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區beta BB-Love 關於我們 聯絡資訊
2013的舊文了。之前一直想發都沒發。 原本是四章,但當時寫作篇幅沒那麼長,就併在一起吧。 不是傳統意義上的Happy End。 可能有點幼稚,就...多多包涵。 (恭喜獨立創辦公司,感謝你們讓我知道什麼叫初心) ‧無理心中 一、開場 人生最重要的兩件事是,愛與死。 那句話是隔壁一個獨居老人說的,當時的龍俊亨只有五歲,根本聽不懂。幾天後老人抱著 妻子的骨灰在家中安詳地死去,街坊鄰居都說「壽終正寢」是一件好事。 龍俊亨依舊不懂,他不知道十三年後這兩件事對他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 早上6:30起床,走十步到浴室,先將毛巾濡濕擦在臉上三下,放回架上。再拿起牙刷擠上 牙膏,沾水,每顆牙齒刷十下,漱口七秒鐘,兩次,完畢。 換上制服扣子全扣,在領口處刷兩下,領帶打平結,袖口檢查有沒有髒掉,整平,套上黑 色的西裝式外套。 走到餐廳,坐在餐桌旁吃和昨天一樣的早餐。荷包蛋一顆,煎火腿兩片配上馬鈴薯沙拉, 熱紅茶一杯。把沙拉裡橘色和綠色的部分分開,照順序吃下。然後在門邊的鏡子再簡單地 檢查一遍服儀,和身後的父母說聲去上學了,轉三下門把,打開,出門。 走到樓梯間轉彎處,發現,忘了吃藥。 走回家裡,急切地繞回房間進浴室來到餐桌,桌上果然擺著藥,匆匆吞下兩顆喝兩口水, 再轉三下門把安心出門。 龍俊亨患有輕微的強迫症。 來到公車站,幸好只多花了幾分鐘,正好也不用等太久的車。只要車來了上了車刷了卡坐 定位,那麼一切都很完── 「欸,早安。」 完蛋了。 轉過頭,看見一個小小的男生站在他的右側,像鹿一樣的大眼瞅著他。 從六月開始,龍俊亨的生活模式不斷被打破,每天每天這個男孩都會出現,到今天為止正 好半年。 原本已經抑制的強迫症再度復發,一個月要回診一次,但一想到「半年」這個數字期間非 常完美,又沒那麼生氣了。 當然,名為梁耀燮的男孩不知道。 龍俊亨的脾氣是隨著規律變動的。 × 被診斷出有強迫症,是在病入膏肓的小學五年級。老師和同學家長們不斷投訴打電話,忙 碌而鮮少照顧他的父母才終於帶他去看兒童精神科。拉去看醫生的路上所有護士醫師抓著 他用成人的蠻力扳開他抓住門框的手,嘴裡不斷唸著主禱文瘋狂尖叫的龍俊亨,第一次體 認到身為一個病患的痛苦。 幸好病症在藥物和心理治療下好轉了,不過還未根治,隨時都有復發的可能。 而梁耀燮就是那個人。 從六月開始又得吃藥了。 關於梁耀燮這個人,他一直看不透。因為從小就出入精神科,又加上自己本身具有的病症 ,而使他有著一個瘋子的敏銳,這種個性讓他很不好受,太難駕馭,一個走偏了變徹底瘋 了。 龍俊亨無法控制自己看見他人的惡,分析他人的動作表情和言語。他往往看見別人的惡性 ,一直往那個方向偏,當然,這也是因為他的疾病變化而成的。 梁耀燮主動來找他說話。 龍俊亨對於自己患病這件事感到羞恥。為了不讓他人發現而唾棄,他秉持著獨善其身的信 念。由於散發出太強烈的孤傲之氣,同學也對他敬而遠之,井水不犯河水。不過龍俊亨實 在無法評判這個人,雖然是造成他病發的元兇。 校園裡不時傳出梁耀燮的負評,流言放出指他勾引保健室護理師(男),還和幾個學弟有不 乾淨的關係。 讀的是基督教學校,這種流言對一個教會學校的學生來說,中傷更是深。 潔癖,也是龍俊亨的強迫症引發的一個項目,尤其精神潔癖最為強勁。 梁耀燮卻絲毫不在意,每天依然好好的來上學。這麼說來,在六月之前的他,似乎也是一 直,一個人。在學校裡梁耀燮每節下課來找他(同班這件事也是六月後才知道的),通常是 對方單方面的聊,而龍俊亨看自己的書。 說實在梁耀燮也沒說什麼能對上話的內容,講的都是自己對世界的臆測猜想,純粹只是有 個人在旁邊比較不奇怪而已。這是龍俊亨得到的唯一一個,結論。 那些流言之一,是保健室護士藉由關心梁耀燮之名,行猥褻之實。有人說,其實是兩相情 願的。 猥褻、同性戀、性交易。 再撐一學期就好了。 × 「幹!梁耀燮去保健室被人操!」 傳出這些流言的都是同一人,從小學就和梁耀燮同校,當然也是從小學就開始言語霸凌。 原因只是,梁耀燮的媽媽跟人跑了,爸爸也失蹤了。 他被接去親戚家住,讓他上教會學校。為了不讓親戚擔心,他什麼都沒講。 直到看見了龍俊亨。 他也是餘數。 班上的餘數。 梁耀燮抓住了這根浮木,接近他,試圖毀壞他。這當然是人之常情,拉另一個餘數和自己 一起沉下水。 起初以為龍俊亨是好人家的小孩,每天穿著筆挺的制服戴著豐盛的午餐來。後來又以為他 是一個人住在外面,因為衛生習慣良好,領帶是平整的扣子是全扣的。 最後終於猜到,龍俊亨是獨子。心高氣傲,一絲不苟,怕與別人碰觸,只和自己相處極力 保護自己的世界。他吃藥,重覆相同的動作,一個步驟亂了要重新來過。 O C D. 於是梁耀燮決定,要將龍俊亨拉下地獄。 × 就算有那些流言,龍俊亨卻不見梁耀燮被暴力相向。或許是因為傳出流言的人不怎麼有勢 力,所有人也只當那人是無聊,不過他們卻忽略了言語的力量。 流言對梁耀燮的傷害在於,同學的漠視和師長的偏見。 龍俊亨想,若是有天梁耀燮消失了也沒人在乎吧。 自己應該,也是,吧。 到了中午12點要吞兩顆藥,拿出水瓶打開蓋子,從藥罐倒出兩顆粉紅色的藥丸,準備吞下 。梁耀燮在這一刻走過來,坐在前面座位的位子上看著他── 「OCD。」梁耀燮說,「Obsessive Compulsive Disorder,強迫性神經症。」 龍俊亨停下來。 「怎樣?沒唸錯吧?」 男孩挑眉,帶著挑釁的意味對少年說。 龍俊亨的秩序再一次亂了。 他機械性地吞下兩顆藥,嚥下水,蓋好蓋子,拴好藥罐,然後抬頭看著梁耀燮。 男孩的眼依然像隻無辜的小鹿,龍俊亨猜想,在那雙水靈澄澈的眼瞳下,不知藏了多少黑 色的事實真相。於是他開口說, 「是啊,你唸得沒錯。」 收到第一句回應時,梁耀燮笑了。 「這還是你第一次回答我呢。」 「是嗎?」龍俊亨也笑了。 梁耀燮拿起咖啡色的玻璃藥罐,讓陽光透進去在桌上映出一個影子,他的笑容更大了。 「嗯,這就是你不和他人接觸的原因啊。」 男孩的臉色因為寒冷的關係顯得紅潤,兩頰和鼻頭都是血紅的凍傷,配上那個笑容直讓人 以為他是在說什麼有趣的事。 坐在他對面的少年可不這麼想,在這冰寒的冬日冷汗直流,眼神發紅。末了,他說,「你 說呢?」 兩人相視一笑。 「用問題回答問題啊?」梁耀燮笑著說。 「怎麼了嗎?」龍俊亨跟著笑了,這次的笑容有種偽善的真誠。 從此兩人扯上關係了。 二、序幕 看來傳出流言的那個人對梁耀燮有意思啊,龍俊亨想,是那種完全的膽小鬼。膽小鬼有兩 種,一種是被逼急了會殺紅了眼,另一種則是要死了都沒膽。那個人是第二種。 龍俊亨還不太明白梁耀燮接近他的原因,是單純的異數相吸,還是另有所圖?不過又能從 自己身上圖得什麼呢? 兩人漸漸搭上話了,應該說龍俊亨選擇回話以靜觀其變,梁耀燮也方便觀察這個人。但他 們不否認彼此有相同的氣味。就某種程度上來講都沒有父母。 「但是他們畢竟對我有養育之恩。」龍俊亨說。 如果他們是普通人就好了,梁耀燮想,這樣就可以像一般人真的只當個朋友,不用處處防 著攻著,詢探對方的心思。可是龍俊亨八成也知道他是有目的地接近了,乾脆就錯下去。 其實龍俊亨也不過是個和他一樣寂寞的孩子。 雖然目前家庭安穩,姑媽對他也很好,但寄人籬下的感覺總揮不去。 有時梁耀燮還是會感到嫉妒。再怎麼樣龍俊亨的親生父母還在身邊,他卻只有一個人,這 種時候他是真想毀了龍俊亨。 兩種矛盾的感情在梁耀燮心中衝擊。 這天午休時,龍俊亨注意到梁耀燮不在教室裡。這點很奇怪,通常中午十二點半他都會乖 乖回位子睡覺。等了十分鐘卻還沒看到人。 算了。想那麼多也不能幹嘛。 吃完藥後,副作用讓龍俊亨有點想睡了,百憂解的效用最高只有70%…只有20%到40%的人 會痊癒,還得追蹤是否有憂鬱症得傾向,如果不乖乖配合行為治療只有死路一條。 趴在桌子上讓冬日的暖風帶他入夢鄉,閉上了眼…卻又睜開了。抬起頭看右前方的位子空 空如也 ,少了個人。 梁耀燮。 一個奇怪的人。被人這樣講也不反駁,也不生氣,不會真的就是那樣吧?可是明明一肚子 黑,卻又一副怕受傷的樣子。他怕流言也怕人群的冷漠,更怕自己就這樣倒下去,所以裝 得無所謂,沒什麼大不了的外皮。那也算是,另一種,懦弱吧? 小時候隔壁那個老頭子說的,愛與死是人生兩大要事…… 真的怪怪的,那傢伙不在。現在龍俊亨已經養成了吃完藥後看趴在桌上的梁耀燮兩眼,沒 做到便心神不寧。 心中的疑慮和強迫症的未紓解迫使龍俊亨走出教室,到長長的空無一人的走廊上。由於冬 天的關係,雖是正午時分,廊道卻像是遲暮一般。 龍俊亨忽然感覺藥片哽在喉嚨裡。 走到盡頭時,些微的吵雜聲鑽進耳裡,環在他的四方,勉強辨認出是在戶外。轉向右方, 推開通往陽台的門,一幕畫面如書畫捲開在龍俊亨眼前。 那個男孩,像狐狸一般狡詐的男孩,像鹿一樣靈巧的男孩,兩隻手分別遭兩人架住,壓在 欄杆上。鐵欄杆的冰寒讓他被半撩起的白色襯衫下的乳色肌膚逼出一層紅,就和他腮幫子 上眼瞳裡的紅一樣屈辱。 第三個人手貼在男孩腰上,看來是想扯下褲子。 龍俊亨拿出手機,用光圈值2.0連拍下十張相片。 快門速度只有1/25,花了一點時間拍攝,那些人也愣了許久。 猜錯了。 原來他是第一種。 「靠,你在搞什麼?」膽小鬼拍掉龍俊亨的手機,臉上扭出一個蹩腳的輕蔑。 手機啪的一聲,落在了初落新雪上,黑色機身與白茫茫的雪映出一種詭譎。龍俊亨彎下腰 去撿,說,「這可是新手機耶…」 攝氏五度的寒冬中,刺骨的風強硬地吹著,吹走了理智。 太過快速的轉變讓梁耀燮腦袋轉不過來,他的意識和視覺神經無法連結。只看見龍俊亨從 低處往那變態的下顎處一拳擊中,再踢一腳在肚子上,用手邊的滅火器敲了另外兩個人的 頭。 當一切都歸於平靜時,皚皚白雪上掉了幾滴紅。 龍俊亨趕緊抓住梁耀燮的手,「走了!」 「什麼?」梁耀燮尚未反應過來。 「我說快走!!」抓了手直接衝到走廊上,龍俊亨將門甩上,帶著人跑過校舍與行政大樓的 天橋,跑過花園跑過游泳池,一直跑一直跑,死命地跑。剛剛那些都是一時失控才作出的 行為,從前的他根本沒想過自己居然會出手。 冬風冷冽,打在兩人身上,刺進皮膚滲進骨頭。像是末日將至一般。 梁耀燮的手被緊握在龍俊亨手裡,燙得火紅,與灰白色的冬天截然不同。 曾幾何時有這麼一個人,將他的手握在手心裡,讓體溫放肆地鑽到他身上。 曾幾何時有這麼一個人,挺身擋掉那些流言的攻擊,將身處地獄的他拉起。 梁耀燮是個城府很深的人,用進手段耍進心機才奪得一個安全的位置。但內心深沉的人往 往也是最單純天真的,因為他只是想要得到一點真心的回報。 可想而知的,他愛上了龍俊亨。 × 吃完早餐再吞兩顆藥,走到公車站等車…等梁耀燮的到來,龍俊亨已經可悲的習慣他的存 在了,沒見到反而會渾身不舒服。 那天他真瘋了失控了,一看到那禽獸扒開梁耀燮的衣服想染指侵犯,就感到反胃,一個走 神就打了那三人。龍俊亨緊張得要命,連指尖也在顫抖,卻還是硬著頭皮揍了他們一頓, 然後逃命似地拉著男孩跑了。 他居然失 控 了 。做出那些事。 「I can’t control myself…」小時後他看了很多精神疾病相關的書籍論文和影片,彙 整成這一句五個字的句子。他的確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智和行為。 從來沒有那樣過。 層層恐懼從後背襲上,侵入腦袋,龍俊亨害怕這是病情加重的徵兆。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尊祢的名為聖願祢的國降臨願祢的旨意行在天上如同行在地上我們 今日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 惡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祢的直到永遠阿們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尊祢的名為聖願祢的國降 臨願祢的旨意行在天上如同行在地上我們今日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 」 「喂!可樂王!」 一個聲音插進來,有人撞了他一下。 龍俊亨的意識被強行抽回肉體存在的世界。轉頭一看,原來是梁耀燮,巴著一雙詫異的大 眼。 「你──」梁耀燮剛要開口,就被公車的來臨打斷。 兩人上了車,坐好在最後一排,沒再說話。 梁耀燮傻了,看到那樣的龍俊亨,徬徨無助茫然無知。 你 是 這 樣 活 過 來 的 嗎 ? 他很想這樣問,但還是咬住下唇不讓衝出口。 所謂的理性與瘋癲究竟是由什麼判定的?正常與不正常到底隔開了誰?龍俊亨又做錯了什麼 非得受盡折磨?三個疑問頓時襲滿梁耀燮的腦子。 「欸。」 梁耀燮聞聲轉頭。只見龍俊亨睨著他。 「你有受傷嗎?那天。」 「……沒有,我沒事。」 「是嗎?」 「…嗯。」 「……」 「……」 「那、那個!」梁耀燮說,「你知道野櫻丘嗎?」 龍俊亨沒有搭理,於是梁耀燮也就自己講下去。 「學校後面不是有座森林嗎?有種幾株櫻花,裡面有一個地方叫野櫻丘…是個很有名的靈 異地點。據說在朝鮮時期,有一對不受、不受祝福的情侶私奔,在相約遠走的那晚被家人 發現,追到這裡來……」 嚥下一口沫,梁耀燮在有暖氣的公車冒出冷汗,偷偷瞄下旁邊那人,還是一樣的姿勢。 「女孩對情人說,在彼岸的那一端,我們也要在一起,說完就拿出袖子裡藏的剃刀往脖子 一割就死了。男孩見情人死了,也拿起剃刀割下去──」 「梁耀燮,」龍俊亨用右手摀住他的嘴,「你想講什麼?」 失去語言能力的男孩,只能用那雙水靈的大眼瞅著少年。 (我只是 想講個故事) 龍俊亨放開手,看向窗外,風切聲不斷。 「我可以為了喜歡的人,作任何事。就算是去死也可以。」 少年聽了,先是困惑,然後淡漠,再來露出嘲諷的表情,最後是冷笑一聲。 沒想到梁耀燮是如此脆弱的人,原以為他會是個冷酷漠然的人,結果卻是個為了賀爾蒙衝 動而願意去死的人…… 不對。 他幹嘛突然對自己講這個? 龍俊亨忽然動不了,睜大雙眼,腦內不斷重複播放那句話。 「你是開玩笑的吧?」他問,聲線明顯顫抖。 車窗是開著的,有一群學生在聊天,暖氣壓縮機轟隆作響,明明什麼聲音都有,他卻什麼 聲音都沒聽見。 彷彿世界噤聲了。 「我是認真的。」男孩說。 三、衝突 「那是人之常情吧?看見不應該的事都會上前阻止的。」 「真的嗎?不是異常嗎?」 「想想看,一個男孩子差點被侵犯,救了他,難道不應該嗎?」 「可是,若是平常……」 「那我們換個角度想,若是今天是別人,你會去救他,或她嗎?」 「換成別人……我根本不會注意有誰不在教室。」 「那麼也就是說,你很在意這個人了?」 牆上壁鐘喀噠一聲,敲了兩下,鐘聲飄在空氣中。龍俊亨站起來,對坐在單人沙發上的中 年女子說, 「時間到了,我先走了,醫生。」 「好的,再見。」女人說。 龍俊亨剛結束每個月第二個星期六中午十二點到下午兩點的療程,這是病發以來第七次, 情況已漸漸好轉,進入最後根源治療的階段。 他這麼希望著,卻想起,梁耀燮的告白。 又再一次亂了。 回到家之後,什麼人都沒有,他也習以為常地繞回房間,關上門躺上床。他是個正值青春 年華的少年,十八歲,每天必須吃六顆粉紅色的藥,下午三點他會偷偷拿出另外一罐綠色 的藥瓶子,倒出兩顆白色的藥,抑制血清素。 惟有如此才能控制自己一天只洗二十次手,吃飯時盡量不去把不同顏色的食物分開,踩階 梯時不再數數,次序亂了不會有想要重新再來的念頭。當別人一派輕鬆在狂歡時,他卻無 法不把視線移開在那些雜亂無章令他極度反感的餐桌上。 除了藥物療程之外,還有行為與認知治療。醫生讓他唸主禱文以轉移注意力。 他從來不想和別人不一樣。 龍俊亨拉上棉被,低低地哭了。 強迫症需要家人的配合治療,他卻從來都只有一個人。 如果不說就好了,如果不理梁耀燮就能避開人群,如果他能安穩地過完這平淡無奇與世隔 絕的生活就好了。 偏偏是這個時候。 × 下著雨,溫度又降了幾度。 撐著黑色的雨傘,龍俊亨坐在公車亭長椅上整理制服。又收起傘,往天空一望,看見一片 灰黑色,混著暗海藍。細小冰冷的雨點打在透明的屋頂,偶爾出現的微光映著這些水滴在 地上拉出影子。少年冷得猛打顫,牙齒喀喀作響,渾身抽蓄,連指尖也是冰的。 車來了,男孩沒來。 少年拖著格外落寞的身子上了車。 沿途的風景看得膩了,每天的路都一樣,人也一樣,什麼東西都沒變,什麼都和無數個昨 日一樣。 來到學校後,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之後又忍不住起身,想走出門又轉了回來,坐下, 手擺在桌上,又起身想跑,但才站起來半格又坐了回去。 梁耀燮的書包。 龍俊亨看到了梁耀燮的書包。 不知道為什麼,他走到保健室門口,毫不猶豫地。 龍俊亨忽然想起小時候進出醫院精神科的事。醫生多半是男的,病人多半是女人或小孩。 「男人不願意接受自己生病的事實,因此鮮少求助,」有次他聽到一個護士對一個志工說 ,「所以有很多患者都被醫生欺負。」當時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甜蜜多采多姿的龍俊亨不 相信,有這樣骯髒的事。當然對一個有強迫症和極度潔癖的孩子來說那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 直到,直到那個有自閉症的小姊姊,醫生的手在她身上滑。 就像現在那個護理師摸梁耀燮那樣。 龍俊亨推開門。保健室裡兩人轉過頭來,男孩微微顫抖,紅唇微微張開,發出碎裂的嗚咽 。彷彿被看見了自己最恥辱的事。 少年今天,又 忘 了 吃 藥 。 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腕,扯過以蠻力,走出保健室。 「……好痛!你幹嘛…!喂!龍俊亨!」梁耀燮想甩開那隻握得死緊的手,卻像釘死了一樣。 他感到莫名的恐懼。陣陣襲來。 × 梁耀燮一直以為自己只是不小心掉落在人間的天使,這個想法直到小學五年級時爸爸媽媽 都不見了才破碎。 原來自己不過是個被丟掉的小孩。 國中時被接去姑媽家住,姑媽沒有小孩,和丈夫兩人快樂地生活著,全心全意愛著梁耀燮 。儘管這個孩子不如外表那樣天真,心底黑得像墨一樣,他們還是愛著。 那時候的他,在家裡不說話,在學校也不說話,把自己封閉起來。那個人從小學開始就一 直針對他,攻擊他,甚至差點侵犯了他。不斷用難聽的言語在他身上扎出一個又一個洞。 快瘋了。 他也不是自願這樣的阿。 一開始只是想把龍俊亨拉下去,和他一同待在地獄裡永不得翻身。 現在卻愛上了他。 梁耀燮的世界太狹小,一點真心對他來說都是天賜。 × 只有白色和棕色。 睜開。 閉起。 睜開, 閉起。 睜開,閉起,睜開,閉起,睜開,閉起,睜開,閉起…… 睜開。 痛, 好痛,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好痛…… 棉被是白色的,床單是白色的。枕頭是棕色的,床頭櫃是棕色的。血是乾掉了的難看的腥 臭的紅。 你為什麼 要 這 樣 呢 ? 少年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他抱著頭,頹坐在椅子上,低下頭盯著地。不敢看床上像死 屍被裹起來的男孩 男孩虛弱地呼吸著,蒼白的臉盡是無奈。 居然,侵犯了,梁耀燮。 糟透了。真的是糟透了。 做出了如此不潔的事。髒了,全身都髒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龍俊亨抬頭,張嘴想說話,卻慌得什麼都說不出。一張臉堆疊了惶恐混亂與慌張。 這個男孩因為他受了罪,喜歡他愛他,所以── 少年咬著下唇,咬得出血了,還是徬徨無措。 只是癱在床上的男孩依舊沒發聲,微弱地呼氣,吐氣。 許久,一陣嘶吼突然爆出。 「出去…你出去吧!我很抱歉…出去!走!現在……──拜託……」少年跪在棕色地毯上, 急促地撓著髮,竭力嘶聲哭吼著,講著徒然的話語,「拜託你走吧……」 梁耀燮聽到了,於是撐起身子,動作僵硬地穿上衣服,用僅存的意志力催促著自己的身體 。 快走。 快走。 他叫你走。 所以快走。 所以快走…… 白色的制服無力地掛在身上,扣子被扯掉了散落一地,皮帶被抽掉了丟在地上,長褲和內 褲…長褲和內褲…身體好重,還是擠出力氣穿上,領帶原本是綁在手上的,剛剛過程中… 掉了,於是拉下來重新繫在領子下。 男孩的手想要繫好領帶,卻一直滑掉,又伸手去繫,又滑掉,伸手,滑掉,伸手,滑掉, 伸手,滑掉…… 緩慢地走到房間門口,一股力量箝住他。 「你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 看見龍俊亨的臉都是紅的,佈滿了淚水,這樣的他,這樣的他……明明比自己要高得多不 是嗎?現在卻變得好小好小。這樣的他,這樣的他…… 這樣的我們。 男孩也哭了。 「我也想…………………知道啊………」 四、終 新年到了。 街上充滿著過年的氣息,大人牽著孩子的手挑選禮物與新的家具為家裡添點新意。新的, 乾淨的,討人喜愛的。 在紛紛攘攘的人群中,時間被推擠分解碎裂,空間爆炸燒成一片,沒人看見他與他。 反正就要死了。 梁耀燮,昨晚,做了一個夢。 夢見野櫻丘裡,有兩個人面對面手牽手頭靠頭,站在一顆櫻樹下。是一男一女,殉情的那 兩人。 女孩原本是哭泣著的,突然轉過來,苦著一張臉,張開雙唇要說什麼,卻醒來了。 他從沒想過自己的初戀是如此的轟轟烈烈,被白馬王子從惡魔手中解救,遭到發狂的白馬 王子侵犯,然後在這樣快樂的夜晚牽著自己的手,去傳說中的野櫻丘自殺。 想想還真可笑又可悲,居然會愛上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有嚴重潔癖的男人。這種行為 和飛蛾撲火沒什麼兩樣。 可是愛上了也沒救了。 龍俊亨拉著梁耀燮的手,來到校園後面那一片森林。冬天的冰寒凍得樹木無法生長,枯葉 全落在地上做了肥料,踩著發出破碎的哀嚎。 口中吐出的白氣顏色很淡,和毫無血色的肌膚一樣透明。 言語是有力量的。被告白的人,一整天視線都會在告白的人身上,本來不怎麼注意的,卻 變的眼睛離不開。 『為了喜歡的人,就算去死也可以』 其實龍俊亨也不是真的想死,而是不得不死,再說死了好像也沒差,而且,說不定,不再 會有強迫症了。 至於梁耀燮,至於他──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第一次,活了十八年第一次有人喜歡他,父母同學醫生護士,大家 都不喜歡他。 龍俊亨的世界太狹小,些微的施捨對他都是奇蹟。 小時候最喜歡坐旋轉木馬了,坐在上面感覺世界只有他一個人,一圈一圈不停地繞著。尤 其在天空變成深藍色的時候,那絢爛璀燦的燈光,紅的金的銀的,什麼煩惱都沒了,希望 一輩子都能活在那華麗的幻夢中。 野櫻丘到了。 梁耀燮看著頭頂的櫻樹,枯枝遍布,卻有新生的嫩芽。明明是冬天啊。 「喂…梁耀燮,」龍俊亨握住男孩的手腕,「你為什麼,喜歡我?」 男孩沒應聲,眼神由灰暗降至深黑。爾後他輕輕吐出一句話。 「這種事,應該都是沒道理的吧。」 好像也是,龍俊亨訕訕地想。在左手小指上綁上紅色緞帶,卻被一把抓住。 「你幹嘛?這是殉情的人才綁的……」 梁耀燮噤聲,怔怔地看著一臉堅決的龍俊亨。 少年的臉是果斷的決心。 活著是件相當辛苦的事,每個生命的環節間彷彿皆被繫上沉重的鎖鏈,彼此緊緊牽絆著, 稍一拉扯,便致傷見血。 反正直走轉彎都是死路一條,能死得純潔欣喜,似乎也是種恩賜。 於是男孩鬆手,讓少年握著自己的手也綁上一條粉嫩的腥紅色緞帶。 龍俊亨牽過梁耀燮的手,繫住兩條緞帶。 想過在平交道上自殺,或是跳河,抑或服毒,到最後決定割喉。 你變成大人了,再也不純潔了,全身都散發著鐵銹味,一個人獨自走在街上,搭上開往死 亡的環狀列車。不停輪迴。 「為什麼,你都不說一句話,」龍俊亨深吸一口氣,「我對你做了那樣的事,你卻還是跟 著我。」 起風了,整座森林響起悲慘的鳴叫。 男孩低著頭,緊緊握住少年的手。他小巧的臉蛋是青白色的,心臟狂烈地跳著,手掌不住 顫抖。 「我只是想,」良久,他開口,「向你證明,」 「我是乾淨的。」 或許,說不定,有些純真,本來就是紅色的。 肉體潔癖,是龍俊亨的併發症之二。 此刻他卻拉著梁耀燮的手,在那張櫻紅的唇上一吻。 剃刀就收在龍俊亨西裝外套內層裡,銳利的刀刃藏在怯懦的溫柔裡,指尖輕柔地扣著指尖 ,宛如新生羽毛。 他與他本來就不適合這個社會,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在無數如槍管的目光下早已化為灰 燼。 「或許,」龍俊亨維持貼著嘴唇的姿勢,「另一個時空,龍俊亨沒有病,梁耀燮也不會被 欺負。」 「我們可以像普通人一樣戀愛,」 「開心地笑,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用吃藥,不用處處防備,不用數數,不用逞強,」 「明明是那麼平常的事,」 少年無聲地哭泣著,斂下眼任由兩人的淚水交融,深吸一口氣。 「……卻好難做到。」 當剃刀貼在蒼白的頸子上時,強風簌簌吹拂,枯葉隨著風旋舞而起,在兩人身邊狂亂地飄 著。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少年在心底悄聲說。 梁耀燮,想起了,那個夢。 鮮嫩的紅緩緩流下,在白皙的肌膚上。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 男孩竭力地嘶吼,震動了森林,使得沉睡的靈魂也甦醒。喉嚨燒過一陣通火,男孩終於受 不住跪倒在地,一雙爆出筋的手死緊抓住少年白色的襯衫。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死…」他哭喊著, 「夠了,已經夠了,夠了,拜託你……」 人生最重要的兩件事是愛與死。 為什麼是愛與死?在前面短暫的十八年中,這個問題始終不得其解,盤旋在他心中。這兩 件事,愛與死…愛與死…愛與死…… 「要是死了……」梁耀燮低聲說著,「…那些努力都會沒了……」 「…主禱文是轉移注意力的方法對吧?」 「三餐以外、下午三點還要多吃兩顆白色的藥,」 「吃藥吃藥吃藥吃藥─────有病、因為被判定有病、」 「因為不是正常人…所以比誰都努力地活著……」 這樣的我們。 在驚心動魄狂熱爆裂的青春驚險地活了下來。 從殘骸中爬了起來,即使傷口無數,血流如注,還是掙扎著身子在這個世界求生存。 × 我們所看到的、所感受的,只是一場夢中夢。 愛與死卻給了我們人生是真實的幻覺。看起來太假了,假到連膨脹的自尊也無法掩蓋那種 可笑的虛妄。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這兩件事,我們的存在也僅只虛幻。 二月的太陽越漸強烈,在一片冰冷中是種奇蹟。龍俊亨坐在公車等候亭裡,和煦陽光穿過 透明的屋簷,輕飄飄地躺在他身上。 「龍…俊亨!」一道聲線飄進空中。 遠處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橘黃色的暖陽之中,蹦蹦踏踏踩著跳躍步走來。 梁耀燮一個跳躍到龍俊亨為他預備的懷裡,緊緊抱住。 兩人手拉手走在斜陽灑落的街道上,踩過衰敗的枯葉,摘過新鮮的嫩芽,臉上盡是甜得濃 稠的笑容,一對再也平凡不過的情侶。 街上空無一人。 Fin. 碎碎唸 / (非常自我流的碎碎唸) 最初我是吃龍賢的,後來看一看覺得「這兩人不黏在一起好像就不對勁吼」wwww 「無理心中」就是日文裡的「同歸於盡」,用在殉情上。 現在看來是文筆超級不成熟的一篇XD 當時首發在BEAST HEART上(時代的眼淚啊,還留著消失連結的書籤) 雖然題材、內容也有點黑,但是我寫的所有BEAST文中最喜歡的XDDDDDDDDDDDDDD 當時最後一句是反白,原本也想用反白,但不講沒人知道XD 講了就不如拉長一點好了。 其實就寫作的角度來看,和我現在多數文章的中心思想差不多,只是表現手法尚未純熟。 但要重寫已經無法寫出這種感覺了,就維持這個樣子吧。 --- https://www.plurk.com/CC_COM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27.90.93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476610672.A.8D9.html ※ 編輯: v31429 (114.27.90.93), 10/16/2016 17:41:54
LeeCheolWoo: 最後一句好虐QQ 10/17 02:06
LeeCheolWoo: 然後我覺得我有看過你的其他小說XD 10/17 02:08
咦真的嗎XDDDDDDD 我當時在那邊發蠻多的,後來有把文移到痞客去~ ※ 編輯: v31429 (61.227.9.27), 10/17/2016 20:49:50
hahakenta: 未看先推BEAST QQQQQQQQQW 10/18 01:00
這裡的BEAST文好........少.........(癱
LeeCheolWoo: 對我今天確認了我以前真的超愛看你的小說欸XD 很喜歡 10/19 23:58
LeeCheolWoo: 第七日的夢跟絕望森林夢中迴XDDDD 10/19 23:58
LeeCheolWoo: 而且剛剛才發現原來跟富家子的作者是同一人 難怪想說 10/20 00:00
LeeCheolWoo: 文筆很眼熟的感覺 10/20 00:01
我現在感動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胡言亂語中 昨天晚上看到L大的推文真的嚇一跳,是最少人吃的斗賢QQQQQ而且還完整地說出篇名XDDDDDDDDDDD L大當時有在小說留言區跟我聊過天嗎QQ 原來文筆讓你有、嗯、懷念感(???) ※ 編輯: v31429 (114.27.63.179), 10/20/2016 18:23:25
rollbanana: 啊啊 這篇好棒QQ 01/25 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