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借體

作者vert (vert)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借體

時間Wed Oct 11 20:57:50 2006

　　杭州城裡，近來茶餘飯後最廣為人道的，當數祁家少爺死而復活的消息。　　話說祁家少爺海沫頭七那晚，靈堂忽然傳出了叩叩敲擊，兩名守夜家丁勉強壯著膽子進入靈堂探視，赫然聽到釘封了七日的棺木中傳出了放我出來的求救喚喊。　　兩人嚇得奪門而出，一路失聲慘叫，驚醒府中老少，不過片刻，祁家燈火通明如晝，老老少少皆聚於靈堂前的廣場，竊竊私語伴隨著悶叩哀鳴，最後是護衛息瀾不顧眾人驚阻，孤身入內，削釘啟棺，扶出了虛弱但尚存一絲氣息的人來。 ※ 　　是的，這便是祁海沫，也就是我，死而復生的大致經過。　　雖然現在的祁海沫的確是我，但若說我是祁海沫，那就不太對了，精確一點的說法當為，我現在的身分是死而復生的祁海沫，而真正的祁海沫已經死了，我不過是暫時用他的軀殼罷了。　　這整件事說來話長，得追溯回五十多年前了，當年的我是名寒窗苦讀十多年，期望有朝一成名天下知的讀書人，卻在進京趕考前不久給一個糊塗鬼差誤抓入地府，待閻王察明我陽壽未盡，氣急敗壞地命令鬼差即刻送我返陽，卻已太遲，我那處事明快果決從不拖泥帶水的雙親，已迅速地將我的屍體火化下葬…… 　　於是鬼差只好再帶我回陰曹地府，閻王以不帶絲毫同情歉疚的口吻告訴我，陽壽未完之人不得投胎轉世，此我必須暫待地府等候借體還魂的機會，完成未盡的陽壽。　　當真是天降橫禍，但縱使滿腹怨言，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也只好接受這樣的安排，而借體返生所需的軀體還需合我的生辰八字，便是此時我方知自己的生辰八字竟是如此希罕，導致這一等就是好幾十年…… 　　不過漫長的等待閻王也沒讓我閒著，之後碰巧他隨侍左右的文書官犯了錯而遭罷絀，他便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地命我頂替此一職務，工作不繁重但足以打發時間，日子還算輕鬆愜意。　　漸漸地，能否借體完成陽壽再投胎轉世，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直到前不久，閻王忽然神情嚴肅地告訴我，有一合適的軀體可讓我還魂。　　我呆了一呆，都過了五十多年了，地府已比陽間更令我有家的感覺，現在要我離開還真有點依依不捨。　　閻王見我躊躇，向來正謹的容顏一緩，竟是莞爾一笑，問道，是否對此地已有依戀，捨不得走了？　　見那一副對答案了然於心的笑容，不禁心有不甘，想想會有今日，還不是他調教手下無方，誤抓我在前，後又因曠日費時的審查，導致我屍體慘遭火化，還魂不得，亦不能投胎轉世，為了所剩不多的陽壽而在地府為他賣命數十年。　　這陰氣森森的地方有什麼值得留戀？可以再世為人，我可是求之不得。　　話不經三思即脫口而出，我立刻就後悔了……. 　　　　而閻王臉色一沉，拂袖而去前只說，我先安排你們見過面再作決定。　　哼，後悔歸後悔，話既出口本人絕不收回。 ※ 　　隔天我便與那將借我軀體還魂的鬼魂見面，原來是名還未滿二十歲的清秀少年。　　噯，我英年早逝已屬不幸，他少年早夭更是可憐。　　既是借體還魂，自然要徵求對方意願，原以為聽聞軀體身份將遭佔用，一般人若非回絕，也需要猶豫再三，不料少年卻是求之不得地立刻答應下來。　　見這情形不禁在心裡暗自叫苦，原是想等對方婉拒便可順理成章地回報閻王，是因不願強求他人才不得以繼續留下，沒想到又是天不從我願，想我這一路走來，無論當人當鬼，運氣始終如一皆是背。　　之後，少年娓娓道來身世背景，說來慚愧，因陷入悔恨我是聽得心不在焉，直到最，少年忽然用力拉住我的手，我這才回過神來，見他神情嚴肅認真，以為茲事體大，我不禁也屏氣凝神專注傾聽。　　可在我聽來，少年所言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請託，但他的態度卻是如此地鄭重其事，此時也才恍然大悟，原來少年之所以不假思索地答應借體轉生，只是為了請我幫他完成這件未了之事。 ※ 　　在我借體轉生成定局到離開地府的這段時間裡，閻王總是板著一張臉，我知道那是因我即將離去而感到不快，而常見他欲言又止，我也約略猜得到他想說些什麼，不過他一直讓我等到了要前往陽間的那一刻，才應證了臆測。　　留下來吧…… 　　遣退了閒雜人等，他終於出言挽留，我忍不住開懷一笑，他見我笑，以為我決定不走了，緊繃數日的臉龐這才緩和下來，但聽我接下來的話，他忍不住暴跳如雷。　　你還是要走！？　　我聳聳肩，告知已與少年有了承諾，不得出爾反爾。　　閻王沉默地聽著，不發一言，臉色沉得駭人，不過我可不怕，還好意安慰道。助人為快樂之本，而且過完陽壽我很快就會再回來了啊。閻王瞥了我一眼。你還記得自己的陽壽餘下多少年吧？　　三年而已。　　這我怎麼可能忘記，我就是為了這短短三年而在這地府供他使喚了漫長的五十年…… 　　你覺得三年的時間很短？　　是不太長。　　　我老實地回答，而閻王臉色更難看了，瞪著我好一會，最後一段話彷彿還伴隨著恨恨的磨牙聲。　　你說的對，三年的確是不、太、長　　……以語氣口吻推測，閻王說的應該是反話，但對壽命無盡的他而言，三年的光陰難道不是如白駒過隙般轉眼即逝？　　就這樣，我一頭霧水地背負著閻王爺的怨恨離開地府，借體還魂去了。　　 ※ 　　還魂之初，祁家人對我還有所懷疑，唯恐我是來歷不名的妖魔鬼怪，因此不時假意述憶往昔來做試探，幸而大部分的重要事件祁海沫皆有交代，再加上本人隨機應變的功夫還算不差，總算得以應對無礙，過不了多久，眾人的疑慮即大幅減低。　　然而，是否擁有過去的記憶可以造假，現實中有些方面卻是強求不來，祁海沫的性格喜好與我有若天淵之別，要學得相像，委實不易。　　祁海沫雅好石藝木雕，對此我雖是興致缺缺，但倘若是品鑑賞玩方面，我尚可勉強蒙混過關，然而，祁海沫卻還熱中於著手創作，一旦涉及工藝，向來手拙的我就完全沒輒了，因此心中盤算，必得及早想個合理藉口，揚棄這點嗜好，免得作出來的成品優劣相差過劇，引人疑竇。而由於祁海沫向來將寢房充作工作房，因此房中不僅是成品、半成品堆放地目不暇給，還有大量不知何處採集來的原石原木囤積在各個角落，此外，雕鑿後餘落的木屑碎礫東一堆西一堆，看來甚少清理，然而最可怕的是，雕刻用的大小刀鑿散置各處，或許祁海沫自有一套安放的條理在，然而對毫不知情的我來說，堪稱是危機四伏。　　思及需得在如此混亂的環境中居住長達三年，當真不寒而慄，因此雖覺未經原主同意便隨意更動房間擺設的行為不該，還是忍不住著手整理了一番。　　這樣一點小小的改變，卻立刻由送藥來的僕人口中傳遍了祁家上下，多人聞風而來，好奇欲一探究竟，我索性順勢宣告，此後將暫時將雕刻閒趣擺於一旁，發憤讀書，專心致力於來年秋闈，聞者皆是喜形於色，而祁老爺更是感動涕零。　　話說祁家世代經商，富甲一方，平日往來的對象不只商賈同行，許多達官顯貴也樂於攀交，但這些官場之人多屬士第出身，自詡為文人雅士的優越感作祟，表面上雖多表現地親切熱絡，私底下卻輕視商賈之徒空有銅臭胸無點墨。對此祁老爺並非無所知覺，但從商難免需要官場上的打點，因此即使對方的輕蔑之心溢於言表，也只能隱忍不發。便是因為如此，祁老爺對獨子海沫的未來一直頗為猶豫，既盼他克紹箕裘，專心致力於拓展家業，又希望他能求得功名，一洗往日受人輕蔑的恥辱，而身在官場來日也方便關照自家生意。但祁老爺的左右為難卻是完全多餘，祁海沫年齡漸長，雖對作生意不感興趣，卻也不好讀書，為此祁老爺已是傷透了腦筋，後來又在因緣際會之下，祁海沫接觸了雕刻一藝，從此沉迷其中，更是將生意經、聖賢書遠遠拋到腦後去。眼睜睜看著獨子與他所期許之路漸行漸遠，且選擇的又是前途堪慮的一行，祁老爺憂心忡忡，然而無論威言逼赫亦或軟言相勸，俱是徒勞無功，祁海沫依舊我行我素，日子一久，祁老爺的失望終於演變為絕望，不再理會，只求眼不見為淨。因此，如今聽我矢志求取功名，光耀門楣，祁老爺自是喜出望外，而父子兩如今前嫌盡釋，父慈子孝的融洽情景也為祁家人所欣然樂見。然而，在一片和樂融融的氣氛中，卻獨有一人神情漠然而蕭索，在那洞若觀火的眼神注視之下，我心虛卻執意地扮演著眾人眼中脫胎換骨發憤向上的祁海沫。 ※ 在我借體轉生的三個月後，當時獨排眾議，將不知是人是鬼的我自棺木中救出的護衛息瀾向祁老爺提出離開的請求，祁老爺大感意外，追問道。之前你求去是因海沫意外喪生而感到內疚，這回又是為了什麼？息瀾沉默著，理由不願明說，而祁老爺也不勉強，只對他說。你在祁家不算下人，去留本不需經過任何人同意，但當初在你落難之時，畢竟是海沫救了你，又保你留在祁家，若要走，於情於理，總該先問過他一聲。祁家上下皆知祁海沫與息瀾感情甚篤，因此早在息瀾來向我辭行之前，便接二連三地有人先來通風報信。我在房中等著，時至傍晚，才等到了久違的叩門聲，如同往常，我說了進來，卻只聽到房門咿啞開啟，不聞步履踅音。息瀾立於門外，未進房來，昏黃薄暮間，我見他肩上負著包袱，便知，離去已成定局，如今的祁家，再無人留得住他。我是來辭行的。語畢，竟也不等我回答，便斷然轉身而去，我急忙喚他留步，而他步伐雖停，卻未回過頭來。少爺還有什麼吩咐？晚風將他有禮卻冷淡疏漠的問語吹送開來，我聽了心裡明白，他已不當我是他的海沫少爺了，但見他就這麼離去，未想追根究柢，卻令我大失所望。臨走前，你難道沒有什麼話想問我嗎？依舊背對著我，他搖了搖頭。你不想知道我究竟是誰？我只知道，你不是海沫少爺，而這樣就已經夠多了。見他竟是連一句話也不願與我多說，一眼也不願多看，心中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遂道。既然如此，那祁海沫託我轉告之言、轉交之物，想來你也無興趣知曉。一邊說著，一邊退回房中，反手重重甩上房門，卻未聞砰然聲響，息瀾已一個箭步回身，抵住即將閉闔的房門。海沫少爺交代過你什麼？方才受盡冷言冷語，原想禮尚往來回敬幾分，但見對方焦切的神情，登時心軟，不忍再多作刁難，於是重新開啟了房門，繞過他身邊，門窗間的地上擺放了一尊渾圓可愛的幼犬石雕，我彎下身子，右手兩指探入石犬口中，拎出了一條式樣古雅的銀鍊，交到息瀾手中。銀鍊雖已略微泛黑，但在初升的暝昧月色下亦流盪著粼粼光華，息瀾怔怔凝望半晌，驀然抬頭，似有千言萬語想說，然而想起了眼前不過是空有祁海沫軀殼之人，眸光倏忽黯淡，字句緊抿於唇間，神情是連局外人的我見了也為之心酸的沉寂蕭索。如此靜默的氣氛令人萬分難受，於是我先將借體轉生的始末，簡單扼要地說予息瀾知曉，情節雖是荒誕不經，息瀾卻是默默聆聽，未提任何質疑，很快地，便說到了祁海沫的請託。祁海沫告訴我，這條銀鍊是你萬分重視之物，他藉故向你討來觀看，卻藏起來再也沒有交還，猝死之後，他對未能交還你此物而耿耿於懷，碰巧我欲借他的軀體返生，他便請我代為將東西歸還。同時也代為向你致歉，他說，那是因你一直想離開祁家，他才不得出此下策，偷藏起這條銀鍊，希望你因有掛記而長留不去。我曾不只一次告訴過海沫少爺，只要他在祁家的一天，我便不會離開，但他半信半疑，總疑心我不過是在哄他……. 合掌將銀鍊緊緊握於手心，息瀾笑得有幾分無奈。銀鍊既給了他，我就沒打算要回了，倘若這樣能換得少爺安心，讓他收著又何妨……. 　　想起初聞祁海沫提及時，我心中還覺納罕，不解一條聽來微不足到的銀鍊，何以值得如此鄭重其事的請託，如今，到底它真正的重要性為何，我依舊不知，但也無心再探究，單是它今日引出的這段往事，已堪堪令我迴思動容。當我兀自為息瀾用心良苦而感動，也為祁海沫始終未明瞭他的深意而嘆息時，忽聽息瀾問道。你借體返生已有一段時間，遲至今日才將東西交給我，也是海沫少爺所交代？我搖了搖頭。其實我的陽壽也不長久，這段期間我打算就以祁海沫的身分度過，但若要將銀鍊交還予你，勢必得向你坦承真實身分，唯恐節外生枝，因此與祁海沫說好，在我陽壽將盡之時，才會將銀鍊交還給你，並告知一切事情經過。你現在難道就不怕我出去大肆宣揚？我相信你不會。　　而且你就要離開了，或許往後就沒機會再見面，再不把東西交給你，我豈不成了背信之人？　　說著並對息瀾微微一笑，對此莫名的信任他未置可否，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我，目光久久未離。　　除去外表，你和海沫少爺，真是無半點相像…… 　　就只有你這麼說，其餘的人如今不都已當我是祁海沫？　　口裡嘀咕著，心中卻也感到異樣，縱使我頂著名為祁海沫的軀殼、縱使我能將祁海沫的過往描述恍如身歷其境、縱使我刻意模仿祁海沫的言談舉止，但在諸多方面，祁海沫猝死前後根本就是判若兩人，祁家人怎會將這些轉變看待地彷彿是天經地義自然而然？　　當我還沉思未得解，息瀾略帶遲疑地開了口。　　或許……祁家人之所以認可了你，是因為你所扮演的海沫少爺更為符合他們的期許，平易近人、好學上進，但我所認識的海沫少爺從來就不是這樣，也無需變得如此。在我尋思息瀾話中深意時，他已毫不躊躇地轉身離去，息瀾沒有把話說白，但我想我懂他的意思。祁家人對祁海沫皆抱有期待，可是真正的祁海沫卻始終與他們的期望背道而行，而我的種種行徑，碰巧符合了每個人心中一部分的冀望，因此他們欣然接受了這樣的轉變，或視為痛改前非、或視為脫胎換骨，卻不疑心這樣的改變是因為祁海沫的軀體已為他人所據。驀地憶起在地府，我曾為是否能成功地瞞過祁家眾人而惴惴不安，當時為借體一事與我會面頻繁的祁海沫，以寥落的語氣低聲喃喃。你也無須仿效我的言行作為，與我死而復生比起來，我若是有所改變，他們或許才更由衷地歡喜吧…… 當時我還不甚解他話中之意，如今想來卻備感心酸，恨不得立刻回轉地府，但我已非一縷幽魂，豈能說走就走來去自如？　　但願返回地府時祁海沫尚未投胎轉世，我還有機會告知已完成所託，並告訴他。　　由於你已不在，息瀾離開了祁家。　　而臨走前他說—— 　　　　他的海沫少爺不需要改變，就已經很好很好了。 —————— 此篇的構想來自於某些人在歷經了大災劫後而痛改前非、脫胎換骨的說法，對此我總不禁揣想，倘若一個人真的與過去判若兩人了，又如何斷定他究竟還是不是原本的那個人呢……＠＠此篇完成大約有兩年了，因為近來著手寫了閻王和倒楣鬼的後續，就再把這篇拿出來晾晾吧。XD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21.119.206

推 solowolf:好想看後續 10/11 21:16

推 doco102001:想看後續+1~ 10/11 21:25

推 Apricotsu:閻王應該很喜歡主角吧 10/11 21:25

推 upmoon:看 10/11 22:02

推 kokosaw:有點不勝唏噓的感覺阿... 而且好像未完? 10/11 22:16

推 hualove:想看後續 10/11 22:52

推 hyderica:閻王是個很有趣的角色XD 10/11 23:58

推 Kallima:推「不需要改變，就已經很好很好了。」這句 :D 10/12 00:11

推 monasa:期待閻王和倒楣鬼的後續>///////< 10/12 08:17

推 clearmoon:推,我也覺得閻王一定很喜歡倒楣鬼 10/12 12:56

推 sakuya312108:期待閻王和倒楣鬼後續+1 >/////< 10/12 13:03

推 secrety:好看~~ 不過這篇結束的很讓人錯愕orz 期待後續~~ 10/12 16:23

推 y3xu6ye08:後續+1 >////< 10/12 16:24

推 SHMHJ:我要後續呀~~ 期待倒楣鬼跟閻王>/////< 10/12 18:51

推 hereafter:推 10/13 20:27

推 suspicion:後續+1~ 10/15 0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