游生物、在水中飄動
的水母不同，這種生物的行動看起來既不寧靜安祥，吃的東西也很嚇人。
唯一相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嘴巴是在看不到的地方這一點吧。
「不要回頭看，抓著前面。」徐瀨光一面從後視鏡中注意那群怪物有沒有追
上，一邊以稍嫌危險的手法閃過眼前的樹。
幸運的是，那群怪物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沒有再追上來，他們終於將那些
怪物甩在身後，而基地的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徐瀨光確應那群怪物真的沒有跟上來之後，才放慢了速度，喘了口氣，「那
真的是活著的生物嗎？」
「當然，你也看到他吃了人啊。」季秉儒緊張地回頭看。方才那群怪物追上
來的時候他幾乎忘記了森下和犽子，但情況不是那麼危急的時候，他終於又想起
森下夫婦，「森下他們有沒有逃出來？」
「應該有吧。」徐瀨光並沒有回頭看。
「咦？」
「我們開來的時候是兩輛車，我們去的時候只剩下一輛了吧？」
「這麼說起來，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沒錯。」搜索著混亂的記憶，剛才他們
跳上車的時候，的確只剩下一輛車。他訝異地看了徐瀨光一眼，想不到徐瀨光在
那麼緊張的時刻還注意到這麼小的事，也許他該對這個他一直用『四肢發達，頭
腦簡單』來評斷的友人改變原本的評價，「我說你啊……」
「好像有點不太對。」徐瀨光打斷了季秉儒的話，雙眼略微瞇起觀察著前方
的基地。同時腳下鬆開了油門，讓車速降低。
他們穿過基地的檢查哨，雖然平常也不會有人加以盤查，可是自從發生陽博
士那件事之後，就有幾名士兵守在出入口，現在卻全都不在了。
「嗯？」除了人少的有點詭異之外，季秉儒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對。
忽然有幾輛車往他們的方向開了過來，和他們擦身而過。每一個人的臉上都
是一臉驚慌，其中有一個比較好心的人對他們喊，「快走，你們快離開！」
「裡面還有人嗎？」徐瀨光連忙問。
「不知道，應該……」回答的後半段隨著車子飛馳離開而沒辦法聽清楚。
徐瀨光和季秉儒看了對方一眼，心中同時升起了不好的預感──一定和剛才
的那群怪物有關係。
「我們還是別進去吧。」徐瀨光掉轉車頭，打算立刻開向船隻停舶的方向。
「不行。」季秉儒用力地抽出鑰匙，不讓徐瀨光開車離開。
「基地裡絕對被那群怪物佔領了，我們停留在這裡也只會變成那些怪物的食
物而已。」
「可是……任杰還在裡面。」季秉儒回頭看向基地的方向，幾乎是用哭出來
的語氣說，「我不能丟下他不管。」
「如果他已經逃出來了，你現在又進去，不是更糟糕嗎？」
「萬一……」
「如果任杰還在裡面，他可能已經死了。」
「不，絕對不會……」他的回答虛弱無力。
因為徐瀨光說中了他心中的恐懼。
任杰一定還活著，任杰不會死的。他不斷地對自己說這句話。
他也很清楚，現在回基地就跟衝進火災現場一樣不明智，可是，他現在卻寧
可衝進去之後什麼都沒找到，而不是逃走之後才發現任杰還留在基地裡。
徐瀨光看了季秉儒一眼，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接這就用力地搶走季秉儒手中
的鑰匙。
「你！」季秉儒還來不及開口，徐瀨光就發動了車子。
「你沒看到後面追來的是什麼嗎？」
「我知道，可是……」
季秉儒話還沒能說完，有兩隻生物就從道路旁的樹上緩緩地落到地上。
那一瞬間，他好像看到那種生物的嘴巴了。
在那短暫的一瞬間，季秉儒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這種生物的嘴巴了──並沒
有長滿獠牙，也沒有舌頭。
像是一條通往死亡世界的道路。
如果多給他一點時間的話，他也許會想出其他更具有文學素養的形容詞吧。
可惜現在的情況不並適合。
兩隻像是巨大化的變形蟲怪物中的一隻爬上車蓋，另一隻則車尾爬了上來。
距離進他可以聞到一股腐臭的味道。
「我的天啊。」徐瀨光的手鬆開了方向盤，「快跳。」
那兩隻生物撲過來的同時，季秉儒和徐瀨光同時往車外一跳，往兩邊滾了過
去。只見那兩隻像是變形蟲一樣的生物互相纏住對方，彷彿想把對方吞噬卻又被
對方吞噬。
「這種生物連同伴都嗎？」徐瀨光忍不住咋舌。
可是現在不是他們去注意這些怪物為什麼連同類都吃的好時機，他們應該要
想辦法逃走才行。他連忙站了起來，確定那兩隻怪物現在沒辦法分心來攻擊他之
後，繞到了車子的另一邊，看著還坐在地上的季秉儒，連忙問道，「你沒受傷
吧？」
「腳有點痛。」季秉儒掙扎著站了起來。幸好，除了右腳踝有點痛之外，他
並沒有其他地方受傷。
「我們得想辦法逃走。」徐瀨光看著大概是不能用的車子，思索著該不該回
去營區找車子。光憑雙腳是沒有辦法逃走，他們還是需要車子。
如果這時候有車子的話……
他才剛想到車子，竟然就真的有一部吉普車開了過來。幸運的是，駕駛車子
的人並沒有對他們視而不見，一看到他們就停下了車來。
徐瀨光扶著季秉儒走向車子，打開車門時，「請讓我們……任杰？」
因為雨太大，他根本沒有看清開車的人是誰。沒想到駕駛車子的人就是任
杰。
除了吃驚之外，季秉儒幾乎是激動地哭出來，「你，你平安無事……」
「你們兩個怎麼會在這裡？」任杰看著前面的車子和兩隻已經漸漸融合成一
隻的怪物，馬上就明白了七八分，「上車吧。」
徐瀨光點了點頭，將季秉儒推上了車。他一上車就看見後座放了一大袋剛從
冷凍庫拿出來的肉類，「那是什麼東西？」
「先上車再說。」任杰搖了搖頭，用力地將徐瀨光拉上了車。
季秉儒坐在徐瀨光和任杰中間，困難地轉過頭。這一次並沒有看到成群的史
萊姆向他們的方向追過來，這讓他梢微鬆了一口氣。接著，他的目光就移到放在
後座的一大袋東西上。
「那是什麼？」
「嗯？」
「後座的那一袋。」
「肉類。」
「肉類？」是因為逃命也需要食物吧，季秉儒心想著，「你好歹也帶些水、
乾糧什麼的，生肉的話……」
「那不是用來吃，是用來救命。」
「救命？」徐瀨光不解地看著任杰。
「如果被追上的話，就把那些東西分散著丟出去。」任杰一邊說話，一邊駕
駛著車子閃過檔在眼前的樹木，轉向另一個方向，「那些怪物會追動的東西，可
以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一但他們抓到某些可以消化的東西就不會再管其它的生物
了。」
「原來如此。」徐瀨光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不過你怎麼知道的？」
季秉儒也轉頭看向他，可是任杰沒有回答。
怎麼知道……？
真是個好問題啊。任杰在心中苦笑，能說是因為他丟下了宋博士不管嗎？
可是當時只覺得恐怖，不自覺地就鬆開手，然後就逃跑了。依稀記得宋博士
推了他一把，他跌倒在地滾了一圈。
怪物就撲到宋博士的身上。
很安靜地，沒有半點聲音。
不會像恐怖片裡佛萊迪手指上的刀刃刺穿肉體時發出的嗤聲，也不會像是動
作片裡血像是噴泉一樣噴出來。
所有的動作都是在無聲之中進行的。
他看到宋博士張大了嘴，好像把某種東西嚥進去了，手腳似乎有掙扎了一
下，但那只是最後的抵抗。
很快的，宋博士就一動也不動了。
接著就開始融化，他很清楚地看宋博士的臉開始融化，還有一些液體在腰部
的部份在衣服上燒出一個又一個的洞。
那隻生物還沒有大到能夠包住整個宋博士，所以他開始分解食物。
任杰捂住了嘴。有想嘔吐的感覺，喉嚨可以感覺到一股酸味。
他應該要想辦法拯救宋博士。
可是他沒有。
他承認在一瞬之間他心中有一個邪惡的念頭認對宋博士是活該被殺死，因為
他侮辱的陽博士。下一瞬間他就立刻把這個小孩子般的報復心態丟在腦後，但一
片空白的腦中並沒有想到要怎麼救同伴，只想著要怎麼逃。
也許用滅火器或是什麼的救宋博士也說不定。可是他什麼都沒有做，他只是
慢慢地往門口的方向退後。
最後他什麼也沒有做，就任憑怪物把宋博士分成兩截。
「你開到這裡來做什麼？」季秉儒的聲音讓任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把車
子開進了城市裡。
「糟糕。」雖然說是城市，事實上只是被植物爬滿的廢墟罷了，「你剛剛應
該早一點說啊。」
「我也是等到你開到這裡才知道……」
「別吵了。轉……」徐瀨光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回過頭去看後面，不看還
好，一看之下，就發現了好幾隻怪物正從廢棄大樓的牆上爬了下來，「不要回
頭，往前開。」
「怎麼……我的天啊。」任杰話還沒有說完就從後視鏡中看到到，一群怪物
往他們的方向追了過來，「把後座的東西丟出去。」
徐瀨光和季秉儒連忙轉身去拿放在後座的袋子。在狹小的空間中兩個人搶著
站起來，車速又快，徐瀨光一個搖晃之後差點跌到車外。千鈞一髮之際緊抓著車
子的邊緣才沒掉下去。任杰連忙鬆開油門，讓車速緩下來。
車速一緩，那些怪物馬上就追了上來，其中一隻還差一點撲到車上。
「不要降低速度。」季秉儒縮回了本來要去拿袋子的手，皺著眉頭喊。
「坐著，不要站起來。」任杰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去拉住徐瀨光，
「不要把頭跟手伸出窗外。」
「現在不要說這種小學生才會聽的廢話了。」徐瀨光驚魂未定，一邊喘著氣
一邊抬起左腳小心翼翼地跨過椅背，可是右腳要跨過去的時候又不小心勾到椅
背，整個人失去重心往前跌。
「小心，小心。」季秉儒抓住徐瀨光的腰，才讓徐瀨光免於發生掉出車外的
慘事。
「你們兩個都坐好。」任杰生氣地喊。
「是你叫我去拿後座的東西。」
「我叫你給我坐好就對了。」
「好了，好了，別吵了。」季秉儒連忙阻止兩個人繼續爭吵下去，下巴指了
指徐瀨光，「快點把東西丟出去。」
「我知道。」徐瀨光打開袋子，把裝在裡面的冷凍肉塊丟了出去，果然阻止
了其中幾隻怪物的行動，但有更多的怪物撲了上來，「混蛋，這些傢伙怎麼這麼
不死心，季秉儒，你找找看有沒有火箭砲還是什麼，我要把他們轟爛。」
「你還有心情說笑！」季秉儒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生氣，為什麼這傢伙的緊張
感這麼低。
車身忽然一個彈跳，徐瀨光又差一點要摔下車。怪物緊追著不放，加上兩次
差點摔下車，徐瀨光的脾氣也變得很差，「混蛋，你是不會開車啊。」
「有本事你來開啊。」任杰也很生氣。
也不知道是在氣自己還是覺得徐瀨光吵，他的心裡有一個聲音覺得旁邊好
吵，可是另外一個聲音卻在告訴他自己心裡煩躁。
他應該覺得很恐怖，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卻有另一種興奮感。
可惡！這可不是電玩遊戲。
「好啊，滾一邊去，換我來開。」徐瀨光生氣地喊。
「你們兩個吵夠了沒了啊。」季秉儒也生氣了，「想死的話怎麼不滾下
車……」
「好啊，你就來開啊。」任杰賭氣的話還沒說完，車子忽然就斜向一邊。
「你在搞什麼！」季秉儒也差點摔出車外。
「不是我想……」任杰露出了略微慌張的表情。他剛剛為了閃開一大堆的水
泥鋼筋殘骸，轉進了路面更糟的巷道裡，車速立刻緩了下來。更糟的是，前面似
乎沒有路，只有倒了一半的房子。如果不想回頭，只能期禱他們的車子能爬牆。
「前面……」徐瀨光和季秉儒同時發出驚呼聲。
「可惡。」任杰用力地踩下煞車。
「不能停車啊。」季秉儒大喊的同時那群怪物也追上了他們。
任杰也知道不能停車，可是前面是一堵牆，難道他要撞上去嗎？這是任何人
都做不到的事情吧。
他回去看背後，那群怪物離他們已經不到十公尺。
已經沒有時間讓他去想其他的事了。直覺地打到倒退檔，接著踩下油門。
「哇！」季秉儒和徐瀨光同時發出叫聲。
因為車子並沒有向後退，當然也沒有向前進，而是地面忽然一陣搖晃。不知
道是因為發生地震還是因為車子底下的並不是紮實的路面。
「不會吧……」當他再一次地想睬下油門時，隨之而來的是更劇烈的晃動，
接著，整輛車子就像是掉進了一個大洞似地往下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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