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雲
東吳的使節送來一只木匣,言匣中乃是能令曹丞相大喜大安之禮,曹孟德
心恐有詐,命人搬來一矮几,要求東吳的使節親自拆啟,在眾臣的注視下使節
解開綑綁的紅色細繩,紅繩蜿蜒於几面,末端垂於在地,如一彎源自木匣汩汩
不盡的血瀑。
木匣開啟,使節小心翼翼地捧出匣中之物,赫然是一顆首級。
劍眉美髯依舊,長髮披散了開來,使原本嚴肅的臉龐增添了不羈狂放,紅
潤的臉色蒼白了些,但仍不會讓人聯想起死亡,彷彿不過是睡去了般,只要一
聲叫喚,他仍然會睜開眼,那掩蓋在睫瞼之內的眸光是否還如昔日炯亮?
「雲長別來無恙?」
雲長真的睡沈了,沒有醒。
也好,這樣才不會再想著要離開,不會想著要回到劉備身邊去。
※
恩義、情感、黃金、權勢都留不住雲長,劉備究竟給了他什麼?讓雲長如
此死心塌地賣命,他付出了不曾給予任何人的信任敬重,雲長卻只是將它如其
他的賞賜一般,在歸返劉備身邊時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當雲長得知劉備在袁紹陣營後,他刻意避不見面,不給雲長辭別的機會,
他不知道這麼做能多留雲長多久,只知道若是接見了雲長便是分離。
雲長沒有被他拙劣的計策拖住多久,無法當面告別留書信也是相同,然後
除了赤兔馬,封金掛印,雲長沒有帶走一樣他的賞賜。
他追了去,心知阻撓挽留無用,不過想親身話別。在車馬過橋時趕上,雲
長持青龍刀策馬迴身於橋上,攔在身後劉夫人所乘的車仗與他之間,一臉防備
忌憚。
刀光寒芒好像穿過了他的肌膚直戳入心臟,他覺得受了傷,他說過,只要
雲長得到劉備的下落,想走他不會阻攔,雲長以為他是出爾反爾之徒嗎?他真
心相待卻落了什麼下場?
「此行路途甚遙,恐君盤纏不足。」說完令部下捧來黃金一盤。
雲長搖了搖頭。「謝丞相美意,雲長身邊尚有餘資。」
他揮了揮手,捧著黃金的侍者退下,他一躍下馬,解去身披的錦袍,不顧
身旁隨從的攔阻逕自往橋上行去。「夜行風寒,區區一襲錦袍相贈,雲長莫再
推拒。」
雲長沒有下馬,當他行至橋首時,青龍刀一揮,眾人以為他將對丞相不利,
驚呼出聲,然而雲長只是以刀尖挑起錦袍,錦袍在空中翻舞後披落在他寬闊的
肩上。
「謝丞相賜袍。」說完策馬調轉行去,沒有再回頭。
「關羽如此無禮,末將上前擒之。」
身旁的怒罵斥責,他沒有聽進去。
他留不住雲長,更不可能隨他離去,只能相贈一襲舊袍聊表心意,雲長可
會懂,可會珍惜?
※
後來他們華容道上重逢,亡命至華容道驚見伏兵,望著身邊的衰兵傷將,
除了悵然大業未成便將命喪於此,也不禁佩服孔明的神機妙算。然而當雲長自
兵陣中凜凜現身,跨騎赤兔馬,身披當日他相贈的錦袍,儘管表面上他看起來
潦倒可憐,心中卻在微笑。
孔明,你失算了。
雲長手提青龍刀望著他,最後刀柄蹬地,兵士們雖然一臉憤然不甘心,卻
仍退出一條路讓他們通行。
他不擔心雲長會因此受軍法處置,劉備會保住他,如果劉備真的要大義滅
親也無所謂,他可以派人去劫獄劫法場。
之後他聽說雲長是自願把守最後一道關卡華容道,不禁有點竊喜,雲長是
否不忍見他敗死,所以留守此地為他預留一條生路?就算是作夢好了,他能不
能幻想雲長對他也有情?
※
「丞相,丞相。」朝臣見丞相先對著關羽的頭顱寒暄,後又茫然發楞許久,
不禁感到一陣寒意,莫非是關羽死靈作祟。
孟德回過神來,見朝臣驚恐地望著自己,是他的神情悲傷地太不尋常了嗎?
那這時候該作何反應呢?六神無主的他脫口說道。
「關將軍死,去吾心頭之大患也。」
眾臣臉上的狐疑不安依舊,該是舒心悅然的話語,為什麼聽起來卻是如此
酸惻?
「丞相,東吳此舉意在移禍。」主簿司馬懿忽然說道。
「哦?」見雲長首級後,心亂如麻,竟無法思索出東吳此舉背後的算計。
雲長,也許你死了才好,我從此能心無旁騖地致力於天下大業。
「東吳害了關羽,恐劉備復仇,便將首級獻給丞相,使劉備遷怒丞相,不
攻吳而攻魏,兩方相爭他便可從中圖利。」
「那我該如何?」將關羽的的頭顱送回東吳嗎?還是交還劉備?再望一眼
那宛如熟睡中的臉龐,前者他不忍,後者他不甘。
「丞相可以大臣之禮厚葬關羽,劉備得知,必感念丞相而深恨孫權。」
「好計…好計…」孟德喃喃自語道。
如此一來,他便可名正言順地留下雲長首級。
收下的、棄如敝屣的,他給過、想給雲長的那麼多,而這是最後一件了,
一座墳,但願雲長會欣然接受,長留於此……
-----
一直覺得曹操對關羽好得十分不尋常
--
小隱隱於死 大隱隱於生
我持中庸ꄠ 身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