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放下手邊的書，白愁飛正欲吹熄了案上的燭火就寢，卻在聽到咳嗽聲的同時停
下手邊的動作。
連續好幾日來，他都是在這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中入睡，彷彿唯恐擾人清夢，這
咳嗽之人勉強將咳聲壓至最低，但卻更令他感到心煩意亂，他想起以往那人咳嗽彷
彿心肺都要嘔出的模樣，現在那痛苦恐怕又更劇烈數倍了吧。
白愁飛看向窗外，這扇窗正對著象牙塔而開，象牙塔一片幽暗，比起環繞在塔
四周的紅白青黃四座樓，顯得死氣沈沈，也許是因為整座象牙塔的生氣全都匯聚到
一個人身上，支撐著一個明明已病入膏肓卻怎麼也不肯放棄生命的人。
白愁飛伸出修長的指稍微算了一算，他已經有快一個月沒見過蘇夢枕了，聽近
幾日來痛入心髓的咳嗽聲，他的病情許是更加重了。
他真不懂，一個人活得這麼痛苦究竟是為了什麼？
明天，去探望他吧！
白愁飛吹熄了燭火，整座金風細雨樓幽暗而寧靜，除了偶而傳出的咳嗽聲。
※
「二弟，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有什麼要事嗎？」蘇夢枕斜倚在床榻，神色略
顯倦怠，但一雙眸子仍清亮而有神，他微笑著問。
「我每次想來探望你，都被楊無邪阻在門外。」說得好像他從來不曾想過要來
探視他一般，白愁飛忍不住語帶激刺。
「是我讓他這麼做的。」
「為什麼？」明知到楊無邪只聽命於蘇夢枕，阻止他探視必定也是出自蘇夢枕
所授意，但沒料到蘇夢枕會一口承認，白愁飛目光一寒。「莫非大哥認為我會加害
於你？」
「你會嗎？雖然我已經很久不曾出象牙塔，但我知道樓裡樓外都在謠傳你將殺
我奪位。」彷彿在說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流言，蘇夢枕的神態依舊安詳而寧靜，
看不出他究竟是相信還是嗤之以鼻。
「你信嗎？」白愁飛目光更冷。
「我不在乎。」蘇夢枕似有倦意地垂下眼簾。
聞言白愁飛臉色一變，憤怒、悲哀、自嘲不同的情緒瞬間交錯湧上他俊秀的臉
龐，但當蘇夢枕再度望向他時，他已回復一貫孤冷的神色。
「反正我就快要死了，不是嗎？」蘇夢枕看著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臂，落寞地自
嘲著說。
白愁飛沈默不答腔。
「金風細雨樓遲早是你的，你又何必大費周章？」
「你以為我很希罕金風細雨樓？」白愁飛聲調揚起，有著難以隱忍的怒意。
蘇夢枕略顯困惑地看著他，他的確是這麼想。白愁飛不像小石那般澹泊名利，
他積極想掌控金風細雨樓的權力之心也很明顯，尤其在他病重不問事後，幾乎個個
舊部屬要他當心提防白愁飛的野心。而他現在居然想告訴他，他並不在意金風細雨
樓。
看到蘇夢枕疑惑不信的神情，憤懣之餘心也涼了。很好，他果然是這麼想的。
「如果我勸你不要將權勢看得太重於一切，你是不是覺得這種話出自我口中一
點說服力都沒有？」蘇夢枕話題一轉，語氣也跟著不同，帶著淡淡的悔恨，眸光中
也流盪著罕見的柔情。
白愁飛知道，能讓蘇夢枕流露這種神情的只有一個人，雷純。
她曾經是蘇夢枕未過門的妻子，但在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爭權中，蘇夢枕殺
了六分半堂堂主，也就是雷純的父親-雷損，後來在大堂主狄飛驚的輔佐之下雷純繼
承了六分半堂，對雷純而言，往日的恩情就此斷絕，不只如此，她會把握一切的機
會毀掉金風細雨樓，毀掉蘇夢枕。
「你後悔殺雷損？」
蘇夢枕忽然劇烈地咳了起來，似乎被白愁飛得一句問話挑起了內心深處的傷口
，他咳地彷彿再也停不下來，也彷彿隨時就要氣絕而斷。
「你還在想念雷純？」不理會蘇夢枕痛苦的咳聲，白愁飛繼續逼問道。
好不容易咳聲漸歇，蘇夢枕原本蒼白無血色的臉龐甚至微微泛青，他苦笑地問
。「你很瞧不起是不是？但我真的後悔了，現在的我隨時都可能死去，我很想再見
她一面，跟她說聲抱歉，即使她要繼續恨我，即使她要殺了我也無所謂，到底是
我虧欠她，卻始終不曾好好向她道過歉。」
白愁飛看著蘇夢枕深刻痛悔的神情，不發一語卻似乎暗暗做了某種決定，他忽
然笑了，笑容中帶著難以測度的深意。「大哥，你病地連心腸都軟了，別想太多，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
一個月後，流亡在外的王小石接獲這樣一封信息。
三樓主
白愁飛殺蘇樓主，奪金風細雨樓。請速返京師。
楊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