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已遠 中
軍中醫者們均表束手無策的周泰，經過華陀的醫治竟比孫權更早痊癒，孫
策對華陀的敬服因此又更甚了幾分。
在海邊初遇時孫策衣衫質樸，華陀雖覺他談吐氣度不似尋常農漁人家的子
弟，卻也沒料到約莫二十來歲的青年竟已是一方霸主，並非孫策不具有為人主
的威儀風範，而是他既無從政者的矯情也無武將的盛氣凌人，反倒是難以和他
身份地位聯想在一起的誠摯笑容在華陀心中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由於方結束征戰，為休養生息孫策與鄰邊勢力暫時處於和平無爭的狀態，
閒來無事便時常前往華陀住處，華陀並不介意孫策來訪，只是他多半的時間都
在為病患診療，無暇陪伴孫策，本以為孫策會漸漸覺得無聊而不再來，然而孫
策卻似乎在這樣的情況中也頗能自得其樂。
雖然大半的心神都放在求醫者身上，他並不清楚孫策到底都在一旁作些什
麼，不過當他偶而想起而轉身望向獨坐在角落書架邊的孫策，卻總是碰巧迎上
他的眼神，久而久之，他總是在求醫者一近一出的間歇時候習慣性地回首，有
時當他轉頭望了個空才想起孫策那天並未到來時，便忍不住莞爾而笑。
※
雖然時常造訪華陀孫策仍未荒廢政事，只是冷落了新婚不久的嬌妻，孫母
忍不住叨念孫策別時時往華陀那兒去，孫策則回答道。
「華大夫醫術精湛，如果能說服他為我軍效力，不是很好嗎？」
這是他對外的一貫說詞，但他心裡明白，他只是想待在華陀身邊，即使華
陀無暇陪伴他也無所謂。他總是坐在一旁凝望著華陀除了診病再心無旁騖的側
影，修長的指搭在病患的腕上，蹙眉沈吟，顏色稍淡的睫毛隨著思緒搧動，白
髮披垂在肩如覆上一層薄雪。
始終如一的景他卻痴看不厭。
他沒有問過華陀是否願意入仕為醫官，他知道華陀不會答應，醫術對華陀
而言並非謀生的技能，他對一般村民的收費極為低廉，遇到付不出療金的他甚
至免費贈藥，即使因此而生活清苦他也絲毫不以為意。
對華陀而言，他所屬的地方是在醫源困乏的民間，決不是朝廷或是軍營。
※
這一日，孫策的神情似乎比平時恍惚了許多，華陀在望向孫策的時候也感
染了他不安的心緒。
傍晚結束了最後一位求醫的患者，兩人對坐方桌前，華陀不問，只是看著
孫策等他開口。
「曹操與袁紹如今對峙於安渡，後方的徐州兵防空虛，此乃進攻的大好良
機，錯過可惜，因此我明日便要啟程北征。」
「祝你凱旋歸來。」華陀的神情淡然。戰爭意味著傷亡及顛沛流離，他實
在難以由衷地笑著祝福。
就這樣一句……雖早已預料到這樣的回答，孫策還是難掩失落之情。
華陀看在眼裡覺得過意不去，便岔開話題道。「那麼這個位置會空上一段
時間，好不容易習慣行醫時屋裡多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人，現在又得習慣沒了
這個人。」
孫策連忙道。「你不用習慣，我很快就會回來了。」
「伯符。」華陀不由得輕歎。「我原以為你是對醫藥有興趣，但你卻又甚
少翻閱桌上的書冊，也不常和我論及醫藥相關的事情，你到底是來做什麼？」
「現在還不行……」孫策卻沒有回答華陀的疑問，神情先是微喪後又顯得
激昂。「但當我勢力穩固，不再需要將大部分的錢財花費在軍事上的那一天，
在我的領地上，每一個村莊都配置一名大夫，大夫領公餉不許再向患者收取額
外的費用。」
雖然覺得這樣的構想過於天真，實施的過程會遭遇多方阻難，實施後也會
衍生出許多難以避免的弊端，華陀還是深受感動，微笑表示讚許。
「我知道現在談這些都彷彿是在痴人說夢，但我一定會傾盡全力去實現這
個夢想，到了實現的那一天，你可以卸下濟世的重擔嗎？」相對於華陀濟世的
胸懷，他的用心可鄙，看似為人民著想卻不只過是出於私心。
「我除了行醫什麼都不會，如果不當大夫還能做什麼？」孫策的問題令華
陀感到不解。
「陪我。」孫策脫口而出。
房中剎時陷入令人坐立不安的寂靜，華陀若有所思地看著孫策，孫策則略
顯慌亂地不知該迎該避華陀清亮的眸光。
半晌，華陀露出一絲笑意。
「那個夢想並不那麼容易實現，我的年紀還長於你，也許到了那一天我已
經老得無法再為人診治了。」
原本暗悔失言，不意聽到的竟是含蓄的應允，孫策驚喜交集竟至不知如何
反應，只是癡望著華陀，疑惑著華陀白晰的臉龐似乎比往常紅潤了許多……
那是一旁燭火掩映的餘暉？還是和他一樣因擁有了共同的夢想而不勝喜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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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想當年樓起的風光
你扶搖的義氣豪情直上青雲
縱使如今只餘一地不勝風的瓦礫
我亦不覺須為你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