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BTS/95line]生活是甜蜜

[v31429 (瓜君メロン宇宙)]

微錫旻。





















‧生活是甜蜜










名字?


(金泰亨)


年紀?


(二十一)


父母?





(沒有那種東西)




「……看你一臉嫩樣，算了，C級判定都還不到，走吧。」警察把公文本丟到一旁的資料
山上，對著裝出一臉殺氣的金泰亨說。那眼神一看就是防備多於攻擊，而且還是屬於弱者
的防備心，對看慣了的警察來說，就跟小孩子的撒嬌一樣。沒有攻擊傾向、沒有前科、沒
有反抗，半夜一點多流連在外，在店家鐵門上用噴漆噴了幾個大字，刮刀破壞鐵門，這種
為引人注意又不敢太明目張膽的惡作劇，連最輕微的C級都不到，就放他走了。

他走出警局，遠掛在天邊被陰影吃掉一大半的新月也勾起嘴嘲笑他，金泰亨沒有回望，一
眼也不看地走了。他走著走著，手上拿著小刀在牆上或是鐵門刮過一到好長的線都沒有斷
，然後稍稍加大的步伐距離往前一跨跳過水坑，手上的速度加快刮出了火花。那一點點的
火花就是今夜最亮的光。

C級判定成立的話，他就會在拘留所待一天；B級的話，就判十四天；A級的話交由感化院
矯正。而A與B與C之間還有細分，那些不可告人的細項只有制定規則的人知曉如何正確運
用。警局旁就是少年感化院，感化院、矯正屬、精神病元，什麼名堂都可以，因為什麼都
是。

漂亮的白。

從大門看過去，感化院的建築設計看起來簡直不像感化院，還比較像高級接待所，金泰亨
看見門口有兩個人站崗，在空地四邊都有復古式的路燈，矮牆還被樹叢紅花簇擁，非常漂
亮古典的一棟大房子。

不過離他五十公分有一個立牌，清楚地寫著「少年感化院」幾的大字，就跟美國影集看到
的一樣。他如果傷了人也可以進來這裡。

少年感化院不一定要經由法官判定，如果父母認為孩子需要接受矯治，也可以送進附屬的
精神治療所，在那裡他們會接受妥善的照料，吃藥打針群體治療互助團康小遊戲放鬆時間
傾訴苦悶。

當然已成年的人也可以進來。他就考慮過，不過想想比起根治，他寧願保留一點腐爛掉的
地方與之共存。

但是，他想今天的他，明天的他，後天的他，之後每一天的他都將無處可去了。金泰亨看
著這棟漂亮的白房子，突然想起小時候看的那本書，一棟很大的白房子，在那裡遇見了一
個沙精靈的故事，雖然那白房子也破破舊舊的……

拾起路邊一顆方鈍的石頭，握在手心裡，對準大門旁其中一個保全的頭，朝他用力一扔。
保全頭上只戴一頂鴨舌帽，理所當然地石頭一砸中絕對不是撓撓癢就好，而金泰亨此時心
裡的憤怒值正好飆到極點，投石的力道是從前的他無法想像得到的。

但看見保全摀著後腦痛苦地倒在地上時，他又被現實嚇傻了，很快地另外四五個保全衝過
來架住他，反剪他的雙手將他壓在地上，側臉緊貼礫石遍布的地面，他看見號誌燈一閃一
閃的，入夜之後不停閃爍的黃燈，入了眼瞳之後光線朝東西南北四方延展，變成一個黃色
的十字。

他們以現行犯逮捕，再次將他壓進警局，救護車來載走保全時，剛才那名警官說也沒說，
就要他們直接把金泰亨關進矯正屬裡了。B級判定確認，卻是進矯正屬而非拘留所，關十
四天。八成那警察要整他。

「……請讓我打個電話。」

坐在鐵椅上，手裡牽著電話，一圈一圈的電話線扭曲成更多的圈，然後再繞成一個圓。左
上方聚光，另外三處都是灰暗的，鐵鏽紅的電話誰也沒連接到。



×



「進去。」看不見臉的工作人員壓制著他的雙手，把他推進一間藍白交融的房間裡，有兩
張床，每一張床都有一個簾子，看起來就跟病房沒兩樣。

他甩開那人的手，捏緊自己身上的外套。至少他還保有著這件衣服。

簾子被掀開的那張床是給他的。左邊有人吧?地上整齊擺放一雙黑色的皮鞋。

他走到右邊的床位去，一屁股坐下，雙肩垂落，盯著對面的床位──嚴格說起來他也不是
看著什麼，只是剛好把視線放在那裡罷了。沒有風吹來的地方，沒有窗戶(門的下方有一
個像狗洞的孔，上方有一塊玻璃)，沒有任何東西。床邊有一個小櫃子，上頭擺了熱水瓶
，一個馬克杯，還有盛滿藥丸與餅乾的小瓷盤。

他注意到牆角有一扇門，八成是浴室，好奇地看了一下，沒有浴缸，洗臉盆極淺，當然也
沒有浴簾，浴巾很難撕開，蓮蓬頭的繩子很短。

防止自殺用的吧，他猜。

出了浴室之後才發現正對面就是衣櫃，不過只是普通的五斗櫃而已，沒有鐵桿之類的。他
看著那張拉起簾子的床位，不禁好奇裡頭的人是誰。

不過他可沒打算進來這裡交朋友，也就沒再去想，躺回自己的床上時，舒軟堅實的床鋪包
住了酸痛的骨頭，他忍不住嘆氣一聲。

「哥!?」

對面床位的人「刷」地掀開，一個雙瞳驚恐欣喜的少年看著他──看著他的床位，金泰亨
嚇了一跳，一記重捶打在他腦門上，哐啷哐啷好似幾顆小零星散落在他眼翳上，黑髮的少
年雙眼看見他之後，很快地眼珠子裡的光，沉下去了。

「呃……我……剛剛才進來的，」金泰亨尷尬地指著門。

「……嗯。」

「……我叫，嗯，金泰亨。」

「嗯。」

少年也只是應了一聲，沒有禮尚往來的打算，把空氣截斷，他打算拉上簾子，但又發現哪
裡不對勁。

「喂……你做了什麼?」

突然被問起這個問題，金泰亨有些尷尬地抓抓臉，說，「剛拿了一顆石頭砸保全。」

「喔……難怪。」

「咦?」

「……你砸的對象是這裡的人，所以不管對方有沒有受傷你都會被送進來這裡。」

「是喔……」金泰亨沒想到說原來還會有差別待遇，但也正中他下懷，他為的就是能暫時
找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躲。只是他沒想到會是與人合住一間房，(是病房嗎?他心裡冒出這
個疑問)，眼前的少年白白淨淨的，憂鬱的顏色染了整身，純黑的髮與潔白的膚，聲線很
高，但說話有氣無力的。

「那個……你叫什麼名字……?」金泰亨問。

那少年抿了下唇，雙手撐在床面，晃著雙腿，原先是低著頭的，最後還是抬起眼與他對視
。

「朴智旻。」

這是朴智旻被關在這間房的第三百二十一天。這是一百多天以來第一次見到護士醫生以外
的人，是第二次見到給他這種感覺的人。



×



在這裡生活其實很簡單，也很輕鬆，如果以不動腦的情況來說，是一個極度適合人類居住
的地方，如果以不動腦的情況來說。

三餐簡單健康，分量剛好，所有人一起坐在食堂吃飯，拿著號碼牌去領餐，好像飯店一樣
。娛樂室裡有休閒健身器材，還可以打壁球，採光正好，雖然矯正屬外觀是全白的，但內
部其實顏色飽滿鮮豔，還以為走到小孩子的遊樂場。戶外有中庭、花園、噴泉、水池、泳
池、橋、還有個鳥籠造型的鬼地方。圖書館裡什麼書都有，除了精神醫學與文學的相關書
籍，多半是雜誌和一些看不懂的理論書。這裡還可以看電影、看電視、上網只是能逛的網
站有限。

以不動腦的情況來說，住在這裡簡直是天堂。

另外，這裡的人多半稱呼感化院為「矯正屬」。

「你怎麼在這裡待下去的?」金泰亨放下叉子，這裡的餐點是好吃，但他不想吃了。

「久了就能待了。」朴智旻說，「號錫哥當初也是這樣想的，但最後他一個人不見了……
逃走了。」

「『號錫哥』到底是誰?」

今天醒來第七個小時，朴智旻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

「你床位以前的主人。」

「這我當然知道，我是問他是你什麼人。」

「朋友。」

「他去哪了?逃走?從這裡?」

「從這裡。」

「這裡不是每個出口都有人管嗎?他從哪逃走的?」

「他有翅膀啊。」

「……啊?」

「……他有翅膀。」朴智旻送進最後一口飯，然後端起餐盤走到回收台去。金泰亨也趕緊
吞下嘴裡的飯跑去找他。

「你知道嗎?我以為我已經很奇怪了，」他拉著他的袖子說，「沒想到你比我還奇怪耶。
」

「誰跟你奇怪，我說的是真的。」朴智旻沒有撥開他的手，而語氣也變得軟軟的，對於他
已經不再那麼防備了。知道是同齡之後，朴智旻就稍稍轉變了態度，畢竟關進這裡的人有
老有少，但能遇到同齡的機會沒那麼高，因為普遍來說，他們這個年紀是在社會上最生猛
鮮活的時刻。沒有人會想進來這裡。

「喔……所以他真的有翅膀喔……」

才怪，朴智旻想，這種低級謊言也只有這傢伙會相信吧。

「你們兩個認識很久嗎?」金泰亨問。

「算很久吧……」

從容易發病的青春期就認識了。鄭號錫大他兩個年級，兩人會認識只是在同一間補習班，
而鄭號錫和閔玧其有時打零工性質的會幫學弟妹解題，朴智旻只是問了一個單純又簡單的
畢氏定理。

就與鄭號錫成為了彼此不可分割的存在。

『為什麼哥你明明就不開心還是一直笑?』

『唉唷，你沒聽過人家說生活是甜蜜嗎?那就要努力讓它變甜蜜啊。』

鄭號錫為了救一個被補習班老師侵害的女學生，抓起了桌上的筆刺傷了他，進了這裡，他
的母親遠在他方什麼都做不了。之後幾年朴智旻也不斷把自己弄殘，假裝有自殺癖，在手
上弄了十幾條血痕，又嘗試過無數次的吞藥與上吊，被緊急送醫之後，醫生要他留在矯正
屬裡，但沒說時間多長。

他還被笑說一個男人居然用割腕的方式自殺，跟女孩子一樣。沒想到這年頭連自殺方式都
有性別刻板印象。朴智旻的手臂上還殘留著當時的割痕。

金泰亨望著他失去靈魂的雙眼，失焦，晃動，但始終在尋找某樣東西，或者說，某個人。
也跟他自己好像。

這是什麼瘋子滿街跑的世道。他指的是讓他們進來的那些人。金泰亨望著中庭那棵像玻璃
的樹。

「他是你的什麼人嗎?」金泰亨問。

朴智旻看了他一眼，揚起一個很淡很淡又帶著血味的笑容，「我的一部份啊。」



×



若說他在這裡待得怎麼樣，整體來說，是比之前的生活好一點。他不用擔心姊姊是否又會
被打昏，也不用擔心那男人是否會再傷害人，他在這裡有得吃住，不會提心吊膽，不用擔
心無處可去。而且這裡是恆溫。不用特意調節溫度，連這也幫你省了。一點也不費力。

圖書館的書不好看。

他想去看電影，可是也沒什麼好看的了，能選的片子有限。電視節目也僅止於一些娛樂綜
藝節目，新聞都是一些普通的流血的社會案件，沒有政治或其他時事了。他覺得美食節目
還蠻好看的。

偶爾他會想起姊姊。

在外面時至少他還有人等他回去。但現在姊姊不知道去哪了。應該有來找他吧?為什麼那
時在警局撥電話的對象不是姊姊而是那個人?他也不知道，可能他早就打算好要割捨那樣
的生活了。替她做最後一件事，然後他就要走了。他曾經渴望新生活，但不是這樣的。

朴智旻不常與他說話，不過願意陪他做這些事，有時有個人陪還是比一個人好一點。他們
一起接受這裡的互助療程，矯正屬雖然說這非強制的，但會循循善誘或是直接給你排在行
程上，最近的療程是讀書會。

「我們今天要讀的是……『上天堂的十二種方法』。」醫生咧開嘴揚起一個超級燦爛的笑
容，手上晃著那本淡粉色書皮的書。是最近很暢銷的一本書，列在書店的第一排第一格已
經有兩個月之久。

「是要把每個門徒的做法都學一遍嗎?還十二種咧。」朴智旻小聲地說。

這讓金泰亨忍不住噗哧一笑。

「怎麼了嗎?」醫生笑著問。

「沒有，沒事。」金泰亨揮手表示沒有任何問題。他又把自己埋起來，就怕醫生會點到他
。

反而是朴智旻被指名講述自己的心得。

「……我沒有讀完。」朴智旻說。

「是來不及看完嗎?」

「不是，」朴智旻說，「只是單純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醫生饒有趣味地說，盯著自己的病人，雙眼放光，「是哪裡覺得不對嗎?」

朴智旻在這地方待了也是快一年了，他怎麼不知道醫生的問句是怎麼開頭誘導的，但也不
好直接閃避問題，就隨便囁嚅幾句說「文字看不爽」。至少這種粗暴模糊的回答醫生不能
馬上分析是出了什麼問題。

最後，他又補上了一句話。

讀書會沒有一次是有進度的，也沒有一次是有意義的。來這裡的人不是瘋了就是還沒瘋，
不是有病就是快病死了。朴智旻靠著那株被雷劈壞的榆樹，望著灰冷的天空，微涼的秋天
讓萬物都呈現半死亡的狀態，奄奄一息吐著涼氣。而金泰亨會站在離他十公尺遠的地方看
著他。在這白色的動物園裡他只看得見朴智旻了。

不知道鄭號錫究竟是何許人也……金泰亨一個人晃到收藏病例的房間，小小的一間而已，
裡面全是鐵櫃，按照姓氏排列。這時間是半夜兩點三十分，在此時保全人員會先去打個盹
，另外一名保全則會在交接之前先去泡杯咖啡，五分鐘多的空隙他必須要溜進房間內。嘴
裡咬著從醫生白袍偷來的小型手電筒，手指滑著一櫃又一櫃尋找「鄭」那一欄。鄭號錫，
只聽音的話不知道後面兩個漢字怎麼寫的，只有五分鐘而已，得要趕快對上音和字。

朴智旻說鄭號錫是他的一部份。

他的一部份。

所以他每次在吃飯時、喝水時、意思意思吸收一點陽光時、呼吸時都是為了讓存在他體內
的鄭號錫活下去嗎?鄭號錫，鄭、號、錫，嘴裡滾著這三個音，終於翻到一個對上音的名
字了，而且看年紀比朴智旻大一點點，應該就是了。

進來這裡時手機早就不見了，也無法拍照，只能拿一枝筆和一張便條紙凌亂記下他的基本
資料和病例診斷。然後再匆匆逃出房間衝回自己的臥室。

朴智旻早已睡去。

那張睡臉看上去擺脫了白日的緊繃與神經質，卸下了武裝之後的疲憊浮在臉上，嘴唇微微
翹起。只有入夜之後朴智旻才會如破了玻璃外殼的沙漏一樣散成一灘。

如果朴智旻也問了他一個問題的話。

這句話不斷盤旋在他腦海中。

如果朴智旻也像問鄭號錫畢氏定理那樣，問他一個問題。

看著便條紙上的內容，就跟朴智旻說的一樣，因為傷害罪進來待了好幾年。以他的罪刑來
定大概一年就可以走了，但後續又因為父母和他本人的關係，又待了幾年，直到朴智旻進
來之後，他的病情開始好轉。

但突然消失了。而朴智旻說他逃走了。而且是用翅膀。

照這話來推斷的話應該是跳樓了吧。金泰亨把紙條收進枕頭底下。



×



正確來說鄭號錫的確是逃走了，趁著夜深人靜眾人暈睡之時，趁著朴智旻出院前一天。他
穿著進來矯正屬那天時身上的衣服，一件條紋襯衫，黑色的窄褲，一件沾了泥沙的軍裝外
套，與他進來的那一天一樣，他跑得極快，一下就穿越了廣袤的草原與中庭，衝破大門的
防線，就連警衛都來不及反應過來，腎上腺素爆發誰也攔不住他。

隔天朴智旻看見床空了。

他以為鄭號錫先醒來了，就去中庭的榆樹那裡找他，可是沒人。去圖書館找他，可是沒人
。去餐廳找他，可是沒人。去診療室找他，可是沒人。可是沒人。

跑完一圈矯正屬就是沒有鄭號錫的身影。

鄭號錫逃走了，鄭號錫逃走了，這個警訊在他腦內響起，警鈴大響，醫生護士警衛忙進忙
出說有一名患者逃走了，朴智旻亂了陣腳想抓一個人問鄭號錫去哪了，鄭號錫逃去哪了?

鄭號錫去哪了?為什麼留下他?

為什麼留下他?

『你今天就出院了!』其中一個氣喘吁吁的醫生踩著高跟鞋過來，手上拿著他的病歷表，
說來辦一些手續就可以提著行李走了。朴智旻腦子裡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見，他看著慌亂
的他們，好幾件白袍在飛舞，掠奪他的視線，他好想從那之中看見鄭號錫的身影。

『他呢?』朴智旻問。

『他逃走了!』

『去哪?』

『天知道，』醫生焦急地轉圈，『如果沒經過手續的話院方會問的……!』

『為什麼?』

『這就只是個白癡繁冗的機制，別問我為什麼……我們不照做就得接受處分，你趕快去打
包行李回家吧!』

『……我要申請延遲出院。』

鄭號錫拋下他了。

鄭號錫知道朴智旻可以依正常方式出院，卻選在前一天逃走。朴智旻還天真地以為他們可
以趁他辦理出院時一起走出這間鬼屋。

他就繼續待在這裡，等鄭號錫來接他。

就算出去了，他也沒地方可去，沒有他可以回去的地方。

「你為什麼這麼愛這棵榆樹?」遠遠站在後方的金泰亨，今天終於問了這個問題。

朴智旻轉頭看了他一眼，又轉回去，說，「你也知道這是榆樹?」

「……裡面的人說的。」

「想也知道。」

「那，」金泰亨又說，「你為什麼這麼喜歡這棵榆樹?跟他有關?」

「跟你無關。」

「你到底有什麼東西是跟他無關的?」

「關你屁事喔。」朴智旻轉頭瞪他一眼，「幹嘛?是喜歡我喔?問那麼多問題。煩。」

「我是喜歡你沒錯啊，」金泰亨說，他站的直挺挺的，看著朴智旻的背影震了一下，「所
以當然不希望你還一直想著他。」

「你有問題嗎?我們根本相處沒多久──」

「我進來這裡已經一百一十二天了。」金泰亨拉開嗓音說，「……說實在的這種東西跟時
間無關。」

「你喜歡我幹嘛，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喜歡你?」

「我沒要你喜歡我啊，這是我的事，我只是想講而已。」

「你講完了，可以走開了。」

「不要，」金泰亨說，「我想在這裡。」

良久，朴智旻終於轉過來，一副敗給他的樣子，說，「你到底想怎樣?」

「我沒要怎樣啊……」金泰亨說，「我只是想讓你開心點……」

「為什麼?」

「我不知道，可能因為喜歡你吧，也可能是覺得這樣下去對你的身體不好。」

「……什麼歪理……」

「我很認真啊，你平常不也都要吃藥嗎?」

「那只是在治療普通的憂鬱傾向。」

「但這樣不健康。」

「哪裡不健康了?」

「全部，」金泰亨說，「你說他是你的一部份，可是他現在走了。」

朴智旻沒說話。

「我想看原本的你。」金泰亨說。






金泰亨離開之後，朴智旻看著剛才他佇立的那塊草皮，已經留下了一個印子。他常站在那
，從背後注視自己。長久下來草葉都被踩碎了，證明他的足跡與烙印。朴智旻拉開鬆垮垮
的衣袖，手上的痕跡雖然早已癒合，在這裡也不可能自殺，但疤痕一直都在。

也許他有點習慣了到哪背後身旁都有金泰亨黏著，那人一走後覺得好像少了點東西。金泰
亨人是不錯，平時的模樣不是剛見面時的那種唐突，就靜靜的，但存在感強烈。愛主動提
起話題，也愛問問題。朴智旻知道金泰亨一直想問有關鄭號錫的事。也許他會講，如果金
泰亨問的話。

但這樣一來，他就居於下風了，金泰亨問，他答，他的一部份就被看見了。

回到寢室後，朴智旻看了眼躺在床上看小說的他，一屁股坐在床鋪，雙手撐兩旁，雙腿晃
盪盪。

他說，「你為什麼想進來?」

天知道金泰亨此時內心有多麼熱烈躁動，恨不得在床上跳來跳去歡呼的，但他還是用平常
那張臉對朴智旻，說，「怎麼了嗎?」

「你說你用石頭砸警衛，」朴智旻說，「你幹嘛砸他?不是想進來才會這樣嗎?你要砸也應
該是砸警察吧?」

「嗯……」他抿著唇，沒說話，朴智旻的推論是對的。

「所以，你為什麼想進來?」朴智旻靜靜地說，「沒地方可去?」

「嗯啊。」金泰亨含糊應著。

原本朴智旻只是想要拿回一點無用的自尊，現在卻是真正好奇了。那樣曖昧的回答讓他想
知道更多。

「你有父母嗎?」

「沒有。」金泰亨說。

「真好，」朴智旻說，「真好。」

「……為什麼?」

「就跟兒童小說裡的一樣，可以到處去冒險，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你真奇怪。」金泰亨說，「死了不被愛的人發現太慘了。」

之後他們陷入了寂靜。

「你自殺過嗎?」朴智旻突然問，然後拉開左手的袖子，秀出那十餘條凌亂粉紅的割痕。

看著那怵目驚心的景象金泰亨是傻了，怔怔地一句話也說不出，只盯著那些疤痕看，那是
千真萬確的，一點也不假。朴智旻又拉開右手的袖子，兩條白嫩的手臂對稱，白上頭的粉
紅是帶血的，帶著殘破的。

朴智旻也不知道為什麼把這些全給他看了、全袒露了，即便他沒有說出口，那些傷疤也都
說了。

「我不想死，」朴智旻以細如蚊蚋的音量說，「但不這樣的話，就不能見到他了。」

金泰亨看著那些疤，那是朴智旻為了鄭號錫割的，只為能進來這間瘋人院、只為了能進來
看鄭號錫。鄭號錫到底是何德何能，可以讓眼前這個強力武裝自己實則脆弱的人做到這種
地步，他忌妒鄭號錫，忌妒他可以得到朴智旻的心，只是現在那顆心也摔碎了，碎片滿地
，主人沒有拾起、修補，而是任其腐朽。

「你不是說他逃走了嗎?」金泰亨說。

朴智旻看了他一眼，由下往上地。

「出去不就得了?」



×



「你瘋了嗎?」

「所以才能遇見你啊。」



×



被上帝拋棄的角落裡時間停止，連落葉也不曾有，如死水的情緒，靜默的定格畫面。朴智
旻吞下藥丸。

吐出來。

「你要什麼時候做?」

「我的『出院』日期是這禮拜，禮拜天早上，安息日──唉呀，那天全國有很多人需要休
息的吧。」

「這是矯正屬，又不是教會辦的精神病院。」

「但是你知道你的主治醫師是虔誠教徒吧?每個禮拜天他都會去教會報到……嗯，這不是
重點。」金泰亨說，「你早就可以出院了，就算大搖大擺走出去也沒人可以攔你，是你自
己走不出去的。」

金泰亨並不是要帶他「逃走」，他的目的不是帶朴智旻逃走這間感化院，而是帶他逃離鄭
號錫給的陰影。不過朴智旻一點自覺也沒有，還認為是這座感化院害得他與鄭號錫這樣的
。

「才沒有。」朴智旻說。

「是你自己走不出去的。」

「沒有。」

「是你自己害怕出去後要面對那個鄭號錫拋棄你的事實。」

「才沒有!」朴智旻大吼，推倒金泰亨，想要揍他一拳，但拳頭被包住無法往前。「我怎
麼想關你屁事!我把自己關在這裡關到死也是我的事!你少來干涉!你少來干涉我跟他的事!
」

「已經沒──有……他……了。」金泰亨把手往前推，咬著牙低吼，「你要什麼時候才明
白?從來都只有你自己一個人，你只有一個人。鄭號錫不是你的一部份!」

「他是我的一部份!他是我的一部份!你這傢伙根本不懂!你什麼都不懂!你不知道我們之間
的關係!你才不知道……!」朴智旻惡狠狠地說，他的眉頭緊鎖快打結了，雙眼盈滿熱淚死
瞪著金泰亨，摩擦的白齒間擦出走漏的哭聲，「沒有他我不知道怎麼辦……」

「號錫哥明明說不會丟下我的……他騙人……他才是說謊的那個……他才是說謊的那個…
…」

他早就猜到鄭號錫出去了，去找他的母親了。留下朴智旻一個人，為什麼，他不知道，就
留下朴智旻了，他總以為朴智旻會跟著他走。他們就這樣陰錯陽差猜錯對方的想法。以為
相伴好多年可以不用眼神也能知道彼此。但這錯得太難看了。

鄭號錫與他是相同的病。金泰亨與他是相反的病。金泰亨需要拯救身陷火海的人以拯救自
己，朴智旻需要被拯救以拯救某個身陷火海的人。在這白色的鬼屋住太久，差點以為自己
就是生於此長於斯，是這裡的一部份。鄭號錫沒有成為他的一部份，這棟鬼屋卻有。







『看不下去?是覺得哪裡不對嗎?』

『因為看文字不爽，』

『為什麼呢?你不相信文字的力量嗎?』

『我相信啊，』朴智旻說，『可是這些文字救不了人。救不了我。』






「……沒有人會來救我，」朴智旻自言自語道，「最後所有人都走了。全部。一個都不留
。」



他頹坐在床邊一角，鄭號錫的床上早已失去了那種熟悉的氣息，取而代之的是金泰亨的氣
味，而他也習慣了。就像之前一樣。人是習慣的動物。人是缺愛的動物。人是經濟的動物
。人是自以為是的動物。人是最脆弱的存在。他包辦了所有特質。

金泰亨看著他，腦裡眼裡心裡全是朴智旻，此時此刻彼時彼刻都只有朴智旻，他也受到這
棟鬼屋的影響，失去了時間概念，失去了從前那種感知，他沒有想到他姊姊，他只想到朴
智旻。他只想到眼前這個迫切需要他、他迫切需要的人。

「……我們……」一緊張咬字就不清，話語滾在嘴裡，金泰亨說，「我們可以……一起出
去。」

朴智旻看著他。眼神裡全是寂寥。

「……對不起，我無法成為你的一部份……」金泰亨說，「……我只想看你原本的樣子，
不管是怎樣都好。」



×



出院的那一天，護士看見扛著皮箱的朴智旻，心領神會後什麼也沒說，交給金泰亨兩張單
子，一張他的一張朴智旻的，簽了名後就走了。這裡多的是沒地方可去的人，因此延遲出
院甚至打算在這裡住一輩子的人，四處都是。

當他踏出大門那一步，喉頭就被掐死，呼吸困難，胸膛快速起伏渴望得到氧氣，可他的心
靈不允許。黑色的月亮高掛空中，睜大眼看著他們。朴智旻的視線暈了，什麼也看不清，
金泰亨緊抱著他。大門就好像是結界似的，在門內朴智旻的身體存在，在門外他的身體便
開始潰敗。它保護也封閉他的心臟。

一走出這裡，他就必須面對一切他與鄭號錫共同經歷的，包括這裡。到處都有鄭號錫的影
子，到處都是鄭號錫的足跡，到處都有他的聲音與笑容，他牢牢地記在腦子裡，可是明白
不可能再看見了。即使再遇見他，那也不同了。

「智旻、智旻……還好嗎?」金泰亨抹掉他臉上的冷汗，「我可以揹你走。」

「……我可以自己走的。」朴智旻小聲地說。


生活一點也不甜蜜，生活才不甜蜜，糟糕透了，一灘黑水混著血還發出腐爛的氣味。糟透
了。

這不是個好時機，但金泰亨還是想吻他，狼狽的一個吻交換一絲絲氧氣還有他的全部。朴
智旻沒有推開他。他只能把等值的東西藉由這個吻交給金泰亨，他只有這些了。他們的嘴
唇緊貼，雙眼閉上，毫無防備，感覺世界真的完全只有他們了。溫溫熱熱的觸感是人的溫
度，也是這幾年以來少有的微溫。

「你能走嗎?」

「嗯。」他點點頭。

出了這區就是市區的邊緣，會有一些火光，一些霓虹燈，一些人，這些東西裡面可能有他
與鄭號錫曾經一起經歷過的。朴智旻抓著金泰亨的手，提著行李，裝的是他那天進來帶的
那些東西。金泰亨手上什麼也沒有，他只穿著那件外套。

「我幫你拿吧。」他提過朴智旻的行李，輕得很，搖晃一下都還能聽見空空的聲音。

「嗯。」

他緊緊握住他的手，兩人緩緩邁開腳步往前走。

這是一個微涼的夜，天空什麼也沒有，乾乾淨淨的一片寂靜，連雲霧也不造訪。盎白明月
灑了一點點的光芒。兩人的影子在路燈下拉長壓扁，朴智旻看著自己的影子，連著金泰亨
的。經過了好幾盞路燈都是這樣。

漸漸地可以順暢呼吸了。他抬頭挺胸直視前方，在出院的前幾天他斷了藥，白與橘的膠囊
倒進馬桶裡，金泰亨在他的疤痕上寫下禱詞。這道離你不遠，正在你口裡，在你心裡。

鞋底與地面磨擦，腳步聲證明他的前行。手心的熱度是金泰亨渡給他的。嘴唇上還留有那
氣味。金泰亨並沒有要他忘了鄭號錫。

只是告訴他鄭號錫不會是那個人。

而他會是那個人。朴智旻閉上眼，踩著久違陌生熟悉的記憶，他們藉著這樣詭異甜蜜的方
式解救彼此，一個吻就當作是開始。他們要去哪?不知道。他們都是無家可歸的人，害怕
失敗與面對真相，所以躲來這裡，但他們不該把這裡當避風港。總有一天他會真的瘋掉的
，而他也會瘋掉。嘴裡喃喃咬著沒人聽得懂的語句度過漫長的一生。除非他們走出去。

「你要帶我去哪?」他輕輕地問。

金泰亨的手握得更緊了。

「不知道，」他看著他，說，「不知道的話你還願意跟我走嗎?」

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創造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金泰亨用眼神這麼說。

朴智旻沒說話。點了下頭，看見後面的月亮，他第一次看見這麼溫暖的冷月。










「走吧。」











End.









碎碎唸 /

這篇，其實從Lie和Stigma的Short Film一出來後就寫了，直到前幾天才終於完成，

期間斷斷續續在補<富家子>的部分還有幾篇超級即興的極短篇，

(結果我逃避寫作的方法就是用更多的極短篇來轉移注意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開始哭

昨天在噗浪上po了寫作紀錄，裡面提到了這篇，但今天才po出來呵呵呵。

↓This one↓

http://paste.plurk.com/show/2449132/

因為裡面提到了之前的一些短篇就貼出網址了(乾笑

雖然標題是<生活是甜蜜>(剛好也是李維菁的小說XD 但還沒讀過)，

但想必ARMY們看到第一段的對白就知道這是Stigma了，再進入到房間就能意會到這是Lie了吧?

總、總之，95就是可愛!!!!!!!!!!!!!!!!!(賣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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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plurk.com/CC_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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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9.10.37.14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476976927.A.11F.html
推 glimmerseaso: 生活才不甜蜜，生活糟透了
→ glimmerseaso: 但是95就是可愛
推 cornjb: 95就是可愛！
現在是使盡全力在守護95的。(雙手交握

推 miou60930: 一秒進入short film的場面！ 中間一度以為95會像無理
→ miou60930: 心中的龍燮一樣殉情（抖
哈哈哈不會啦，那時候我是因為看了殉情相關的小說才想寫寫看的，後來就不曾在同人裡這麼做了w
※ 編輯: v31429 (61.227.18.121), 10/21/2016 11:50:49
推 duckchi: 好喜歡這篇，生活爛透了，但好險還有彼此。好溫暖;D
這幾天簽售會一直黏在彼此身邊的95都有這種感覺///

推 applejunki: 95就四可愛~~~~~~~~~~~覺得圓滿惹~~
推 leeteukey: .........超好看
→ leeteukey: 覺得很有畫面
謝謝/////////
95你們真的沒在談戀愛嗎?(造謠
※ 編輯: v31429 (61.227.18.121), 10/22/2016 17:32:17
推 agan160509: 推 95就是可愛!!!!!!!我要懺悔我只看出Stigma沒看出Li
→ agan160509: e...T^T(智旻原諒我...) 然後讓我在這邊開小花一下因
→ agan160509: 為防彈版開不了...QQ 95最近超甜的各種發糖!!!拍照常
→ agan160509: 站一起有時還會摟來摟去、簽名會各種曬恩愛各種閃 韓
→ agan160509: 站拍到的兩人面對面吃糖畫面我超喜歡好想當跪在那邊
→ agan160509: 看的阿米 我不介意泰亨忙著跟智旻恩愛沒時間幫我簽名
→ agan160509: ～TwT然後就是今天音樂中心的後台vlive 他們根本情侶
→ agan160509: 坐姿啊!!!智旻小雞依人在泰亨旁邊抱著泰亨的左腳 泰
→ agan160509: 亨霸氣坐姿左手摟著智旻的肩膀 智旻如果起身一下又坐
→ agan160509: 回去他會又摟回去 智旻part時他含情脈脈(?)盯著智旻
→ agan160509: 看喊他名字那邊超有愛～我整個瘋狂重re完全看不膩～
→ agan160509: ((瓜君拍謝我95魂爆發需要地方釋放所以話很多...T^T
(為什麼PTT都沒顯示有新推文=A=?)
哈哈哈沒關係你可以盡情發迷妹推XDDDDDDDDDDDD
真的被95閃到炸...談戀愛就談戀愛為什麼這麼高調...........
vlive reaction真的是夠了.....金大爺一下就摟過朴小雞、朴小雞還很乖勾他的腿////
※ 編輯: v31429 (27.242.130.74), 10/23/2016 20:25:33
推 agan160509: 噢嗚真是太謝謝你了~我完全不介意他們放閃 反而希望他
→ agan160509: 們多放點XDD vlive那段要存起來收藏~95的情侶日常-/-
推 neverfriend: 寫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