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隨風

[viatoryi (小V)]

父子文慎入



















回想起來，當時情景依舊歷歷在目，清晰彷彿昨日。




那是個冷酷的男人。



男人有雙寒冷如冰、銳利似刃的眼。



那日艷陽高照，天氣甚好。



午後，他靠坐在後山那棵大樹下乘涼，舒服得幾欲睡去。本來周遭僅有他一人。只記得彷

彿 感知到什麼而瞬間驚醒時，男人已然佇立在他眼前。



微風輕輕拂過他的臉頰，男人盯著他瞧，帶著些微審視的態度讓他感到莫名其妙，自身若

有似無的情感波動更是令人不知所措。



那時他還不曉得男人是誰。



男人凝視著他，倏然間，如冰的雙眼似乎稍微融化，眼神透露出他能隱約感覺到的善意與

溫暖。雖然變化只是微乎其微，但他相信男人不會傷害自己。



與男人相望許久，他終於起身，緩步走至男人身前。



「你是誰？」



他仰首詢問身高比他高上一截的男人，許久未曾開口說話導致嗓音有些沙啞，將聲音發出

的方式也不太熟練。



男人卻淡淡瞥著他，顯然是不願回答。



他困惑的望向男人，忍不住再度開了口：「我是──」



輕風逐漸增強，不斷吹襲著他和男人，並將他一頭散髮捲得更加凌亂。他無奈撩開稍微遮

面的長髮，嘴唇開合念出自己的名字。



風聲呼呼的在耳邊響著，他不清楚男人究竟有沒有聽見，正猶豫著是否該放大聲量再說一

遍時，男人伸手溫柔的撫摸他的頭頂，之後雙臂一緊驀然把他抱入懷裡。



「我知道你的名字……我知道。」



男人擁著他低低呢喃，聲音混合著風聲卻意外清晰，或許是身軀極為貼近的緣故吧。他感

受著不曾從任何人身上得到的溫暖，心裡忽然起了一種酸澀卻不討厭的感覺。







□







自有記憶以來，他就單獨一人生活在山莊中的偏遠別院。



每日會有僕傭來替他準備三餐及處理周遭瑣事，但那些人總是來來去去，從不停留；時間

一久，他也記不清究竟是哪些人。總之他們不會留在他身邊。



沒有人會留在他身邊。



偶爾叔父會叫下人喚他去主院一同用膳，可他就是無法習慣那樣的氣氛。叔父與叔父的妻

妾及那為數不少的他的堂弟妹們──他們是真正的一家人。自己不過是個外來者。怎麼看

怎麼格格不入。



不僅是身分低賤的丫環之子，連他的生父據說也是祖父從外頭帶回來的私生子。不過這些

其實無所謂，無論是生母或是生父，他根本都未曾謀面。



聽說作為他生父的那個男人在他未出生前便與祖父決裂，之後毅然反出家門，甚至連祖父

逝世都不曾回來奔喪。而自己的生母則是在生父離開後才發覺自己有孕，生下他的當日即

香消玉殞。



若非叔父起初便知情自己的存在，自己現下恐怕也不能清閒至此。



對於親生父母，他的瞭解只有叔父告訴他的這麼多。其他的，他不想知道，也沒興趣知道

。



十三歲時，叔父曾說他長得跟他生父越來越像；那時他只是無所謂的微微一笑，心中並不

特別在意。



像不像誰豈是說得準的？



直到現在，直到真正仔細端詳過眼前這個冷酷男人的臉部輪廓──他才明白。



原來，叔父說的是真的。



雖然年歲氣質皆不同，但在他們身軀中流淌的相同血脈早已具體呈現在外貌上。



「是你嗎？我的──我的……」他詢問著，聲音不由自主微微顫抖。



「是我。」男人低聲長嘆，明明不久前才將他放開、現在卻又重新把他抱回懷裡，像是一

刻也捨不得分開。「是我。對不起，遲了這麼多年──」



縱然一點也不瞭解，但對方看起來就不是會軟言道歉的男人。他心頭一顫，伸手抱住男人

。



原來，自己其實不如想像中的無所謂。







□







據說男人後來留在山莊中住了幾天。



然而這幾天，他卻一面也沒見過男人。



雖說男人是長子，但繼承家業的卻是身為元配之子的叔父；男人一去許多年，也不知這次

回來究竟用意為何。



他躺在與男人初見時的那棵樹下，見彤紅夕陽幾乎隱沒在天際，於是起身準備回房。



無論用意為何，總不可能是為他。都過了這麼多年，縱使見面時男人尚有些許悔意，那也

算不得什麼。若有一分在意，自己處境怎會至此。



現下再說什麼再做什麼，大概已經晚了。





推開房門，發覺蠟燭已被點亮，桌上擺滿香氣四溢的菜餚。而負責服侍的僕婢早已退下，

大概等一兩個時辰之後才會來收碗盤。



如同以往的每一天。



他在桌前坐下，拿起碗筷隨便吃了幾口，便覺全無食慾，於是將碗放下轉而到書房去讀書

。讀書是他打發時間的方法，畢竟一人獨處時光陰不知為何就是流逝得特別慢，雖然他也

不清楚與別人相處時是否同樣如此。



因為他幾乎沒有那種經驗。



就寢時，他躺在床上，想著一天又這麼過去了。



於是不可自抑的長長嘆息。



如果他的人生只是這樣，倒還不知道活著算什麼。






門邊忽然傳來輕響，似乎有人在敲門，他坐起身，稍微大聲道：「進來。」



只覺心臟怦怦跳動，雖然他不知道會是誰，但以往根本不會有人這麼晚來找他。門扇應聲

而開，男人泰然自若的走進，並順手將門帶上。



「有事嗎？」他有些怯弱的問，面對男人時總有種不知所措的陌生感覺。



「有點事想問你。」男人逕自走到他床邊，然後在床沿坐下。「你今年十五了吧？」



他微微點頭，不明白男人問這的用意。



「要不要跟我走？離開這裡，到我的地方去。」男人說著，面容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那



種純然詢問的僵硬態度讓他瞬間感到莫名不快。



在他默然不語時，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原本有些冷硬的嗓音放軟了些。「慢慢想無妨

，我還會留在這一陣子。」



雖然男人待他算得上和善，但他心裡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彷彿有種異樣的事物在內心深

處熊熊燃燒，似火的感覺逐漸燒上心頭，不僅熱燙而且灼痛。



他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冷靜，在男人久候不到他的回答準備起身離去時，驀然伸手抓住男人

一邊衣袖。



「不用想了。」他冷淡說道，感覺內心似乎仍在發燙發痛。「我不會跟你走。」



「是嗎？」男人的眼神有些詫異，大概是想不到他會拒絕吧。真可笑，為什麼他非得跟他

走不可？他算什麼？他又算什麼？



心頭灼痛感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熟悉的涼冷。



「是的。」他垂下眼，扯住男人衣袖的手輕輕鬆開。



男人卻發出一聲低笑，當下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



「──你果然像我。」



即將步出門前，男人混合著嘆息與輕笑這麼說著。



似乎有什麼東西從眼眶中落下，原本熱燙灼燒，卻在片刻後轉為冰冷，彷彿不久前心頭感

知到的一切。



他睜眼望著已然關閉的門扉，一夜未眠。







□







接下來數夜皆難以入眠，他不由自主想著男人的事，卻也強迫自己不能再想著男人。

大概已經走了吧，那個男人。



晨光照進房內，他起身更衣梳洗，只覺雙眼酸澀脹痛。



正要出去散步時，卻發覺男人斜坐在門外長廊欄杆上，似乎是在等待。



心裡有些慌張，本想無視男人迅速離開，但男人卻動作極快的側過頭看他，被那樣專注的

眼神盯上後，逃走的機會也隨之逸散。



他怔怔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男人卻若無其事的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不願就這樣遂男人的意，他稍微瞥男人一眼，反而轉身往另一邊走去。



從前不曾違背過任何人，此舉使他內心陡生一股快意；他想著自己或許也不是真的那麼軟

弱，但又覺得似乎並非如此。



他低頭行走，彷彿聽到身後一陣腳步聲急急傳來，他不由得回過頭，發覺男人不知何時已

然跟隨在他身後。



被微微驚嚇到，他停下腳步。



男人也隨即止步，佇立在他身後兩三步處，深深凝視著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被那樣看得心驚不已，他匆忙回身便欲離去，沒想到腰際突然一緊，回過身來已被男人從

背後環抱住。



長而結實的手臂環繞著自己，背脊與男人寬厚的胸膛貼合，他臉上不由得微微一紅，甚少

與人如此靠近的身軀實在無法忍受陌生而令人不知所措的親暱感。



「放開！」他在男人懷裡輕輕顫抖，只覺得欲哭無淚。



「放開了，你就會離開吧？」男人的下顎頂在他頭頂，像是覺得好玩似的反覆磨蹭著。「

我不要。」



男人的聲線依舊冷硬，且那種戲耍般的態度，怎麼看都是在玩弄自己。臉頰發熱的同時眼

眶也灼熱不已，他使盡全力掙扎著，卻不能撼動男人一絲一毫。



於是最後他也懶得再行無用之事，就那麼以安分過頭的姿態待在男人懷裡。大概對此感到

異常，男人終於放開他，並讓他轉過身來、抬起他的下顎一探究竟。



臉頰與眼眶已是微透冰冷，男人的表情有些吃驚，他淡淡瞥男人一眼，就此垂下眼不再看

他。過了一會，男人略帶遲疑的以衣袖輕拭著他的臉，將留在面上早已冷去的水液完全抹

去。



「為什麼要哭呢？」男人低聲問道，不知怎地，他竟然覺得現在的對方很溫和。明明是那

樣冷酷的男人、明明是那樣薄情的男人──或許只是錯覺吧。



「不關你的事。」他冷冷回答。



男人輕撫著他的臉頰，嗓音壓得更低，彷彿嘆息。「你就真的這麼討厭我？」



「是。」他毫不猶豫的回答。



男人卻輕笑了聲。「我可是你爹呢。」



「是或不是，也不關我的事。」



「你打算不認我這個爹？」雖然男人不像是生氣，但臉上卻全無笑意。緊盯著他的眼瞳稍

微瞇起，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你才不是我爹。」他咬牙說著，忽然覺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心想著何必繼續與他牽扯

，卻又停止不了口舌之爭。「說起來，叔父還更像是我爹。」



「你喜歡他？喜歡那個表裡不一的傢伙？」男人用力捏了捏他的臉頰，彷彿表達不滿。「

他哪裡比我好？武功差勁、才學也比不上我，長得更沒我好看──你喜歡他哪裡？」



被這麼一追問，他總覺得有種快哭出來的感覺。與流淚迥異，這是完全哭不出來的那種痛

楚。縱使心中悲傷得無以名狀，但那種深沉的苦痛無法藉由任何行為宣洩。



這種感覺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經很熟悉，然而長大後卻自然而然的忘卻。內心因苦楚而萌生

這種感覺的現在，才想起這種滋味以前原來是嘗過的。



「我自然喜歡他──」他抬起頭，死死瞪著男人，嘴角勾起一抹譏諷微笑。「他保我衣食

無虞，縱使孑然一身，也不至流離失所。他教我養我，護我憐我。平日雖不甚親近，然恩

德此生難報。」



「是嗎？」男人卻是一臉事不關己的冷漠，「再怎麼喜歡他，與你最親近的仍然是我。血

緣這種東西，斬也斬不斷。」



「那又怎樣？」他失控吼著，感覺頭腦一陣莫名暈眩。「你這種人──你這種人──！」



忽覺眼前一陣發黑，他蹲下身深深吸氣，閉上眼強自鎮定過度紊亂的心跳。



「怎麼了？」耳邊依稀傳來男人的話聲，聽上去似乎很焦急的樣子。



他有些想說話，更有些想笑；可什麼都說不出口，笑也笑不出來。



一切終於回復正常時，他才發覺自己竟已被男人打橫抱起；男人抱著他穩定的向前行走，

不知道要把他帶去哪裡。



「放我下來。」



「不。」男人乾脆簡潔的拒絕，語調莫名輕快。



「你要帶我去哪？」他慌了，卻不曉得該怎麼辦。



「去用早膳吧。我們一起。」男人輕鬆說著，平和的態度讓他覺得不久前發生的事似乎只

是錯覺。



但那明明是真實。



他真的不懂男人。雖然他也沒想懂過。可莫名其妙的被男人牽著走讓他很不快。更令人討

厭的是男人反覆無常的態度。



這個男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







後來在叔父的示意下，他終究還是跟著男人離開。



不為別的，只因為這是叔父的希望。叔父收養他多年，他委實不想違逆叔父。那日私下談

話時，叔父這麼說道：



「你與大哥，究竟是血濃於水的父子。此次不隨他去，之後想再見他或許就難了。再說，

讓你一直待在這山野地方大概也不痛快吧。你跟他，實在太像。」



本來往後再不見那男人他也不當一回事，但被叔父這麼一說，他倒有些心動。再加上叔父

也是如此希望，於是他一狠心，之後在男人某次詢問時終於應允。



那時男人臉上展露的明顯笑意在他記憶中已然模糊，但他記得男人確實笑了。只是無論如

何就是想不起來男人的笑是怎樣的。







□







旅途寂寞，在這長得彷彿看不見終點的旅程中，男人幾乎不說話。之前偶爾會主動與他說

話的情形竟像是一場錯覺。冷酷不語的模樣看久了也熟悉起來。



他不想多管男人。男人不與他說話，他自也不去攀談。



縱使走在一處、甚至同乘一匹馬，但他和男人便像一對全然陌生的人。



他不懂男人的改變是為什麼，心裡卻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現在的模樣，才屬於真正的男

人。因為他也是如此，就算外在個性如何不同，內心卻是同樣一片寂冷荒涼。



何況男人本就是個堅強的人。內形於外，也算正常。



夜宿客棧，由於只剩一間房，他只好和男人同榻而眠。向來都是與男人各自住房，初次與

男人同房讓他有些忐忑不安。



男人睡在他背後，身軀透出一陣熱意，緊熨著他背脊。或許是因為不習慣與他人同睡，他

幾乎不能成眠。



直到男人肆無忌憚的伸手將他抱入懷裡，並溫聲哄他睡，他才懷著有些異樣的心情睡去。

睡在男人懷裡。



隔日醒來，姿勢竟一如睡前，他羞窘的立即起身，卻被男人猛地再抱回原處。本來以為男

人未醒，不料片刻後，竟聽得男人悠悠道：



「逃得這麼快，就是不想被我抱？」



他難堪的漲紅臉，只是默不作聲。



「你啊，真是讓人不知該怎麼說。」男人深長嘆息。



心中窘迫感越盛，或許是窗外照進的陽光太刺眼，他大睜著眼，維持仍在男人懷裡的姿勢

，就這麼小聲哭泣起來。



幾乎是哭出來的瞬間即被男人察覺，男人強迫將他翻過身，仔細瞧著他的哭臉。被這麼細

細觀看，他忍不住哭得更失態。



待他眼淚終於止住，男人摟著他，一臉莫可奈何。



「愛哭成這樣，也不知是像誰。」



他心中一氣，便道：「像誰都好，總之不會是像你。」



男人卻笑了。



猶濕眼角隨即被小心親吻。



「你說這種話，我可也會傷心。」



──現在還來說這種話，誰會相信？



他怔怔想著，眼角的溫軟觸感卻是無比真實。



「……我知道你還在氣。只是，就真的不能原諒我？」男人將他緊摟在懷中，他甚至能夠



聽見男人聲聲分明的心跳聲。「拋下你這麼多年，是我不對。」



本來就是你不對。



他暗想，忍不住閉上雙眼。



「可是，那也是沒辦法。」



一聽這話，他忽然開口：「是怎麼個沒辦法法？」



男人靜默半晌，終於續道：「我無法想像竟然會有與我血脈相連的孩子。那年我才十五歲

，離家未滿一年，便接到有了個孩子的消息。」



男人撫摸著他的背脊，聲音壓低。「我不敢回來見你。對不起。」



「……叔父說，我的名字是你取的。」一會，他同樣低低說道，嗓音有些沙啞。



「不喜歡的話，改掉也沒關係。」



他沒再說話，男人亦是。



彷彿很久之後，男人才抱著他溫聲承諾。



「以後，我會好好待你。所以別再氣了，好不好？」



他用力哼了聲，並不回答。



男人卻輕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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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yiway:明明就是清水文 為什麼我會覺得很"萌" (我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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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thegreens:能不能敲後續 短篇都斷在令人痛苦的地方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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