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一直都知道,青年是什麼樣的人。
寧負天下,不負自身,寧負人情,不負己心。
而他,也就注定了要被負得遍體鱗傷。
落拓的漢子手邊只剩下一柄佈滿裂紋的送別刀,那裂紋均勻而細緻,幾乎讓
人錯以為是刀身上裝飾的特殊紋路。
但那畢竟是一把刀,一把殺人的刀不需要無謂的美麗,它只要能殺人就行了
,而那些裂紋的存在,也的確是為了殺人,為它原本的主人殺如今的持刀者。
三曲四彎的長劍刺向漢子的胸口,沒有一絲的猶豫,不念一絲往日的情分。
那是平凡無奇的一劍,但卻很凌厲,凌厲地足以傷心。
漢子沒有閃躲,他擋,刀橫架,護在胸前,
裂地酸酸楚楚的送別刀還禁得起這凌厲傷心的一劍嗎?
刀劍相交。
沿著裂紋,送別刀碎了。
那四濺開的碎片,竟閃爍著淒豔的幽紅。
劍因這一阻而斜低了方向,僅僅刺過了漢子的胸腹間。
是了,幽紅的是血,與刀的碎片一同溢濺的血。
一襲白衣的青年依舊點塵不染,他一直是乾乾淨淨的,即使殺了人,仍顯得
天真無辜。
「你不該對我沒有半點防備。」青年幽幽說道,聽起來,錯的似乎是那漢子
,一切怨不得他。
漢子笑了,對著那傷害他的人,他竟笑得那麼溫和且帶著縱容寵溺。
青年擰起他稚氣的眉,像個被摒除在大人世界之外的孩子,流露著好奇不滿
。「你笑什麼?」
漢子退了幾步,青年不動,那曲折的劍回割過血肉後,自漢子的體內抽身而
出。
靠近青年的半截,是無瑕的雪白,靠近漢子的半截,是幽豔的血紅。
手捂在傷口上,漢子無言苦笑,望著一地的碎亮。
很多年前,他從別人手中奪來這把刀,送給了青年,而他的心意,就像這把
刀的結局,碎成了這一地的不堪。
青年忽然生氣了。「你覺得我辜負了你,對不對?」
漢子搖了搖頭。「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你可以接受可以拒絕,可以感動也
可以不屑一顧。」
青年冷笑。「別說得那麼灑脫,你很後悔吧,後悔一直誤看錯待了我這沒心
沒肝的師弟。」
「我沒有後悔,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怎樣的人。」
「你說謊。」青年寒著臉,像個對自己的詭計志得意滿,到頭來卻得知誰也
沒騙倒的孩子,忿忿地問著。「你知道些什麼?你怎麼可能知道些什麼?」
他的確不該知道,但卻一直比誰都清楚明白。
他知道當年被驅逐出師門是青年設計的。
而他選擇沈默地離開。
他知道當青年哀哀怨怨地告訴他必須用滿是裂痕的送別刀赴戰約,是為了今
日這一劍佈局。
但他仍主動用自己的劍和他換過了送別刀。
他知道青年故意在那一戰受了傷而回不去危機四伏的何家。
但他就是無法放著他不管,無法不在他養傷期間,先殺入何家為他剪除那些
威脅。
他知道青年今日是為殺他而來。
於是,他用不堪一擊的送別刀去擋那一劍。
既是早早明瞭一切卻仍甘心受騙,他有什麼好後悔?
許久等不到漢子的回答,青年不耐煩了。
「其他人就快到了,你還有什麼話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漢子沒有再說什麼,但青年卻彷彿聽到天地間響盪著同一句話。
即使死在你劍下,我也不後悔。
「而我,還沒有時間後悔。」
在漢子最後不支倒地時,青年喃喃地說了這麼一句,轉身離去。
直到很多年後的一天,已擁有了年少時所想望的一切的青年,忽然陷入了他
未曾經歷過的寂寞空虛,他感到徬徨不安,身邊卻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
那時,他想起了死在他劍下仍笑著說無悔的師兄。
終於自那一刻起,他開始感到悲傷懂得後悔。
但那已經是很多很多年後的事,而也已經太遲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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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瑞安同人-戰僧與何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