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未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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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澗……
據說在過去,這裡曾鍛鍊出許多江湖中一流的高手、殺手,他們在急流飛湍間
試刀佾劍,踏落在奇岩怪石上而悟出獨絕的步法輕功。
而今日,這裡只是遊人浪客疑是行至山窮水盡處,而一迴身驀然已身在夢迴裡
與世無爭的桃源仙境,山姿清峻,水色麗灩,房舍炊煙裊裊入雲間,鶯鳥滿空若吟
唱的飛花落葉。
瀑布灘旁,一名白髮玄衣人垂手而立,他低垂著頭,水面映照出他的身姿,他
看著看著便不禁滿懷的感傷。
一名青年緩緩走近。「八無先生,我已取回了四方鼠。」
溫八無的視線自水面移開,轉身自鐵手手中接過一只木盒,狀似不經心地問道
。「溫六遲他沒有為難你吧?」
鐵手搖了搖頭,溫八無顯得有些懷疑難以置信。「他什麼都沒說就將四方鼠給
了你?」
「他向我問起了您的近況。」
「你可有照我的吩咐回答?」
「是的,我只說你在殺手澗旁開了間酒肆。」
「他的反應呢?」
「他沉默了一段時間,便答應許藥了。」
溫八無嘆了口氣,似乎放了心卻又微微地感到失落。
「不過,六遲前輩還有一個附帶的條件。」
溫八無看著鐵手,等他說下去。
「他要我代傳一句話給您。」
「什麼話?」
「他要您去見他一面。」
彷彿暮色裡亮起了兩三點的星光,溫八無失了生氣的臉龐有那麼一瞬的豁然清
明,然卻在頃刻間又盡褪去,喃喃低語幽迴在奇峭的峰巒間,尋不得出路。「若能
去,早些年就去了……」
「而假使您不肯的話……」
「如何?」
「不管我用什麼方法,用勸的用騙的打昏綁起來也成,總之把您帶去見他。」
溫八無聞言不禁笑出了聲,然而低笑卻在兩三聲後毫無預警地遽然中斷,取而
代之的是一陣劇烈的嗆咳,好不容易回過了氣,溫八無啞著嗓子搖頭嘆道。「前兩
者是不可能的,至於後者你本來是有機會的,但你卻很君子地先告知了我,現在若
你妄想近我三步之內,我便立刻放毒。」
鐵手不置可否,反而問道。「先生為何連一面都不肯見六遲前輩呢?」
溫八無清咳了幾聲,悠悠嘆道。「當年查叫天一掌震逆了我體內的血氣脈流,
之所以還能茍延殘喘至今,全靠服劇毒壓制,什麼時候再也壓制不住,什麼時候我
服下的毒將反噬,我一點把握也沒有,見了面也不過是徒增死別時的感傷。」
「江湖兒女生死本來就不可預料,先生這理由未免牽強了點。」
溫八無看著鐵手,忽然問道。「你看我今年多大歲數?」
沒料到有此一問,鐵手一愕。心中迅速閃過數個念頭,以溫八無在江湖上的聲
名,加上又曾是死字號中供奉級的人物,少說也應有五六十才是,然而天光水映間
那一頭毫無雜色的瑩瑩白髮似乎還不只這年歲,但額間眼梢嘴角的細紋卻又不過略
顯老態,估計約莫五十開外。
不等鐵手盤算出個合理的數字,溫八無逕自嘲道。「你看我很老了吧?其實,
我才四十二。」
這下連一向沉穩的鐵手也不禁失禮地面露驚訝的神色。
「查叫天的傷,我自個服下的毒,皆加速著我身體的老化。」溫八無遠目渺望
,眼中卻無山無水,彷彿因思而見著山外水涯的遠方故人。「我們曾經一起年少輕
狂過,如今他還正當盛年,而我卻已早一步獨自老去了。」
曾經歲月中並肩同步,如今再見,卻彷彿相向著行過了寸寸光陰,無論是青絲
猶在,或是已然白頭的一方,又怎能不唏噓感嘆?
「恕晚輩直言,先生是不是自私了些?相見固然令人悵然,但是六遲前輩毫不
知情地苦候著您。沉憂能傷人,綠鬢成霜蓬。在等待間衰老,在老去的時日裡無止
境的等待,那種孤單寂寞是非人的折磨。」
心隱隱作痛,他怎會不知不懂等待的苦思念的傷?
「六遲前輩實際上要我傳給您的話是,白居不易客棧始終空著掌廚的位置等您
。」
談笑間的退隱之約,溫六遲沒有忽略沒有忘,自己卻放著他一人躲避到這天涯
海角來,是不是如鐵手所說的,他太自私。
見溫八無已被打亂了心,失了原先拒不相見的堅決,鐵手再斬釘截鐵地加上了
一句。
「留或不留只在一句話,請八無先生親自去說分明,勿讓六遲前輩再懸心空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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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廊間傳來許久不曾聞的腳步聲,聲聲叩著回憶的門扉,踏落間伴著忽猝忽緩
時輕時重的嗆咳,這是近一個月來他第二次被打擾了清幽的午茶時間。
「抱歉,我來晚了。」
「是晚了,但還不算太遲。」杯在手,茶面輕顫著波紋。
溫六遲望著只比自己年長四歲,卻已是一身歲月風霜刻痕的溫八無。「這就是
這些年來你避不見面的原因?」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你的客棧願意收容一個為傷所苦周身病痛的老頭子嗎?」
「我們客棧從不做賠本生意。」溫六遲寒著臉道。「你可以想出些幫本店招攬
客人花樣嗎?」
「可以。」
「你還經得起指揮廚子們作菜嗎?」
「經得起。」
「最後一個問題,當年你說隱退後一起經營客棧終老是戲言?還是認真的?」
溫八無脣齒開闔,唯恐溫六遲會聽不清晰似地,一字一字緩緩地吐出。
一隻不解風情的鳥兒在枝葉間奮力地啄著結實纍纍的枝枒,搖落了顆顆紫紅色
的小果實,第一個字…第二個…第三…四…五……溫八無的話就在這叮叮咚咚的菩
提果彈落聲間過去了。
「很好,從今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我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