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啊,你又把為師的酒藏到哪去了?」
一臉酣意兼之滿懷酒氣的青年公子望著空了酒櫥,已是習以為常,轉身對著
半掩的房門無奈嘆道。
從門縫中探出了一張約莫十歲的機靈小臉。「我要聽故事。」
青年公子身形游移,來不及跑開的男孩被揪住了後領提起,身子旋了個空,
一雙腳掙扎地踢蹬著,卻絲毫不肯妥協。「抓住我也沒用啦,不說故事酒就不還
你。」
被後輩威脅大失顏面卻又不得不讓步,一心的不甘,於是手下毫不留情地將
男孩甩了出去。「這回你又想聽什麼?」
男孩順勢靈巧地落了地,因詭計得逞而開懷地笑了,誰叫師父是不可一日無
酒入喉的三缸公子溫約紅,把柄這麼好抓。「我要聽你還是三絕公子時的故事。」
溫約紅微微猶豫之後才應允。「好吧,把酒還來。」
男孩歡呼了一聲,溜出房外不一會兒便捧了一大一小兩只酒罈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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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成名極早,約莫十五歲時便以劍毒酒三絕揚名於江湖。
劍的俠思,毒的絕情,酒的酣意。
他是江湖人稱的三絕公子溫約紅。
當年嶺南老字號溫家,蜀中唐門及江南雷家厭倦了長期相互鬥爭殘殺,於是
在龔頭南成立了名為五飛金的組織,平時團結對外,有紛爭則私下仲決,而組織
中的領袖自然是溫雷唐三家各推派一人擔任。
當時他年紀尚輕,在字號中的地位也不高,卻出乎意料地成了溫家代表進駐
了五飛金,然而在五飛金中他當家之職形同虛設,他本就懶得沾惹那些瑣瑣碎碎
的幫務,而雷唐兩家的人也樂得獨攬大權。
他鎮日抱著心愛的酒罈閒遊於山清水秀間,而他的軟劍便捲浸在酒罈裡。
純釀美酒劍先嚐。
他一向認為,他的人遠遠不如他的劍來得醉,來得糊塗。
酒讓他醉得四分恍惚,而昶徉於幽迴的林息,聆聽著流泉的低吟,更令他平
添了三分醉意。
醉裡不記愁煩不念憂苦,他便日日頂著這七分醉意,悠悠哉哉地度過了一季
花飛蝶舞的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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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清醒便足以度日,足以明瞭很多他並不想了解,不願涉身的權謀鬥爭。
唐門的人很有野心,不斷地引進自己的勢力,原本的三姓各一的當家如今又
多添了一名,唐門的人占了半數。
為了制衡唐門,雷家說服他再引一人進五飛金,不過那人不姓雷也不姓溫,
他姓花,名點月。
花點月。
清艷。這是他初聽聞這名字時驚掠過腦海中的唯一想法。
雷家的人說,花點月雖目盲腿廢,但明智果決,而且他身為外姓之人,較能
公平公正處事,不偏袒任何一方。
那晚,他因莫名地心緒震盪而多喝了一罈酒,卻仍未醉死過去,反而更清醒
於平時。
今天是初二,花點月初五將到,還有三日。
想著那殘疾在身的艷名男子,他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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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的弦月投影在水塘,月影隨著水的波紋輕皺擺蕩,一朵山茶在盛開時毅
然決然離枝,乘著風飄至此地,輕輕地落在水面,點綴著那孤清的月影。
一幕殘艷的景。
而他要見的人便在這樣的水塘對岸。
花點月,是此刻的景,是他的名。
而他的人更甚他的名,他的名所臨摹出的景,那驚殘絕艷的美令他全然地醉
了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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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此,溫約紅提起几上的酒罈,咕嚕嚕地飲下幾大口,放下酒罈,彷彿
因再尋不回當時的醉意而無限悵然。
男孩舉起那只較為小巧的酒罈,竟也豪氣干雲地直著頸子痛飲,半罈胭脂淚
下肚,小男孩臉不紅頭不暈,只一雙靈動的眼睛火騰般顫跳著,音調毫不含糊地
追問道。「師父師父,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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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公子,往後還請多指教了。」
那殘絕艷絕的男子恍如一縷輕煙一枚落葉,飄過盪過了水塘,落在他的面前。
即使近在咫尺了,仍彷彿不過是夢中人,他一臉的醉意夢痕令男子莞爾而笑。
男子的這一笑卻沒令他更為沉迷,反而瞬間回過了神。「你不是花點月。」
「我是。」花點月側著頭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我要見的是目盲腿廢的花點月,可你一點殘疾都沒有。」
「江湖的流傳往往言過其實。」花點月淡淡地道。「我是看不清但還未全盲
,我是不良於行但還不是個廢人。」
他看著那雙據說看不清這世界的眼瞳,那是清明是深邃卻也是不容一物的空
茫,那是誰望了都會痛惜嘆惋,然在痛惋之際已然不自覺陷溺沉迷的虛無。
「那麼,你是看得見我的?」
花點月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首。「見與不見又有何妨?終究是要離散,五飛
金這形式上的合作組織還能維繫心思各異,權利相衝的溫唐雷三家多久?」
「那你為何還來攪這潭渾水?」
花點月亮出一直負於身後的手,手上提著一壺酒。「花某亦是貪杯惜醉人,
聽說這裡有很好的酒伴,所以我就來了。」
眼前的酒壺雕工雅緻,拎著酒壺的手指近似今晚的月色,邀飲者噙著淺笑的
唇則彷彿那朵落塘伴月的山茶。
不需酒,他便醉地有些暈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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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飲酒的伴後,他簡直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不過醉的原因仍舊是,酒四分,景三分,還有三分的醉是醉於身旁的酒伴。
擬把疏狂圖一醉,但願長醉不願醒。
縱使是醉生夢死著又何妨?
然而,嗜酒識酒如他竟忘了,哪有一場醉是不會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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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至此,溫約紅默默地悶悶地喝著酒,見師父似乎不打算再說下去,小男孩
急了,抓著溫約紅的寬袖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溫約紅輕描淡寫地說道。「幾年後三家決裂,五飛金垮了,我回
到了嶺南,適逢你父親,他在臨終前將你託付給我,然後就開始了我至今仍擺脫
不了的小鬼纏身的夢魘。」
怎麼這麼說他啊,他明明那麼乖巧懂事,小男孩抗議地噘起嘴來,不過並未
被轉移注意力而忘了繼續追問那被省略掉的一大段故事。「但是花點月呢?你們
為什麼不再一起喝酒了呢?」
但溫約紅已闔眼枕在空了的酒罈上睡去,小男孩十分懊惱萬分不甘地在一旁
直跺腳,卻怎麼也驚不醒溫約紅了。
哼哼,誰希罕,等他長大了,也遇上一個令他醉上十分甚至二三十分的好酒
伴。到時候,師父求他,他也絕對不說給他聽。
小男孩氣呼呼地將剩餘的酒一口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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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呢?
他拋劍棄毒只留酒罈為名。
一臉的酣意,滿懷的酒氣,然而失去了那名酒伴,他從此再也醉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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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花點月的戲份很少,不過這篇衍生的確是出自於對他的驚艷。
另外,那個小男孩將來會是個有名的人喔,而這篇是溫瑞安的衍生,這麼說應
該可以猜得出他是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