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unreal (無糖綠)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思念終結:Last Flight(下)
時間Sat Feb 3 00:55:07 2007
事情發生在二月的某一天。
大約是瘦竹竿和沙夏在法院前扭打成一團之後的三個月後。
警官匆匆忙忙地打電話給我,雖然警察也可以處理,但他希望我先過去看看
。半開著的門用黃色警戒塑膠帶圍著。聽說這種塑膠帶本國並沒有生產,必需要
跟某外國廠商訂購。但在我眼中看來跟本市專用垃圾袋的質料沒有太大的分別。
看到我慢吞吞地從黃色塑膠帶下穿過時,臉皺得比沙皮狗還要憂愁的阿虎走
了過來:
「你認識這個人嗎?」
他拿了張照片給我。紅髮的青年微微偏著頭,帶這一種驕傲但不討人厭的姿
態。我過了幾秒才和黃金劇團的「沙夏」連在一起。
「你所指的『認識』是哪種程度的認識?」
「把你認識的程度告訴我就可以了。」
「他是黃金時代劇團的演員,半年前我經手的案子和他有點關係,就這麼多
了。」
「聽起來不像是我想知道的認識。」
阿虎邊搖頭邊拿起放在透明證物袋裡的信紙,上面是印刷或是列印出來的字
。
給親愛的阿敬,你看到我送你們的禮物了嗎?
很熟悉的句子,但是想不起來。我眨了眨眼,用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看著阿
虎,搖搖頭表示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阿敬,你再多想一想。」
阿虎急切地想從我這裡挖出什麼,但我只能搖頭。
「我是真的不明白發生什麼事了。」
「你跟我來。」
阿虎帶著我走進浴室。
水龍頭沒有打開,但仍可以聽到滴水的聲音。警察正帶著厚手套試圖在不觸
電的情況下將屍體從浴缸拖出來。
你看到我送你們的禮物了嗎?
迎面而來的是整片用紅色的口紅寫滿了禮物的英文單字的鏡子,終於讓與這
句話有關的記憶回到我的腦海裡。我彷彿可以看見胖子對著我微笑,將生日禮物
雙手奉上。但這不是一打開會飛出拳頭的禮物盒。
沙夏坐在浴缸裡,瞪大了雙眼看著我、我們、或者是所有人。
背上的那兩片道具翅膀還在啪啪作響,可是永遠不會飛了。
天使沉在水中,紅色的頭髮並沒有隨著水垂在臉上,而是怒燄噴張。宛如一
朵在盛開的紅色蓮花。我又看一眼那張信紙,胖子正對我們挑釁、對我們吶喊,
警告我們不要聲張。我忽然想起了艾洛尹的「黑色大理花」裡頭無處不在伊麗莎
白‧蕭特,聽不見的聲音在引領著我尋找真相。
※
沙夏的死讓羅亞受傷的案子陷入膠著,而羅亞本人也無意再受傷事件上大做
文章。因為他獲得了醫生的許可,開始進行一連串的復健。聽說手術的結果很好
,羅亞不只可以再站上舞台,甚至可以恢復到原本的狀況。
瘦竹竿每天都來接羅亞復健,也沒有再和幾次前往拜訪羅亞的我提起有關於
沙夏的事。
我和已經能自行走路的羅亞約在醫院一樓的咖啡廳,外頭的人行道上上是瘦
竹竿不放心的身影。他穿了一條以他的身材來說太短卻又太寬的褲子,又加了吊
帶,讓人有種荒謬的錯覺,錯以為瘦竹竿還在演戲。
「抱歉,打擾你兩分鐘。他總是這麼樣子嗎?」
羅亞愣了一下,直到我指了指瘦竹竿,他才露出苦笑。那沒有任何的惡意,
而是帶著苦笑。
「啊,抱歉。最近盯得比較緊一點,他一直說我會受傷是他的不對。」
「你也這樣認為嗎?」
「怎麼可能。」
羅亞搖頭苦笑,對我略帶質疑的語氣絲毫不以為意,彷彿沒有察覺其中的尖
銳問題。他用手指搓弄咖啡杯的邊緣,自言自語地說:
「老實說,讓他這麼過意不去,真感到很不好意思。但我們都沒有親人,要
不是他幫我,我大概沒辦法……」
「嗯,有一群朋友很好吧。」
「一群朋友啊……」
羅亞又露出了苦笑,這一次比起之前都要苦澀,像是少年露營時吃到不熟的
烤肉,水餃大會時咬到錢幣,偷摘芒果時摘到不熟的那一顆,咬下去的滋味並不
太好,但事情本身並不太苦澀。
「還會和我來往的朋友,也只剩下瘦竹竿了。」
「聽你的意思,還有其它人?」
羅亞點了點頭,第一次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是的,還有沙夏和茂。」
「你和沙夏原本是朋友?不只是競爭對手?」
我特意地仔細觀查羅亞的眼神,想從裡頭看出什麼。但羅亞的眼神很純粹,
絲毫沒有破綻。
「當然不是。我和沙夏、瘦竹竿、茂從小就在一起,我們都沒有父母,是同
逼個孤兒院長大的小孩。雖然在孤兒院沒有什麼機會受到好的教育,不過我們都
很喜歡演戲……你知道嗎,黃金時代的劇場以前沒有這麼毫華,從對面的大樓就
可以看到裡面的戲劇表演,我們常常從孤兒院偷溜出來,邊看邊學著表演。我們
發誓要成為世界上最棒的演員。」
「現在你是世界上最棒的演員了。」
「沙夏也是。」
羅亞的聲音有點落寞。
我為我對羅亞產生懷疑感到可恥,他的表現是如此的單純,而以他還必須依
靠拐杖的情形看來,他不可能在一個星期跑到羅亞家裡殺了他,替他戴上機器翅
膀之後丟進浴缸裡。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是如此糟糕,
我微微地點了點頭,為了我的魯莽說聲抱歉。
※
事態已經發展到我們不能不在意的程度。
不管胖子的目的是什麼,我們全都不能置身事外。小螃蟹回醫院用準院長的
特權查看了胖子的病歷;阿磊到羅亞、沙夏和瘦竹竿渡過童年的孤兒院;我則在
阿虎的陪同下去胖子和瘦竹竿的住處。
胖子的母親過世之後他就住回老家,住處收拾的相當乾淨,和我記憶中的不
太一樣。不過,站在客廳中我還是無法自主地發抖。我在這裡看到了浮出水面的
魚眼,宛如低空飛行一般的發亮車燈,綠色的床單和窗簾全都是消毒水味。這幾
樣東西之間原本沒有關聯,直到被我連接在一起。
名曰「恐懼」。
我無法確切地說恐懼是一種本能,我不是醫生,也不是精神科學或是神經科
學家,但我可以確定的是,一但對某樣事情感到恐懼──當你學會了對某些事情
感覺到恐懼,大腦就很難忘記。
比如說懼高症。
我小時候會站在高樓上假裝自己可以飛翔,但在離現在還不算太遠的一個星
期之後,我有十年的時間不願意站在超過十層樓高的天台上。
但是,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我跟著阿虎爬上樓,二樓是我沒見過的臥室和書房,胖子的書櫃裡擺了不少
的外文書籍,還有充滿圖片的圖鑑,另外有一些櫃子裡放了些東瀛宅族代表物鋼
彈和美少女模型,絕大部份我都不認識。
放在窗邊的超大型工作桌吸引我的視線。有些未完全組合好的模型,忘了蓋
上蓋子而乾燥的膠罐子擺放在桌上。
我徵得阿虎同意之後坐在椅子上,左手邊是修整用的刀,右手是可以用來上
色的三號、七號水彩筆和毛筆。桌面有些黏滯感,但並不至於影響工作,桌子的
某些部份因為長期和砂紙接觸或是重物移動,留下一圈一圈的痕跡。
我將手放在桌上,目光穿過紗製窗簾往外看。
從這裡可以看到碼頭。
不是貨船卸貨的大碼頭,而是小漁船進出的港口。我可以看到延伸出去的堤
防和標誌,雖然已經老舊了,雖然水泥基柱上畫滿的塗鴉。但我仍舊馬上想起我
們四個人最輝煌的一役,海堤上的決鬥是不管幾歲都可以提起的當年勇。
宇多田光的歌聲將我從回憶中喚醒,我接起手機。
「阿磊?我是葉敬。」
「我找到幾張他們留在孤兒院的照片,羅亞、沙夏、瘦竹竿還有一個黑髮男
孩,孤兒院長記得他們四個人是很好的朋友,自成一個小圈圈。」
「多要好的朋友?」
阿磊微微哼了一聲:
「大概跟你、我、小螃蟹、胖子以前差不多吧。我們應該也有差不多的照片
。」
我沉默了一會,看著遠處的海岸線。
「阿磊,我現在坐在胖子常常使用的工作桌旁,可以看到我們以前打架最常
去的地點,看起來真的很近。」
阿磊沒說話,靜靜地聽著我說:
「那海岸和波浪看起來是白色和藍色,就像是天堂一樣。」
「阿敬。」
阿磊只是輕聲地喊我的名字。
沒有說話。
※
好久之後,我才被打在遮雨板上的雨聲驚醒。
阿虎正用一臉錯愕的表情用方言講電話,掛斷之後轉過來對我說。
「在十二街發現第四個人。」
唯一的黑髮男孩。
※
茂。
他躺在廢棄療養院的病床上,手腳都被縛住。
膝蓋被挖成了兩個大洞,曾經血流不止到讓他休克而死。胖子在這裡折磨他
,慢慢地殺死他,用血在牆上血下給我的訊息。
這是給你的。
我知道,這是給我的。
用手捂著自己的腿,那兩條疤痕開始發燙、發疼,我幾乎站不住腳,往外衝
出去。
※
雨淋濕了我一身。
讓我想起經典的在雨中哭泣(Crying in the rain),歌詞什麼我早就忘記
了,只記得在酒吧裡低聲吟唱彷彿哭泣的女人。我倒了杯水給她之後走出了酒吧
,因為這世界裡有太多事情不屬於我的手可以處理的範圍。
我想起那個和阿磊他們一起在街上閒晃的童年。那時候世界對小孩子沒有任
何的限制,只要有翅膀的話肯定能飛得又高又遠。我順著地下鐵的路線走回家,
任由雨打溼了我的全身依然默默往前。
不再是條直線的海岸大街。
不知何時來到的阿磊從背後環住我。
輕拍的節奏像是海浪,這座城市裡永遠不變的東西。
※
我的手在阿磊的背上摸索著,渴求溫暖。
他用一種像是在膜拜神命般的虔誠動作,唇輕輕地貼在我的眼皮上。世界從
那一點開始崩潰,我想我會碎成一片一片。
那吻是如此輕柔,像是羽毛一片一片地落在我的身上。我可以聽到暖氣機發
出隆隆地轉動聲,然後一切歸於平靜。
這不是我們第一次做愛,但當阿磊分開我的雙腿時,一股沒由來的羞恥讓我
臉頰熱了起來了。我從來沒有如此興奮過,如此渴求他擁抱我。
我知道有些人會因為一些淫穢的語言、羞恥的動作而感到興奮,但我不知道
自己也是。阿磊的目光注視在我的開始無法控制的分身上時,它幾乎是立刻地昂
然挺立。我顫抖地用自己的手去觸碰他,就像過去十年來思念一個人的時候,我
總是得去解決問題。
但是,思念是無法用一次又一次的激情來忘記。
思念的答案是相擁入睡,思念的答案是不可能再重來的街頭冒險,思念的答
案是那永遠溫柔的撫觸。
阿磊捉住了我的手腕,在我困惑又因為情慾而難過時,他的肩膀摩擦著我的
大腿,將我的分身含進嘴裡。
我想不起那天晚上我釋放了幾次。
唯一記得的是在我疲倦地闔上眼之前,阿磊抱著我,但沒有進入我的體內。
但那雙手不斷地安撫我,成為我的羽翼引導我到快樂的極限,將我心中最脆弱哀
傷的部份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裡,收進懷裡。
※
事情依舊毫無進展。
三月份,我迎來了冬季開始後的第一次感冒。
「……葉檢察官,今天下午休庭,請你不要再擤鼻涕了。」
戴著白色假髮的法官瞪了我一眼,宣布明天早上再繼續開庭。我只能露出無
辜的表情,對著眼前堆積如山的白色衛生紙山傻笑。
但你總不能叫我喜歡它們。
所謂的病毒是一種必思依附在活物上才能生存的生物,還會感冒代表我還活
著吧。忍不住想到,所謂的感情,是否也要依附在活物上才存在呢?不知不覺走
回了檢察官的辦公室,我希望隔壁辦公室的男檢察官和女書記官可以好好談個戀
愛。
我抬起頭,天明的辦公桌已經收拾的乾乾淨淨。
所謂的思念,也是要依附在活著的人身上才真的存在。我拿起手機,但在我
還沒有碰到任何鍵的時候,響起了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
※
小酒吧的門口處斷斷續續地可以聽到裡頭傳來的鋼琴聲,在小雨中飄散。
我把手掌伸進牛仔褲口袋裡,邊搓著生熱邊打了個噴嚏。阿磊看了我一眼,
伸手將我攬進懷裡。他那件隨時可能被環保人士抗議的黑色貂毛衣領看起來油亮
光華,讓我想起古代皇帝身上的黑貂裘。
「是假的。」
阿磊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讓我愣了一下。阿磊好笑地解釋:
「那不是真的皮草。」
我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搓揉著阿磊的大衣毛皮。臉熱了起來,細小的雨
滴落在我臉上就蒸發了。為了轉移阿磊和我自己的注意力,我連忙把話題轉向今
天的聚會上。
「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們也不是不會聚會,但多多少有個理由,好一點的理由是生日,聖誕節,
糟糕一點的就是父親節、母親節,最糟糕的就是孔子滿月、屈原七七之類讓人絕
倒的理由。
「有件事要宣布。」
「什麼事,你打算要跟我求婚嗎?」
自從我最喜歡野人花園主唱戴倫和男友結婚之後,我有一種也想去公證的衝
動,小螃蟹說我乾脆憑著氣勢在海岸公園辦結婚,他保證發動全醫院的醫生和病
人到場祝賀。
「如果是的話呢?」
阿磊眨了下眼,一臉認真。
「那我會接受戒指,親愛的。」
「傷腦筋,我沒有準備戒指,不過和戒指差不多價格的房子不知道可不可以
?」
我驚訝地回過頭,阿磊手交叉在胸前,臉上帶著深深嵌進我心裡的微笑。我
對阿磊說:
「你的意思是……?」
「我要退休了。」
阿磊勾著我的頸子,在霓虹燈的掩飾下給了我一個吻。
唇貼在唇上的感覺十分奇妙,好像是為了阻止一個人說話,或是搶奪一個人
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句話。我的背部靠在酒吧的門旁的牆上,牆上凹凸不平的裝飾
刺痛了我的背部,讓我發出微微的呻吟聲。
「……真討厭耶。」
小螃蟹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來,我和阿磊仍舊難分難捨。小螃蟹嘆了口氣說:
「我可是沒有帶女朋友來,你們竟然不肯讓我先進去喝杯啤酒!」
※
大杯的啤酒和小菜送上桌時,我們三人同時站起來大聲歡呼。
澳洲隊又在紐西蘭隊面前又一次達陣得分!
其實我一點也看不懂這種像是杏仁形狀的球類遊戲有什麼規則,但達陣得分
,我懂!所有酒吧裡的人全都站起來歡呼,我也懂!
我和阿磊都不會玩橄欖球,倒是小螃蟹技術相當高超。其實我不太明白為什
麼醫生不玩籃球、不踢足球、不打網球,而是喜歡橄欖球這種活動呢?據說小螃
蟹所念的醫學系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學生會參加橄欖球社團或是校隊。
小螃蟹邊喝邊攬著我的肩,快樂地跟著酒吧裡講著不知道哪一國語言的金髮
男人又唱又跳。漸漸地,我們這一小桌也和其它客人融成一個大桌,同時呼喊和
同時嘆息的聲音像是海浪一樣一波又一波地拍來。
淹沒我。
我也形成海浪淹沒其它人。
我感到一陣暈眩,有股想要嘔吐的衝動。但那不是因為難過,可能只是我喝
太多了,溢滿出胃的極限。
阿磊坐在吧台旁,雙腿交叉,靜靜地看著我。
「阿敬,你在想什麼?」
阿磊偶爾會叫我小葉妹妹,有時候會叫我阿敬,沒有一定的道理,有時候只
是他的心情好或不好,但好或不好和阿磊稱呼我的方式之間的關聯性,也沒有一
定的道理;當阿磊回來之後,我就不再叫阿磊為國王。理由我無法說得很明確,
只能說,好像有什麼東西變了,但不是往壞的方向變。
我感覺得到,我想阿磊也是。
「我在想,我是不是該吻你。」
我把唇貼了上去,堵住了他接下來的每一句話。
小酒吧裡沒有人注意到我們,雖然槽雜熱鬧,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卻是如此
疏離。我抓著阿磊的頭髮,像是要把自己埋進土裡般用力。唇與唇、舌與舌之間
的動作充滿激情,碰撞出星火。
阿磊的手撞上空的啤酒瓶,瓶身倒在桌上,向旁邊滾動時發出了和桌面摩擦
的聲音。殘餘的酒滴滴在桌上,味道竄進鼻腔。我彷彿可以聞到從背後吹來的鹹
味,那是海洋城市獨特的味道。
我不是很懂酒的人,哪一種酒特別有海洋的風味?
情勢在轉瞬間有了轉變。
乒乒乓乓的聲音和槍聲響起時,阿磊壓著我的頭躲到酒吧台下,幾乎所有的
人都亂成一團,慌張的尖叫聲,東西摔落地面的破碎聲,各種東西撞在一起發出
的吵雜聲。
好幾秒之後,我才發現槍聲不是發生在酒吧裡,而是在隔壁的另一間酒吧。
我剛拿起手機撥了電話要報警,就看到一個人拖著另一個人從另一間酒吧走出來
。
那是胖子和瘦竹竿。
那著散彈槍的胖子押著瘦竹竿上車,後面跟著舉起雙手不知道在說什麼的羅
亞,他試圖和胖子講道理,但胖子把槍口指著他,要他閉上嘴。
我想站起身,阿磊就把我壓下去。
「別胡鬧了,阿敬。你現在什麼也幫不上忙。」
小螃蟹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我不用回頭就可以感覺到他滿滿的怒意。他的手
摸到一旁的餐刀,阿磊用力地壓住他的手,用眼神示意小螃蟹別胡鬧。
隱隱約約之中,我認為胖子是故意的。世界上哪有這麼湊巧的事情,胖子在
我和阿磊吃飯的餐廳出現,又在我們隔壁的酒吧押走瘦竹竿。
但理智又將我拉回,這是座不小的城市但也不是大到不可思議。人與人之間
的關係和距離注定某個人和另一個人相逢,阿磊、小螃蟹、胖子和我住在這條街
上,羅亞、沙夏、瘦竹竿還有那個我們還沒有見過的茂也住在這裡。
這其中有相似的部份。
胖子關上車門時,阿磊和小螃蟹拉著我爬了起來。阿磊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
丟給小螃蟹,從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丟在酒吧的櫃台上。
「阿磊,你們想做什麼?」
他們想做什麼我不是不知道,但是,他們就要這樣赤手空拳地追上去?胖子
手上有槍,有槍的人並不一定打算開槍,但有很大的機會扣下板機──不是出於
理智的擊發。
「別擔心,胖子應該不會對我們開槍。」
我睜大了眼,對國王那不知道該說是大膽還是缺乏常識的判斷感到驚奇。
這是黑幫教父……對不起,忘了加上前。
這是「前」黑幫教父的判斷,應該不會錯吧?
※
小螃蟹開車的技術真是令人不敢恭維。
我認為他在世界上最適合開的只有救護車。因為,除了拋錨的大卡車之外,
沒有東西能擋在小螃蟹的面前。
黃色的計程車應該十分顯眼,但現在卻彷彿在街道中消失了。
「我已經報警了,如果他還沒有被抓的話應該不會跑太遠。」
「他應該不會想跑得太遠。」
大概是想起沙夏,看了一眼手錶,已經過了三十分鐘,足夠讓胖子將沒什麼
肉的瘦竹竿剝皮之後下鍋煮,我開始有點擔心了。
一輛黃色的計程車突然衝入視線,小螃蟹用力地採下煞車,差點將我們彈了
出去。我和阿磊解下安全帶下車,很快地在黃色的計程車旁發現嘔吐的司機。
腐敗的臭氣和酸味從地上一團模糊之中傳出來,小螃蟹皺起眉頭。他很清楚
那不是因為醉酒或是其它原因。
司機的臉色和鬼一樣慘白,有一種只剩下胃酸可以吐的虛弱。
但比起嘔吐物的臭味,我更在意的東西是周圍一直發出一種很奇怪的聲音,
像是敲打什麼,發出的聲音很清脆。
像是用鼓棒敲打瓦罐,但又不太一樣。
咖地一聲,發出錄音跳到底時,錄音機換面讀取時發出的聲音。
我回過頭,正好對上扭曲而驚恐的臉。
這一次,背景配樂不是那種輕柔悠遠的聲音,而是一陣一陣的尖叫,和電鋸
的聲音。
人的靈魂到底存放在腦袋裡還是心裡?我只知道腦部是全身上下最脆弱又最
容不得受傷的器官,我一直猜想靈魂是不是藏在腦袋裡,所以一但帶走了這部份
就永遠找不到靈魂。還是說被奪去發聲和表達的能力,禁錮在身體的某個角落呢
?我不知道哪一種結論才是對的,但我可以確定的是瘦竹竿永遠不會再說話,也
無法再表達他的意思了。
打開的腦袋裡有某一部份被取走,我想那就是靈魂。
※
「胖子那傢伙真的是個瘋子。」
阿磊一腳踏壞不斷放出慘叫聲和電鋸聲的錄音機,小螃蟹忍不住翻白眼。
「他都進精神病院了你還想拿他怎麼辦?」
我蹲下來,讓高度和瘦竹竿的臉位於差不多的高度。
瘦竹竿又高又瘦,卻有一張圓圓的臉。他會讓我聯想起小螃蟹小時候的樣子
。小螃蟹總是用一臉透著世界上無新鮮事的冷硬表情看著每一個人,瘦竹竿睜大
的眼中也有一種類似的情緒。
他的頭蓋骨被敲開的聲音還在我耳邊迴響著。我忍不住在心裡咒罵胖子真是
個瘋子,見鬼的瘋子。但這見鬼的瘋子現在留了一堆死亡藝術給我們,從折斷的
背脊、被挖掉膝蓋骨的雙腳,還有現在這個頭蓋骨被打開來的瘦竹竿。我知道胖
子想要殺死我們的過去,但我不知道的是為什麼他不直接衝著我們來。
不,直接對我們報復就沒有意義了。
他想要奪去/奪回的是我們共同的記憶。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不知道。」
阿磊轉過頭來看我,那表情真可怕。
「我想起我第一次去巷子口那個長得像科學怪人的醫生那裡拔牙,他騙我說
只是張看嘴讓他看看,然後鉗子就伸進來了。」
我不怕拔牙。
至少,長大之後我並不怕。
我怕的是不確定,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我坐在椅子上時相信的並不
是醫生只會看一看,我相信的是他會對我說實話。那互相信賴的關係勝過治療時
的疼痛和不疼痛,而當醫生破壞了那一層關係,要再建立起來就要花更多倍的努
力。
我們和胖子之間的關係也是同樣的道理。破壞關係是很久之前的事,中間花
了十幾年的時間,還是無法修好。這又讓我想起筆記型電腦工程師對我說的話─
─修復的價格太昂貴,不如換一個全新的給你。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可能換個一模一樣。
小螃蟹看了我一眼,好半晌之後才開口,
「從此你不相信牙醫了嗎?」
「不是。」
我搖了搖頭,這讓小螃蟹露出疑惑的表情。我看得出來他想繼續問下去。
「我只是想起當時牙齒在鉗子下碎掉的聲音,像是蛋捲被壓碎一樣。」
輕而易舉,似乎不需要用力。
但在那一瞬之間我的念頭只有一個──我的牙齒該不會營養不良吧。
小螃蟹看了我一眼,在好長一陣子的沉默之後才口。
「……阿敬。」
「嗯?」
「那不是蛋捲碎掉的聲音喔。」
「我知道啊,那是頭骨碎掉的聲音。」
在石田衣良的「骨音」裡迷戀敲碎骨頭聲的前衛歌手應該會理解我的意思吧
。雖然並不到因此迷戀瘋狂的程度,但頭蓋骨碎裂的聲音卻是聽過一次就無法忘
記,將永遠迴盪在腦海裡,一陣一陣如同海潮襲來,將理智淹沒進去。
※
我決定辭職。
主要的原因是因為阿磊退休了,而我也打算在某個地方讓步。雖然阿磊說不
必,但我認為那是某一種公平,雙方都有所犧牲的公平。
而且,我並不太難過。
※
在我整理辦公室時,在電視廣告中常常見到,不是經過泥濘之地就是荒山野
嶺,總讓我以為不是廣告快遞而是廣告吉普車的快遞公司送來了紙袋。
我撕開袋子,幸好裡頭不是掉出一支手機 。
但掉出來的是一捲錄影帶,這又讓我有了新的擔心,這是不是和另一個B級
電影創造出來的貞子 傳說有關。
幸好,上頭附了一張卡片。
給你們的禮物,很棒吧。
不用說,一定是胖子。這可比B級電影可怕多了。
我拿著錄影帶回家,邀了阿磊和小螃蟹一起看。
畫面中,胖子坐在沙發上,燈光在他臉上形成一大片陰影。他的手放在沙發
上,我從顏色和背後的畫認出那是胖子家。
「你們收到我的禮物了吧。」
胖子侃侃而談,即使畫面之前沒有人回答他。
「他們太像我們了,不是嗎?我想你們一定也發現了,他們四個人就像我們
四個人一樣,只不過他們更笨、更蠢,不像我們感情一直這麼要好。」
小螃蟹哼了一聲,對著畫面上的胖子嘲笑:
「哼,你才是那個蠢蛋。」
「你一定認為我是個蠢蛋,對吧?我可不是個蠢蛋,而是我太在乎你們。你
們也會說我們應該是獨一無二,沒有任何人能夠模仿,對吧?我知道小葉妹妹你
一定會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本來就無法複製,但你太哲學了,我只靠感覺行事,
我相信你感覺得出來,那幾個人很像我們,太像了,像到一種你想要把他們殺光
的衝動,對吧?」
一連三個沒有回答的問題,我和阿磊、小螃蟹面面相覷。
胖子在鏡頭裡得意得笑。對映畫面前我們三人難看的臉色,我感到有點驚訝
的不是胖子猜中小螃蟹的想法,而是胖子說他在乎我們。並不是說我認為胖子並
不在乎我們,只是他突來的告白可以說是嚇壞了我。
「但我認為只有我一個人在乎,這真是太卑鄙了,你們竟然可以忘掉那一切
。」
「我們忘了?」
小螃蟹哼了一聲。阿磊打斷小螃蟹的抱怨,接著說:
「別打斷他的話。」
「那可是捲錄影帶,你教我怎麼打斷吧。」
小螃蟹攤手。畫面上的胖子自然無法預測到我們會在這個地方吵架,仍繼續
細數我們的罪過:
「……這真是可恥。但我現在給你們一個證明你們還在乎這段友情的機會,
一個贖罪和求得我原諒的大好時機。」
胖子露出我去過一兩次教堂禮拜時,不入流牧師常常掛在臉上的表情,自以
為是神或是神的代言人。他用那得意的表情繼續說:
「明天下午,你們三個到『那棟大樓』──只有你們三個,只要你們來了,
我就相信你們還在乎這段感情。」
我看向阿磊,但阿磊只是皺著眉,一臉陷入沉思的表情。好一會兒之後,他
轉頭對小螃蟹說:
「你確定胖子的腦袋好了?」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精神科醫生。」
小螃蟹攤開手。
※
阿磊將飄浮木丟進火堆裡,大概是因為離月底還有一段時間,沒有被清走的
飄流木相當多。火堆和十幾年前相同,人卻少了一個。胖子沒來,卻有一種份外
的冷清。
我脫下鞋子放在火堆邊,腳掌埋在砂地裡。冬日雖冷,但遠離海岸的乾燥砂
地仍相當溫暖。阿磊也脫下了鞋子,捲起褲腳,手撐著下巴,肘部靠在膝蓋上。
我疲倦地將頭靠在他的大腿上,他動也不動就像堵石牆。
小螃蟹離我們有大約一到兩個人可以坐下的距離,安安靜靜地沒發出聲音。
了解小螃蟹的人才會知道小螃蟹有兩張面孔,一張是冷靜的婦產科醫生、理
智且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另一張是個狂暴的少年,那隻橫著進巷子裡砍死人的瘋
狂螃蟹。
「你想怎麼辦?」
小螃蟹沒有回頭,但在場的每一人都知道他詢問的對象是阿磊。
阿磊略微沉思一會,做出了結論:
「放任胖子胡鬧下去也不行,如果我們沒回應,他說不定會一直殺人。說來
也是我們自己的問題,沒道理讓警察來善後。」
「要幹嘛?」
小螃蟹轉過頭來,這一次是看著我。
「嗯。」
我點點頭,回答得有些拖泥帶水。
「小葉。」
「嗯?」
小螃蟹的眼神裡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平靜地對我說:
「不要一直回答『嗯』。這一次,我們一定狠下心。」
小螃蟹的意思是要我狠下心。
「我知道,但是胖子是我們的朋友……曾經是。」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心中的感覺。彷彿我們拋棄了共同的夢想,留下胖子
一個人在那條海岸大街上。
「他一定覺得我們拋棄了他。」
小螃蟹沉默了幾秒,最後說:
「……不是我們把胖子丟下,是胖子自己不跟上來」
※
剛過十二點,我們就開始爬樓梯。
老舊的大樓幾乎已經完全搬空,甚至連門窗都只剩下搖搖墜墜的框。生鏽的
管線曝露在外頭,裸露出金屬線或是光滑的內部。水和電早就被切斷了,卻還是
可以聽到滴水聲。像是東洋電裡的鬼屋,總會有來源不明的聲音迴盪。
小螃蟹說那是水管或是牆壁膨脹發出來的聲音,阿磊認為是壁虎清喉嚨的聲
音,我聽起來就像是乒乓球落地的聲音,還啄木鳥敲打牆面的聲音。無論那是什
麼,都不是死者歸來或是類似的故事。
爬上兩層樓之後,依稀可以聽見十幾年前的流行樂聲。約莫是還是在使用卡
代的時代最流行的歌手,有史上賣掉最多卡帶稱乎的實力女歌手。她明亮的嗓音
在空氣中振動。
「這氣氛,嘖。」
小螃蟹隨手抄起地上的鐵管,目光透露出冷寒的氣息,大有當年橫著走的態
勢。阿磊對他挑釁的動作很不以為然:
「小心點,你可能會刺激到胖子。你是個醫生,不是該冷靜點嗎?」
「我又不是精神科醫生,何必對神經病擺出溫和友善的態度。」
小螃蟹沒打算放下那根鐵管,搶在我和阿磊之前爬上樓梯。
我們三人的腳步聲在大樓裡迴盪,發出空洞的迴音,彷彿從遠處傳來老流行
樂聲音,有一股濃濃的懷舊味。小螃蟹忽然停下腳步,微微瞇起了眼。走近如今
沒有玻璃只剩下窗框的窗子旁,巍巍戰戰,讓我心生恐懼。
有件事情一直讓我覺得分外有趣,尚未砌上磚牆或者是未灌水泥的房子從不
讓我覺得可怕,即使站在十層樓高往下看也不產生恐懼,但只剩下窗框的窗子卻
讓我膽顫心驚,但這恐懼其實一點道理也沒有。
「是那個游泳池嗎?」
「原來從這裡看得到。」
阿磊手遮在額頭上,擋住直射而來的夕陽光。
「你也認為他選在這裡是有原因的吧?」
小螃蟹的臉頰因為過份激動而微微抽動,有一瞬間,我以為他就要換上另一
張臉了。一直到現在小螃蟹都保持得很冷靜,我得不行盯著他,確保不會有失去
控制的時候。
「想必是有原因。」
阿磊沒有正面答覆。他的手遮住視線,彷彿不能直視那些過去的景象,但我
知道,國王一直都在那條街上,一直沒有改變。他是我們之中改變得最多卻變得
最少的人,胖子是我們之中改變的最少卻變得最多的那一個。
當然,這只是我的觀點。
我忽然想起一部有點年代的電影「心靈捕手」,男主角抗拒做以他的天份他
可以得到的工作和薪水,只因為他對家或者可以說是朋友的渴望。胖子的心情大
概也差不多,只是作法略微有點不同。
就像是小螃蟹說的,不是我們把胖子丟下,是胖子自己不跟上來。
這一點,讓我有些感傷。
※
我們分別從不同的路徑爬上頂樓,但都能到達終點。
小螃蟹的動作快一些,在我和阿磊一個攀上水塔,一個剛冒出頭時就逮到了
胖子,在靠近欄杆的地方扭打成一團。他飛快的動作一如當年,兩條胳膊掐住胖
子的脖子,鐵管被甩在一邊。
「給我閉嘴,死胖子。」
胖子脹紅的臉像是電影一樣誇張,都快變成紫色。他一手抓著小螃蟹的手,
另一隻手幾乎被小螃蟹扭斷。
「放開他,小螃蟹,你快殺了他了。」
我想爬過水塔,但是水塔周圍堆了一堆破舊的桌椅,我沒辦法直接跳下去。
「別跟那個蠢蛋做成樣的傻事。」
阿磊邊提醒小螃蟹,邊攀上樓頂。
小螃蟹大概是理智一下子全都回來了稍微放鬆了點。事後,我有一點後悔叫
小螃蟹放鬆一些,但至少不必後悔看到小螃蟹殺死胖子。就在這微微鬆手的一瞬
之間,胖子從口袋裡拿出什麼東西,重重地刺在小螃蟹的手臂上。
「狗屎傢伙。」
小螃蟹跳了起來,不得不鬆開手。阿磊想要搶上前去,旁子卻高高舉起手上
的東西,警告阿磊別再靠近他。
「這東西是炸彈。」
「鬼才信他!」
「冷靜點,小螃蟹。」
「你們相不相信我說的是真話。」
胖子激動地像是隨時都有可能跳下去,或者是隨時都有可能把炸彈丟過來。
阿磊出聲阻止小螃蟹,將聲音放緩,對著胖子說:
「你也冷靜點,胖子。」
「媽的,阿磊你現在沒資格命令我。」
「我不是在命令你,是在勸告你。」
一直跟不上事態發展的我終於找到地方跳下水塔,三個人從三個不同的方向
靠近胖子。我舉起霜手,對胖子說:
「胖子,你別胡鬧了。」
「小葉妹妹,我不能不胡鬧。」
胖子用只能以哀戚來形容的眼神望向我,輕聲地說:
「你知道幾年了嗎?」
胖子嗤嗤地笑了,被小螃蟹打歪的下巴發出喀啦喀啦的響聲,幾乎無法和平
常人一樣好好說話。我苦笑著回答他
「什麼事情幾年了?」
阿磊微微往前靠近一步,但胖子很機敏地舉起炸彈阻止他往前。
「別動,我可不想炸死你們。」
「那你也別動,慢慢地把那鬼玩意放下。」
小螃蟹和阿磊往前一步,胖子就馬上爬上了欄杆。遠超過他平常靈活的程度
,看起來就像是身材像顆西瓜卻靈活地在各個佈景裡穿來穿去的洪金寶。
「別動,再一下子就好。」
胖子的聲音與其說是威脅,不如說更像是請求。
事實上,他也正在求了。
「胖子……」
「小葉,你閉嘴。」
「胖子,我們已經有十幾年沒聚在一起了。」
「果然只有你記得。」
胖子露出些微的幸福的表情,注意力從阿磊身上移到我身上。
「我還以為阿磊永遠不會回來,而你和小螃蟹會離開我。我就知道,只有你
還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時光。」
「胖子,我們不用記得,我們可以繼續。」
「閉嘴,阿敬你別再和他說話。」
「說啊,你們再說話啊。」
胖子的表情滿懷著哀傷:
「你們哪一個人會為我說話呢?阿磊最重要的人是阿敬,小螃蟹最關心的人
也是小葉妹妹,阿敬你呢?我知道,在你心中阿磊永遠是第一位,然後是小螃蟹
,終究我和你們還是不同世界的人。」
不同的顏色,不同的團體。
優秀的檢察官、優秀的醫生、優秀的黑道老大──甚至還想漂白變成普通的
生意人。
「你們是童話,我是現實。」
我知道胖子想要說什麼,只能用無力的語氣去反駁他:
「胖子,你和我們……」
「你們永遠給人一種小小的圈子,強烈的存在感,女孩子都喜歡你們。阿磊
是帥,小葉妹妹是可愛,小螃蟹是最適合當男友的男生,我呢?我是什麼。」
我無法回答著個問題,只能沉默。在小螃蟹想要開口回答之前,搶先回答的
人是阿磊:
「之前你是我們的朋友,但現在什麼也不是。」
「你和他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那傢伙的腦筋燒壞了。」
這次阻止阿磊的是小螃蟹。
「羅義,你不必阻止阿磊,我已經說夠了。」
胖子舉起他的雙手,當作翅膀一樣揮了幾下。
不好的預兆。
我往前踏了一步,卻被胖子阻止。我厭惡這種只能看不能改變現狀的感覺:
「胖子,跳下去你一定會死。」
「不。」
胖子回過頭,用一種滿懷驕傲的目光看向我。
「這是偉大的飛行。」
※
我將鑰匙丟在床頭櫃上,坐在床腳旁發呆。
連續幾天沒洗的衣服在堆在籃子裡,我知道我應該把他們丟進洗衣機,找找
看冰箱裡除了鮪魚罐頭和土司之外剩下什麼。我該丟掉吃了一半的草莓醬還有那
半塊巧克力,果汁也過期了。
我站了起來,將冰箱裡所有的東西拿出來丟掉。
然後靠在冰箱的門上,將頭埋進雙腿間開始哭泣,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我不可能忘記那天晚上,胖子的最後飛行。
※
阿磊帶著一臉疲倦的表情,手裡拿著兩盒義大利麵還有匹薩站在門口等我開
門。在開門的第一個瞬間,就給了我紅腫的眼睛一個輕柔的吻。
「去洗個臉。」
他輕聲地安撫,但沒有解決我的不安。我吞了下口水:
「我想洗個澡。」
「去吧。」
嘴上雖然叫我去,但動作卻完全不是。
阿磊放下了手上的食物,將我擁入懷中。
從尾椎骨一路往上爬升的顫慄感讓我想起飛翔姿態安靜優雅的灰面鷲,順著
氣流盤旋而上,越飛越高,像是一幅美麗的風景。
他們不是成雙成對飛行的鳥,但只有單一一隻被拋下時也會感到孤獨和寂寞
。
我靠向阿磊的胸口,開始啜泣。
※
這不是故事的尾聲。
※
幾個月之後的某一天。
坐在二樓的貴賓席上,羅亞的表演再也吸引不了我。也許是因為我總是忘不
了沙夏坐在浴缸裡,那頭紅髮像是用一整池的血水染色。攙雜了其它情感之後,
我就沒有辦法單純地去看待羅亞的表演。
在我恍神之時,伊薩基耶夫斯基大教堂的鐘塔聲響起,圓頂之上我看到了有
著天使翅膀的羅亞,我不自覺地將他和胖子的模樣重疊在一起。我看著羅亞輕輕
地揚起頭,露出那脆弱卻又美麗的喉嚨,引頸等待著即將降臨的死亡。
前座的觀眾動了動,在最高潮的時候離開了座位。
我的目光被他跛腳的動作所吸引,沒有發現自己快要錯過羅亞從高台上落下
又飛起的表演。就在整齣戲最高潮的一刻,離座的觀眾正好推開門,突然佔據視
線的強光讓我一時看不清楚,但我很確定他將雙手當作翅膀拍了拍。
那讓我想起戲劇院頂的傳說──如果你在午夜十二點時爬上高塔,會看到一
個身材略胖的男人從高塔跳下。
而我是親眼目睹傳說開始的那個人。
胖子,跳下去你會死。
不。我可以聽見胖子對我說。
這是偉大的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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