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我吧】
第一次見面。
※
年紀漸大之後就會開始討厭年輕時的東西。
他發現他真的很討厭做愛。
彷彿沒有愛情,才得用這種方式去創造。
※
「喂,吻我吧。」
「我?」
轉過頭看看四周,沒有別人,伸出手指指著自己的臉。
「不行嗎?」
「我們不認識。」
「誰又真的和誰認識過了?」
「也對。」
然後我吻了他。
※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我跑去自殺結果遇到一個和我一起跳下河,卻大
喊新年快樂的瘋男人。
然後我把他救上岸,忽然想起自己還有救生員執照,大學時被女朋友拖著一起
去考,結果女朋友沒考到我卻考到,然後我們分了手,她又找了下一個男人陪他去
考。
馬的,我想跳河自殺都死不了。
「你是神經病啊。」
「啊?」
「不會游泳耍什麼白痴?」
「喔,對喔。」
他笑了,我也大笑。
這個世界多的是瘋子,我們不過是其中的兩個。
※
慶祝新年。
我從便利商店裡買了一打啤酒。
兩個人坐在路邊的地上開始喝了起來,一罐接著一罐。
有個流浪漢走過來要我買條口香糖,考慮了一下之後,我沒有掏出錢來。
其中一個原因是我的口袋裡只剩下四塊錢,我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賣我三、四片
口香糖。
另一個原因則是考慮到等一下也許會喝得爛醉,吃口香糖很可能會不小心吞下
去窒息而死。
用這種方式自殺好遜。
「你幹嘛用跳河這種方式慶祝新年?」
「不知道。你又為什麼跳河?」
「我想自殺。」
「結果沒死成?笨。」他笑得一點也不像剛剛差點去見閻王的人。
「因為我不想跟白痴一起死。」
他希望明天見報的是『一個二十五歲的男人萬念俱灰跳河自殺,我們的社會是
不是生病了?』而不是蠢斃了的『兩個男人為了慶祝新年跳河,不會游泳而溺斃』
。
「啊,不好意思。」他還在笑,八成是喝醉了,笑得像白痴。
自暴自棄的拿起啤酒,往肚子裡灌。
※
兩個醉鬼在路上歪歪倒倒的。
我想我的腦袋可能比他清醒一點,畢竟四罐和八罐啤酒整整差了一倍的酒精量
。
「你叫什麼名字?」他恍恍惚惚中拍了拍我的肩牓。
「曉生。」
我想他大概不會記得,醉得一蹋糊塗的人,腦袋裡通常都會忘了帶記憶體。
「那我也告訴你我的名字──夏漱,夏天的夏,漱口的漱。」
說完還差一點摔倒。
「你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看夏漱這付蠢樣,他忽然不想自殺了。
「喔,我想一想……」他手指著自己轉了幾圈。
不太妙的想法油然而生。
然後啪的一聲倒在他懷裡,醉得不醒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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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mplifier (流光) 看板: BB-Love
標題: Deep River 02
時間: Sun Jul 7 23:59:28 2002
【二、河】
跨過那條河,你會不會在那對岸?
※
你知道這條河叫什麼名字?
這條河沒有名字,但是,它的兩岸有不同的名字。
什麼名字?
生與死。
※
隔了一條河,很多東西都變得不一樣。
山變了顏色,水也變了顏色。
我拿著滑鼠拼命的按,把所有的東西像瘋了一樣似的丟進被我命名為遺忘的資
料夾。
「曉生,你的報告要在十六號之前交給老闆。」
「好。」
組長走進了辦公室裡。
※
坐在電腦前看著螢幕上的女人努力晃動胸部。
最後他按下了光碟開啟把那個女人的光碟拿出來扔進垃圾桶,其實有馬賽克的
比較美,他這麼想著。
然後,他聽到了坐在隔壁的同事罵了一聲三字經。
「怎麼了?」
「他媽的白痴,我告訴他幾百遍網頁有問題應該要找我而不是亂按一通。」
「喔,又是那個客戶啊。」
「還有別的白痴嗎?」
「那你罵幹也沒用啊,你一個女的要怎麼幹他啊。」
「幹!」
曉生假裝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把注意力轉回眼前的螢幕上。他其實不用留在
公司裡,他的工作都完成了沒必要加班,更重要的,這個公司沒有加班費。
他只是沒有想到離開這裡的理由。
「曉生,你也要加班嗎?」其中一個從螢幕前探出頭來問他。
「沒有,只是現在塞車我晚一點再走。」
「喔。」
也許,把明天的工作也做一做好了。
曉生拿起一旁的另一個案子,再一次打開螢幕。
※
開車回家的時候路過那條河時,不由自主的放開了油門。
半夜裡車開得很慢比開得快危險的多。
但他想看看,那個白痴是不是還會去那座橋上。
※
那天把他丟在旅館裡用信用卡付了錢,後來有一點點後悔。
他忘了拿收據向那個男人要旅館費。
搜尋著橋邊,也許可以找到那個蠢男人也說不定,他會記得在那個男人不小心
殺死自己之前要回那筆錢。
後來想想,他也許只是找一個藉口把想再看一次夏漱。
他想再一次遇見夏漱。
三年之後,他常常開著車經過那座橋。
他總會不由自主的放慢車速。
找一找夏漱的背影會不會出現在牆上的某一個地方,或是穿著他那招牌的破牛
仔褲在橋上亂晃。
只是,我再也找不到了。
※
還記得夏漱常常掛在嘴邊的問題。
「河水流到海洋之後,會往哪個方向去?」
我不知道。
但是,我想夏漱一定找到了答案。
我想知道他去了哪裡。
我想知道河水流到海洋之後,會往哪個方向去。
我想我有一天也會去找他,總有一天,我也會停下車,打開車門,走到橋邊。
然後,像一隻鳥一樣飛到夏漱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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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mplifier (流光) 看板: BB-Love
標題: Deep River 03
時間: Mon Jul 8 00:00:53 2002
【三、夏天】
我還記得那年的夏天很熱。
※
如果天空每天都那麼藍的話,
我大概每天都得哭上一次,
太過純粹的東西看起來總是有點哀傷,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理由。
※
二零零零年七月。
二月時我被調去大陸的分公司。
不知道為什麼我去大陸的時候常常夢到夏漱,其實,我不太記得他長得是什麼
樣子。
後來,我才發現,他的臉似乎和我小時候的一個好朋友重疊了。
※
我國中的時候他移民去美國,他離開的那一個晚上我哭了。
哭了好久好久。
高中時,我幾乎已經忘了他。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留在台灣的爺爺奶奶抱著好幾個罈子回到老家,我才聽說
他們一家在美國出了車禍,全都死了。
那一天,我忘記我沒有駕照,騎著車一路從台北飆到花蓮。
在破曉的時候我買了一束花丟進海裡,太平洋的水會不會一直把花送到另一邊
去?
我不知道。
我被抓到警察局時,我爸問我為什麼不去隔壁拜拜就好了。
我沒有回答。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對我爸解釋,
我覺得他的靈魂在太平洋的那一邊,不是在骨灰裡。
※
我回到台灣的時候是二零零零年的夏天。
像往常一樣,我經過那座橋。
我沒有刻意放開油門,那是因為我以為他已經不在了。一方面,是我認為他不
會來這裡自殺,另一方面,在我去大陸的這幾個月裡,要自殺不曉得可以跳幾次了
。
然後我看一個穿著破牛仔褲,背著黑色上面有個勾勾圖案背包的男生站在橋上
往下看。
我嚇了一跳。
當我回過神來時後已經開到不知道哪一個十字路口。
顧不得後面那輛車的破口大罵,他來了個肯定會被開罰單的U型大迴轉。
管他的交通規則、管他的車禍。
他現在只關心那個白痴有沒有從橋上跳下去。
只想知道他會不會變成一隻鳥飛走。
他媽的─他苦笑的想著自己也開始說髒話了─他媽的,他只想知道那是不是夏
漱。
※
橋邊放著一個背包,跟剛剛那個男生背得完全一樣。
背包靜靜的躺在那裡,彷彿很久沒有人碰過它。
從橋上探出頭往下看,河面連浪花都沒有。
他忽然有點搞不懂當初自己怎麼敢跳下去,也許是天色太暗、腦袋像醬糊然後
就跳了。
在白天,那個高度有點可怕。
他打開背包拼命的翻著,希望不要翻到遺書或者是炸彈或者是任何可以證明那
是夏漱的東西。
拿出外套,掏出一疊傳單,裡面還有紙和筆,還有一大疊的講義。
沒有名字。
明明這些東西保有某個人的記憶,他卻找不到。
最後累得他攤坐在地上。
馬的,死也不死清楚一點。
※
「喂,這位大哥,你翻我的背包幹嘛?」
背後傳來的聲音嚇了我一大跳。
轉過頭來只看到一條破牛仔褲出現在眼前,抬起頭,逆光之下那個男孩的臉他
看清楚。
是夏漱嗎?
「啊!」他忽然指著我大喊。
「你是夏漱嗎?」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啊?」
「不然你是在啊什麼?」
「章魚燒掉了……」
我看到了掉在我身上的醬油和奇怪的日本食物。我想,他一定是夏漱沒錯,白
痴不可能常常遇到,一個就很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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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mplifier (流光) 看板: BB-Love
標題: Deep River 04
時間: Mon Jul 8 00:01:58 2002
【四、橋】
他像鳥一樣飛走。
我也飛走了。
※
我好想學隔壁的同事罵髒話。
我至少比她有說那句話的本錢。
「你不記得我了?」
「你是誰?」
「那一天你喝醉之後幫你付旅館錢的人。」
「啊,你就那個人啊。」
「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
老實說,有點生氣。
回想起來,他擔心這個白痴會不會跳河自殺,總是夢到他臉,簡直像個蠢蛋,
嗯……也許更像花癡。
他還記得,坐在他對面的同事桌子前面貼了一張貝克漢的照片,桌布則是托蔕
,每天來上班時他都會跟這兩個說早安。
每天都要重覆一次的,他們現在怎麼樣,她昨晚又夢到他們。
他不太懂足球,也承認貝克漢長得的確稱得上是帥。
但是,他還是覺得那女人是花癡。
現在,他也蠻像的。
「你什麼時候要還我錢?」
「見義勇為的人不應該提到錢。」
「我不施捨。」伸出手,像是小孩子賭氣一般。
「老實說,我沒那麼多錢。」夏漱攤了癱手「我並沒有說我要住凱悅。」
「我可沒力氣背你到便宜的小賓館。」其實,他也不是一定要夏漱還他錢。原
本,他就沒有把這筆錢收回來的意思。
其實,他應該要感謝夏漱。
若不是有著個笨到極點的傢伙跟他一起跑去跳河,他也許真的會掛點。
「我一點一點還你怎麼樣?」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有個想法。
「每個星期天,你請我喝一杯咖啡怎麼樣?分成一百期讓你還。」
「一個星期一杯咖啡嗎?」
好像是付得起的數目,夏漱點點頭答應了。
「那星期天見了。」站了起來,往停在橋那一邊的車子走過去。
「喂。」夏漱叫住了他。
「什麼事?」回過頭,破牛仔褲的印象讓他很難忘記。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好不好,這一次我沒喝醉酒,我會好好記住的。」
「曉生,破曉的曉,誕生的生。」
※
二零零零年八月某一天。
今天我去上班的時候看到坐在我對面的女同事在哭。
我問了正在打字的小光,發生了什麼事。
「喔,他今天知道貝克漢已經結婚了。」小光聳聳肩,一臉不在意的樣子。我
記得小光也是個貝克漢迷。
「你不難過。」
「喔,我早就知道了……」小光苦笑了一下「不過我是知道很久了啦,對女人
來說,當喜歡上一個男人之後才知道他已經結了婚的確會被打擊到。」
嗯。
對男人來說呢?
喜歡上一個女人之後才知道他已經結了婚打擊會不會那麼大?
或者,
喜歡上一個男人之後才知道他已經結了婚打擊會不會那麼大?
呸,倒底在想什麼啊。
他決定忽略過女同事的哭聲,和小光開始討論他們最近接的新案子。
※
我替夏漱畫過一張畫。
做網頁的多多少少要一點美術天賦,對素描,我還頗有信心。
自從夏漱不在了之後,我開始畫一張畫。
記憶中的夏漱是什麼樣子?
從開始畫得那一天起,我每天都會重畫眼睛、嘴巴、或者鼻子,最後連頭髮都
改過。
唯一不變得是那條破牛仔褲。
最後,我決定畫一個背對著畫面,穿著破牛仔褲,站在橋上的男孩。
我想,也許有一天我會替他加上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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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mplifier (流光) 看板: BB-Love
標題: Deep River 05
時間: Mon Jul 8 00:03:04 2002
【五、藍色】
破牛仔褲。
我對他的印象一直沒變過。
我猜他總是買牛仔褲回家之後就把他剪幾個洞。
世界上哪來這麼破的牛仔褲。
※
拖著他去買了一條牛仔褲之後,再過了一個星期發現牛仔褲又變成破的。
「為什麼還是破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穿過的牛仔褲都會變成破的。」
給了他一個白眼。
「開玩笑的啦,我故意剪的,沒破的牛仔褲感覺很不舒服。」
他不能沒有破牛仔褲,因為那不像是夏漱。
※
十一月的某一天。
上個星期,夏漱說學校考試沒有來,往後延了一個星期。
這個星期,夏漱說要一起去看電影。
「看什麼?」到了西門町才想起來不知道這個星期上映什麼片子。
「二輪片。」
「哪部片?」
「我女朋友不想來看x─men,你陪我看吧。」
我沒有聽清楚他的後半句話。
※
結果我沒能好好的看完這部電影在演什麼。
「我的女朋友……」
這樣的字眼大概在我腦中狠很地敲了一萬次以上。
頭真得很痛。
我為什麼要感覺到難過?
該死的,我竟然覺得很難過。
※
「好看嗎?」散場的時候夏漱問我。
「不知道。」
「你沒在看啊?」
「有啊,只不過有點不專心」
「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
說不上來為什麼,反正就是心很亂。
總不能說是因為他有女朋友吧。
「曉生?」
我好像發呆了很久,沒有注意到夏漱在說什麼。他好像說了很多話,我也好像
回答了很多不知道。
「今天到這裡為止吧。」
「嗯?」
「我可能要去大陸一趟。」
「喔,那就是下個星期你不在囉?」
「算是吧。」我只是現在不知道該做什麼,該說些做什麼。而且,老闆的確要
找個人去大陸一趟「這樣吧,我給你我的電話號碼,下星期四之前你如果有空的話
,就打給我吧。」
「星期四之前啊?」夏漱看了看號碼。
「那就再見了。」
我逃走了。
※
我沒有接到電話。
那是因為我把行動電話關了機,如果真的收到電話我絕對不敢去接。
因為我不知道他不會打來。
不知道為什麼,
我就是知道他不會打來。
因為他是夏漱,
所以他不會打來。
※
星期四我到了機場,還有三十分鐘往上海的飛機才會起飛。
我開始想念夏漱。
我知道我不可能在機場看到他,因為這不是漫畫。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夏天忽然之間結束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很難再見到他。
路上遇見了我們還是會打招呼,不過,就只是遇見。
那一天我好像失去了什麼。
我只希望上海的天空不要像台北的天空一樣藍,那種藍色讓我很厭煩。
我希望下雨,颳風,然後再也不要見到那種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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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mplifier (流光) 看板: BB-Love
標題: Deep River 06
時間: Mon Jul 8 00:04:51 2002
【六、咖啡罐】
我覺得我像是在談一個有期限的戀愛。
買了一罐有兩年保存期限的咖啡,放在櫃子的角落裡。
等戀愛過期的時候他也過期了,
我想喝喝看他是不是會讓我拉肚子,
或者根本會把我毒死。
※
我回到台灣時已經過了一個月,在上海很忙的時候,我完全沒有想起他。
我一點也不抱期望能再見到夏漱。
反正夏天已經結束。
※
我開著車又經過那座橋。
很懷念。
不管是掉在我衣服上的章魚燒,跳進河裡愚蠢往事都讓我很懷念。我想我以後
還是會來這裡,回憶的味道還蠻不錯的。
至少,現在還蠻不錯的。
※
「曉生,你也太慢了吧。」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聽到這句話。
天空的顏色很藍,夏漱的臉很模糊,但是很清晰。
「曉生,你知道河水流到海裡之後,要往哪個方向去嗎?」
「我不知道。」
「我已經找到答案了。」
「往哪裡去?」
「是在……」
※
「曉生,你也太慢了吧。」
我回過神來,有個穿著破牛仔褲,手拿著冰淇淋的青年對我笑著。
我想了一想,這一個月來所有的事情。
然後,把它們都丟進資源回收筒裡。
「白痴,你倒底等了多久?」
「一個月吧。」夏漱偏著頭想了一下。
「幹嘛不打電話就好?」
「那一天掉了。」他說的是那麼自然,彷彿那是一間天天都在發生的事。
也對,對夏漱來說,丟掉一個電話號碼比拐錯一個彎還要稀鬆平常。因為他是
夏漱,那個大白痴夏漱。
在心中罵了一百次大白痴之後,我還是展開笑容。
不是假裝,我打從心裡感到如釋重負。
管他的女朋友,去他的什麼鳥事情。
「今天我請你喝咖啡吧。」
「不會要算成利息吧?」
「不會,白痴。」
我想我以後都會叫他白痴夏漱。
很感動的叫他白痴夏漱。
※
其實,我是希望他說他怕錯過所以等了一個月。
我不敢問他他來過多少次。
我很怕這不過是一個偶然。
其實,偶然也很好。
兩年後我也很想偶爾遇到他。
我卻總是遇不到那個偶然。
※
「你看起來很高興嘛。」小光看著我,一臉懷疑「談戀愛了嗎?」
「談不上是談戀愛。」
「是嗎?」小光狐疑的看著我「反正你高興就好了。」
對面的女同事又換了一個新歡,聽說這一次是歐文。當然,他還是很喜歡貝克
漢的,只是這次貝克漢得和托蒂輪流搶電腦桌布這個位子。
歐文長得很可愛。
怎麼看都像那種鄰家大男孩。我比較懷疑的是,歐文沒有女朋友或是妻子嗎?
「歐文還沒結婚嗎?」我小聲的問著小光。
「還沒,不過有未婚妻了。」小光對我點點頭,一臉同情的看著那位女同事「
別告訴她。」
「我知道了。」
這也算是善意的欺騙吧。
※
其實我們常常欺騙自己。
就像我畫夏漱。
我在橋上放開油門。
我打開電話等著。
即使我知道我已經忘記他的樣子。
即使我知道他已經不會出現在那座橋上。
即使我知道電話永遠不會響。
我想,直到房間空了,我扔掉電話,我還是會欺騙自己他還在。
我知道我總有一天會從那座橋上飛走。
不知道,河水會不會把我帶到同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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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mplifier (流光) 看板: BB-Love
標題: Deep River 07
時間: Tue Jul 9 20:28:51 2002
【七、玻璃杯】
光透過玻璃杯這一面。
在另一面擴散成數學無法解釋的圖形。
有個數學家說過,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能換成數字。
只有戀愛不行。
※
「過年的時候要不要一起去看煙火。」
「好。」
「我女朋友也想一起去,不過她只待到十點,七點約在市政府前面?」
「……好」
該來的一定會來,而且絕對躲不掉。
該死的,我覺得心又有點痛了,應該找一天去看看心臟科,免得怎麼死的都不
知道。
※
其實我知道看醫生也治不好。
可是我只能相信那是一種可以醫好的病。
我看見一個醫生對護士搖了搖頭。
我知道我的心臟還在跳動。
只是已經死了。
※
我又想起了我那個好朋友。
現在我有了駕照,我沒有卻一路飆到花蓮去。
我向公司要了年假,然後飛到美國去,不曉得為什麼,我很想見見那個朋友。
聽說他們是在加州出車禍的,在很靠近洛杉磯的地方。在一個轉角處,我看到
了警察局告訴我的地點。
沒什麼特別的。
我站在馬路的正中央,往四周望去。
沒有車,沒有人,什麼都沒有。街角靜的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很快的人們就
會忘記已經有人死了,或是有什麼人出生。
我不知道曾經發生了什麼事,但我覺得那個朋友已經不在這裡。
說得也是,已經十幾年了,就算是幽靈也該流浪到別的地方。
我把花放在轉角處。
白色的花看起來不太顯眼,我希望不會有什麼人誤以為是幽靈出現。
回去台灣吧。
我已經不是當年為了他移民美國就哭泣的小男孩了。
※
我拿著一杯熱咖啡,旁邊放著兩杯。
老實說,我有點嚇到。
世界實在小的不能再小,夏漱的女朋友竟然是小光。
當他對我打招呼的時候,我剛從市政府前面的一張椅子上抬起頭就看了她。在
短短一瞬間我八成是腦充血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最後,我只是抬起手。
「嗨。」
連我自己都覺得很虛弱。
「你們認識?」夏漱的表情變得有點險惡。
「嗯,她是我同事。」
「同事?」
「我說我過在網路工司上班。」我狐疑的看著小光,注意到她用力的捏了一下
夏漱的手「怎麼了?」
「沒事。」夏漱笑了一笑。
我的心又開始痛了,很痛。
※
坐在他們背後的長椅上我一個人咬著冷匹薩。
他們肩併著肩靠著欄干看著煙火,看起來就像是一對情侶,是的,我知道他們
本來就是一對情侶,只是我不太想承認。
我很想忘記這一點。
不過他們看起來真的蠻登對的。
我用我最誠摯的心去祝福他們──早點分手,早點離婚。
我承認我是有點壞心,不過我知道這不是我想就可以改變的事實。
其實我也有機會像他們一樣甜蜜,也許是第一個女友小楓,也許是大學時的女
朋友琦琦,也許是眼前的兩個人其中之一……
馬的,其實我已經錯過了。
就這樣。
※
風吹著。
夏漱的樣子看起來有點落寞。
「想跟女朋友一起跨年?」我拍拍他的肩「你還年輕……」
「我不想和她一起過年。」
「嗯?」
這是什麼跟什麼?
夏漱嘆了一口氣,我以為白痴夏漱是不會嘆氣的。
「其實,我是她養的狗。」
好像炸彈在我耳邊爆炸,
不由自主的,
我掩住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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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mplifier (流光) 看板: BB-Love
標題: Deep River 08
時間: Tue Jul 9 20:30:57 2002
【八、惡夢】
我還記得他拿起一把斧頭,臉上滿是憎恨。
他是把那個人當成他的敵人,還是把那個人當成了他自己?
這個想法在我離開電影院時都還揮之不去。
電影已經結束了,但說出來的話卻永遠也沒有結束。
我開始想嘔吐。
※
夏漱一但開始說了就停不住。
那一天的夏漱彷彿不是我認識的夏漱。
他只是個滿懷恨意的年輕人,不是我的白痴夏漱。
他講了小光怎麼樣出現在眼前,怎麼樣抓住他的把柄,怎麼樣強迫他當她的男
朋友。
我從來不知道小光是這樣的一個人。
這是我不認識的小光?還是我從來沒有認識過她?
我忘記了那天有沒有下雨,可是我們好像一直都在流淚。
※
「你要不要試試看和我做愛?」
「為了慶祝新年。」
※
去年,他用跳河來慶祝新年,我想跳河自殺。
今天,我們用做愛來慶祝新年。
天空的顏色不再是那麼純粹了,我卻不感覺到快樂,我覺得很傷感。我想和夏
漱說些無聊的廢話,也不想和他做愛。
做愛之後彷彿一切就結束。
那種失落感,只能用下一次做愛來彌補。
越來越虛無,越來越空洞。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在檯燈放了一個玻璃杯,光線穿透過這一面,在另一面
呈現出數學也無法解釋的圖形。
那種感覺很陌生。
我好想問,你是不是夏漱,你是不是夏漱。
但是,我好怕他給我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
我一直沒有問夏漱,小光倒底抓到了他什麼樣的把柄。
一方面是因為,我不想變成小光。
另一方面,我希望他永遠是那個穿著破牛仔褲的白癡夏漱。
※
我還記得那天我的手滑上他的背。
我還記得那天夏漱喘息的聲音。
我還記得那天我們累的沉沉睡去。
我還記得那天太陽沒有升起來。
※
二零零一年,七月一日。
做愛之後,又過了半年。我和夏漱每個星期天見面,有時候去看電影,有時候
說說笑笑,有的時候,我們回在賓館裡做愛。
有什麼東西變了質。
我知道,我和夏漱都生病了,那是醫生也醫不好的病。
那一天,在辦公室裡,我無精打彩的盯著螢幕發呆。
小光坐在我身邊,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我,卻一直不開口。她似乎想做什麼
卻不敢說出口。
她想對我說什麼?
最後,她還是提起勇氣把我拉到公司外頭,在公園的長凳上,我們像情侶一樣
坐著。
「你不要再去見夏漱了。」
「為什麼?」
「因為很噁心。」
「嗯?」
「因為我覺得你們很噁心。」
小光的眼睛在發光,一種血紅色的光芒。
我忽然明白了,她從來就不是我心中的小光。
※
我坐在一間網咖的電腦前想著。
旁邊的位子還有著熱度,夏漱剛走,他說他晚上在夜校上課,白天有事,不能
待太久。
那大概就是小光抓到的把柄吧。
也許,夏漱想告訴我什麼。
但是我那時候並沒有跟上去。
我只是坐在電腦前,一次又一次收信件、看信件、收信件。
像是瘋了似的。
※
最後,
我輕輕地按下了Delete鍵。
把所有的一切都刪除。
那時侯,我好像哭了。
就像當初我那個朋友要移民去美國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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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mplifier (流光) 看板: BB-Love
標題: Deep River 09
時間: Tue Jul 9 20:31:59 2002
【九、病毒】
要修好破壞掉的東西是很困難的。
但是,要修好被病毒感染的軟體卻很簡單。
全部刪除,然後從新開始。
※
詳細的細節我不想回憶。
不過,我還記得那天下了雨。
我和夏漱帶著手套,在旅館的浴室裡把小光殺了。她似乎在看到我們的時候就
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所以,她連哭喊聲都沒有。
溫熱的身體和我們並沒有差別,血都是同一種顏色。
血紅色的東西沾滿了我的全身。
也沾滿了夏漱的全身。
我們現在不用去害怕誰了。
我們把過去刪除掉了,然後,要從新開始。
一切都會是新的。
我用水把血的痕跡洗掉,夏漱則拿了麻袋和旅行箱把小光裝進去。我們兩個都
不說話,只是默默的把有關小光的痕跡都消除。
夏漱帶來了所有小光給過他的東西,還有小光的抽屜裡拿來和這一切有關的東
西,連同小光帶來的行李一起放進大旅行箱。
※
雨中開車有點危險。
我把車停在森林的深處,和夏漱一起把行李箱般下車。
然後,我們開始挖洞。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終於挖了一個夠深的洞,把裝著小光的行李箱丟了下去
,也把跟小光有關的東西丟下去。
倒下汽油,點火。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們燒掉了什麼。
也沒有人在乎少掉了什麼。
※
二零零一年十一月的某一天,我去上班的時候,我發現坐在對面的女同事桌前
沒有了歐文。
貝克漢和托蒂也都消失了。
我沒有問她為什麼,但我猜得到發生了什麼事。因為這次有我認識的人在上頭
。
有個精靈王子,有個人類遊俠,偶爾,也會有個矮小的哈比人。
我不必說出名字,大概每個人都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沒有人問那個女同事為什麼貝克漢和歐文不見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我也開始看足球。我想,等到明年六月的時候她應該又會
愛上貝克漢。
我轉過頭,以為小光會這麼告訴我。
小光的位置上換了另一個人。
誰也不會問那個女同事,貝克漢和歐文的照片去哪裡了。
同樣的,誰也不會問,小光為什麼不見了。
※
那一天,把小光埋好之後我們回到了旅館。
在那個我們殺死小光的房間裡拼命的洗手,尋找有沒有殘留下來的痕跡。
到破曉之前我們都在做同一件事。
尋找著哪裡有小光的影子,小光的記憶,然後一個一個永久刪除。
最後,我們在浴室裡相乎擁抱,水從頭上噴下,把一切都洗去。
我以為我們再也分不開了。
我以為這樣可以治好我們的病。
我以為一切都可以變回原來的樣子。
我一直到很久以後才想起,人腦裡沒有資源回收筒,
也沒有辦法永久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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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mplifier (流光) 看板: BB-Love
標題: Deep River 10
時間: Tue Jul 9 20:34:10 2002
【十、天空在哭】
我也在哭。
※
埋在土裡的東西消失了。
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影像慢慢地變得模糊不清,直到消失不見蹤影。
越過那條河之後,
將往哪個方向前去?
※
我們帶著手套,拿著鏟子,拼命的把土往洞裡推。
很小心的的填平,還順便埋了一堆種子,聽說這個樣子可以讓土壤不會那麼容
易鬆散開來。
還是更容易?其實我沒什麼印象了。
「沒關係」他對我這麼說。
「我答應過他,萬一有一天她死了一定會在她的墳慕上種滿花。」
「這種植物會開花嗎?」
「我不知道,會吧,我想會吧。」
我們沉默了好一會,然後又再一次的拿起鏟子,在雨裡把那個洞填成一塊平地
。
※
那一晚我們睡在旅館的房間裡。
一直聽到敲打的聲音。
好像是圓鍬把腦袋敲破的那種聲響。
一直在腦袋裡響著,我只好拿本書把自己砸昏才能睡著。
夏漱整晚都在做夢。
他沒有說我也猜得出來他夢到什麼,因為我也夢到同一個。
我們不停地挖洞不停地把洞填滿。
※
一切都回到原來的軌道。
沒有人想起那隻總是停在樹上的鳥怎麼不見了。
我依然每天開車去上班,拼命的按著滑鼠敲著鍵盤。
夏漱還是不知道白天在做什麼,晚上去夜校上課,然後每個星期天會來我這裡
一次。
只是我們不再聊天了。
我們每一次見面就是做愛。
我想從我開始抱他的那一天開始,我們就分手了。
因為我們的愛情死了。
可是我們還是在做愛。
他還是每個星期來這裡一次。
我們還是什麼都沒說。
※
我知道我們得了一種病。
那種病怎麼樣也醫不好。
※
即使,那個女人不見了也醫不好。
因為她是病毒也是疫苗。
※
二零零二年六月三十日,那一天也是星期天。
當我開始抽第三根煙的時候,夏漱突然問我。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
我停下了抽煙的動作,努力的想著我從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
是那個玻璃杯在燈光下閃耀出數學無法解釋的幾何圖形的那一天?還是在那個
我在便利商店挑啤酒的日子。
沒有記憶了。
有一天就上癮了,然後再也戒不掉。
「我忘記了,你不喜歡煙味?」
「我也忘記了。」他靠在牆壁上搖了搖頭。
沉默了好久,好久。
那一天我們沒有做愛。
※
「你知道河水流到海裡之後要往哪個方向去?」
「我不知道。」
「你知道侯鳥往哪個方向會在回來?」
「我不知道。」
「你知道我最喜歡的是哪一首歌嗎?」
「我不知道。」
※
那個晚上我們一直在重覆同樣的對話。
我以為我們已經回到了過去。
我以為明天會在開始。
我以為下個星期我們會開始交談。
最壞的狀況也不過是我們繼續做愛。
※
七月四日。
我接到了你寄來的遺書。
※
對不起。
※
你跳河自殺的這一天不是我的新年。
我沒有去河邊也沒有救到你。
有人看到你往下跳,但是,屍體沒有被找到。
我想,這就是你想找的答案。
河水流到海中之後要往哪個方向前去?
※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