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僕僕來到參鎮蘭塘一帶,鐵手忙向人探聽此地是否有一間名為「白居不易」
的客棧,首位詢問的當地人一聽馬上就為他指了路,鐵手鬆了口氣,看來他應該是可
以順利尋到客棧,但是否也能順利見到客棧老板並且求得藥材,卻仍是未知數。
依著路人的指點,鐵手來到了一間外觀典雅,讓人一眼便覺裡面也是同樣舒適的
客棧,那掩抑在白楊樹身後的布幔也正好書寫著他所要尋的「白居不易」,但為什麼
會把書寫著一店之名的布幔掛在樹後?似乎不得不掛卻又要極力避免讓人發現似的。
鐵手跨過了門檻,相較於店外的清靜低調,店內卻是異常的喧鬧吵雜,夥計跑堂
來回穿梭,客人高談闊論大啖痛飲,此時一名跑堂上前招呼鐵手。「客倌請隨我這邊
來。」
鐵手連忙攔住他,客氣地問道。「我是來找你們老板的,煩請小哥帶路。」
跑堂狐疑地望著他,半晌才指著角落的小門。「老板這時應該是在院落裡喝茶,
我還有事忙請您自行前去吧。」
鐵手穿過了或站或坐的人群,進了小門,步過一道迴廊後,又是別有洞天。
院落裡植滿了菩提,在夏末入秋時分,初生的菩提葉還青翠著,經不住夜風寒涼
的菩提葉卻已漫黃,然而更多的是經寒更碧,碧得孤清自矜,雖於俗世卻不染煙塵。
茂盛的菩提遮住了藍天,在一片青黃翠碧下,一名身著藕色綢衫的中年人正在飲
茶,雅致的壺在檜木茶几上,精巧的杯在他修長的指間,他的神情心境悠然彷彿不屬
於喧囂的人間。
「既然來了,就陪我飲一杯。」
鐵手聞言向前走了幾步來到桌前,藕衣人雖言請茶,卻無多餘的椅多餘的杯,鐵
手忍不住在心裡苦笑,看來他打擾了前輩清幽。
「晚輩鐵游夏,冒昧想向前輩求四方鼠救人。」
客棧老板不慌不忙地輕啜了口茶,頭也不抬慢吞吞地開口,連聲調也是悠懶閑散
,彷彿天塌不足以驚,地崩亦與他兩不相擾。「四方鼠?我們客棧的環境素以淨潔舒
適聞名,連尋常黑鼠灰鼠也不見一隻,更何況是四四方方如此稀有的品種,客倌找錯
地方了。」
「晚輩確信未找錯地方更未問錯人,溫六遲前輩。」見溫六遲執意裝傻,鐵手只
好直言道破他的身分。
客棧老板這時才終於抬起了頭,神色不甚悅然地打量著鐵手。「你就是諸葛門下
的老二鐵手鐵游夏?」
「正是晚輩。」迎上溫六遲看似漫不精心實則銳利懾人的凝視,鐵手的態度仍是
不卑不亢。
「是誰告訴你溫六遲在這兒的?」他隱姓埋名在此經營客棧便是想斷絕與江湖恩
怨的瓜葛,在這裡,夥計投宿的客人都只稱呼他為老板,溫六遲或六遲居士這個名號
他實不願再聽人提起,至少不想從這個陌生青年的口中聽來。
「晚輩幸逢八無先生指點。」
「溫八無?」溫六遲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隨即又回復了懶懶的倦態。
細心的鐵手並沒有忽略,但他卻有點困惑於那一閃即逝的眼神蘊含的是什麼樣的
心情,似乎有點驚異,有點埋怨,有點氣惱,又有點憤懣,但這些負面的情感夾纏在
一起之後卻很像是悠悠不盡的思念。
「就算你是溫八無指點來的又如何?雖然我們同屬老字號溫家,卻是不同支派,
他來自專門放毒的死字號,我則出身於解毒的活字號,難道你不知道死活兩字號素不
屑與對方往來?我為什麼要把四方鼠這種珍貴的藥材送給經他指點而來的你呢?」溫
六遲絲毫不留情面地拒絕。
「八無先生早料中您會這麼說,預留給晚輩一件事物。」說著便從袖袋內拿出了
一塊墨色中透青的晶石來,溫六遲雙眉一蹙,懷袖一抖揚起了一陣風,晶石竟宛若落
花殘葉般自鐵手掌中飄起,在空中翻了兩翻後落入了溫六遲手中。
「他居然把這件東西交給你當作信物,看來你是很得他的賞識了。」溫六遲望著
掌中的晶石喃喃自語著。
「承蒙八無先生不棄,其實我們相識也不過一日。」鐵手想起當日在荒山酒館裡
和溫八無孫青霞共同禦敵的情景,胸口一熱,然而再想起龍舌蘭還等著自己求藥治傷
,而溫六遲又是一副愛理不理的姿態,心中不禁萬分著急。「晚輩急需四方鼠醫治一
名朋友,懇請前輩賜藥,任何代價晚輩皆在所不惜。」
溫六遲手中握著那枚晶石,望著鐵手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些,卻仍未答允許藥,反
倒問。「說說他的近況。」
「當時我奉命前往東南一待查案,因衙門裡有一線王查叫天的人馬駐守議事不便
,當地巡補便邀我們到殺手澗的崩大碗討論案情,殺手澗是由七道風采迴異的瀑布匯
聚而成的奇景,崩大碗則是一間酒肆,遙對著殺手澗。」
「想必溫八無便是崩大碗的老闆了。」溫六遲的嘴角揚起了微微的笑意。「而崩
大碗不過是燒刀子再沖點女兒紅,獨特的地方在於飲法,需仰著脖子一氣乾盡,再咬
下一塊碗的邊緣,嚼濫吐掉。」
溫六遲說得分毫不差,鐵手不禁好奇地問。「前輩怎會如此清楚呢?」
溫六遲不語。
一片菩提葉離了枝椏,在兩人上方迴旋了數圈,緩緩飄落於溫六遲深前的茶几上
,黃中透青,拖著細長尾端的心型葉。
心不曾真老,希望也不曾真滅,只是假歲月蒙塵之說來偽裝成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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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試試這個。」
溫八無興致勃勃地塞了一只泥碗到他手中,心知他大約又想到什麼鬼主意,而自
己則是那可憐的試驗者。
溫八無轉身又掏出了一只小酒甕,在他手中的陶碗倒了約八分滿,笑嘻嘻地道。
「喝喝看。」
他一望那酒的色澤一嗅那酒的氣味就知道裡頭有古怪,斜睨了溫八無一眼。「你
忘了我也姓溫嗎?」
「豈敢豈敢,活字號溫六遲的名號誰人不知。」溫八無笑道。「我是在酒中添加
了些毒,不過加了這些毒之後,酒的風味更佳。」
這個瘋子,他在心裡暗罵。「為了嚐酒而中毒,除了酒鬼誰肯?」
溫八無嘿嘿而笑。「一般人根本嚐不出酒中摻有蛇紋紅,而他們只要照我的飲法
,不但不會中毒還能強身呢。」
對溫八無的謬論他只能攤攤手表示願聞其詳。
對他的虛心求教溫八無顯得十分滿意,從他的手中接過了酒碗,指著碗的邊緣道
,笑得頗賊。「我在碗的邊緣塗了碎沫藍,他們只要在飲酒後咬下一塊碗角,在口中
嚼碎吐出,蛇紋紅和碎沫藍本就不是劇毒,調和後更只剩原本十分之一的毒性,不但
不傷身,還能清理腸胃哩。」
聽得他啼笑皆非。「毒行其是溫八無先生,要是你們號中大老知道自己精心研製
的毒藥被你這不肖後輩拿來調配腸胃藥,我很好奇你會有什麼下場?」
溫八無揚了揚眉無所謂地道。「頂多被逐出家門囉,也好,我若不再是死字號的
人,那我們也用不著偷偷摸摸地往來,對了,你講究住的我注重吃的,我們合夥來開
間客棧,一定會生意興隆財源滾滾而來。」
看著溫八無煞有其事的盤算計劃著,他除了笑嘆他的異想天開外,竟也有那麼一
絲絲地嚮往起那平靜,遠離江湖殺戮的淡泊生活來。
沒想到當日的笑談竟一語成讖,溫八無因不願聽從死字號當權者的指示效忠於一
線王查叫天,而被逐出了家門,不僅如此,他還夥同了數名俠士一同刺殺查叫天。
結果呢?
他只知道,查叫天至今仍活得好好的,橫行不義之事,妄殺無辜之人,且官位日
益攀高,聲威日益尊旺。
至於溫八無,他只知道他並沒有死,但卻也從此失去了聯繫。
後來,他也離開了活字號,來到這小鎮開了這麼一間客棧,雖然他不怎麼甘心承
認,但他的確是在等著溫八無,當日不知是戲言還是承諾的夢想,他已完成了一個框
架,剩下的,就等著溫八無接手了。
然而,看著這些菩提由青轉黃,枯葉滿園撲飛,來春時偶一仰頸,不知何時又已
是滿目晴碧。
過了多少寒暑他已不想細數。
溫八無始終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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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給你四方鼠也行,不過,你得幫我完成一件事。」
「多謝前輩,前輩有何吩咐,鐵手赴湯蹈火,萬死不足惜。」
現在的少年人真是誇張,四方鼠雖罕見卻也不到人命為償的地步。「見到溫八無
時幫我傳一句話,就說我的客棧永遠空著掌廚的位置等他。」
「如果他還不肯來找我的話……」他已經等得很久很煩了。「我不管你用什麼方
法,用勸的用騙的打昏綁過來也成,總之把他帶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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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人,其實我根本沒在書裡見到他們一起出現過,可是就莫名其妙地覺得他們很
配……一個開客棧,一個喜歡研發奇特的食物,而且六遲八無,念起來就覺得很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