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里糊塗地來到第八章，現在好想睡覺，瘋狂打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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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他的寂寞星球#08
「為什麼要去牛津啊?」站在維多利亞車站的中央，看著時刻表一排一排刷下來像睫毛一樣，
他們身上現金不多，艾倫看著票價計算後的價格嚇了一跳，即使是學生價他還是想省著點
用錢。「欸，我們搭客運好不好?最多兩個小時而已。」
「好…吧，也是。」
不過他們站在外頭等了將近半小時牛津專車才來，那時艾倫已經凍得沒感覺了，不如說他
已經適應了這種寒風。省下將近一半的價格，他想這些錢應該可以不用住青年旅館，那邊
人太多，而且他們還只是高中生。車來的時候他們努力想著自己不過是去玩的年輕人，而
不是離家出走的迷子。
「你要吃嗎?」艾倫從口袋拿出一個巧克力脆餅。沒等讓回答他就飛快拆開包裝往他嘴裡
塞。「好吃喔。」
「嗯。」
上車的人很多，整車都滿了，其中有獨身中年男子，也有老婦人，還有母女一起來的，也
有看起來是朋友一起出來玩的，他們兩個在裡面一點也不起眼。艾倫鬆了一口氣。他看著
車上的人都在假寐或是看書，自然也想閉上眼睛睡覺。
從窗戶看出去，景色已經從雜亂無章的城市景色變成蒼涼荒蕪的郊區，沒有名字的漂流木
(大概也是哪家有錢人的廢棄家具)躺在燒乾的草地上，還有被冷風侵蝕得不堪一擊的小貨
櫃屋，電線互相糾纏，鴿子不想與燕子雙飛。
雙手靠在窗台上仔細地望著外面那些與他太遠太近的東西，天邊一朵雲也沒有，藍色赤裸
地映著，打開那片玻璃迎來的是乾燥的氣味，風吹得他臉上一陣刺痛，瀏海飛起來。旁邊
的人看著他暖白色的平滑肌膚，凍傷的臉頰和鼻尖，新綠色的眼珠。
艾倫又關上窗。
手錶上寫的是下午三點四十。
「差不多了。」他說。
「什麼?」
艾倫轉過來與讓面對面，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再過兩三個小時，你我的爸媽就會打電話來問怎麼還沒回家，然後你要想出一個夠聰明
的方法迴避這個問題。看你是想要攤牌，還是撒謊。依照你的回答他們會選擇相信你，或
者氣炸要我們馬上滾回去。
如果你是決定好要在外面流連好幾天，我們回去的話一定會是一場大災難。大災難。他們
會問為什麼，然後我爸媽會質問你爸媽為什麼，你爸媽會逼問為什麼是我。我們兩個關係
可能會這樣被發現，看他們是要禁足，還是要另外懲罰，嚴重一點可能會被逼得轉學，轉
到學區外的學校」
艾倫做了一個不置可否的表情，隨便擺擺手。他又繼續說。
「我不知道他們對同性戀是怎麼想的，我爸媽說不定是嘴上說接受支持但是自己兒子就萬
萬不可的那種人，哈，然後看情況可能會問我是不是受到什麼奇怪的誘惑，帶去給醫生矯
正啊、可能不會這麼誇張啦，但是可能會掀起家庭革命之類的就是啦……」
說著說著艾倫就安靜了，他閉上嘴一言不發，不是在等讓說話，而是在等待自己的心臟冷
靜下來。視線非常清楚，但是他什麼都看不到，沒有焦點，也沒有色彩。彷彿眼球所映照
的不是這個世界的東西。無法想像接下來他們到底會怎樣，可能會因此被拆散，從此不再
相見，下次再遇到就是十年後對方結婚生子或是單身但已經不是從前的樣子了。
讓從口袋拿出一方白色手帕擦掉艾倫眼睛跑出來的水珠。
這時候說「還好嗎」這種話對方反而會爆哭，但讓還是說了這句話。
預料之中的反應，艾倫發出無聲的一聲哀號，弓著背低頭不讓其他人看見他的模樣。就算
車上沒有人在看他們。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悲傷的原因為何，只是體內有什麼東西要衝出來但是他沒說，所以從眼
睛裡跑出來。
撥著艾倫有點長長的瀏海，那張全是眼淚的臉被他自己遮住了，在這種地方也不能做什麼
，讓只是笨拙地抱著艾倫等他眼淚流完。
到站後全部的人從這台藍色的專車流出來，冬天的夜晚大概四五點就來了，他們身上還穿
著校服，引起一些人的注目，不過那也不甘他們的事。
「應該換一下鞋子的。」艾倫踢著那雙黑色的板鞋，看見讓也是穿著同一牌的鞋子，只是
款式不同，讓的板鞋在鞋尖那塊是彩色格子的。踩過融水跨過水窪，暗黃路燈隔著幾公尺
就一盞，影子在好幾盞路燈的凝視下相互交錯，宛如好幾個分身在互相踩踏。
「不要走太快。」讓抓住他的手肘內側把他拉回來。
「啊!馬汀耶!」艾倫又突然變得興奮起來，蹦蹦跳跳的一刻也停不下來，他看見一家鞋店
還沒關門，但店鋪的燈已經熄滅了，店主正在收拾招牌，只在櫥窗那塊留下一盞燈。
「是鮮紅的耶。」艾倫指著那雙被擺在正中央高高踩在原木檯子的鞋子，大紅色的一雙在
櫥窗展示燈下亮得發光，其他顏色的顯得更黯淡了。「我想要一雙櫻桃紅的，不過現在覺
得這種紅比較好看。」
「是嗎?」讓也盯著那雙馬汀看。「男生穿這麼紅很少見吧?」
「沒差啦，我喜歡。」
艾倫疲弱的雙眼還盯著那雙鞋看，然後又直起身繼續往前走。手機響了。
「我的。」讓看著畫面上顯示的名稱，猶豫著要不要接，先前他才與母親發生那樣的爭吵
，現在他不曉得該不該接電話。在他手指滑開綠色的接通鍵之前艾倫搶過那支手機。
「我是艾倫。」他說，「我是那個艾倫。抱歉，幾天後你兒子就會回去了，可能是明天，
也可能是後天，」
讓想要扳開艾倫的手，但他一直閃躲、繼續說話，「對不起，我保證他一定會回去，我很
抱歉，真的，我沒有惡意，我真的很抱歉，他不會有任何事，對不起，就一兩天就好，我
會讓他回去──」
「夠了!」讓搶回手機關掉所有通話，然後關機，如果手機電池是分離的他也許會直接拆
掉電池往河裡丟。不過是一體成形的，所以他沒能如願以償。
艾倫沒有哭，只是剛剛的聲音聽起來以為他真的哭了，但只是兩眼空洞地望著那支手機。
擤了擤鼻子他想裝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以為對方會罵他，結果只是抓著他的手繼續往下走。
「要找一間飯店才行……」讓喃喃說著。走過牛津大學穿越成千上萬台栓在牆邊的腳踏車
，基督學院國王學院大學城內的商店街麥當勞鐘錶行咖啡廳餐廳小飯館，黑井書店二手書
店藝術書店音樂書店兒童書店，艾倫看著這些在倫敦已看過無數遍的事物，可明明都是同
樣的東西，到了一個新地方就是有不同的感覺。這裡還有很多東方來的遊客，有老有少，
滿滿的大學生，街頭藝人，但是他現在注意力只放在讓身上。
某條寂靜無人的小街盡頭有一間看起來乾淨的三層民宿，離開了中心圈後都是這樣只有小
貓兩三隻，兩個從倫敦來的揹著後背包穿學校制服的高中生，是更為稀少的種類。
「這間可以吧?」讓看著艾倫。雙人房兩天一夜免費早餐四十點五英鎊。
「啊?嗯，嗯。」
×
「還是要跟米卡莎講一下叫她幫我掩飾……」開機後大概有超過五十通的電話，其中四十
六通是米卡莎撥的，兩通媽媽，一通爸爸，一通廣告電話。
「算了。」他打消這個念頭，轉頭看著正在解開領帶的讓。
「幹嘛?」
房間空間足夠，一張雙人床，衛浴設備乾溼分離，白色的牆壁，米色的床、米黃色的被單
乳黃的枕頭，黑色的電視，深棕色的電視櫃(大概是IKEA的吧)，床頭燈是原木的，極簡的
風格沒有其他的雜物。艾倫抓起被單的一角，坐在那發呆。
「我餓了。」
讓的衣服才脫到一半。「等我換完衣服。」
「別換。」
「為什麼?」
「就是別換。」艾倫抓住他的手，胡亂重新幫他打領帶，但反著方向打所以怎麼樣也不對
，讓抓住他的手帶著他穿過這個結、拉出這個孔、調整長度。
「……這樣。」
艾倫看著那個領帶。
「還是換衣服好了。」說完這句他馬上解開襯衫鈕釦脫掉穿在裡面的紺色帽T。
「等等等等!!你要換好歹也去浴室換──」
「你都把我帶到這裡了說這什麼話啊!」艾倫扯著嗓子喊，聲音打在四面牆壁上亂彈亂跳
，鑽到他耳裡去。房間裡迴響著這句控訴，讓頓時不知該說什麼，他只是呆立在那，領帶
還鬆垮地掛在脖子上。
「那個餅乾…那個餅乾有肉桂、和茴香，」艾倫開始冒冷汗，手足無措地雙手亂擺，一下
揪住頭髮一下又抓住頭，「原本是沒有那些味道的，原本只是很普通的手工餅乾!但是你
加了肉桂和茴香!米卡莎天殺的才不吃那些香料!!你根本就知道一切!你明明就知道!」
那張漂亮的臉變得扭曲，濃眉垂落像枯枝落葉般無力，雙眼又擠出了眼淚沒有鎖定任何焦
點。今天艾倫變得情緒化又脆弱，宛如鄰近沸點的滾水，火一大他就急得躁動。
「你為什麼要來聽演奏會……」他的聲音漸漸變得微弱，又細又尖，讓知道那是哭泣時會
有的特殊聲線，他不知道該怎麼做，儘管他們走完了正常情侶該走的所有流程，他還是不
知道該怎麼做，只能再次笨拙地抱著艾倫。
房裡充滿了青少年的青澀酸味，還有果實欲成熟時之前的鼓動。房間快要膨脹爆炸。頹坐
在地上的艾倫小聲地說，你為什麼要喜歡米卡莎，你根本什麼都不記得。
「……不記得什麼?」
「你根本什麼都不記得，」艾倫深吸一口氣後停頓了好幾秒才又說，「幼稚園我跟你同班
，你喜歡的是米卡莎，你還把我做的東西弄壞了，事後才來跟我道歉，結果隔天你就走了
。這種噁心的狗血劇情居然發生在我身上，酸臭得我快吐了。」
聲音裡有哭聲，不過他一字一句都咬得非常清楚，這時他又突然冷靜下來了，盯著地毯上
的三角形花紋看。
「去你的後搖還有所有英倫搖滾，我的人生完了。」他緊緊抱著讓，把自己看不見的淚水
抹在他身上。
×
找到一間茶館後他們終於有喘息的時間，把校服換掉後換上平常穿的衣服，盡量裝得像個
大學生，但稚嫩的臉龐怎麼也遮掩不住那種菜味。艾倫穿著白色的襯衫和俄羅斯方塊圖案
的毛衣，那件藏青色的連帽牛角扣外套袖子只有到前手臂的一半，所以毛衣袖口的圖案正
好可以出來透氣，牛津沒有下雪，但飄著細雨，因此他的黑色牛仔褲是雙層布料的。他問
這樣看起來有沒有像大學生?
「沒有，一看就是屁孩。」讓說。
「去死!」
讓罕見地穿著卡其色的單排釦獵裝外套，袖口那多了一層有彈性的，裡頭只穿了一件斯拉
夫圖騰的毛衣，藍黑色的圍勃是父母送給他的，那時看見吊牌標籤後他還嚇了一跳，黑色
的窄褲只有九分，他不得不向艾倫借來一雙俄羅斯娃娃圖案的長襪。
「你穿這雙襪子突然變得好可愛。」艾倫咯咯笑著。
「海鹽太妃糖蛋糕是哪位的?」服務生端著盤子過來。
「放著就好謝謝。」讓說。
兩壺茶和一盤分量不算小的蛋糕出現在桌子上。為了這甜點他們又花了五英鎊，不過艾倫
的臉頰已經凍得快變透明了，從早上到現在他幾乎沒吃東西。艾倫說不想吃晚餐。
於是他只好帶他來吃甜點。
看著艾倫饒有興致地用叉子把蛋糕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讓受不了又多叫了一份燉牛肉，
打算等一下逼著艾倫吃下去。
「我說過我不想吃那麼多。」艾倫皺著眉看他。
讓打了他的手背一下。
「等你手沒那麼冰再來跟我抗議。」
室內很暖，恰到好處的溫度，店裡的客人不少，但遵守著國際禮儀聊天音量不吵到隔壁桌
的，從音響裡流出來的是不知名的音樂。
「那是菲利浦‧葛拉斯的『變形』。」對面的棕髮少年一邊咬著蛋糕一邊說，他舀了一匙
糖灑進大吉嶺裡。
「這樣你也聽得出來!?」
「唔，多少。」艾倫說。
「你知道現在手機總共來了幾通電話嗎?」
「我關機了。」
「又關?」
「嗯，還是應該要開勿擾模式就好……?」
「……我不知道。」
「幾點了?」
「八點半。」讓看著手錶。
「這家店居然開到這麼晚。」
「燉牛肉是哪位客人的?」
「他的。」讓指著對面的男孩。「欸、會燙，小心一點啦!」
「……好像很好吃。」
「你剛不是還說不要說?」
「我反悔了。」
桌上的所有食物很快在二十分鐘內被全數消滅，他們沒有意識到一天下來耗費多少體力和
腦力，把家人的擔心和焦慮完全拋在腦後，雖然囤積在那的憂慮不斷滋長，但他們想至少
就現在無視一下。就只是一下子而已，因為回去不知道會怎麼樣，所以拜託就一下子。艾
倫和讓的心裡都這麼想。
將近九點的大學城就算店家都關閉了，依然還是從各個角落傳來醉酒後的呼喊聲。艾倫看
著那群發瘋的大學生一點也不感到訝異，反而有點羨慕。走到一間藍色的書店門前，招牌
燈還開著，門卻是關的。
「已經關了。」讓說。
「……明天早上再來?」
「你要把黑井的全部系列逛完嗎?」
「不然咧?」
「那現在要幹嘛……下雨了?要回去嗎?」抬頭看見深藍色的天空掉下雨來，經過路燈時透
明的水變成冷黃色的。
「先不要回去。」艾倫說。
「……是可以。」才剛說完他的手就被艾倫抓住往另一邊跑，雨勢沒有加劇，但氣溫越降
越低，冷得直打哆嗦，嘆息橋下面正好可以遮雨。他們看見一對情侶坐在赫特福德學院的
階梯上用外套遮雨，兩人有說有笑的，女孩子似乎很開心，雖然她不斷蜷縮著身子
兩人擠在一起坐在窗台上，路燈忽明忽滅的有些恐怖，艾倫緊緊靠在讓身旁取暖，雙腳不
停地晃著。
讓吐出一口長氣。
「……你剛剛說幼稚園的事，我完全沒印象了。」
「沒關係，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廢物。」
「抱歉。」
「……沒什麼好道歉的。」艾倫輕輕地說。
「艾倫，」
「嗯?」
「我曾經喜歡過米卡莎，」
「嗯。」
「像小孩子第一次看見新的世界一樣。」
「嗯。」
「可是喜歡你，」他咽下一口水，「找不到什麼可以比喻的，就是像我，喜歡你，那樣。
你連唸Stanley Kubrick時的聲音和咬字我都喜歡，」
「我什麼時候唸過了?」
「嗯……高一的時候我們一群人去看電影那次。什麼影展的……」讓說，「你有一次還說
那種工廠出品的蔬果汁，像太空漫遊裡面的食物一樣令人不敢恭維。」
「嗯哼。」
「我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讓失笑著說，他的腦內現下半點詞彙也沒有，像在掙扎的失
語者，努力想要找出一兩個字，「我的意思是，我們一定會長大，然後會覺得現在自己無
能為力，我連為你擋掉危險都做不到，
也許我該等到自己真正成熟的時候再來找你，但那時候我會變成一個──」
「Charmless Man(討人厭的傢伙)。」艾倫說。
「對，A charmless man。」他笑著說。
「你不用變得更成熟!」艾倫突然高聲喊著，「再這樣下去你真的會變那樣，然後有一天
我醒來會完全不認得你，連你自己也不認得，你會完完全全變成一個自負的王八蛋。」
下雨的聲音越來越大，雨水打在地面上爆開，路面蓄滿了水。那對情侶受不了冷雨，匆匆
回去宿舍了。
艾倫看見他們離去的背影，臉上又露出急躁的表情，他說，「他們會走，但我會留在這裡
!」
讓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艾倫捧著他的雙頰奉上自己的嘴唇，貼在一起的唇瓣熱得不像存在於這個世界，這突如其
來的吻大概是他們曖昧不清的關係中最清楚的一個宣示，讓極力想感受從那雙唇傳來的所
有東西。
突然地開始又突然地結束，艾倫突然拉著他的雙手跑進雨中，抬頭看著黑色的夜晚拋出許
多冰冷的細針，雖然身體被這寒冷穿刺出無數個傷，但他們還是選擇在雨水中望著無限清
晰的天空。
「我覺得!」艾倫說，「只有這個時候我會覺得，世界沒這麼糟糕。」
然後他抓緊那雙手。
To be continued.
後記 /
Charmless man是Blur的歌曲。
這裡面用了很多喜歡的東西，寫讓艾的同人感覺好像從寶廂裡拿出一堆珍藏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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