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頹然坐倒在地，阿徹以手掌輕撫他的後頸。夏野對這撫慰動作十分熟悉，
不同的是現在阿徹的手掌涼得跟夜晚的霧氣一樣。他將前額靠向眼前的胸膛，閉上
了眼睛。
沒有溫度，沒有聲音，這具軀體是否早已為虛無所佔據？
頸側一如預期地感受到利牙囓咬的痠麻痛楚，血液猝然湧出原本的流道，隨著
唇舌吮引，一點一滴經由傷口滑入對方的咽喉。
夏野心裡明白，很快的，他會像其他受襲者一樣失去自我意識，今晚所發生的
事會像一場夢，明早醒來之後，甚至連夢境中的情節都將模糊破碎不復記憶。
不該落此下場的，他其實是有備而來，卻沒有照原定計畫而行，不是臨陣退怯
，而是因為來的人讓他太過意外。
夏野還記得不久前得知阿徹猝死時，他無法相信這會是真的，也許只是一場可
笑的誤會，甚至是一場惡劣的玩笑也好，只要可以見到活生生的阿徹，不管是什麼
荒誕不經的理由他都願意一笑置之。
而當他在武藤家親眼目睹阿徹的屍體，確認了死訊的真實無誤，明白再沒有也
許怎樣可能如何的希望空間後，他又曾不只一次想過，如果阿徹能復活，那該多好。
如此不切實際的想望持續了好一段時間，直到察覺近來村中死去的人絕大部分
成了需要人血續命的屍鬼，希望阿徹復生的想法軋然中止，並且一點痕跡也不留地
掃蕩出腦海。
因為清除地那麼乾淨，所以夏野從來沒有思考過阿徹成為屍鬼的可能性，所以
當他看到暗夜裡來襲的竟是熟悉的身影時才會那麼震驚。
如同得知阿徹死訊時的心情，夏野也對眼前所發生的事情徹底地排斥抗拒，只
是，夏野忍不住問自己，他所抗拒排斥的事實，究竟是阿徹成了屍鬼，還是成了屍
鬼的阿徹竟枉顧生前情誼而攻擊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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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許久，對方的唇齒終於退離他的頸間，失去大量血液後夏野感到相當疲倦
，因此仍是維持著原本的姿勢，不想動彈，恍恍惚惚間卻感覺到對方的手拉低了他
運動夾克的拉鍊，隨後自敞開的襟口探入，有意摸索著什麼似地撫向他的腰際。
夏野吃驚地睜開了眼睛，以所剩不多的氣力推開對方。
在夏野睜眼的同時，夾克中的手已經抽出，原本空無一物的現在卻多了一根木
樁與一把木槌，對方將東西丟還，以嚴厲的語氣質問。
「這是準備來對付我的吧，為什麼不用？」
所處的樹林太過幽黯，縱然兩人相距不過咫呎，夏野仍看不清對方問話時的神
情。
「我在想，現在的你到底還算不算是阿徹呢？」想到錯過了反擊的時機，卻依
舊是沒有答案。
「武藤徹早已經死了，他的葬禮你不也有參加？」
「那你呢？你算是誰？你所擁有的就只有阿徹的軀體而已嗎？」
「是的，現在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具供人驅使的空殼。」
「所以，他們要你來襲擊我，你就來了？」
是不是不久以後的他也會變得如此？即使攻擊的對象是往昔親友也是聽命行事
而且無動於衷……
「你太好管閒事，他們怎麼可能放任你在時機未到前將揭露秘密？不過……」
稍一停頓後的語氣是顯得過度刻意的冷漠。「這任務不是他們指派給我，是我自願
接下的。」
聽到這樣的自白理應感到震驚錯愕痛心疾首而追問為什麼的，可是夏野卻在茫
然間輕易地揣測出了對方的想法。
「你想要讓我再殺死你一次嗎……」
如果答案確是如他所想，足以表示對方還保有一部分他所熟悉的阿徹嗎？
沒有聽到否認，震動著夏野耳膜的是陌生的笑聲，不再是夏野所熟悉的爽朗音
質，斷斷續續中充滿了對現實的怨憤自棄。
「我以為如果是你，應該可以做得到的。」
不相干的人也就罷了，但對方不管內在如今變得如何，可是擁有好友形體的人
啊，憑什麼認定他能痛下殺手？夏野對此感到哭笑不得。「原來在你眼中，我是這
麼冷血的一個人。」
「不是冷血，是理智而堅定，不會因外在形體的假象而感到迷惘。」
他是這麼堅信不移的，可是夏野卻束手就範了，如果今天來的是其他人，情況
會有所不同嗎？
隨著對方的目光看去，夏野的視線落在沒有派上用場，被遺棄在地顯得孤伶伶
的木樁和木槌。「那我豈不是讓你很失望？」
「是的，我很失望。」沉聲給予了肯定的答案，卻沒有坦言心中的另一種情緒
，是很失望，卻也很高興，他知道夏野是仍將成為行屍走肉的自己當作阿徹看待才
會下不了手。
可是，這樣是不對的。
夏野的錯認以及自己的喜悅，都是不對的。
必須在不可收拾前結束。
「我要離開了。」
「就這樣？」突如其來的道別讓夏野感到有些錯愕。「為什麼我沒有像其他人
一樣，遺忘掉遭襲擊的經過？」
因為我沒有對你下遺忘的暗示。
沉默半晌，終究覺得解釋太過多餘。
夏野夠聰明，就算他什麼都沒有說，也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才能保護自己、保
護別人。
久等不到回話，夏野覺得很失望，他可以猜出那是因為對方刻意忽略過某個步
驟，只是仍舊希望對方能親口告訴自己。
為什麼那麼沉默？為什麼什麼都不肯明說呢？
可是他已不忍心以無言來回應對方的緘默。「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對方依舊是沉默以對，僅是點點頭便轉身往內場的方向走去。
熟悉的背影即將沒入深密林間，還有機會再見面嗎？
在夏野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前，話已脫口而出。
「等等…阿徹……」
這是今晚夏野第一次以阿徹稱呼對方，語氣雖仍略帶遲疑，卻絲毫無損於咬字
的清晰。
前方的身軀明顯一震後停下了步伐，卻沒有回過頭來。
在那個地方也有很多人以阿徹這名字來稱呼他，卻沒有一個聲音曾令他感到如
此的撼動。
他還是阿徹嗎？
還可以是阿徹嗎？
不再有心跳脈動、體溫冰冷如夜間瀰漫的霧氣、必須靠啜飲人血才能維生。
被棄絕於光亮的世界之外，只能在陰暗地苟延殘喘。
算不上活著，卻也沒有死絕，徘迴在生死的分界上進退不得。
這樣行屍走肉半死不活的他還算是阿徹嗎？
沒有出口的疑問，夏野卻彷彿聽得一清二楚。
「我不會認錯的，你是阿徹，只不過現在的你是以一種我所不熟悉的方式生存
著。」
「夏野……」
其實有很多話想說，其實很想再像從前一樣並肩而坐促膝暢談，可是他終究是
選擇以簡短的三個字為重逢畫下句點。
「再見了。」
一陣風自阿徹身前的深黝林間吹出，夏野不禁打了個寒顫，原來，瀕臨破曉時
的風是這麼地冷冽。
目送著阿徹逐漸為林木翳蔭吞噬的身影，夏野這次的叫喚響亮不再有絲毫的躊
躇猶疑。
「阿徹再見。」
不、不會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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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生自屍鬼／小野不由美
※ 編輯: vert 來自: 220.136.76.224 (01/16 0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