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池日暮每日在黃昏時造訪方家,而方邪真仍始終避不相見。
起先總管劉是之會陪在著池日暮前來,但畢竟池家還有許多事務需要他親身打
理,於是池日暮便不再要他相伴,只帶了兩名護衛在身邊。
已逐漸和方家老小相熟,見不見得著方邪真,池日暮似乎也不太在乎了,總是
和方父閒聊,或帶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陪方靈玩耍,直至暮色漸沈後才離去,而總
在池日暮走後不久,方邪真便返家了。
這一日,方邪真正準備趕在池日暮來前出門,卻聽到在前院的父親和池日暮的
寒暄聲,連忙閃身進房中,忽然想到匆忙間遺留了一張紙箋在桌上,想出去取回,
方父和池日暮卻已有說有笑地進了前廳。
「你今日來得早了,小靈去上私塾還沒回來。」
「今天沒事,便提早出門了,方老伯如果有事儘管忙去,不用招呼我。」池日
暮笑著說。
方父不禁嘆了一口氣。「其實你也知道邪真是故意避不相見,又何苦屢次前來
碰釘?」
方邪真在房中聽得一清二楚,更明白父親是有意相勸。
池日暮聳聳肩,正要表明自己不在意,忽見桌上放了一張字箋,字跡遄飛英逸
,想是出自方邪真的手筆,於是多看了幾眼,又瞥見文中似乎寫有自己的名字,便
忍不住拿起來細觀了。
池日暮此回駕臨,劉是之必會借故發作,池必假意相勸,劉並在未了勸說池日
暮,不必枉費真心,白花時間云云。
此事確曾發生,原以為方邪真是聽方父方靈轉述而產生誤會,卻見下方落款時
間早在該事之前,想不到方邪真竟臆測自己懷有如此機心,池日暮心中一慟,手指
微顫,紙箋於是飄飄落了地。
方父連忙拾起,然而不識字也不知方邪真在箋上說了什麼重話,只驚見池日暮
原本如玉般溫潤的臉龐,剎時盡褪血色,寒近雪意,急慰道。「邪真遊戲之作,你
別放在心上。」
聽得方父慌神的聲音,便知池日暮已讀了那張紙箋,房中的方邪真心也微亂,
依稀有池日暮咬牙低語隔著門版傳至耳中。
方邪真,你為何疑我若此?
我一片真心,你為何總能件件曲解成手段心機?
是真的聽到了,還是又是他的隨意度測?
「方老伯,對不起,我要離去了,幫我跟小靈說聲抱歉,今天不能陪他了。」
見池日暮步履巍巍,方父心中萬分不安。「你先坐著歇會再走吧。」
「不了,我還帶有隨從,不用為我擔心。」
池日暮勉強一笑希望方父寬心,卻不知只是令人備感心酸。
聽到大門開了又關,方邪真才自房中走出,見方父面有責難之色,悵然問道。
「父親覺得我做錯了嗎?」
「你已經大了,知道凡事該拿捏的分寸,我不便說什麼,但池公子當是一番誠
意,你又何苦再三刁難折辱?」方父將紙箋遞給方邪真,溫和的臉龐已現怒色。「
你究竟寫了什麼?」
方邪真無言坐落一旁,看著那紙箋怔怔出神。
時近黃昏,原本明麗的天色忽然沈雲籠罩,不久,便下起了大雨。
方靈一身濕漉漉地衝進家中,大叫道。「這雨來得好突然。」
方父連忙入內拿乾布給方靈擦拭,方靈一邊抹著臉,一邊對方邪真道。「大哥
,回家的路上我有遇見池哥哥喔。」
方邪真一呆。「他?不是走了很久了嗎?」
「他坐在山徑旁的涼亭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問他要不要到家裡來避雨,可
是他說不用,大哥,你是不是又欺負池哥哥?」方靈睜著明亮的雙眼責問著。
方邪真微一蹙眉,方父已塞了把傘到他手中。「送去給他吧。」
方邪真怔然接過了傘,還在躊躇,方靈將他硬推出門外,回頭看著砰然關上的
門扉,方邪真無奈,撐開了傘往山下走去。
雨當真下得不小,即使撐著傘,他的白衫也被濺出了點點深灰的濕痕,遠遠地
便見一個孤伶伶的身影伏靠著涼亭的橫樑,背對他面朝著山下的小徑,心中一動,
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走進涼亭中收了傘,池日暮卻未曾回頭看他,方邪真心覺奇怪,繞到另一面看
了不禁失笑,池日暮閉著雙眼,竟已睡去,連雨潑入亭中,濺上他的衣髮,也似無
所覺。
而澄真的睡顏上也是水意晶瑩,只不知是否全為風拂雨濺?
池日暮睜開迷迷濛濛的睡眼,見方邪真坐在自己身旁,脫口便是一句。
「這一切都是我精心策劃的。」
方邪真一愕,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我知道今日午後會下有大雨,故意遣走侍從又不回池家,我知道小靈回家會
經過這條路,刻意留在這涼亭裡,我知道這樣你就會被方老伯和小靈逼出來找我,
看,你果然來了,我真是個心機深沈的狡獪之人。」
池日暮憤然滔滔不絕,白晰的雙頰浮起激動的紅暈,更顯得孩子氣,方邪真看
著忍不住笑了出來。
池日暮好不容易說完,卻見方邪真對著自己微笑,不禁呆住。
「以後不要在黃昏時到我家了。」
發洩過後雖然痛快,但聽了這一句仍舊悲從中來。「我知道了。」
「傍晚時再來,我一定在。」
池日暮怔然,不甚明白。
「不懂嗎?」
「懂,可是不明白,你不是總覺得我一切作為都只是虛情假意?」
「你記不記得你曾經問過,這是界上豈容有人又邪又真?」
池日暮點點頭。
「那你知不知道你真誠地讓人覺得太不真實。」
池日暮大感冤枉。「除了你,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我。」
「我總覺得至邪必以至真為掩,你身在蘭亭池家,周遭多是險詐,必是故以澄
真的外表來掩飾自己。」
「那你現在覺得呢?」這種冤枉簡直莫名其妙,池日暮怒極反笑,只是笑容還
帶了點不易察覺的陰色。
「是我多心了。」方邪真坦然歉道。「這一段時間你受委屈了。」
「不要緊,現在你明白了就好。」
池日暮一掃多日的陰霾,粲然一笑,方邪真看得略略閃了神。
一陣涼風吹來,衣衫浸濕的池日暮身子輕顫,方邪真蹙眉問道。「你該不會受
了風寒吧?」
「我不知道,但是頭有點暈。」勉強扶著亭樑站起,腳步卻是甚為虛浮,方邪
真連忙攙住。
「你先回我家喝點熱茶驅寒。」
安然枕在方邪真懷中,池日暮點點頭。
大雨不知何時已停,雲霧散去,皎潔的月光斜照落亭中,不過沒有照出方邪真
懷裡,那張小小得意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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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意外又迅速的喜劇收尾了
後面先打的草稿都枉費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