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皇統七年,輔佐金熙宗的最後一位前朝遺老完顏宗弼過世。
雖然在年紀輕輕的十七歲便被擁上萬人之上的崇高地位,熙宗卻從沒有享
受過當黃帝的樂趣,也不能自主地來行使他所擁有的權力,先帝在駕崩前為他
留下太多文韜武略的老臣,不僅是國政連他的私人生活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下。
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是唯恐還年少輕狂的熙宗行事有失節度,然而事事關
照的結果卻只引起熙宗的不滿憤懣,縱使當時熙宗卻還不敢有所違逆,也是因
為叔叔宗弼的威嚴令他膽怯。
所以,當宗弼過世,再無懼畏的長者能約束的熙宗,開始過著荒唐的生活
,隨意誅殺皇族、朝臣,原本就喜愛飲酒的他,更像是要彌補七年多來只要多
喝了幾杯就會被以貪杯誤事來訓誡的日子,熙宗從此醉倒於醇酒美人間。
朝中人人自危,而民間則早已人心渙散。
※
平章政事府邸的書房中,兩名年紀相若的青年正啜飲著南朝歲貢獻上的茶
。
「我決定了,我要取亶(熙宗)而代之。」好像是在說著我要吃飯或我要
睡覺那種稀鬆平常的事,二十七歲便已身居相當於宰相此要職的完顏亮,連眉
也未挑一下就把傳了出去將罪及九族的話隨口而出。
正陶醉於口中的茶水由苦澀而化為溫潤的清甜,完顏雍被亮突如其來的一
句話嚇地茶水沒預警地滑入喉中,引起一陣急遽的嗆咳。
分別七年後的第一句話,不是普通寒暄而是這樣的大逆不道,雍想起來了
,對,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亮也是語出驚人,當時的他是選擇掉頭走人,現在,
他也想做一樣的事情。
※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亮的父親完顏宗幹南爭歸來,他帶著當時七歲的亮赴
由眾兄弟為他接風洗塵所舉辦的晚宴,宴席上除了皇族完顏兄弟等曾接受漢文
化的洗禮外,大部分都是粗豪的武人,談論的話題也不外乎是酒、女人及戰爭
打殺,亮覺得非常無聊。
玩膩了將桌上所有酒杯高高疊起的遊戲,完顏亮開始東張西望,沒有多少
人是帶著小孩來赴宴的。
咦?三叔的身邊坐著一名小孩,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大,正玩著自己玩膩了
的堆酒杯遊戲,數只酒杯在小孩身前高高疊起,他並沒有看清楚那小孩的相貌
,不過從酒杯堆疊的間隙,他清楚地看到了一對漂亮得令他移不開視線的眼眸
,在許多藍玉雕琢成的酒杯映照下,那對眼珠的顏色像是少了星月的夜空蕩漾
著的湛藍,深幽卻又清澈明朗。
和他不一樣,他曾經偷聽到父親憂心地對母親叨念。「亮兒大部分時候還
算像個的天真無邪的孩童,不過在想事情時那眼神真沈著地嚇人。」
那小孩子也發現亮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他開始一只一只慢慢移開擋在兩
人間的酒杯,等到露出了整張清麗可愛的臉蛋,立刻靈活地運用十指作祟出一
張極醜的鬼臉。
收到鬼臉後的亮豁然起身,繞過身前的矮桌,筆直地朝著那又變換了一張
新鬼臉的小孩走去。
那扮著鬼臉的小孩就是當時五歲大的完顏雍,看到完顏亮雙目鎖住自己,
神情不善地朝他走來不禁感到一陣驚恐。
他…是要來打他的嗎?
不過是扮個鬼臉,有必要那麼生氣嗎?
雖然對眼前這個比自己高過一個頭又強壯許多的小孩意圖不明地逼近感到
害怕,可是完顏雍並沒有逃跑,一部份是覺得這種行為太過可恥,一部份則是
被亮奇異的目光給鎮攝住。
席間飲酒談笑的眾人也一個個停了下來,對這七歲大的孩童一臉嚴肅正經
地穿過席間不知道打算作什麼感到十分好奇有趣。
在一番心裡掙扎後,雍終於決定捨棄自尊向父親求救,但亮已經來到他的
身前並迅速地抓住了他的手,一臉誠懇認真的說。
「長大之後,嫁給我!」
稚嫩的嗓音卻已隱約可感覺出不世的霸氣,那樣的說法並不是請求應允,
而是他一人獨斷無人能阻的決定。
廳上眾人先是一愣,隨即爆出震耳欲聾的笑聲,而笑地最是厲害的便是雍
的父親宗輔,雍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雖然常有人將相貌清秀的他誤以為是小
女孩,但這樣初次見面就劈頭求婚卻也是頭一遭,又見堂上眾人笑得東倒西歪
,他武斷地認定亮一定是因為他朝他扮了個鬼臉而故意這樣捉弄自己。他氣憤
地猛然甩開亮的手,用力推了錯愕的亮一把就不顧失禮地跑走了。
因為雍就這樣跑走了,而且之後只要有人再跟他提起那天晚宴的事便大發
脾氣,所以雍一直都不知道,在他離開後,亮又說了什麼。
雍的父親勉強止住笑後,跟因求婚失敗而懊惱不已的亮解釋道。「雍是男
的。」為了不傷害小孩子的自尊心,雍的父親等到臉轉向另一邊後才又開始繼
續狂笑。
亮卻一點都沒有因為求婚的對象是男的這種天大的誤會而困窘臉紅,他不
以為然地回道。「那又怎樣?」
不知何時已來到亮的身邊,準備把這丟臉的兒子抓回座位的宗幹用力地敲
了一下亮的頭。「笨蛋!那就是說你再怎麼喜歡也沒用的啦!」
原來他是因為自己是男的所以才覺得不好意思跑走,並不是拒絕囉!
原本因失意而略顯黯淡的眸光,瞬間又亮起熠熠的光芒,桀驁不馴的眉一
挑。「我就是要雍,才不在乎他是男的還是女的。」
此話一出,語驚四座,眾人在離開宴席後大肆宣揚,意外地在金的宮廷中
颳起了一道旋風,人人爭相引用,並視情況而略做修改。
例如,我就是要某某,才不在乎他是漢人還是金人。
這是一個愛上漢族姑娘的大臣之子。
或,我就是要某某,才不在乎他是貴族還是平民。
這是一個和母親身邊可人婢女陷入愛河的小王爺。
還有走火入魔了的,我就要某某,才在乎牠是純種還是混種。
聽到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寶貝愛馬被批評血統不純,某將軍憤然脫口而出。
不過時經二十年,即使是這些曾經喧鬧一時的陳年往事,也早已被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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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 其實是距離的色彩
是草 在對岸的色彩
是山脈 在關外的色彩
一點點方言的距離 聽著 就因此而有些
鄉愁了
鄭愁予 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