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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有點淒慘 以後會補個比較歡樂的番外篇和少年時代故事 ─‧─   我最熱愛的海洋音樂季是這個城市裡最著名的現代藝術表演。   每年夏天都可以見到有如電影「第五元素」裡藍色女高音般打扮的女聲樂家 、即使上過再多藝術課程也不見得能理解其意義的現代舞團、唱片總是被放在排 行榜中後段的搖滾樂隊、還有以蘿莉打扮聞名的美少女歌手集合在一起。他們是 現代貝多芬和華格納,充滿時代的激情。   如果你並不喜歡貝多芬和華格納,你可以試試優雅而充滿巧思的莫札特。黃 金時代劇團是這個城市裡票價最貴、售票最好、也最有天份的戲劇演出。特別是 最近重演的舊劇─「聖彼德堡一九九O」─主角和父親、妹妹之間的愛恨情仇, 異性、同性、父子、兄妹……等多重禁忌的感情詮釋,讓人不由自主地顫抖。   我最近一次觀賞黃金時代演出時戲碼就是「聖彼德堡一九九O」,最高潮也 是最後一幕是主角為了報復父親和妹妹,從伊薩基耶夫斯基大教堂 的鐘塔跳下 。我還記得主角展開他那從來不存在的翅膀,輕輕地拍了拍。嗡鳴聲震耳欲聾, 親眼見到主角飛起的觀眾們都說,那是偉大的奇蹟。   啊!   這可不是名畫「吶喊」也不是電影「驚聲尖叫」。但站在和我同樣的立場, 任何人都會震驚不已。   年紀輕輕就達到黑幫教父地位的阿磊側躺在雙人床的另一邊,嘴角微微揚起 ,用一臉看不膩的表情注視著我。那不是色情片男主角常會出現的瞇眼、下垂十 五度視線,而是一種在美術館欣賞名畫的表情。   我可不是名畫啊!   這個讓女孩子會失去抵抗力的微笑讓我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抓緊棉被。   「別緊張,我從門口走進來。」   「喔……」   至少我不必擔心全新的保全系統又失靈了。我沒住在檢察官宿舍而選擇在外 住宿時,檢察長唯一的要求是一棟保全系統夠新、夠安全的房子。他說他不想在 頭版看到手下的檢察官被先姦後殺,然後全檢察署上下得要全體迴避的案子。   不怎麼好笑的冷笑話一向檢察長的專長,但我還是笑著同意了。   當然了,我比誰都希望這間房間或附近沒出什麼問題導致檢察長強迫我住回 宿舍。隔音不佳且狹小的房間可能會讓我和阿磊之間的關係被發現。這可不是什 麼太古奧秘或是奇蹟,而是我的同事們可能會錄下我或許是淫蕩又或許是淒厲的 叫聲以做為日後威脅我的籌碼。   「那還算好……等等,這根本不是重點。」   「重點是為什麼我在你家?」   阿磊從善如流地接下去。   「對、對。」   輕易就猜中我的心思,國王還是和以前一樣厲害。但從窗子進來還是門進來 有什麼兩樣。這是我家,而我還沒有給我任何人鑰匙卡片。阿磊怎麼會在我床上 ?我可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聖誕節可還沒到,我家當然也沒有煙囪。   但國王沒讓我沒時間去仔細思考這一點,很快地就轉移了話題。   「我帶來了早餐過來,有咖啡和蛋捲。」   「謝了,但你怎麼知道我會在家?」   雖然是公務員,但我平常可也是加班到很晚,一大早就得出門,不是個只拿 薪水不做事的公務員。   這點我非得再三強調不可。   「小螃蟹已經把你被犯人刺傷的事情告訴我了。」   「喔……不會吧,真是隻多嘴的螃蟹。」   「你不能期待他跟個蚌殼一樣。」   三天前出庭時我和某個犯人擦身而過,而他用律師忘記帶走的筆狠狠刺了我 的腰部一下,流了點血但還算好,只是我壓根不認識那傢伙是誰,甚至連那傢伙 因為什麼犯罪被送上法庭我也不知道。   不幸中的大幸是一隻原子筆再用力殺傷力也很有限,只是害我得去醫院掛急 診而已。這本來是一件小事,但多嘴的流氓婦產科醫生把消息流通給流氓老大, 而另一個撲克臉的傢伙當然是馬上就從法院的三姑六婆們那兒得到消息,然後就 變成了大事。   天塌下來的大事。   「他說了什麼?」   「他沒有『多』說什麼。不過小螃蟹打電話過來說你要出庭,要我好好地看 盯著你一定要吃早餐……」   「你們這些跟老媽子一樣愛操心的傢伙,擔心這麼多,小心很快就變老。」   我皺著眉頭,試著站起來,腰際仍然隱隱作痛。   當時我其實可以把對方打得鼻青臉腫,這點本事對在街頭長大的我而言應該 是輕而易舉,但當個檢察官卻只能呆在兒挨打。   比較起來,當流氓老大還算是有點好處吧?   「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就把小螃蟹的後半段話也告訴你。他要我告訴你如 果不想被管的話,就趕快長大別讓我們煩心吧。」   「這是你們的看法還是小螃蟹自己的看法嗎?」   對我尖銳的質問彷彿毫無所覺,阿磊笑著說:   「他的,我倒覺得讓人煩心的你還挺可愛的。」   「你還真是與眾不同啊。」   我邊諷刺地回答他,邊走進浴室刷牙。阿磊的聲音隔著門板傳過來:   「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你的鬧鐘太吵了,我順手替你關掉。」   不會吧?我含著牙刷開始找另一個放在廁所裡的鬧鐘,理由不用我再說明吧 ?我相信大多數的人都會有在廁所裡看書的「好」習慣,我需要一個鬧鐘來提醒 我。看到指針指示時間是九點半時臉就垮了下來,十點整要開庭……我根本沒有 時間吃早餐,難怪我剛剛看到桌上只有一杯咖啡和一份蛋捲時還在想阿磊是不是 已經吃過了,原來那早餐是為了他自己準備。真是個沒良心的傢伙!   「阿磊,我會恨你。」   我瞪了國王一眼,但國王只是一臉無辜地看著我,開始吃他帶來的早餐。   門鈴聲響起的時候,我正好穿上西裝外套。   阿磊很好心地替我開門,順便替我歡迎訪客。圓臉捲髮的女孩個子很高,穿 著紅黑格子裙和足足有三吋根的靴子讓那雙長腿更加驚人。   她和阿磊擁抱,接著對我打招呼。   「準備好了嗎?」   對於親密的親吻和擁抱,我可以說是完全不需要嫉妒──   因為她是小螃蟹的女朋友。   不准許我開車的小螃蟹很貼心地請她來載我去法院,免得兩位國王因為這一 點小事而打架。   「差不多了。」   「那我就不送你了。」   「拜拜。」   國王對正在穿皮鞋的我揮了揮手,一臉看家的氣勢。   ……不知道黑幫教父這職業還缺不缺人,我也很想應徵。   我給了國王一個白眼,和小螃蟹的女友陪著一起坐電梯下樓。   從我家的到法院的途中,她平穩而且技巧熟練的駕駛技術在最塞車的時段也 能只花十分鐘就讓我毫不緊張地趕上開庭,甚至在我下車的時候還替我開車門。   和她道謝時我不禁想起某個帶了早餐來我家吃的黑幫教父和忙到完全不聞不 問的遲頓上司……怎麼說呢?這年頭有騎士精神的男人越來越少了,反倒是我眼 前的女孩,渾身上下充滿了中世紀騎士的優雅和能夠保護人的力量。   我不得不說,小螃蟹真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傢伙。   和辯護律師拌嘴一個早上之後,我最愛的就是到拿坡里小店享受一頓午餐。 但今天我剛坐下就得到了一盤香味四溢的新菜。   「我記得我沒有點比薩。」   「我請客。」   老闆娘在櫃台後對我揮手。   這位胖大嬸以前是個非常受歡迎的脫衣舞孃,在那家脫衣舞酒吧裡,一杯啤 酒就要二十塊錢,是平常酒吧的兩倍。但永遠有人只能站在門口處站著,拿著啤 酒盡可能墊起腳尖,從人頭叢林裡一窺她的風彩。她現在足足有以前的兩倍體重 ,完全不見昔日風情,唯一留下來讓人想像的,只有超過G罩杯以上的巨大乳房 。   我以我所見過的美容糾紛案保證,那是真的。   她在端出比薩之後又給了我叉子和餐刀:   「最新口味的比薩,嘗嘗看再告訴我好不好吃。」   「先告訴我是什麼口味。」   「讓你猜吧。」   我嗅了下比薩,聞起來像是某種燉牛肉的味道,但被更多的起司味道給蓋了 過去。根據過去的經驗,我願意多花點時間問清楚再下決定:   「裡頭有青椒嗎?」   「如果有的話我就不會請你試了。」   老闆娘帶著一臉和善的笑意,用圍裙將手擦乾。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讓 我想到用陽光來裝飾、時常充滿香菸味的墨西哥餐館。   我不太放心地先切了一小塊,放進口中,味道比起我之前吃過的任何一塊比 薩都好吃。我決定把這道菜擺在雞肉派的上頭,列為我的最愛菜單裡的第二名:   「這味道不錯,比以前都好。」   「這是真話還是反話?」   「當然是真話。」   老闆娘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我,我只好舉起一隻手發誓:   「我保證。」   「那就好,下星期它就會出現在菜單上。」   「可以再幫我做一個嗎?」   「小葉,雖然你並不胖,但兩個比薩你吃不完,別太貪心了。」   老闆帶著微笑調侃我的貪吃。但是,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只是要帶回去給可 憐的天明。一個因為接下電影明星殺妻案而連續加班一個星期的可憐檢察官,值 得我們所有的人給予同情。   「不是在這裡吃的,我要打包帶走,給我的同事。」   「是嗎?但是沒有燉牛肉了,也許下次吧。」   「……那就做個義大利肉醬麵吧。」   「沒問題,十五分鐘之後就給你。」   當老闆娘回過頭去準備義大利麵時,有個人拿著啤酒杯走到我的面前。在他 遮住正在播放昨足球比賽的電視機時,我察覺了他。他一臉猶豫的表情,身為檢 察官的職業病讓我在心中吶喊,他一定有什麼話想對我說,而我應該引導他說出 這一切──這也是職業病。   我仔細看了看他的模樣,個子矮小,可能比我還要矮上十公分。但他有一張 讓人一看就很舒服的臉,似曾相識。   「你是?」   「您是葉敬嗎?那個有名的檢察官?」   他的聲音在發抖,抖音產生的完美和弦效果好到一個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地 步。我只能猜想他原本就是個聲音非常優異的歌手,即使是在顫抖的狀態,也無 損其完美。   「我就是葉敬。」   我本來想補上一個『我並不有名』,但仔細想想,這個恭維不知是好是壞, 如果是好的話,接受一下也無妨。   「我是……我是黃金時代的團員。」   「黃金時代?是那個有名的劇團?」   「對,我是劇團中的主角之一,羅亞。」   他用力的點頭,沒喝幾口的啤酒因為過於激動從酒杯中溢了出來。   「你就是羅亞?我是你的迷,那個囚犯編號一六一八的角色真是太棒了。」   我得承認自己驚訝的程度。   羅亞說自己是主角之一真是太過謙虛了。天明和我一起去看過一次黃金時代 的演出,記得當時的戲碼就是「紐約‧紐約」首映。羅亞飾演兄弟中的哥哥,不 被父親所愛,受到弟弟陷害,憎恨弟弟卻又愛著弟弟,他精彩的演出可以說是整 齣戲的靈魂。   或者,我可以更正確一點地說,羅亞是整個劇團的靈魂。   除了紐約‧紐約之外,另外幾個黃金時代的經典劇碼「四季」、「雙城記」 他都有參與演出,有時是主角有時則是配角,但都是最感動人心的角色。最近輪 流演出的兩個劇碼──紐約‧紐約和囚徒兩齣戲,羅亞分別演出主角哥哥和配角 囚犯編號一六一八。我愛死囚犯編號一六一八那個角色,那是個天使所假扮的囚 犯,和主角有幾場很重要的戲,還有最後變回天使在監獄裡血腥屠殺的那一段, 真是棒極了。   「是,我就是。」   羅亞的表情明顯鬆弛下來不少。   「如果你不介意簽在我的筆記本上的話,給我一個簽名吧。」   我拿出鋼筆和筆記本給羅亞,他接過來之後在我的筆記本上寫了一段話之後 還畫了個可愛的塗鴉。趁著羅亞在寫字和畫圖的時候我仔細地觀察了他,在舞台 上他是耀眼的明星,但在舞台之外的地方,他只是個害羞的大男孩。   「這樣可以嗎?」   羅亞將筆記本遞給我,我只看了一眼就收起來。對他微笑:   「謝謝。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沒什麼。」   他本來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把話題轉到戲劇上面:   「我想邀請您來看我們的表演,但您已經看過了,也許沒有興趣?」   「我不介意多看幾次。你們的表演真的是很棒的藝術品。」   「那麼,這個……」   羅亞掏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放在桌上:   「裡頭有兩張票,今天晚上的表演,我希望您一定要來看。我會很期待、很 期待您的光臨。」   他說完話之後也沒問我是不是答應,拿著啤酒杯就離開了拿坡里小店。他的 神情恍惚,似乎有很多心事。甚至連杯子應該留在店裡也忘記了。   我站起來想要追上去,剛伸手要掏錢的時候摸到了放在口袋裡的名片。那一 瞬間提醒了我,我是個檢察官,有些事情並不適合介入。但我有一種很微妙感覺 ,我必需要追上去。   「老闆娘,我的義大利麵好了嗎?」   「再等兩分鐘,馬上裝好。」   「拜託快一點,我趕時間。」   「少胡扯了,你哪一次趕過時間了?。」   老闆娘對我扮了個鬼臉,完全無視於我內心的吶喊。   拜託,歐巴桑,這一次狀況不一樣啦。   午餐的香味永遠是努力勤奮工作和加班的最大敵人。自從地檢署的隔壁開了 一家很棒的咖啡廳之後,案件的進度就降低了三成。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觀察 研究,不代表地檢署的立場也不具有學術性證據。   「這是什麼?」   天明從文件堆裡抬起頭,用一種很明顯地帶有少來煩我的表情看我。   唉呀呀,好可怕。   「午餐。」   「這個時間,是下午茶吧?你沒有任何案件在手上嗎?」   天明看了看手錶,皺起眉頭。我連忙舉起雙手投降,阿磊和天明最像的一點 就是你不能在他們面前說謊。   不過,只要是人就總有對付的方法。對付天明只要眨眨眼,擠出眼淚就可以 了。   「我早上剛出庭,饒了我吧。」   「幫我看報告就饒了你。」   他將一整疊犯罪調查科人員送過來文件丟在我面前。負責這個案子的犯罪調 查科人員可比我那一組辛勤多了。我認命地攤開報告:   「如果我幫你的話,晚上可以不加班嗎?」   「什麼意思?」   握拿出羅亞給我的票,在天明眼前晃了晃。我想過邀阿磊一起去的可能性, 但我很快就決定因為早餐的事情給阿磊一個零分:   「黃金時代的門票。我記得你也喜歡這個劇團。」   「我很喜歡,但你為什麼不是跟阿磊一起去?」   「親愛的,因為我比較愛你。」   「鬼扯。」   雖然給了我一個白眼,但天明還是把門票從我手上搶手:   「賠我加班費。」   我晃了晃手上的報告:   「應該是你付給我加班費才對吧?」   你見過像人一樣跳動的火燄嗎?   我確定我在舞台上看到了。羅亞穿著橘色的囚徒裝,站在舞台的一個位置。 七八個囚犯分別站在舞台中不同的位置,探照燈一一打在他們身上,讓他們的臉 孔看起來深邃,每一個人的身上都籠罩著陰影。   主角是沙夏,劇團裡的另一個明星。他正在台上念著慷慨激昂的台詞,手臂 激動地揮舞著。他極度戲劇化的演出和紅髮碧眼的完美容貌受到無數戲迷的喜愛 ,稱他為舞台上的王子,目光移不開他的身上。   他就是那團跳動的火燄。   「非常不錯的演出嘛。」   羅亞給我們的票很幸運地是在二樓的包廂,兩個人的位子,讓我們在看戲之 餘,可以聊聊我們第二次和第五次觀看的心得。已經是第五次看這齣戲的天明依 舊對表演充滿興趣,他在我耳邊小聲地說:   「比起上一次我看到這齣戲時的表演好多了。」   「真的?」   「你應該也看過才對。」   天明挑了下眉,我只好聳聳肩,承認我是個剛成為黃金時代戲迷的菜鳥:   「我已經完全忘記沙夏上次的演出了。」   「我也忘記了。」   天明笑了笑,指著舞台:   「經典的一幕。」   舞台上的燈光集中在羅亞身上,他的表情從畏縮轉變為憤怒和莊嚴,轉變是 在幾個小節的音樂裡發生,但每一個觀眾都能很清楚地從他的肢體語言和台詞中 感覺到轉變的每一瞬間的每一個轉折。   然後他舉起虛擬的武器,天使的長槍。   在觀眾自然發出的驚呼聲之中,在羅亞飾演的囚犯編號一六一八將在場所有 的囚犯,除了沙夏之外全都殺死。武台的燈光轉為紅色,沙夏開始質問羅亞,抓 著他的衣角,阻止他將那些還沒有死去的囚犯殺死。   沙夏的表演十分精彩,但羅亞的表演充滿了魄力。慢慢地脫去橘色的囚犯服 ,事先藏好的翅膀張了開來,沉靜而充滿力量,和畏縮的囚犯編號一六一八完全 不同。   「依然是……」   我輕聲地嘆息,天明將我沒說完的半句話說了出來:   「沙夏被羅亞帶著走。」   這就是為什麼沙夏得到的掌聲永遠不如羅亞。沙夏的表演是精準而完美,但 羅亞是個真正的藝術家,其它人只是工匠。   接下來的一段表演是羅亞飾演的天使回到天國,留下沙夏一個人。在探照燈 之下,羅亞抬頭望向天空,回到天堂。平常總是看著觀眾羅亞在此時卻緩緩地閉 上眼。這動作讓觀眾有種奇妙的感覺,悲壯而哀傷。   「好像有一股奇怪的氣氛?」   天明轉過頭來看我。但我還來不及回答他的話,舞台中央的燈架開始搖晃, 非常不幸地燈架正好是在羅亞的頭上。   「喔,不。」   恐怖從天而降。   我看過一部電影裡,沙漠龍捲風捲起一個男人。他飛上半空中,先是驚訝, 然後知道自己會重重地落在地面上。整個過程都是虛假的,但演員的表情栩栩如 生。我永遠都記得那是一個人知道他必然會死去時的表情。   我和天明同時站了起來,還有全場所有的觀眾。所有的人都開始尖叫,我和 天明則是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同時衝下樓。推開人裙,拿出檢察官的徽章。   「地檢署,請不要靠近舞台。」   天明舉起徽章,對著人群揮了兩下。我開始找電話,叫了救護車和警察。可 憐的阿虎,在結婚紀念日還要來上班。   「喔,不……羅亞、羅亞,你沒事吧?」   沙夏似乎是被嚇傻了,這時候才反應過來,站起來想要搬開燈架。   「別動。」   天明抓著他的衣領:   「你也不能靠近。」   「他是我的朋友,我想看看他是不是還活著。」   沙夏甩開他,伸手去扶燈架。但很快地被我拉開:   「請你先站在一邊。」   「他是我……」   「冷靜點,先生。如果你不想被當作謀殺的嫌疑犯就請不要妨礙我們救人和 工作。」   我抓著沙夏的肩,把沙夏架到一邊:   「我們會處理。」   燈架被天明移到一邊之後,他立刻量了羅亞的脈膊。我看著天明,有不好的 預感。天明的反應卻是鬆了口氣:   「沒事。他……」   羅亞發出微微的呻吟聲,痛苦地按著自己的腳,血慢慢地滲了出來,我連忙 脫下外套用來止血。在們手忙腳亂的時候,音樂仍繼續響著,而沙夏卻在不知不 覺之間消失不見。這段音樂的名字我到現在還記得──返回天堂。   當天使返回天堂,留下來的只有一地的血腥和人類瞬間的驚豔。因為那白色 和血紅是如此的相配,像是拿著一整束盛開的玫瑰。   阿磊開了車來接我,卻沒有問我為什麼沒找他一起去看戲,而是找同事一起 去。   結果心虛的是我。   穿著黑色大衣加皮褲還戴了墨鏡的阿磊在黑夜中就像是刀鋒戰士裡的吸血鬼 獵人,只不過皮膚是更健康一點的顏色。他摘下墨鏡的時候我聽到了很多倒吸一 口氣的聲音,其中有九成以上是女性。   不得不說幾年不見,阿磊的長像一如既往的維持著很高的水準。   「你沒事吧?」   「還可以,畢竟不是砸在我頭上。」   我聳聳肩,指著已經被封鎖起來的區域。   做為這件案子的目擊證人之一,我只需要留在這裡,等做完筆錄之後就可以 回家洗澡睡覺,天明卻得跟著阿虎到醫院去詢問羅亞。可憐的羅亞應該會沒事, 至少他坐上救護車的時候表情雖然痛苦,腦袋卻很清醒。   腳又是另外一回事。   「對不起,我可以打個岔嗎?」   穿著制服的警察走了過來,手裡拿著筆記本,一臉苦瓜臉。他的表情用三筆 就可以畫完了,眉毛兩筆、嘴巴一筆,通通向下。看起來是阿虎把這個向檢察官 問問題這個難辦的差事推給了一個可憐小警官。我難得地同情起自己的同事:   「你要問我問題嗎?」   小警官連忙點頭。   「請問您能說明一下現場的情況嗎?」   難得的好心情讓我忍不住想和他開個小玩笑。   「歌劇魅影。」   「啊?」   「你不懂嗎?跟歌劇魅影的劇情是一樣啊。」   「……對不起,我沒看過那齣戲,能麻煩您具體地描述嗎?」   這下換我苦瓜臉了,這世界倒底是怎麼了,這麼有名的舞台劇都沒人知道, 現在到底在流行什麼啊?   我嘆了一口氣,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的小警察的問題。   秋天過了竟然還是如此的灰暗,真讓我不想提起。   阿磊很有耐心等待小警察問完不著邊際的話,一結束馬上就把我拉上車。他 的車也是保時捷──跟天明同樣的款式,只不過是黑的。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保 時捷似乎已經變成這個城市的流行。   「我得留下來才行。」   「交給警察吧。不行,你應該要回家休息。」   他沒有惡劣地戳一下我的傷處,但是眼光掃到的時候還是銳利地刺得我有些 發疼。   「我不是病人……」   我抱怨地說。   「只要讓我確認過你完好無缺就可以了。」   阿磊拋過來的一句話讓我愣了一下,這句話好像是關心,可是又好像有點霸 道,有種說不出口的彆扭感。   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我只好轉過頭去找個東西看,試圖化解尷尬的場面。   乾淨的車子裡沒有女人的香水味也沒有黑幫的味道(我也不知道黑幫有什麼 味道),甚至也沒掛祈禱行車安全的御守或是無嘴貓的小吊飾,唯一有生活味道 的地方就是放在駕駛座右方小置物箱裡的CD唱片,混雜著女歌手的唱片和老式 搖滾,我隨手拿了一片放進去。   有一天,我要用我的雙腳去尋找王子,就算化做泡沫也無所謂。   有一天,我要用我的雙腳去尋找王子,就算太陽升起也無所謂……   某些摸不到、看不見、不是用鼻子或是眼睛去感覺的東西擴散開來。我得轉 過頭去看外面的景色才不致於被發現我的目光帶了點水氣。   彷彿下雨了。   「……你什麼時候找到這張唱片?」   阿磊的聲音在我的耳邊,下巴靠在我的肩上,手橫過我的腰圍繞住我。   「一陣子之前……你真是讓人擔心的傢伙。」   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富含感情的句子之一,藉著他的語氣。   也許真的下雨了吧。   漆到一半的牆壁一半灰色一半米色,還沒有整修完成的車庫有些東西被罩上 了塑膠套,我們跌跌撞撞地一邊接吻一邊跨過玄關,在客廳的沙發就倒了下來。 我門沒費事去打開電燈開關,只有一盞放在茶几上的小燈成為最後的一點亮光。   阿磊壓在我的身上,我卻感覺不到太多重量。可能是顧慮我的傷,所以支撐 身體而不是壓在我身上吧。   吻從我的唇上離開,移到我的頸子。我的頸側有個很敏感的點,阿磊的唇碰 到那兒的時候我笑出了聲,結果這傢伙更惡劣地用舌頭舔了一下,我差點沒從沙 發上彈起來。   「你這混蛋……」   「還好啦。」   他嗤嗤地笑出聲,一邊解開我的襯衫鈕釦,一邊往下吻。唇接觸到我的乳頭 時我開始發出呻吟聲了,整個人像隻被火燙到蟲子那樣扭來扭去,阿磊不讓我躲 開,他拉著我的襯衫,褪到手肘的位置。   那東西正好卡住了我的手,被壓在沙發上的我想要抽出來沒辦法,想要穿起 來又不行。喔,不,不會是三級片裡的那一套吧?   「阿磊……」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阿磊抬起頭對著我笑,他的眼神帶了一點頑皮、一點不容反駁的氣勢和絕大 部份的要我安心的眼神。   不過這安心的眼神底下在脫我和他的衣服,趁著他把我那件費事的長褲和內 褲脫到腳踝時,我很認地研究起以前沒研究過的東西。   這是我第一次好好地研究他的下半身。   恕我直言,我實在不想要把那東西放進我的身體裡,以前我是怎麼辦到的? 這可不是潛力無窮就可以一句話帶過。   「你不會想把那個大傢伙塞進去吧。」   阿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啊,我會努力試看看。」   我回復他一連串的髒話之後才開始想起要找保險套和潤滑劑。我可不想請個 三天假,然後用腳張開的姿勢爬去上班。   抽風扇的聲音在廚房一陣一陣地轉著,阿磊很有耐心地讓我坐在他的腿上, 手指深入我的體內。某個點被觸碰到時,白光在眼角閃過,我忍不住放聲大叫。 手抓著阿磊的肩,靠在他的身上喘息。   門有沒有關上?   會不會有人聽到我的聲音?   只點了一盞小燈的房子裡,男主人發出叫聲……應該聽得出來不是慘叫聲。   那段時間我無法專注在一樣事物上,身體從接納阿磊分身的那一部份開始疼 痛、熾熱、敏感、愉悅,可是腦袋卻像是脫節一樣快速運轉著。   身體被留在愉快裡,腦袋卻沒有辦法,依舊快速地飛馳著。   那也是一種快感,可是我就像是找不到岸的溺水者,拼命地想要抓住一點東 西或是一個人。我將臉埋在阿磊的肩上,隨著一次一次有力的晃動發出細微的聲 音,一開始只是呻吟,到了最後全成了啜泣。   阿磊似乎看透了我混亂的內心,騰出一隻抓著我的臉,強迫我看著他。   「不要想太多,阿敬。」   「我不能,阿磊,你知道我不能。」   我的腦海裡有好多東西,迫不及待地傾洩而出。   今天早上我出庭時帶著十幾張被強暴被殺害的婦女照片,後天我必需完成一 樁少年被父親用板手刺傷腎臟的虐童案,那男孩黑亮的眼睛看著我,說不出任何 話卻一直在向我求救。我做我能做的,可是有些不能改變。   我不是這個城市裡的正義也不知道這個城市裡的天使在哪裡,我只是……對 那些沒有錢也不知道該怎麼生存下去的傢伙狠不下心。   但我擁抱的人正是這個城市混亂的根源之一。   別告訴我黑幫不賣毒品,不做生意,不殺人,不放火。即使這是個靠頭腦來 賺錢的時代,美好也存在於童話裡。我想問問阿磊究竟他在做什麼,究竟有多少 案子和他有關──即使他唯一的案底是和胖子爸有關係,而我已經知道那和他並 沒有直接的關係。   我仍不得不困惑,不得不感到矛盾。   快樂被其它的情緒淹沒了一半,不再像少年的時候一樣單純。   「別再去想你正在想的事情,看著著,阿敬,只要看著我。」   阿磊扳正我別過去的臉。但他並不是用強迫的語氣對我說,而是用低沉的聲 音說服我:   「現在不要去想那些,只要想著我就好了。」   更激烈的動作讓我整個人像是散開來一樣只能靠在他的肩上。眼前和腦海裡 都有火花在跳動,像是海水一樣把所有的思緒全都淹過。   「阿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語無輪次地說著,一邊哭一邊在阿磊的肩上喘著氣。   「我答應,一定有什麼可以改變。」   這是我聽過最甜蜜的情話。   「事故發生體。」   天明翹著腳拋過來一句話。他正快速翻閱著事故報告,據調查是因為意外, 繩索因為長期使用而磨損,因為鐵架邊緣的尖角而被切斷。手術還算順利,羅亞 的腳只要復建就可以再度行走,但要再跳舞就要碰運氣。當然,他還是可以演戲 、唱歌,可是有很多需要歌舞表演或是長期站立的角色,他暫時必需放棄。   「嗯哼,我認為這句話有待商榷。」   天明挑起了一邊的眉毛,對我的話感到好奇:   「不然呢?」   「你和我。」   我指著天明:   「一個銅板不會響。別全部推到我身上。」   「但只有我一個人不會出問題,所以問題還是在你。」   天明皺起眉頭,但也沒有完全否認。   「我不會這麼殘忍地讓你一個人背起這罪過。」   我攤開雙手,大方地說:   「這是兩個人的加乘效果,單獨一個人可不能顯現出來。」   「……隨便你說吧。」   天明搖搖頭,在報告上簽名,案子就到此為止。   現在想想,羅亞邀我去看表演不知道是為什麼,卻意外地見證了他最後一場 演出。   「天明,你會不會覺得太巧了一點?」   「哪裡巧?燈架掉下來那種巧合嗎?」   「是啊,簡直就是歌劇院怪人殺死女主角的競爭對手。」   「你是說沙夏是克莉絲汀?」   「那想必有個歌劇院怪人吧。」   天明不可思議地搖搖頭,完全無法將兩件事聯想在一起。他的腦子一定一邊 是理性、另一邊是感性,兩邊完全分隔。   「只是我的猜想而已。」   「還好我不需要用你的猜想來結案。」   天明闔上了牛皮文件夾,在上面簽下最後一個名。這通常代表了案件結束, 我們揮揮手和惱人的工作說再見;我也把今天處理好的文件交給事務官,從椅背 上拿起大衣外套。再過一兩個星期,我們就要迎接冬天的第一場雪。   「要我載你回去嗎?」   「不必了。」   「嗯,你的傷口已經好到可以開車了?」   天明從文件堆裡抬起頭來看我,一臉意外:   「我以為你的醫生朋友會要求你少動幾天。」   「有人會來載我。」   我對天明微笑,正好從窗戶口看到閒到發荒的黑幫老大抬起頭來看我。職業 是閒晃,專長是看家但完全不做家事。   「對了,我可能過幾天會辭職。」   天明把文件丟進抽屜裡時對我說。而我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幾秒鐘之後 才明白他的意思:   「你打算乖乖聽你爸的安排回家接事務所嗎?」   「那是一回事,重要的是──」   天明的尾音拖得很長,但語氣還算輕快。   「有沒有興趣到我的事務所上班,薪水是現在的三倍喔。」   我走出電梯,正準備要離開地檢署。個子彷彿有一層樓高的傢伙擋住了我的 去路,讓我本能地退後了兩步,深怕又是一個拿了筆的犯人。   「對不起,我沒有惡意。」   個子高得離譜的傢伙並不是真的有一層樓高,但他站在我面前看起來就像是 一根瘦竹竿。我不算是個子很矮的人,接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至少是標準以上 ,但這傢伙足足比我高上兩個頭。   「……我認識你嗎?」   「你是警察對吧?」   「不,我是檢察官。」   我搖搖頭,瘦竹竿的臉上立刻露出了略微慌張的表情。   「羅亞受傷的那一天,你有來看表演對不對?」   「我是有去,但那件事和我沒有關係。」   我不由自主地防備了起來,開始猜測瘦竹竿是不是羅亞的死忠戲迷,因為羅 亞受傷而牽怒到其它人身上。   「請不要緊張,我只是……我只是羅亞的朋友,想要問他那件案子調查的結 果。」   瘦竹竿退後一步。大概是發覺到他的身高帶給別人壓迫感。   「我不能公開偵查的細節,但快要有結果了。你也是劇團的團員嗎?」   「不是……呃,應該說是。」   我看著瘦竹竿,一臉不解。瘦竹竿連忙解釋:   「我是負責舞台的人。」   他解釋每一幕都有數個場景,他負責將繩子拉上拉下,更換每一幕的佈景。 我了然地點了點頭,他連忙解釋讓演員能夠飛行的鋼絲道具不是他負責。話題一 轉,又回羅亞受傷這件事上。   「黃金時代有另外一個主角,你應該知道……」   「沙夏對吧?」   「是的,就是沙夏。看了他的演出之後,我認為是他害羅亞受傷。」   「等等。」   我阻止了瘦竹竿繼續說下去:   「你得有證據才能這麼說。」   「我沒有證據,警察先生……」   「我不是警察,我是檢察官。」   「您是什麼都好,檢察官先生。我希望你們能再查一查,再仔細一點就好。 」   瘦竹竿看著我,目光中沒有一點雜質。我在他眼中只看到急切和誠懇,沒有 那種中傷者常見的憤恨和不理智,雖然他的話全無邏輯或是證據。   「這案子已經結束了,而且也不是由我負責。再說,你的指控毫無證據,我 沒有辦法根據你的說法介入案子。」   「我知道這很為難,可是我還是希望你們再查一查。我知道是他傷害了羅亞 ,我感覺得到……真的,請你一定要相信我,雖然我知道羅亞一定不會希望我這 麼做。」   瘦竹竿看著我。   原本也認為只是意外的理智判斷也開始有點動搖,也許這其中真的有什麼科 學無法解釋的事情,比如說,沙夏曾試圖讓繩索磨損的特別快之類的。但我就是 無法說出口,因為理智告訴我不能介入這件事。   沒有人能觸碰天明收起來的檔案。   「抱歉,我不能……」   我退後了一步,瘦竹竿抓著我的手,不讓我逃走。   「拜託,只要花一點點時間。」   他急切的目光讓我十分難過,可是改變不了。   一直沒等到我出現的阿磊突然走入我和瘦竹竿之間,分開瘦竹竿緊抓著我的 手,將我拉到他的背後。   阿磊抬起頭看著瘦竹竿,比我高上不少的阿磊也必需仰視瘦竹竿,就可以想 像瘦竹竿有多高了。但阿磊並沒有受到身高影響,充滿威嚴的低沉聲音習慣於命 令,不容拒絕。   「請你離開他。」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瘦竹竿連忙舉起雙手,表明他沒有惡意。但阿磊的目光仍是瞪視著他,沒有 移開。   「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請你不要再靠近他了。」   「呃……好的,對不起,檢察官先生,我不是有意要嚇到你。」   瘦竹竿舉起手往後退,退到門口處才轉身離開,在離開前還不死心地看著我 。雖然什麼都沒說,可是已經足以表明一切。   一直到瘦竹竿消失在視線可及的範圍之外,阿磊才會過頭來看我:   「你沒事吧?他有對你做什麼嗎?」   「沒有,沒事。」   我搖搖頭,正好對上從二樓探出頭來看發生什麼事的一雙眼神。天明皺著眉 頭看著阿磊,察覺到視線的阿磊也抬起頭看他。   目光交接,火花四濺。   血光交錯,留下一堆長久居住在地檢署的蟑螂老鼠死屍。   我心中有種想要躲到角落的衝動,在兩個特色各異,同樣有國王稱號的帥哥 面前,我覺得平凡如我應該先閃一邊比較好。   「阿磊,我到車上等你……」   「不用,我們出去。」   阿磊的聲音中有難得一見的慍怒。你們說,這是不是有點像是被捉姦在床? 雖然我並沒有上另一張床,不過,那種感覺十分相似。   因此讓我有些心虛,講起話來也顯得有氣無力。   我轉著叉子,心不在焉地戳著盤子裡的牛排。   家庭料理餐廳的餐點樸實無華,但十分適合我現在的心情。   「阿敬,你在吃盤子。」   一塊牛排遞到我的眼前,我才注意到自己正用叉子戳著沒有肉的盤子。阿磊 用叉子叉了一塊肉,靠近我的嘴邊,一臉期待的表情。平時很酷的人露出可愛的 表情,總是讓人難以抵抗,而我通常是馬上舉雙手投降。   隔壁桌的女孩子發出小聲的尖叫,像是看到電視明星一樣在和我的目光對視 時低下頭去,然後很快地再度抬起頭來,用一種閃著光芒的眼神看著我們。   阿磊對這樣的畫面很習慣,但我有點難為情。   「……不喜歡牛排?」   阿磊拿起湯匙,叉起一口份量的馬鈴薯泥。   他眼中有著戲謔的笑意。我的臉上開始泛起害羞的顏色,用一種近乎是搶奪 的粗魯動作從阿磊手中搶過叉子。   「不是。」   「那就是討厭馬鈴薯。」   阿磊手中的湯匙仍在我眼前,永不放棄似地停在嘴邊。   這種時候,我都會懷疑阿磊是不是哪裡壞了。心理學不是我的專長,但有句 老話說事出必有因,我也開始慢慢了解,阿磊偶爾出現的異常行為是一種抗議, 至於是在抗議什麼,倒是不用詳述。   我仔細盯著他的表情,想找出他為什麼突然會出現像是普通情侶一樣的行為 。   「討厭嗎?」   語氣聽起來是失落,但阿磊的表情更像是一種戲弄的心態。   「別胡鬧了……」   重物撞在玻璃上的巨大聲響讓店裡的人都嚇了一跳。我和阿磊同時回過,一 張貼在玻璃上的臉讓我嚇了一大跳。   殺了你。   唇形是這麼說。我花了幾秒鐘的時間才從那扭曲變形的臉認出那是誰。   「胖子!」   我猛然站起來時踢到桌子,疼痛和麻痺的感覺從腳趾傳到腦袋,像是拿石頭 砸進水潭發出砰咚的聲音,我的腦袋裡也響起了砰咚聲。抓著大腿,半跳半跑地 衝向門口,卻在門廊處被櫃台小姐攔下。   「先生,你還沒付帳。」   「我還沒……」   「還是請你先付帳。」   小姐的表情沒有惡意,我伸手想要掏錢包,阿磊搶先一步把鈔票放在櫃台上 。   「不用找了。」   我毫無紳士風度地推開小姐,衝到無人小巷上。   家庭式的餐廳多半位於小巷子的盡頭,很少在大馬路上,除了偶然停車的客 人,幾乎看不到往來的行人。阿磊跟在我身後追了過來,一手環住我的腰際。   「他跑不了太遠。」   「我知道。」   我左右張望,像這種人煙稀疏的小巷子,胖子不可能跑太遠,也不可能有躲 藏的地方,偏偏就是看不到胖子。以胖子逼近一百公斤的體重,應該是不會穿上 紅藍緊身衣當起節肢動物超人 。   「你有看到他嗎,阿磊?」   國王皺起眉,像鷹一樣銳利的眼神可以輕易分辨羅迪克 的發球到底有沒有 壓在線上,卻也看不到胖子。胖子那黃綠色的衣服像是沒入溫布頓的草地,連山 普拉斯 或是費德勒 也接不到。   阿磊搖搖頭,在人行道的地面放了個盒子。   棕色的瓦楞紙盒繫了條紅色的絲帶,就像是個禮物。上頭黏了張便條紙當作 卡片,我在卡片上看到胖子工整的字跡。   這是送你的禮物。   我看看阿磊,他也同樣看著我。   打開潘朵拉的盒子放出疾病和災難,打開胖子留給我們的禮物裡會有什麼東 西呢?沒有顏色的絕望從盒子裡爬出來,順著我的小腿爬上我的背部,帶起陣陣 寒意竄入我的內心。我深吸了一口氣,拆開蝴蝶結,打開盒子。   一把剪鐵線用的剪刀靜靜地躺著。   像是一隻半黑半紅的蝴蝶。   在我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是那個很可能是巨人症患者的瘦竹竿。   剪刀的工具痕跡如預期一樣和被剪斷的鋼絲相吻合,柄上也只有沙夏的指紋 ,但這證明不了什麼。因為這並非現場發現的工具,來源也可以說是不明,所以 ,這種證物怎麼可能可以採用?胖子你這個王八蛋!   只是,剪刀並非問題的重點。   我和阿磊、小螃蟹約在有酒有烤肉的池田屋燒肉店──我想老闆應該不知道 池田屋是什麼名字,來了個許久不見的同學會。   「最近真是出生的旺季,病床都快不夠了。」   「這不是很好嗎?」   「我們這裡又不是婦產科專門醫院,我倒希望他們別住這麼高級的飯店。」   忙到眼袋都跑出來的小螃蟹一邊喝酒一邊烤肉,手腕靈巧。據說高明的實驗 操作者也可以當個高明的廚師,我想技術良好的醫生也是個高明的烤肉者。   「你怎麼會找到這間池田屋?」   「天明介紹的。」   「喔?那個總是一臉不爽表情的傢伙啊?」   小螃蟹別有用意地說,故意用眼神示意阿磊有點表示。但國王就是國王,只 回給他一個激將法無效的眼神。最近阿磊一直住在我家,雖然空空盪盪的房子多 住一個人沒什麼,但我可只有一張普通的雙人床,兩個大男人睡略嫌擠了一點。   小螃蟹挑起眉,繼續煽風點火的大業。我敢說他一定和國王賭了誰先生氣誰 就可以拿走我在尾牙抽到的iPod。   「最近怎麼沒看到他押著你來醫院。」   「他辭職了。」   「……這真是個了不起話題,你是說他不再是你上司了。」   「你知道他家裡有間事務所嗎?」   「不知道,不過他看起來像是生活得很好,一輩子沒憂慮過錢的樣子。」   「像你一樣嗎?」   「不,我每天每夜都在憂慮。」   大概是喝了兩杯啤酒,也稍微有點眩暈感,小螃蟹講話也不再那麼拘束和正 經。從我們還是孩子開始,小螃蟹就是那個最會和我一搭一唱講些屁話的人,就 小螃蟹自己的說,那是因為他的腦袋停不下來,所以和我講些廢話可以降低腦袋 運轉的速度。   在我和小螃蟹閒聊有關天明的事情時,國王接手了小螃蟹的工作,雖然不是 個醫生,卻同樣將肉烤得十分完美。夾起七分熟的松阪牛肉,我不太了解日本人 ,但他們開的烤肉店真是太棒了。   又一杯啤酒下肚之後,我把話題轉向胖子。   「你知道胖子出獄了嗎?」   「他沒入獄。」   小螃蟹搖搖頭,用不可思議的語氣說:   「那傢伙被判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療和觀察,但一個星期之前,他出院了。」   「為什麼?」   「不知道,可能胖子變正常了,也可能他的腦袋還是壞的,只不過想起自己 也很聰明這件事。」   小螃蟹聳聳肩,接著說:   「你知道胖子在國小時智力測驗的結果是百分之九十九嗎?」   「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我搖搖頭。我以為智商就是那種一百八十,一百之類的數字。九十九應該算 是普通吧。   「意思就是他的智商在一百個人中勝過九十九個。」   「喔……所以?」   「就是這樣。」   小螃蟹攤開雙手。   我從來不覺得胖子聰明啦,但也沒有規定天才要長什麼模樣吧?   那頓飯之後,我和小螃蟹還有阿磊有一陣子都沒見面,特別是國王,大概有 一整個月的時間,都沒有見到他。   據說是在忙「某些」事情。   我沒有問,也不想知道。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0.203.50.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