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雷純和狄飛驚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深沈的夜色中,王小石才忍不開口問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夢枕苦笑不語望著白愁飛,其實他也不是全然的明白,真正能為大家解惑的
只有白愁飛。
像這樣兄第三人齊聚一堂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了,而今晚的重聚卻也是最後一
回,白愁飛在心中暗暗感嘆,這是在他多次毅然拋棄舊身份時第一次感到如此
躊躇,不只是因為蘇夢枕,和王小石的情誼也讓他難以割捨。
他看著蘇夢枕,其實心中並不是很想解釋,他一向不在乎被誤解,但也許說清
楚,他才能從此脫離白愁飛。
「從我們相遇在破廟起,我就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當你在場時,我的眼中只見
得到你一個人,當你不在時,我也無法將你從我的腦海中抹去。我是如此無法
忽略你的存在,但是你呢?就算在我們兩人單獨面對面談話時,我仍然感覺不
出你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
而我所希望的也不過就是,即是只有一刻也好,在你心中能只想著我一個人,
是思念、是疑惑、甚至是恨也無所謂。
在最後一次探望你的那晚,你對聽聞我可能背叛的流言所表現出來的是漠不在
乎,無論你是認為我不會背棄結義的誓言,或是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都好,我
已經決定了,我永遠也當不了你最信任的兄弟、最忠實的部屬,但至少可以當
個讓你驚怒痛恨的背叛者吧。」
這是白愁飛第一次如此毫不掩飾的表達出他累積的憤懣,王小石雖然吃驚想為
大哥辯駁,卻也明白這是只有當事者雙方才有辦法理清得糾葛,並非自己所能
插手其中的,他悄悄地離開,一來留下他們獨處,二來他也憂心雷純是否守諾
撤走六分半堂的勢力。
「那為什麼後來卻又改變心意?」蘇夢枕的胸口感到微微窒疼,是已久臥病床
之身站立過久,還是因為白愁飛剖心的一席話?
他和眾人一樣,都以為白愁飛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炙烈目光是源於想取他而代之
的野心勃勃,沒想到竟是出自這麼微妙的心理。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沒有試
著去瞭解這孤高冷漠的二弟,當時延攬他和小石入金風細雨樓,雖然有一部分
是出於英雄相惜,但不可否認也是為了和六分半堂迫在眉睫的決戰,而之後,
他的確對坦然率真的王小石較為親近看重。
「你還不明白嗎?我下不了手,我沒有辦法殺你啊!」白愁飛看出蘇夢枕臉龐
上有隱隱的痛苦,上前扶他到傷樹邊倚著粗實的樹幹坐下,自己則單膝跪在他
身旁,目光迷離地纏繞在蘇夢枕白中透青的臉龐上。「於是計畫只好中途改過
,你曾經說過想再見雷純一面,那我就完成你最後的心願吧,我不在乎背上背
叛的罪名。
但當你對我的背叛由吃驚、氣憤、困惑不解到此刻的真相大白,你無法再不正
視我的存在了吧?」
白愁飛挑釁地看向蘇夢枕。
「如何?你是感激還是要嘲笑我自掘墳墓的白癡行徑?」
「真是傻瓜……這樣有什麼意義?在一個將死之人眼中特別有那麼重要嗎?」
蘇夢枕想板起臉孔以大哥的身份訓斥長年追著自己背影的二弟,但在看到白愁
飛認真執著的神情時,嚴厲的訓斥卻化成微弱的詢問。他揚起手來似想撫平白
愁飛還糾結在眉宇間的抑鬱,卻在抬起至肩膀高時便被白愁飛握住,白愁飛抓
住蘇夢枕的瘦弱地彷彿不堪一折的手腕,咬牙道。「你不懂,你不懂……」
「過去的我的確不懂,可是經歷了這麼多,我怎麼會還不懂。」蘇夢枕任他握
住自己的手腕,從白愁飛手心傳來的溫度,讓他一向冰冷淡然的心溫暖了許多。
「你懂?你真的懂?」白愁飛一貫對凡事都不放在眼裡的臉龐竟出現了稚子般
天真的狂喜。
「對不起,我們都誤解你了。你其實只是個怕寂寞怕被遺忘的人。」白愁飛的
手略略僵硬,蘇夢枕被握住的手腕輕而易舉的滑出,像兄長安撫一時迷罔的小
弟般,他伸手輕輕拍著白愁飛的肩。「但你也誤解我們了,我們沒有不在乎你
。」
他…畢竟還是不懂啊,他不怕寂寞,不在乎被所有的人遺忘,他所無法釋懷的
就只有蘇夢枕對自己的視若無睹罷了!
然而在苦笑著望向蘇夢枕的瞬間,白愁飛在他近在咫尺的眼瞳中看到自己哭笑
不得的臉龐。是了,此刻蘇夢枕的的眼中只有他一個人,他已如願,也應該要
知足了。轉念一想,他不禁釋然而笑。
然後,他在蘇夢枕的深褐色的瞳中看見了自己從未有過的心滿意足。
看到白愁飛卸去藩籬的笑容,蘇夢枕也是滿心歡喜。「我不會讓你背負莫須有的
背叛之名的,等會我們一同出去,向弟兄們解釋這不過是為了讓我潛入六分半
堂的策略,如今小石也回來了,我們又能重聚在金風細雨樓。」
笑意還褪盡,白愁飛卻搖了搖頭。「對不起,但我必須離開了。」
「為…什麼?」無論是任何突來的變故也能沈著應對,蘇夢枕此刻卻因一句話
而有了不尋常的慌亂。
「從楊無邪蒐集的資料中,你應該知道,我曾使用過許多化名,當我完成了使
用那個化名時最大的心願後,那個化名就對我失去意義了。
這是我身為白愁飛的最後一晚了。」
其實他真正非走不可的原因是,他怕,他怕自己愈來愈不知足,他怕會因此真
的做出傷害蘇夢枕的舉動來。
白愁飛對著蘇夢枕笑了笑。「再見了,大哥,請幫我向小石告別。
至於背叛的污名,不必洗刷也罷,反正白愁飛已經死於今晚了。」
「白二哥,不行,說什麼都不讓你走。」安撫好樓外的弟兄返回的王小石,聽
到白愁飛說再見告別之類的話,再也忍不住插嘴挽留。「除非你打贏我和大哥,
然後把我們綁起來,否則我們不會讓你說走就走的。」
白愁飛看了王小石一眼。「抱歉啊,為了讓戲更逼真,我什麼都沒對你解釋,害
你白白生氣了那麼久。」
「不接受,生氣是會折掉一大段壽命的,那能隨便一句道歉就算了。」半開玩
笑式的道歉讓王小石微紅了眼眶。一掃自入金風細雨樓後逐漸深沈的陰鬱,彷
彿又回到和他初遇時那個瀟灑的白二哥。「想賠罪就留下來,以後慢慢補償我。」
「不接受啊!那就只好欠著囉。」王小石近乎不講理的慰留讓白愁飛忍不住笑
了起來。一年多的流亡生活卻還是不減天真爛漫,真是羨慕小石頭有不受外界
污染浸滲的堅硬外殼啊。
「不過,大哥是欠我的,也沒機會讓他還了,不如就把我的債務轉到大哥身上,
你找他討好了。」白愁飛眨眨眼對已沈默許久的蘇夢枕道。應該感傷的離別竟
變成了清算債務的場面,是他處理不當造成的嗎?
「不過大哥身體這麼差,保險起見,你可得多費心照顧他。」
看出白愁飛去意已堅,已無轉圜的餘地,王小石只好回答。「你放心,我會照顧
大哥的,有空回來看看我們。」
不會了,和你們相知相惜的是白愁飛,而明天起,我就已不再是白愁飛。
他沒有把心中的話說出口,只是含糊地笑了笑從蘇夢枕旁起身,單膝跪地太久,
右腳些微地酸麻,竟是舉步維艱。或者,這只是他還不忍離去的藉口?
忽然感覺到右手腕被一圈冰冷環住,他訝異地低頭,是蘇夢枕握住了自己的手,
但卻沒有看著他,半垂著頸,薄紗般的夜色覆面,白愁飛看不清蘇夢枕的神情。
他等著蘇夢枕向自己說出珍重再見之類的話語,然後,他會很珍惜地一輩子將
他們最後一段對話放在心裡。
但過了半晌蘇夢枕仍不發一語,他只好主動開口提醒道。
「大哥,你還沒跟我道別。」
「只要我跟你一起走,你就永遠都只能是白愁飛了。」
此語一出,王小石、白愁飛都愕然。
大哥也要一起離開?
蘇夢枕要和我一同離開?
但兩人都無法將心中的疑問問出口,只能呆呆地望著語出驚人卻旁若無事的蘇
夢枕。
「小石,我幫你去看著白愁飛,他就逃不了欠你的債,至於回報嘛,你就幫我
照顧金風細雨樓吧。」
其實,連他自己都不太明白怎麼會做出離開金風細雨樓這樣的決定,不過,他
知道著個答案可以在往後的日子裡從白愁飛身上尋得。
「啊!你們都要走?」王小石失望地喊道。
「你真的要和我走?」白愁飛則茫然不敢置信。
「我是會隨便說話的人嗎?」因為對自己心思的困惑,蘇夢枕的情緒控制失去
往日的平穩,不悅地反問道。「還是你覺得病人會礙手礙腳的?」
原本是要在今晚割捨掉對蘇夢枕的感情,卻因為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亂了陣
腳。
要和蘇夢枕一同離開嗎?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竟如此輕易地被動搖,白愁飛忍
不住要苦笑。只要他還是白愁飛的一天,就抗拒不了蘇夢枕啊。
「如果哪一天你後悔了,你隨時都可以再回金風細雨樓,我不會強留。」
「你們真的都要走?」王小石看著他們兩人,知道自己挽留無用,卻仍捨不得
就這麼別過。
「對不起,小石,今後金風細雨樓就拜託你了,請你向外宣稱,蘇夢枕的確已
經死了。」我不會後悔的,自己斬斷退路,蘇夢枕挑釁地看著白愁飛。
蘇夢枕真的會就因此而屬於他嗎?白愁飛仍是沒有把握,畢竟有那麼長的一段
時間他的努力是全然徒勞無功的。
不過,他不會放棄,只要他還身為白愁飛,蘇夢枕就是他唯一想要擁有的夢。
「小石,不用洗刷我的背叛之罪,就說你已經為大哥報仇手刃逆賊白愁飛了。
我知道這樣你很為難,但是拜託你了。」
雖然百般不願,王小石還是應承了。「我知道了。你們保重,記得要和我隨時保
持聯絡,我會去看你們的。」
「謝謝你。」白愁飛和蘇夢枕同聲謝道。
「大哥二哥要珍重,暫-----別了。」
不捨的依依離全寄託在那拖地老長的暫字裡,但哽咽的鼻音卻也因此更為明顯,
三人皆忍不住笑了。
然而對於蘇夢枕的病魔纏身,他們三人心中都沒有把握是否能再像今夕如此歡
快地三人齊聚一堂,但是,他們都是真誠地深深期盼。
只要不忘記心中的希望,就有實現的一天。
這原本只有王小石才深信不疑的信念,如今已多了兩個追隨者了。
-----------
有種遺棄了王小石的罪惡感
不過,為了蘇白的幸福未來,也只好委屈他了
番外篇、補遺都有了
除非是哪一天被比羅嚴塔爾更重的雷打到,否則應該不會再寫了 ^^
--
青 其實是距離的色彩
是草 在對岸的色彩
是山脈 在關外的色彩
一點點方言的距離 聽著 就因此而有些
鄉愁了
鄭愁予 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