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章政事府東隅的一間廂房裡,從凌亂的床帳內湮漫開來情慾的氣息。
雍伏在床上,半閉著眼眸承受身後的亮在他體內劇烈的律動。和亮歡愛時,
他從來沒有叫出過任何聲音,無論是在亮輕柔的撩撥下逐漸喪失意識的迷亂時,
或是在亮刺穿他身體,被那急湧而上的疼痛與歡愉所搖撼出的短暫清醒時。
這是在出了那件命案後,亮第一次到他府上來,經過了十多天的調停處理,
亮一向灑脫的臉龐竟出現了憔悴的倦意,一進房間他便反腳踢上房門,神情狂亂
地扯開他的衣物,又吻又啃地摟著他跌跌撞撞地進了內室。
亮從來沒有這麼狂暴失態過,即使是傷害他,也是極盡他的細膩與溫柔。
「如果阿既替當時沒有立刻斷氣,我會再補上一劍。」
雍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亮停下了動作,他緩緩退出雍的身體,將雍背對他的
身子翻轉過來,凝視著他的眼睛,似乎想從中尋找雍這句話的用意,是不是如他
所痴心妄想的,有那麼一點一滴是出自於為他安撫情緒的柔情。
但雍深靜如止水的眸光卻令他再度失望。
「我知道,所以我一劍要了他的命,我不會讓你的手染上血腥。」雍會這麼
說他並沒有吃驚,他的吃驚已經用在,當阿既替中劍倒向地面時,雍神情鎮定地
比他還先一步上前扶住阿既替的身體,伸手探查他的鼻息,然後轉向他以冰冷無
情的聲調道,死了。
「但是,你可以把屍體丟在那裡,不需要承認是你殺的,沒有人會懷疑到你
身上去。」確定阿既替死亡後亮立刻要他離開,他以為亮隨後就會走,沒想到亮
居然留在那裡,等到巡邏的士兵們經過發現那具上半身在房內下半身還在房外的
屍體,又看到房中端坐在椅子上冷睇著他們的皇帝,皆大受驚嚇,而皇帝只是冷
冷地對他們說。紇石阿既替冒犯了朕,被朕當場處決了,把屍體送回紇石府上時
,就這麼跟他的家屬說。
「阿既替的父親紇石良英是四叔當年門下的勇將,如果阿既替無端慘死在宮
中,刑部在他家屬親友的壓力下便不得不追查他的確實死因,而房間的鑰匙在你
的手上,你又是最遲離開的,嫌疑無疑最大,如果一路追查下去,難保我們的事
不會被披露出來。但如果是我殺的,只要說是他先對我有所不敬,他們就算不滿
憎怨也莫可奈何。」
為什麼要這麼說?雍的心中升起了一種複雜的感覺,雖然人的確是亮殺的,
但他並不喜歡亮這樣將他所需負擔的罪責,也一肩全扛了去。「那你可以讓我留
下來,一起把屍體處理掉再走。」
「我不想碰。」
簡潔有力的答案讓雍愕然,亮就因此而寧願背負昏暴的惡名?
就算把屍體處理掉,人在從皇宮回家的途中失蹤,家屬也一定不肯善罷干休
,不過因為亮不打算再繼續這個令人煩心的問題,便隨口這樣答道。然後執起雍
的雙手環在自己肩上,調笑地道。「而你的手,只能抱我。」
雍當然不會因為亮這句話而笑,反而想起了那天那具在自己懷裡逐漸流失生
命力的屍體,他的手不自覺地用力,十指緊扣掐進了亮的背上的肌膚,亮知道他
在想些什麼,輕輕地將他擁進懷中,用他的溫暖洗去雍對那具屍體冰冷的觸覺回
憶。
「在你射出劍時,有看清楚來人的臉嗎?」雖然先前並無深交,但因遷都也
共事了一段時間,然而縱使雍也承認當時亮所採取的手段是必要的,卻無法做到
像亮那樣毫無罪惡感。
「沒有,他在暗處,我看不清楚他的臉。」亮將雍的頭髮捲在手指間把玩。
「如果…你看清楚是誰你還會毫無猶豫地殺嗎?」
「會。」
「如果看到的人是和你交情較深厚的臣子呢?」
「我還是會殺。」
「如果是后妃呢?」
「會,只要是目能視口能言的人,無論是誰我都會殺了他。」
將頭枕在亮肩上的雍忽然低聲地笑了起來,亮將他推出懷,捧著雍那除了上
揚的唇線外全無笑意的臉龐,用狐疑的眼神無聲地詢問。
「原來,你這麼害怕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如果你會擔心戲狎男寵的污名,
一開始就不該對我做這種事,而也可以從現在開始停止。」
亮在心中喟嘆,他都不在乎昏暴的罪名了,戲狎男寵這種名聲對他來說又算
什麼?但是…
「首先,不要把我對你的感情用戲狎那麼不堪粗俗的字眼來形容。還有,你
是我唯一的愛人,而不是眾多什麼男寵女寵其中的一名。最後,我是怕被別人知
道我們的關係,我在意的不是我的名聲,而是你,因為這樣一來,我就不能再把
你留在身邊,否則,你就會被批評是像中國古代的龍陽君一樣,以色事人才能得
到高官厚祿,我不知道那位龍陽君是否真是如傳言所說,但你絕對不是,我重用
你,是因為你本身的才能,和私人的情愛無關。你明白嗎?不准再把自己說得那
麼卑賤。」
雍略顯吃驚地看著亮對他疾言厲色的訓斥,他知道亮這回真的動了怒氣,所
以才會一口氣說了那麼多嚴肅的話,而在他的這一段話下,雍感覺到自己冰封的
情感,似乎有一角在慢慢地崩解融化。
「我累了。」雍逃避地推開亮,拉起被子蒙住頭朝著靠牆的一面躺下。
亮嘆了口氣,低頭輕吻了雍抓住被緣而露在外的手背。「睡吧,我先走了。」
隔著被褥,雍聽見亮穿上衣物輕手輕腳地離開後,才掀開被子坐起身,枕邊
亮還是沒有例外地放了那闕〈昭君怨‧雪〉,這回他沒有毫不遲疑地撕了它,在
亮面前總是清冷的眸子蒙上了複雜的神采,雍緩緩唸出了前兩句。
昨日樵村魚埔
今日窮川銀渚
亮,我們原本可以一直維持在昨日裡的清閒恬淡,讓一切停滯冰封下來的,
無非是,你親手讓它降下的一場風雪。
※
人已離去,室杳然,房中一隅的茶几上放了一只錦盒,在緊閉的盒中,撕碎
的紙片鋪了薄薄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