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BTS/國旻95]不正經的餘數 #上

[v31429 (瓜君メロン宇宙)]

‧預計三篇完結。

‧有 國→泰 這樣的劇情出現。

‧只有一點95肉末。
















‧不正經的餘數 #上 











我的過去，孕育、催生了現在的我。現在的我，正把未來的我，消滅掉。











×

他再次來到這個城市已經是五年之後。氣溫高達攝氏三十四度，沒有風，沒有雲，有毒辣
的太陽和陰冷的藍天。車停好後進去超商買了杯咖啡，他把槍收回套子裡，店員瞄了眼又
收回去。

「我在買喝的，」他說，「五分鐘後就會到了。」

掛掉電話後他鑽進車裡，先是被皮革的高溫燙著哀了聲，才整個人躲進車內，啟動，開冷
氣，喝冰咖啡。時間是早上十點四十九分，田柾國盯著時鐘，直到它變成五十分才開走。

這個城市很安靜，該有的都有，沒有缺少任何東西，比起首爾釜山來是小了點，但說實在
的，也不需要那麼多富麗堂皇的東西來撐，也可以很好。這裡古蹟多，風景好，他可以休
假就拎著相機跑，而且每次拍海景都是不同的模樣。太陽照射在如碎玻璃般的海平面上，
閃翳倒映如羽毛的光。

海風嚐起來沒味道，田柾國想，到底誰說海風是鹹的？流汗的日子裡人都可以榨出鹽了，
哪需要海裡的鹽。海連著天，覆天蓋地都是一整篇窒息的藍。等紅綠燈時他又回到回憶中
。

警大時期他與金泰亨是跨年紀的搭檔，不是正式的，只是旁人們都這麼說。他們差兩歲，
是在柔道課時碰上的，金泰亨在體技方面是能混就混的，做滿六十分及格就好，田柾國則
是這方面的佼佼者，柔道跆拳道搏擊術都是名列前茅。金泰亨相較於他，專業科目成績普
通，體技也普通，但他心思的敏感度比別人高出一倍，解題時只有他一人能找出關鍵之處
，師長只慶幸當年錄取他是正確的。

這樣的金泰亨，出了校門之後，像溜滑梯那樣進了首爾警察廳，二線一星發著明亮的光芒
，很快就被他捻熄了。

幹沒三年金泰亨就辭職了。

聽說他回到家鄉做個私家偵探，生意不差，體能和腦袋都還在高峰狀態（當然，他也才二
十六歲），因此在私家偵探界內也算是新起之秀。田柾國從友人口中得知，崇拜敬愛的學
長現在專門調查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他不像馬修‧史卡德那樣是個落魄帥氣的硬漢，也
不像夏洛克‧福爾摩斯有張伶俐的嘴和可以容納宇宙的腦，更不像瑪波小姐是個優雅洞察
力強的搖椅神探。他只是金泰亨，鬼頭鬼腦，不按牌理出牌，高傲無理，軟弱濫情。

他辭去警職的理由沒有向任何人說明，田柾國也問不出來。每當他與金泰亨久違又見面時
，總求他透露一點，然而金泰亨什麼也不說。啊，他有說一句，「為了他」。

這個城市出了兩個重要的人。一個是對田柾國重要的金泰亨，一個是對這城市重要的，朴
智旻。

懶散又墮落的傢伙。

田柾國在經過便利商店之前，看到他就在咖啡館裡，以手枕頭，斜讀一本破爛的書，八成
又是哪個大文學家的絕版書了。成天只知道幻想的傢伙。

「年輕詩人的謬思咖啡館」、「厭世詩人與光鹽咖啡館──聊廢一格的日常，朴智旻的午
後」、「二十一世紀的T.S.艾略特與太宰治混血異形」。書店陳列的文學雜誌十本有八本
都在討論他，最近一個月才獲得優秀詩人獎，所有主編都要求封面換上朴智旻。

說得好，用「異形」的是哪個天才的提議？田柾國恨不得頒獎給他。

這位詩人另有一個稱號，「被詛咒的憂鬱詩人」，這種充滿歐洲風味的可笑稱號，不知情
的可能還會以為是東歐哪個身世詭奇的詩人。東歐錯了，十五世紀也不對，但詭奇身世對
了。

這城市十多年前曾有樁非典型「滅門血案」，也可以稱之為某家族內的自殺潮。從那個患
有精神分裂的小姑開始，蔓延到飽受憂鬱症之苦的舅舅身上，小阿姨跳入河中，表哥墜入
雲裡，然後死亡的小刀直直落在母親的頭上。

繩子斷裂，只剩朴智旻一人沒死。弟弟成年後就離開了。因為這裡有鬼。

喝光冰咖啡後，田柾國到警局報到，今天初上任。被調來這裡他一點也不意外，這裡算是
半個故鄉，這裡有金泰亨，這裡常被人說是全南韓最奇詭的一塊地，不是地靈人傑，因為
出自這裡的人才都是血養出來的，真正的血。

這裡死亡率異常的高。

（所以他可以大展身手。）

當同事聽到他申請調到這裡時，沒有人會笑他蠢，為什麼不在首爾拚業績好升快點，大家
有志一同地想到，這裡是鬼才發展自己的好地方。唯有怪物才能捕捉怪物，然而於他，怪
物已經不是怪物，只是種獵物。如此年輕就有這種腐敗血性，像禿鷹一樣嗅到血就過去，
同期的人都說，田柾國是惡鬼。首爾十年以來第一樁滅門血案，都是靠著他吸血鬼般的敏
銳度找出決定性的證據。

啊，是惡鬼啊，當然是。田柾國自嘲地想，他也不過是編造個理由，以免大家追問到金泰
亨身上，才亂講一句「這裡可以讓我破很多案」這種鬼話。

求愛不成的人當然會變成鬼。

「我是田柾國，第七十二期畢業，來自釜山。」

「嗯。」

「是今天新到職的──」

「啊啊，這我們都知道，你就告訴我們你喜歡吃什麼就好了？以後訂便當方便點。要喝咖
啡也不用自己去買。」局長把笨重的資料夾疊到桌上另一堆資料夾去，他也滿身是汗，看
起來不過三十歲，滿臉過夜後的鬍渣，在白皮膚上更是顯眼，還一臉痞樣。不過眼神，眼
神很銳利，田柾國想。

是警察的眼睛。

「你等等去找永愛寫就職到任書，然後辦公桌就那個空桌，看到沒？」局長指著髒亂辦公
桌中，其中一個空出來的，上面擺著他的名牌。

「是。」

「啊，對了，跟你說一下，我們這個分局，基本上很閒，沒什麼大事，所以沒事就去和鄰
里們搏搏感情吧。」

「……是。」

他瞥到局長的名牌，三個漢字三個韓文和羅馬拼音，閔玧其。

「有什麼問題嗎？」

「局長，」田柾國說，「請問金泰亨以前在這待過嗎？」

「泰亨？」閔玧其挑眉，狐疑地看著他，說，「啊啊……是待過一陣子，後來就辭了。」

「請問他還住在那裡嗎？」

閔玧其拖著腮幫子，想了想才答，「嗯，還在那。」

「謝謝。」

×

國中二年級時他跟著父親和哥哥搬來這個城市，兩兄弟中途入學，田柾賢隱瞞所有事情，
強迫自己忘記一切，順利交到朋友。而田柾國是個不會表達感情的人，常把心情表現在別
的地方，剛到學校報到，就一個人躲在圖書館裡。同學不喜歡他，就算他長一張再好看的
臉也沒用。

全家出遊時，到了高速公路休息站停歇，母親、外婆和舅舅都被闖入休息站內的歹徒持槍
射殺。處決式的殺人方法，要死者身前跪地背對他們，然後一槍爆頭。血跡全濺在冰淇淋
店的玻璃門上。那次事件的死者多達十七人，其餘百人平安獲救。歹徒隨意挑了十七個人
，先叫五個人衝去高速公路，被卡車撞死的有四個，成功抵達安全島的一人，被歹徒射中
背部，應聲倒地。其餘九人，在依照歹徒指示逃往懸崖時，一一被射殺身亡。然後剩下的
三個人在冰淇淋店前，照著歹徒要求，唱完冰淇淋店的招牌歌曲後，然後頭被子彈射穿。

他看了五年的醫生。

田柾國閉上眼，感受海風的吹拂，依舊沒有鹹味，但他聞到了，一種滯悶的氣味。人群被
關起來，群聚於斗室內，人類的氣息。然而這裡人口稀少。

他聽說在那場家內自殺潮之後，朴智旻和弟弟兩人被遠在首爾的叔叔收養，叔叔回鄉，搬
進那棟房子裡，到現在依然住在那一區。朴家方圓百尺內沒有住人了。與弟弟、叔叔兩人
住在變形的家裡，這裡不再是以前的家了。他們啃食剩餘的時光，把日子揮霍至死亡逼近
他們。

金泰亨從那時開始，「更加」頻繁地出入朴家，每天都拉著朴智旻的手上下學，兩人在通
學路上，總是瞎聊一些有的沒的，或是唱歌，或是把考卷捲成細細一捲當作刀劍。回到家
後，朴智旻很少說話，除了一些無法避免的話題外，他幾乎不與叔叔和弟弟說話，一個人
窩去房間裡看書。

他先是把父親的書櫃翻完，又把母親的書櫃翻完，然後又把書房那個大書櫃的書都翻完。
他從十一歲開始的第二段人生，只有金泰亨，與書，至今也是如此。十六歲的時候，他投
稿到當地詩社，被退了兩三次後，他放棄了。直到十八歲上大學前，才又再投了一次，這
次中了。不過不是在當地詩社，而是刊登在全國性的文學雜誌上。

大學時期他投了許多稿，有九成都會被錄用，後來他很少投了，因為出版社開始向他積極
邀稿。到了二十三歲的時候，他已經拿下韓國詩人協會獎、大韓民國文學獎新詩組首獎、
全國優秀青年詩人文學獎。這鍍金的速度堪比眾人靈魂消亡的速度。他被譽為二十代最具
代表性文學家之一，其作品中的頹喪與死亡氣息濃厚，濃得不像個二十三歲的青年，宛如
死神在人間的分身。他是家族的剋星，他是那個沾染族人鮮血書寫故事的人。他的故事堆
砌在死人身上，包括他自己。

『對於「冷酷無情地書寫過世的家人」這種說法，你怎麼看？』文學雜誌的記者如是問。

『我借的是死人，不是活人，』朴智旻說，『就算是活人，他們也該以某種形式被記下來
，而不是埋葬在墳裡而已。』

「韓國的海明威家族？鬼才詩人受詛咒的一生」，曾經有三流八卦雜誌，撰寫出這樣一篇
沒有訪問過本人的報導，朴智旻得知後也只笑笑，和交情甚久的編輯說，那是事實啊。

這就是這世界結束的方式。

這就是這世界結束的方式。

這就是這世界結束的方式。

並非轟然巨響，而是一聲哀鳴。

『要是哪天我自殺了，請將我好好下葬，把這段話刻在墓碑上。』他對編輯這麼說。

彼時金泰亨進了警校，和朴智旻的交集越來越少，從一天連絡一次到一個月打招呼一次。
而田柾國一入學，就看見那個人。

直到這裡，都是田柾國所知的。

×

怪物。

鬼。

惡魔。

妖。

魔。

死神。

朴智旻身上背過無數個稱號，這些對他來說都無足輕重，因為這只是事實的陳述，並非羞
辱也不是人身攻擊，這就好比叫一個人「人」，稱呼惡魔為「惡魔」也是理所當然的。書
寫自己的家人有什麼錯嗎？更何況他們家族沒幹過什麼壞事，沒人偷過搶過殺過姦過，他
們家族不過就是尋常凡人，過日子，日子過他們，就這麼沉下去。

小學的金泰亨走上斜坡，往那個黑壓壓的屋子走去──屋子當然不是黑色的──是普通的
白色，只是背後有暗影籠罩。他覺得那就是哥德小說會出現的古堡，哥德式的尖塔，窗花
玻璃，蝙蝠在古宅四周繞，天上烏雲齊聚雷聲轟隆轟隆雨水像針刺下來。

而塔內有他的王子在，嗯，這麼說起來很噁心，但金泰亨想不出更好的比喻了。因為朴智
旻不是公主，自然是王子了。那王子就王子吧，也沒什麼不好。

打開大門後，他的王子躲在書房裡，蠶食著母親遺留的靈魂，那些文字化為魂魄，滋長兒
子，把淤積的黑血一股腦吐出，吐出，凝成一篇一篇文字，然後攤開，在陽光下，讓世人
看看這個家族的詛咒。讀者會「感同身受」，會進入狀況，會親身跳進劇場裡演繹一齣不
屬於他們的人生，他們會流著淚讀完這些詩，然後在書店或是表演廳大聲朗誦。而書寫者
並不會有任何感受，因為對他來說，那不是他與他的家人。

靠著解離就能逃避很多傷痛。

『來啦？』朴智旻抬頭看著房門口的人，放下手中的筆記。

『那是什麼？』

『嗯，』朴智旻若無其事地說，『我媽媽的筆記。』

『什麼筆記？可以看嗎？』金泰亨爬過去，抽走他手上那本筆記本。裡面寫的都是靈感，
字跡潦草凌亂，一看就是想到就記的類型。

『你媽寫詩嗎？』

『嗯，』朴智旻說，『以前還登過幾次雜誌。』

『哇，好強喔，說不定你也會有這樣的天份耶……』金泰亨讚嘆道。

『會嗎？』

『會啊，你的詩不就被老師貼在穿堂嗎？還給你放在最上面耶！』

『啊……是喔？我沒什麼感覺啦。』

『啊？那篇詩不是寫你以前和他們出去玩的事嗎？』

『我，我沒印象了……』

他對很多事都沒印象了。

金泰亨想，他忘記很多事了，可是還記得我。還記得我。

太好了。

在朴智旻的腦中，只記得兩個人。一個是死去的母親，一個是活著的金泰亨。他的腦已經
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再裝其他人了，他只能記住他們兩個。金泰亨每天都陪伴著他，不論什
麼時候，不論什麼地方。在他們的時間裡，他們的宇宙裡，時空不重要，不具任何意義，
因為不存在意義，不在此方不在他方。他們只有彼此。

家人的愛可以簡單地只以親情概括嗎？家人之間不會有愛情嗎？朴智旻想。人把感情簡單
分成親情愛情友情……云云，然後我們有無情絕情同情，去面對他人。

金泰亨認為，他對朴智旻是愛情，也是親情，他的親情，繼承於朴智旻的母親。他與他的
母親，隔著陰陽兩界交易，朴智旻母親的鬼魂對他說，你要以我的愛對待他，愛他，然後
，以你的血肉，你原本的靈魂，愛著他。醒來後，金泰亨牢牢記住這個夢，這個託付。他
出於自願與本能，戀著、愛著朴智旻，再出於亡者的懇求，以親情餵養這個人。

這個他愛的人。

金泰亨有個平凡的家。

父母親在公務機關上班，祖母祖父務農，他與弟妹安穩地長大，不需畏懼任何威脅。唸警
大只是因為那幾年警大缺額非常多，而且警察機關祭出許多優惠吸引人才。父母認為他有
點天份，擅於挖掘出人們不想說的秘密。（看看他是怎麼以孩童幼語問出偷竊犯的手法的
）

再來，一個擅於挖出他人秘密的人，還是不要放在身邊好。

不過沒關係，因為面對朴智旻，金泰亨只會無止盡地掏出自己的秘密，剖心開腹，傾訴他
所有感情。真希望有一天，朴智旻也能把他們之間的愛情譜成一首情詩，獻給他。獻給「
親愛的泰泰」。他希望朴智旻能這樣寫。

這個被文壇稱為鬼才的青年，這個有離奇身世的少年，這個渾身鬱氣然而笑容暖熱的男孩
，這個他愛著、愛著他的人。在他面前就是朴智旻而已。就是朴智旻。他對朴智旻說，啊
，柯南‧道爾、勞倫斯‧卜洛克還有阿嘉莎‧克莉絲蒂真帥，能寫出這樣的故事。智旻也
喜歡不是嗎？如果我去當了警察，就可以和智旻分享很多案件了。我們會像推理小說中的
神探一樣，像是華生與福爾摩斯。我就去當警察吧？

你專心寫作吧？寫下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故事。我就去當警察了。

再見，我們在那裡依然可以相見，我們分不開。我們的血脈不相通，但靈魂交融，那比世
上任何以血脈相連的感情都還要深刻。啊，智旻，我們就是這樣對吧。

是吧。

×

田柾國循著記憶，來到這棟屋前，庭院裡有一隻狗在睡覺，翠綠的草皮與一株小葉欖仁有
青香草味，迴廊上有個人埋頭讀文件。是金泰亨。

金泰亨沒有注意到圍牆旁的人，專心地在文件上劃重點，旁邊放個一個托盤，上有一盤餅
乾和一杯涼茶。田柾國沒看過這樣的他。

就是在酷熱的陽光之下，金泰亨看起來也是那樣悠然，而且美得不像人類，毫不在乎皮膚
上的鹹水，嘴裡唸唸有詞的。直到田柾國敲了一下鐵柵欄。

「誰？」

「哥！」田柾國笑著說，「是我。」

「柾國！？」金泰亨戴上圓圓眼鏡，認出那個人真是學弟後，咧嘴而笑，放下手中的資料
，奔向他。

「你放假？怎麼沒跟我說？」金泰亨把他拉進家裡來，要他坐在迴廊上乘涼，然後自己跑
去廚房又給田柾國倒了一杯冰茶。

「你畢業後也沒回來，就直接留在首爾了，我還以為你都不會回來了。」金泰亨說。

「我調回來了。」田柾國用輕快的聲音說。

「調回來！？調來這裡？」金泰亨睜大眼，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田柾國，說，「你怎麼這麼
快就申請了？不留在那邊拚？」

「因為……啊，因為首爾，壓力有點大……」

「進刑事組當然壓力大啊。」金泰亨無謂地說，然後咬下一塊檸檬餅。

是因為金泰亨才想進緝毒大隊的，但很快地被前輩否決（你這樣的能力，就該進刑事組）
，在田柾國心中，金泰亨的地位之高，就像凡人與聖人那樣。金泰亨的鼻子靈，很快就能
嗅出哪裡有鬼，與緝毒犬的默契是全隊最高的，年紀輕輕就偵破許多案件。他就是田柾國
的聖人。

是快樂的人，真好。田柾國想。

不像他只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現在。不像朴智旻，活在過去。

到底為什麼金泰亨這麼重視朴智旻。

每次想到這點，他就感到一陣憤恨。

「哥剛才在做什麼？」

「整理結案報告，」金泰亨說，「失蹤的。」

「為了確認死亡？」

「嗯。」

「地方派系？」

「不是，就是單純的失蹤人口。」

「喔……」他還以為是黑幫仇殺，死者的家人要求金泰亨找出屍體。偷瞄一眼文件，原來
是兒童誘拐事件的受害者，八成已經找了十多年了，都沒有個影，才求助於私家偵探。

「在這裡……生意好嗎？」

「嗯，還不錯，」金泰亨幽幽地說，「捉姦這種小事會有，還有查公司逃漏稅這種的也會
有。」

「這裡這麼多事？」

「唉呀，有人的地方就有事嘛。」

「……是沒錯呢。」

「而且酬勞高，結案後就沒事了，自由時間多，生活過得還不錯。」

「又不危險。」田柾國說。

金泰亨摸了摸鼻子。

「嗯，又不危險。」

在田柾國看來，金泰亨雖然對辭職這件事丟出一句話，但也解釋了全部。

他是真的為了朴智旻，才辭掉警職的。

緝毒大隊的工作繁重，時間不定，高壓而且累人，不論對身體還是心靈都是一大摧殘。他
相信金泰亨不是撐不過這些事的人，而是有一個原因凌駕於一切，比如說朴智旻。金泰亨
不能保證警察之路順遂無阻，不能保證自己會活著回來，不能保證他會永遠待在朴智旻身
邊。所以他辭掉了。將近七年的警察人生全數拋棄？不見得，金泰亨看起來一點也不後悔
。

他的家還是那麼溫暖，甜蜜，牆上掛著家人的合照，櫃上擺著孩子們的照片，其中一幅是
金泰亨與朴智旻的高中畢業照，還有一幅是他與金泰亨的合照。畢業那天，田柾國拉著金
泰亨，請其他人幫忙拍一張。

他洗出來了。還擺在櫃上，就在他與朴智旻的合照旁。

「哥，」田柾國說，「下次有空的話我們再去看海吧？」

「你趕著回去上班？」

「你在工作，我就不煩你了，」田柾國說，「再見。」

「嗯，掰掰。」

又回到一個人。

金泰亨整理完結案報告後，用鐵夾束成一本，放下那疊A4紙，撥了通電話。

『嗯？』

「你在哪？」

『家裡。』

「我去找你？」

『嗯……不要，我去你家。』

「好。」

大學時期他們的感情像線香，燒越久，消失的越多，最後化成灰燼，被風吹走。金泰亨很
努力地維持這段無以名狀的關係，可只有他一人緊緊抓著線的這端。他知道朴智旻無力再
付出，他不怨他。

但說不失落是假的。他當然希望付出了感情，能得到回報，他不要一個人唱獨角戲，他要
朴智旻也愛他。要說出口，而不是藏在心裡。他要朴智旻開口回應他。

怎麼可能不累，又不是鐵人。

如果不愛了，就能輕鬆點。人不必為沒有形狀的東西命名、賦予感情與意義，拔除這些感
性的一切，就能活得輕鬆點。

『可是我愛你。』

『嗯，我知道。』

沒關係。

為了要讓你活下去，我必須活著。為了愛你，我必須活著。

「你那個小學弟回來了。」一推開鐵柵欄，朴智旻就拋出這一句沒頭沒尾的，滿臉倦意地
進來。

「你看到他了？」金泰亨訝異地說，「他半小時前剛走。」

「哇，馬上就來找你了？」朴智旻說，「我是在警局看到他的，離開光鹽後就看到他在警
局前面擦車。」

「你今天去了？光鹽。」

「嗯，」朴智旻說，「休假，沒事可做。」

就算獲得無數獎項，朴智旻還是得工作，他不是全職詩人，平時在一間業界名聲不錯的獨
立出版社上班，擔任文字編輯。生活除了文字還是文字，還有金泰亨。

朴智旻看著他。

「怎麼了？」

「沒事，」朴智旻說，「我記得，他喜歡你。」

×

『你今天生日，要什麼都給你！……前提是我能給的啦。』金泰亨捧著一個蛋糕，對田柾
國說。

早上才一群同學幫田柾國慶生完，晚上換金泰亨說生日快樂。蛋糕上還有田柾國的名字，
是之前就訂好的。

『哥還特地去訂蛋糕。』田柾國說，『那麼費力幹嘛，不過是生日而已。』

『生日還是要好好慶祝啊！喏！快許願，然後我幫你實現一個。』

『那，』田柾國說，『哥你別動。』

田柾國吻了他。



金泰亨感受著朴智旻的嘴唇，猶然如此，沒有改變。軟且甜，冷且冰，激情且暴裂。他的
身體帶著鹹味，是汗水的味道，嚐起來像是酸澀的花，肌膚上有還未消去的吻痕。手指感
受他的乳尖、腹部、下體，親親他的眼角，他的唇，他的鼻尖，逗小孩似的咬咬耳垂，聽
見朴智旻的輕吟。他們做愛已經不是從前那樣滿懷性慾與衝動了，現在看來，比較像是戀
人（姑且稱之）之間玩耍的方式之一而已。

不過性愛的成分還是大於玩鬧，朴智旻坐在他腰上，手撐在金泰亨的胸膛上，上上下下扭
動自己的腰，用下面的嘴吞吐勃發的陽具。與金泰亨的每一次結合，都好像在治療傷口。
偷取他的愛，汲取他的能量，搜刮他的一切。朴智旻大方地喊出色情的呻吟，只敢以這種
方式表達他對金泰亨的情感。田柾國搶不走金泰亨，他才搶不走，他不是朴智旻。

油然升起的危機意識沖昏了他的腦袋，朴智旻高潮了一次，待餘韻過後，金泰亨又把他壓
在紅色的地毯上，要朴智旻抱住自己，然後是一連串的猛衝猛撞。

與金泰亨變成這樣的關係，要從十八歲那年算起。


『那個學弟是不是很喜歡你啊？我看他每天都會跟你打招呼耶。』

朴智旻抓住金泰亨亂晃的手，認真地問。

金泰亨倒掛在單槓上，一臉茫然地看著倒過來的朴智旻，然後轉回正面，跳下。

『打招呼跟喜歡我的關聯是？』

『他照三餐打招呼，』朴智旻像是在忍住什麼，試著平靜地說，『而且他看你的眼神不對
。』

『哪裡不對？柾國就只是普通的學弟啊！』

『哪裡不對？你看不出來？田柾國在學校沒朋友？非得要一直找你？』

『說不定他真的沒朋友啊！那我陪他不是很好嗎？這樣有什麼奇怪的？』

『你是真的看不出他喜歡你？』朴智旻瞪大眼說，『他喜歡你，金泰亨，他喜歡你不是像
弟弟崇拜哥哥那樣，是談戀愛的那種喜歡！』

『你又沒談過戀愛，怎麼知道那是戀愛的喜歡？』

這反詰讓朴智旻安靜了，他雙手還停在空中，然後無力地垂下，說，我不說了。走了。金
泰亨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講到了什麼。

『旻旻……』他拉住朴智旻的小小手，喊出那個歷史悠久的小名，『你不要我跟他太近？
』

『沒有。』朴智旻鼓著臉說。

『那你要我怎麼做？』

朴智旻睨了他一眼。

『……你，不要喜歡他。』

不要喜歡他。不會喜歡他。金泰亨當然不會喜歡田柾國，所以，在田柾國生日，願意讓他
吻自己，正是想斷了田柾國的感情。反正我是不會喜歡你的，就讓你親一下，讓你知道，
我對你不會有這種感情。

田柾國是無法，達到朴智旻的高度的。朴智旻之於金泰亨，金泰亨之於朴智旻，就是氧氣
，是血，是命。對於一個只能活在過去的人來說，金泰亨代表的是未來，是現在，只有他
能證明自己存在這世上。因此，說朴智旻踏著死者活下去也不正確，是金泰亨拉著他往屍
體上踏。

要活下去，你要活下去。記得我。要記得我。

所以我不能死，我必須安全地活著，因為你不能死。

金泰亨一直都這麼想的。

「你把薩克斯風拿出來了？」朴智旻看到牆角的黑盒子，猜到裡面是什麼。

「嗯，就突然想吹。」

「現在吹？吶，現在吹嘛。」朴智旻從後面抱住他，撒嬌地說。

「要吹什麼啊？我都忘記了。」金泰亨苦笑了下，還是起身去拿了盒子過來。

「隨便啊，你想到什麼就吹什麼。」朴智旻說，「就吹一曲給我聽吧，嗯？」

×

求愛不成的人當然會變成鬼。

田柾國解決完一起小車禍案後，回到警局，辦公桌上擺了一盒便當，打開一看，是很清淡
的口味，滿滿的綠色蔬菜，再配上羊肉……他以前沒看過這種奇怪的配菜方法。這裡沒有
同期和前輩說的那麼恐怖，天天發生獵奇案件，反倒是一堆拉里拉雜無關緊要的小事。

和他的經歷比起來，很多都只是小事。

警大裡只有系主任知道他曾是倖存者，到上大學以前都斷斷續續完成療程。沒人知道他遇
過什麼，沒人知曉他的過去。田柾國不談，不說，專注在眼前。倖存者會有的病，不管，
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不管。

『你幾歲時遇到的？』教授問。

『大概，』田柾國清了清喉嚨，說，『小六吧……之後我們搬家了，搬到一個很小的城市
去。』

『你還有在持續服藥嗎？』

『上大學前就停止了，療程也是。』

『抱歉，我問個更隱私的……你可以不回答我。這件事後，和你決定當警察，有關聯嗎？
』

田柾國捏住自己的手指，捏得皮肉發白，他說，『我不曉得。』

他完全不記得了，也不明白，腦袋一片空白，記憶存在但不具意義。他像觀眾，他知道那
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事，但毫無熟悉感，他又解離了。那只是一齣與他無關的電影，上演了
十二年，片子沒有因此磨損，只有越來越清晰。

在他回到這個城市後更加立體。

事件並不是在此地發生的，可田柾國才踏上這片土地，腦海自然浮現當時人群恐懼的臉孔
，尖叫的冰淇淋店員，雙手發抖的父親，摟住外婆的母親。他只記得這三個人當時是什麼
表情，什麼狀態。對了，還有休息站裡，那台大電視，正在播映最新電影的預告片。

「局長，」田柾國說，「這宗弒母案，」

「嗯？」閔玧其停下手邊的工作，放下鋼筆，盯著田柾國，「有問題嗎？」

「不，沒有。」

前些日子，邊遠郊區的一間海邊小屋，傳出了弒母案。加害人是現年四十七歲的兒子，死
者是長年患有癌症的母親。嫌犯的說法是，因為母親覺得活著太痛苦了，要我殺了她。所
以在湯裡下藥了。

『我看著她喝下那碗湯，一滴也不剩，就像往常一樣，把我煮的湯都喝光了。過沒多久，
她說她想去庭院裡坐坐，我們兩個就在那邊坐了一個下午。』

『然後？』

『然後，她終於死了。』

「我只是想，為什麼嫌犯要等到死後一天才來投案，」田柾國說，「那時死者的身體已經
相當僵硬了。」

「這沒有什麼原因吧，」閔玧其說，「那就是他的選擇罷了。毒物檢驗出來，也證明是他
們家自己調配的農藥。」

「可是，可是，他為什麼，要拖一天──」

「田柾國，」閔玧其說，「我們的工作，只到這裡就結束了。其他的，我們不能管。」

閔玧其說得簡潔，不過他的眼神也閃著一點微光，他看著田柾國，手上拿的就是那件案子
的調查報告，上面貼滿了標籤紙。

「能問出為什麼的，不是我們，也不必是我們。」他說，「為什麼要界線？因為對多人來
說，那些你想知道的原因，是秘密，是到死也不能說的。」

到死也不能說，因為那是秘密。

是秘密。

他以為秘密這種東西，是小學時期交換的悄悄話，是中學時期的戀愛小事，是大學時期的
利益來往。不可言說，絕不透露。

『你究竟為什麼要辭掉？哥，你瘋了？』

『嗯，唉呀，不能說嘛，是秘密。』

『秘密！？你殺人了？還是走後門被發現了！？秘密！？』

『唉，其實也沒什麼嘛。就只是為了他啊。』

這也是秘密嗎？

『那個人，對你來說到底有多重要？』田柾國說，『愛情那麼脆弱，你以為他會因為你這
樣而愛你一輩子？』

『就算他愛上別人，他也還是會愛著我，就算他從來沒說過愛我，我也知道他愛著我，』
金泰亨說，『他當然會愛著我，因為我不只是我。』

搞什麼？是有多重人格疾患嗎？金泰亨常講些意思不明的話語，這個絕對可以排上第一名
。但主旨傳達得很清楚，就算朴智旻移情別戀，還是得依戀著金泰亨。

能夠得到這個男人的愛，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了。

田柾國這麼想。

他迫切地欲求，渴望，愛戀金泰亨，他的一切，因為看起來就是那麼美好。沒有破損，沒
有瑕疵，沒有空白的過去。金泰亨是在「好人家」中長大的。金泰亨是一個乾淨的人。

他也想要成為如此。













To be continued.














Murmur /


先說明一下!!!


1.原本想寫RUN!BTS的劇情結果變這樣了。

2.富家子會晚點PO Q_Q這一個禮拜都在拚這篇中篇（然而第三章還沒寫完Q_Q

我好久沒PO文了Q_Q

這個禮拜有點多事，又卯起來寫這篇，富家子沒什麼動靜，因為心情不對（菸

完全是陷入這篇的情緒裡了，一樣很多內心戲，很多廢話。



會是國旻95的。





--
https://www.plurk.com/CC_COM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27.89.63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489334374.A.50D.html
推 cakegg: 超喜歡這篇。瓜君太有才了。
推 tzuyu1994: 這篇真的太好看了！
推 begin9791: 瓜君好高產喔!總是有那麼多點子真的很佩服!喜歡這篇^^
推 omychoi: 這篇給我感覺像突然找到塵封多年的日記本 一直墜進回憶
→ omychoi: 裡 好好看TTTTTTT
推 Clorispv: 瓜君真的很會描述氣氛，期待下一章!!!

謝謝QwO
不過寫這篇的時後有點煩惱，因為有點強制國旻95的感覺(?)
總之就是有點不穩啦QWQ
謝謝喜歡///
※ 編輯: v31429 (114.27.89.63), 03/14/2017 22:31:54
※ 編輯: v31429 (114.27.87.176), 03/19/2017 22:4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