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荻 ─── [在天與雲的邊境上] ˙ 第八幕
所謂，對殺手的『懲罰』，就是讓他失去得到幸福的資格。
像浮雲一樣，在無垠的天空中，無依無靠。
想追求的，得不到；想保護的，留不住。
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雙手端著放有熱紅茶及蛋糕的銀色盤子，
小心翼翼地踏入約二十坪左右的起居室，恭敬地送到原木製帶有濃厚歐風的
圓形茶几上，在茶几旁有張相當舒適的躺椅，正面對著窗戶。
帶著一派輕鬆神情坐在這張躺椅上的，是一位年輕男人。
年輕，但絕對看不出真實的年紀。
你可以猜他只有二十歲，或是已經有四十歲。
不過，那都只是指他在某一時刻、某一場合，
所表現在舉手投足之間的氣質而言。
多變而不確實。
「主人，紀谷已經回來了﹗」
放好盤子的同時，中年男子也報告了今日重要的事項。
「讓他進來。」
毫無起伏的語調。
坐在躺椅上的男子，並沒有因為佣人的話，而改變他的姿勢，依然氣定神閒的，
隨意翻閱著手裏的原文書。不一會兒，被稱為紀谷的男子，走進這間擁有
一整面落地窗的起居室。
「主人﹗」
紀谷輕喚了一聲，表示他已經進來了。
「消息確定了嗎﹖」
傳來男人沉穩聽不出情緒的聲音。
「是的﹗昨天下午，雨宮沙奈已經從德國回到東京的本家了﹗」
「很好﹗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去了，記得別讓人發現你來過。」
依舊平靜無波的聲音。但如果仔細地聽，可以發現話音透著一絲興奮的情緒。
因為要行動，而顯現出的迫不及待。
「是的，主人﹗」
兩人的對話簡短地結束，只聽見起居室門鎖被帶上的卡嚓聲。
「……身為劊子手的家族…就算是在明治時代…也還是劊子手﹗
償還以前的所殺的無辜人命，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
不能讓你們的生命延續下去﹗絕不能﹗﹗﹗
男人輕闔上書，啜飲了口紅茶，眺望著窗外。
「今天沒有陽光啊………」
優美的嘴角，勾起了一個陰森恐怖的微笑。
極冷的，如嚴冬冰雪的笑容。
「今天好像會下雨呢……」
容子靠在廚房的門邊，對於今天灰濛濛的天空不太滿意，她不喜歡雨天，
更不喜歡這種陰陰的天氣，那只會讓她心情不好。
不過，最近這種情況有了改變，至少，下雨天不再是容子心情不好的
主要原因了。
「是呀，這樣要做花園的工作就麻煩了。」
宗次郎從宅院後門走進廚房，兩手還提著剛才到街上採買的日用雜貨。
「宗次郎大哥﹗你回來了﹗」
容子高興地隨著宗次郎後面走進廚房，今天千鶴生病請假，所以廚房的工作，
大多落在容子身上，而宗次郎就多出來一個額外的勤務，
就是幫人手不夠的廚房買東西。
「真是對不起，今天麻煩你了﹗」
容子動作俐落的幫忙整理買回來的東西，然後從櫥櫃中拿出杯子，準備泡茶。
「沒關係﹗不過，今天街上的人很多呢﹗」
宗次郎微笑著，坐在廚房裡的桌子旁，把一個紙盒從袋子中拿出來。
「是嗎﹖」
在火爐上的水燒開了，容子將滾燙的熱水倒入兩個茶杯中，
漾著淡綠色的茶，立即緩緩昇起雪白的煙霧。
她把茶端到桌上，然後坐在宗次郎對面。
「咦﹖﹗這盒是什麼東西啊﹖」
她發現了桌上的白色紙盒。
「是我順便從點心屋買回來的紅豆羊羹。要吃嗎﹖」
「羊羹﹖真是太好了﹗正好可以配熱茶，那我就不客氣了﹗」
容子打開了盒蓋，拿出一塊羊羹。
「好吃﹗這是竹門屋的吧﹗」
「妳怎麼知道。」
「少爺他們最喜歡吃這家的點心了﹗所以我們常買回來當下午茶的點心。」
容子喝了口茶，看向門外。
「下雨了。」
雨滴滴答答地打在屋簷上，發出不規則的節奏，並不是場多大的雨，
但會使人沒來由的心煩。
宗次郎怔怔看著，不發一語。
灰色的天空，現在的灰色…像極了荻少爺眼睛的顏色。
怎麼…我怎麼會想到他呢……﹖
容子望著宗次郎，眼神深不可測。
「本來，我遇到下雨天心情就會很不好。」
她的聲音讓宗次郎的注意力調了回來。
「不過，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會變好了﹗」
「………」
宗次郎不知所以然的看著容子。
「啊﹗宗次郎大哥﹗你別誤會﹗我所說的喜歡，
不是平常說的那種喜歡﹗是…是…」
容子急得想辯解，急得直扯著自己和服的袖口，而臉頰也染上幾分緋紅。
「我也很喜歡容子。」
宗次郎笑了笑，端起自己的茶杯喝著茶。
「真…真的嗎﹖」
容子怯怯地問著。她非常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是呀。」
宗次郎依然保持他不變的微笑，在兩人四目相望的瞬間，容子突然感到不對勁。
不對﹗宗次郎大哥，給我的感覺不對﹗為什麼他好像，
好像對誰都是同樣的笑容呢﹖就算是他說喜歡我，
但我卻覺得跟平常的言談態度沒兩樣。真的好奇怪……
我只是希望他能對我特別一點啊﹗如果…他真的喜歡我的話……
不要…不要給我跟別人相同的微笑﹗
「怎麼了﹖﹗容子，為什麼不說話呢﹖」
「沒有……」
容子心裡浮動著，不安的情緒。
目前雨宮家，正在準備一個小型的聚會。
聚會的理由，只是單純的為沙奈舉行個洗塵宴。
除此之外，家裡另外請了一個客人來參加。
「晚上，優人哥哥也會來嗎﹖﹗沙桐﹖」
沙奈換上居家的和服，和沙桐一起在中庭散步。
「哥哥已經派人送信過去了﹗我想，他應該會來吧﹗」
「太好了﹗我已經好久沒看到優人哥哥了﹗我有準備禮物送給他喔﹗」
沙奈很心情不錯的在中庭走著，突然她的眼角餘光一掃，
瞄到了正在花園澆水的宗次郎。
「瀨田先生﹗」
沙奈隔著一個種滿三色堇的花圃喊他。
「沙奈小姐，請問有什麼事嗎﹖」
宗次郎現在可以明確的分辨出哪個是沙桐，哪個是沙奈。
雖然說沙奈已經換了女裝，不過宗次郎有把握，就算兩個人打扮的一模一樣，
他也能分得出來。這個主要還是因為沙桐和沙奈兩人本身的氣質就是南轅北轍，
沙奈很明顯的就是活潑、精力充沛。
沙奈有點洩氣的，雙手叉在胸前。
「…一點都不好玩﹗沒想到你那麼快就可以分出我們了﹗」
宗次郎只是笑笑，不知道要接什麼話。
「沙奈﹗妳穿成這樣，別人不用猜也知道﹗」
沙桐在一旁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而宗次郎則開始收拾散落地上的器具了。
「瀨田先生，你覺得我哥哥怎麼樣﹖」
沙奈突然沒頭沒腦冒出一句。
「呃﹖」
宗次郎停下忙碌中的雙手，抬頭望著沙奈。
「沙奈，妳又想幹嘛了﹖﹗」
「我只是隨便問問，你幹嘛那麼緊張﹗瀨田先生﹖」
沙奈白了沙桐一眼，接著問題話鋒又轉回宗次郎身上。
「這…」
宗次郎頓了一下。
荻少爺是怎麼樣的人啊……
…可以確定的是，他是一位好人。
「是位好人。」
宗次郎講了第一個出現在他腦中的答案，不過一講出來，宗次郎就覺得自己的
形容詞彙似乎很貧乏，果然，沙奈聽了一副不太滿意的樣子，搖了搖頭。
「太籠統了﹗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難道除了這個答案以外，我還有別的答案嗎﹖﹗
宗次郎又開始讓他暫時平靜無波的腦子，運轉了起來。
其他的…尊敬嗎﹖好像也不是，我只尊敬過志志雄大人﹗
佩服嗎﹖那更不是﹗我佩服過的還是只有志志雄大人啊﹗
沙奈的問題，越想就越讓宗次郎迷惑。
混亂………
宗次郎掛在嘴邊的笑容突然冷了下來。
「宗次郎。」
沙桐的聲音，把宗次郎從開始一團亂的思緒拉了回來。
「你別理沙奈說什麼﹗反正她只是沒事找事做而已﹗」
沙桐快受不了他這個雙胞胎姐姐，一從德國回來就替自己找麻煩。
如果被哥哥知道，沙奈在問宗次郎這種問題，一定會不高興的﹗
他覺得自己的胃在隱隱作痛。
「瀨田先生，真是對不起，我不該問這種奇怪的問題。但是……」
沙奈的麻茶色眼瞳投注在宗次郎身上的是，
銳利如刃的視線，好像可以刺穿宗次郎的心，
她臉上的表情很難讓人看出她有什麼打算，如霧氣籠罩般迷離。
「今天就這樣了﹗」
草草的結束談話，沙奈纖麗的身影，像風一樣，飄忽離去。
「真是……受不了她﹗」
沙桐望著沙奈離開的方向，低聲的抱怨了幾句。
「宗次郎，你別太在意，沙奈她就是這樣，老問人一些不知所以然的東西，
就連我和哥哥有時也拿她沒辦法﹗」
「沒關係的。」
宗次郎又是平常的微笑。
「我還有事，那我先走了﹗」
沙桐也離開了中庭，剩宗次郎一人站在花圃旁。
「真不曉得，沙奈小姐是對我感到有興趣，還是不喜歡我留在這裡。」
隨意講出的話，一字一字響在宗次郎的耳邊，當喜歡兩個字化為有聲的實物時。他覺得心裡突地一緊。
喜歡……
宗次郎無法理解，這個名詞帶給他的意義。
自己從來就沒有體會過『喜歡』是什麼感覺，前天容子也說過同樣的話，
說她喜歡我，但是，我還是不了解，於是我只能對她微笑。
原來…感情是這麼抽象的東西。可是，我卻想找回它。
覺得自己在進行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喜歡一件事物，那是什麼感覺﹖﹗是好還是壞﹖﹗
那如果是喜歡一個人………又能替自己帶來什麼呢………﹖
===秋荻 第八幕 2000.5.21===
停載兩星期，愛染終於能夠浮出水面了﹗不過馬上又要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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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殺人其實是很簡單的，只要能忘記砂糖的味道就可以了。
浦澤直樹 Monster