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後，聖誕節。
離車禍發生、家駒失憶已經過了一年半。
失去的記憶慢慢地找了回來，而那一個月的回憶並沒有消失，家駒也沒有變
成兩個人，他還是像以前一樣，高大、強壯，講話的時候帶了點臭屁的味道，然
後──很愛翊捷。
不過他還是有變。他比以前更疼愛浩浩，比以前更愛翊捷，比以前更愛捉弄
人，偶爾，還會像是小孩子一樣天真又任性，像是今天的木柵動物園之行就是家
駒提議的。
原本文勳和阿倫等人都很反對，畢竟是他們這一群朋友一年只有幾個節日能
全部聚在一起，聖誕節這麼有氣氛的節日為什麼要去動物園。
但來到動物園之後，他們比提議的家駒更快樂，比浩浩玩得更瘋。阿倫還被
一公尺長的娃娃魚還被嚇了一大跳，一直大驚小怪的以為自己會踩到。
最後，他們在猴子園前合照，拍照的人是唯一的女性佑如。
這可能是木柵動物園的猴子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奇怪的訪客。
「準備好，全部都站好。」佑如一邊比著手勢一邊喊，可是他懷疑這麼一大
群人裡有幾個人在聽他說話。
家駒的肩膀上坐的浩浩，兩個人都高舉雙手比著「耶」的手勢，站在他們旁
邊的翊捷一臉擔心地張開雙手隨時防備兩人中的其中一人摔進池子裡。文勳不斷
地想拿蘋果餵猴子吃，阿倫拼命地拉住他。
除了他們五個人之外，還有一大群佑如以前沒見過的人。
她從沒有想過台灣有那麼多同性戀，而且這群人裡什麼職業都有。從修車的
黑手，保險業務員，工程師，用鼻子看人的大學教授，醫生……甚至是某個有名
公司的老闆。有的胖、有的瘦、有的高、有的矮，他們的長像什麼都有，唯一的
共同點是他們都很快樂。
十幾個人鬧哄哄地站在一起，每個人都忙著做某件事。
「全部都給我看這邊。」佑如大吼一聲。
十幾個人全都被這聲音嚇得轉過頭來看她，佑如當然不會放棄難得的好機會
，立刻按下快門。後面的猴子不知道是被家駒和浩浩傳染了還是好玩，竟然爬到
大石頭上，跟著他們比「耶」。
『這真是一張蠢照片』，佑如心想。
不過蠢得很美好。
一大群人照了像之後就分散開來四處逛，佑如跟著翊捷等三人往回走，走到
大門口附近的火鶴池。
「照像。」浩浩爬上石階，「家駒叔叔，照像。」
「好，照像。」家駒抱著浩浩爬到台階上，看到背後的火鶴大多用一隻腳站
在池子邊休息突然興起一個念頭，「浩浩，我們擺個特別的姿勢好不好？」
「拜托，這樣真是太蠢了。」翊捷有一種想鑽進地洞裡的感覺，但家駒根本
沒聽進去，已經自顧自地開始。
其它的遊客都開始笑，翊捷低著想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擺姿勢。」浩浩抬起頭看著家駒，用一種疑惑的表情學著叔叔單腳站立，
他搖搖晃晃地站在石階上，一副快要掉下來的樣子。
「小心，小心。」翊捷慌慌張張想要扶浩浩，可是浩浩卻向另一邊倒下。
「哇。」浩浩揮動的手，可是還是向另一邊倒。
說時遲那時快，家駒反射性地接住浩浩，可是自己就跌到地上。
「哇，哇，家駒叔叔。」浩浩看到家駒跌倒在地上，一時之間慌張的不知道
怎麼辦才好。以為自己闖了禍的浩浩眼眶裡馬上就積滿了眼淚，「家駒叔叔受傷
了。」
「家駒！」翊捷連忙扶起家駒，「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那個笨蛋。」佑如一邊罵一邊跑過去，她用力地搖晃家駒，「你沒有摔到
頭吧？」
家駒有一臉迷迷茫茫的表情看著他們，大概看了十秒鐘之後才說，「我不知
道耶，你叫什麼名字？」
「什麼？」這下子連佑如也嚇壞了，「該不會又來了吧？」
「……嗯？」翊捷盯著家駒，他總覺聽到某人心裡在偷笑的聲音。最後，他
抱起浩浩對家駒揮揮手，「我們是陌生的路人啦，拜拜囉。」
「呃？不是這樣演的吧？」家駒連忙追了上去，「等等我啦，翊捷。」
翊捷笑著轉過頭來對他說，「你不是忘記了？」
「……最好是摔到膝蓋會失憶啦。」家駒給了他一個白眼，「你不會會是找
藉口要丟下我吧？」
「怎麼會，我最愛你了。」翊捷拍拍家駒的頭，感覺那一個月裡的家駒又回
來了，「不要一臉想哭的樣子，去幫我們買冰淇淋。」
「現在是十二月底，你真的要吃冰淇淋嗎？」
「當然。」翊捷肯定地點了點頭，浩浩也學著爸爸一起點頭，「別忘了替佑
如買。」
「好，好，我知道了。」家駒一邊往販賣部走去一邊掏錢。
「他是真的忘了還是在騙人？」佑如走過來的時候還一臉狐疑。
「當然是在騙人。」翊捷想要裝出嚴肅的表情，但馬上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了
，「他完全不會騙人，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來了。」
「是啊。」佑如點了點頭。她可不太肯定是家駒不會騙人，還是因為完完全
全地被翊捷看透了？像是她就被家駒給騙了，到現在還半信半疑，「你最近的工
作怎麼樣？」
「很愉快，新工作比舊工作好。」
「你早該換工作的。」佑如不可思議似地搖了搖頭，「你知道阿盛現在的情
況嗎？」
「不太清楚，他會打電話給我，不過我們都沒有空約出來談。」翊捷想起很
久不見的學弟兼好夥伴，「他最近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和一個男人在交往。」
「什麼？」翊捷嚇了一跳。這未免太驚奇了一點，一年前阿盛還說叫他不要
靠近，怕碰到他會傳染愛滋病。雖然後來佑如有好好地澄清這件事，並重新替阿
盛補修健康教育，但就算是阿盛多了解了同性戀一點，也不該突然間就變成同性
戀吧？
「同性戀……嗯，更正確的說應該是雙性戀吧。」佑如聳聳肩，「他覺得和
男人交往也不是不可以，就一個男人交往了。」
翊捷愣了一分鐘之後才開口，「……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的驚訝。」
「我可以理解。」佑如心想，她當初聽到的時候也很訝異。要是在一年前有
人告訴他說阿盛是同性戀，她發誓一定會把放在她桌上的馬克杯吃下去，「大概
是你的事情讓他受到很大的打擊……不，是很大的啟發吧。」
「啟發嗎？」翊捷笑了出來。
他開始回想自己是怎麼愛上家駒？
應該是記憶深刻的事，他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他們之間的感情就像是天氣──從雨天到晴天，再從晴天到雨天，在沒有明
確變化的時候常常會沒有注意到。從曖昧不明到告白，一切的變化都好像是理所
當然，最近他才開始發現心情是隨著另一個人而變化。
結婚以前，他總是把「單身最好」掛在嘴邊，那時候很討厭自由被所謂的愛
啊、感情啊之類的東西束縛，雖然想要兒子但沒想過會來的那麼意外。現在，他
發現那種不自由其實也不會太難過，甚至可以說是很快樂的。
他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發現喜歡上家駒，怎麼發現自己是個同性戀的，很多
事他都想不起來了。他過去很害怕這些事被別人知曉，他想要躲在陰影下。
也許是因為感情是一點一點累積，從高中、大學、一直到他結婚之後還在累
積，慢慢地就變成心底深處的一個部份卻沒有注意到。當他終於發現自己愛上家
駒的時候，已經深刻的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程度了。
現在，翊捷並不害怕。
雖然知道這個社會裡大部份的人可能還是無法接納同性戀，他可能會遭遇很
多困難很多挫折。所有的事情都是相對的，總是要捨得放棄才能得到，但他很高
興他知道這是自己所選擇、自己喜歡的路。
家駒曾說並不是翊捷選擇了他，也不是他選擇了家駒。而是命運幫他們選好
。但他現在很想告訴家駒，其實他們選擇了自己。
「浩浩，我們過去。」抬起頭看到家駒拿著有大有小的四個冰淇淋甜筒走過
來時，他展開了比陽光更燦爛的笑容，抱起浩浩放在肩膀上，往家駒的方向迎面
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